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om/ 鸾倾宫之如妃当道(磨铁VIP完结) 作者:苡菲 内容简介   一朝为妃,宫中权势瞬间倾倒。恩宠于身,傲然新旧容颜更替。   如玥满心以为,这是她入宫以来最好的时候。大权在手,能与皇后分庭抗礼。恩宠不减,即便新人娇艳,可皇上的心始终怜惜自己。   岂料小公主的夭折,再度掀起后宫里血雨腥风的争斗。刺骨的伤痛背后,竟然是蓄谋已久的杀害!   究竟一张张绝色容颜之下,隐藏着怎样的嫉妒与怨毒诡计?一双双葇荑玉手之中,扼住了谁不甘的宿命?   绝处逢生,如玥又将面临怎样的抉择与挑战,难道要活下去,就必须踩着累累的白骨稳稳立在巅峰之上?   或许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 标签: 权谋 宫斗 虐心 后宫 言情 第一章:殇逝(一) 如玥端身正坐于凤凰栖梧桐的烙金梳妆台前,由着侍婢们飞指巧手为自己上头。 芩儿行过礼,弯眉笑道:“娘娘有所不知,钟粹宫一众的小主总算个个乖巧,虽然不出挑,但到底也没生出什么乱子来。”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芩儿又接着道:“毕竟那些出挑的,早就已经飞出钟粹宫去了。” “是呢,本宫诞下小公主坐蓐期才满,便与皇上一同挑选了新晋的秀女入宫,转眼间也过了这些时候了。”如玥对着镜子,微微一笑,红润的脸颊犹如朝霞添彩,格外撩人。“倒是芩儿你,本宫令你重新接管钟粹宫,不晓得你是否习惯。” “旁的倒也罢了,奴婢唯独割舍不下对小公主的怜惜。一想起小公主俊俏的模样,心都快化了。娘娘也真是狠心,好歹也该等小公主满了周岁,再打发了奴婢不迟啊!”芩儿的眼神因为柔情而温暖起来,好似九龙戏珠的铜炉里,吡呲燃烧的火焰。 直耀的如玥满心温热,再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小公主栾儿更能令她心甜了。“还好本宫一早指了你去,否则怕是连我这个亲额娘也不及你抱栾儿的时候多。”心里升腾起的温柔,早已令如玥忘了一切烦扰,脑子里也唯有栾儿那小巧可人的模样。 沛双心知如玥慈母之心,便呈上一个精巧的拨浪鼓:“娘娘您瞧,大臣们呈上来给小公主的礼物奴婢都一一过了目,那些金器玉器想来都是不如这件的。” 如玥将拨浪鼓握在了手中,心里想着栾儿把玩此物时开心的模样,不觉嘴角弯卷。 细细的摩挲摇晃,拨浪鼓“咚咚”作响,如玥笑赞:“鼓面儿像是羊皮所制,软和细腻。而手柄却是升温的暖玉,想来冬日里把玩,也不致于冰手。且绘的还是童子纳福的图样,沛双,还是你最知道我的心意。” 沛双抿着嘴欢喜笑道:“娘娘喜欢就好,咱们小公主看见娘娘笑了,自然也会跟着笑。奴婢就愿意逗小公主开心,那俊俏的模样像极了小姐您呢!” 垂下头,如玥感觉满心的甜美快要漾出来了,便催促道:“那就麻利着点,待梳妆完毕,咱们一起去瞧瞧栾儿。” 芩儿与沛双互递一眼,欣喜应是。 几人正说笑着,袭儿慌忙的推开了房门闯进来:“娘娘,奶娘楚红来了。” 只说了这一句话,内寝的气氛却忽然不同了。众人均是一愣,目光齐刷刷的朝上气不接下气的奶娘瞧去。 “如妃娘娘,如妃娘娘,不好啦,小公主,小公主她……娘娘,您快去看看吧!”楚红嚷声进来,一下子跌跪在如玥面前仓惶痛哭。 “栾儿,她怎么了?”如玥心神一慌,方才满心的甜蜜与欢喜一瞬间就消散了,只觉得心似被黄蜂蛰了一样,生生的疼。纵然如此,她还是保持着僵硬了几分的笑容,不愿相信这种不好的感觉。 “小公主她,她……”楚红痛哭流涕间,不忘抬眼留心如玥的神色,心下来来回回的掂量着要说的话,生怕如妃恼了,自己也难逃一死。 “话也说不清楚么?”如玥强压制住胸中的怒火,焦急的唤了沛双:“快陪我去瞧瞧栾儿。” 沛双剜了楚红一眼,心道小公主必然是不好,否则奶娘怎么会这样哭哭啼啼的来。可总归没有亲眼瞧见,实在不该因惊惶失了分寸,便紧着来扶如玥:“小姐别急,小公主的身子一向硬朗,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不好。许是拗着脾气,想要小姐您哄抱。” 纵然是话说的轻巧,如玥还是觉得心里犹如千万只猫儿抓挠着,脸色也越发难看。都说母女连心,这一会儿,如玥只觉得连双腿都有些发软,却也只能强撑着,叹一句:“但愿如此。” “小公主,小公主……”奴婢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震耳欲聋。离着老远,如玥便听得一清二楚了。 有那么一瞬间,如玥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对于这铺天盖地袭卷而来的哭丧声,根本无从回应。 芩儿的心也慌了,怔怔的说不出话来,这噩耗来的太突然,突然的令人不知所措。 每个人的心里都清楚发生了什么,可没有人愿意相信,都生生的忍着,挺着,似乎渴望奇迹的出现,又怕一切都已经不能改变。 袭儿上前一步,推开虚掩着的房门,背对着如玥轻声道:“娘娘,您……节哀,小公主她……去了。” “你说什么?”如玥扬起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庞,淡漠如霜:“你说本宫的栾儿怎么了?”心里想过千万种可能,比如栾儿吐奶了,比如昨晚没有睡好这会儿哭闹不止,再比如说着凉发了高热,出了疹子…… 千万种可能如玥都想过,千万种可能都是自我安慰的说辞。可有谁能想到这一种?偏偏是最坏,最无法令人接受的这一种——栾儿去了?! “小公主她……去了。”袭儿好不容易忍下的泪水,因着重复这句话,忽然决堤。这样的痛楚万分,化作一句无情的话,袭儿凄凄婉婉的跪在了如玥面前,沉重道:“请如妃娘娘节哀,小公主……夭折了。” 沛双惊疑的双眼瞪得凸起,似遭了雷击,面上青白交加。她怎么也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几度想要挤出笑容来,好似只有这一笑,才显得袭儿是故意玩笑几句。“不会的,这怎么可能,不会的……不会的,小公主昨晚上不是还好好的么?姑姑,您快别说笑了,奴婢听着慎心得慌。” “传石御医。”如玥的声音很是平静,平静的听不出一丝情绪。沛双连声应是,脚上用力,几乎是翻飞着消失于众人面前,丝毫不敢耽误。 “本宫去看看栾儿。”如玥绕开身前挡着的袭儿,径自往里走。 “娘娘……”芩儿一把保住如玥的脚踝,整个人伏在地上,呜咽道:“娘娘,再不愿意相信,小公主她也……您要节哀,保重自己的身子。” 内寝的宫婢、奶娘早已泣不能声,伤怀加之畏惧,个个面色如土,蜷缩着身子朝如玥叩首却并不敢再抬起头。 “别拦着本宫去看栾儿。”如玥踢开芩儿的手,轻轻走近小公主栾静的摇床,伸手将她捧起抱在了怀中。 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可怜的小公主如同往常熟睡时的安稳模样,静悄悄的躺在了如玥的怀中。如玥微微一笑,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轻柔的声音却难言剜心的痛楚:“额娘来看你了,栾儿,昨夜风凉,你睡得可好?” “娘娘,若是伤心你就哭出来吧,这样憋着,怕身子受不了。”袭儿好不容易才忍住哽咽,将这一句贴心的话字字清晰的说出来。 如玥垂首,将自己温热的面庞贴在小公主冰冷的小脸蛋儿上,愣愣道:“哭?本宫为何要哭?” 若是哭能换回栾儿的命,哭瞎了眼睛也甘愿了。可是哭有用么?如玥的心,从方才那样甜美与慈爱中跌落,跌进万丈深渊的悬崖底,早已摔得粉碎。痛的她想哭也哭不出来。 芩儿敛不住眼底的悲伤,这样令人始料未及的事儿,有谁愿意相信会是真的?可她身上触了触小公主的脸蛋儿,除了冰凉凉的还有些僵硬。她强打起精神来,宽慰如玥道:“娘娘,您别太憋屈了自己,奴婢看着心疼。” “太吵了,你们都出去。”如玥被众人的哭声搅扰的心烦,嗔怒道:“有本宫陪着栾儿就好,通通出去。” 好似面容上覆盖了一层冰霜,袭儿怎么也看不清如玥的神情。只得默默的领着众人退出门外,唯独拉住了芩儿的手:“这事儿必有蹊跷,想来后宫又要不太平了。这个时候,芩儿你自先回钟粹宫好好盯着,万万不得出什么乱子才好。” 芩儿明白袭儿的担忧,也怕皇后娘娘趁机进言夺了如妃统领六宫的权利。遂含泪郑重道:“姑姑放心,奴婢自会尽心,绝不让人有机可乘。” “栾儿……你怎么不看额娘一眼?”触到小公主的小手,如玥只觉得一股寒凉之气,顺势钻进了心里。身子便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越是想要控制,越是抖动的厉害。她怎么能接受这样惨烈的事实,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残忍,栾儿她还不满周岁呢! “小姐,石御医到了。”沛双艰涩的开口,泪水顺着两颊汨汨滑落。 袭儿也赶紧随着石御医走进来,生怕如玥受不住刺激,总觉得自己在身边照应着,才能稍微安心。 石黔默只看了小公主一眼,心就凉了下来,好似置身冰窟之中,怔怔的说不出话来。自然,更令他心疼的便是眼前不哭不闹的如妃了。越是这样逞强,她的心便碎得越厉害吧? 石御医不说话,如玥也僵硬的站着。一时间死寂的空气凝结的让人窒息,身手就能触及到的逝去更是揪心般真切。 众人均以为如玥是强忍着心中的痛楚,不愿意承认小公主已经离开了。可谁都不曾料到,如玥开口竟能说出这样一句震心的话来。“石御医,栾儿的身子一向强健,断然不会突然就这样走了……本宫想知道确切的死因,请你细细查验。” 第二章:殇逝(二) 石黔默从如玥怀里接过了小公主,正经了脸色,道:“娘娘节哀,微臣必当仔细查验。眼尾的余光一时也没有离开如妃的面容,从昔日的秀女到当今的娘娘,眼前的女子已历尽了悲苦。 为何上天还要这样残忍的对待她?石黔默只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扭曲了他的心房,疼得他难以呼吸。 如玥只觉得身上冷热交替,好似这一会儿烤在骄阳烈日之下,转眼间便又置身冰水雪窟之中。除了剧烈的心痛,她隐约记起皇帝的面庞,他也会一样的心痛吧? 忽然生出一丝悲悯的不忍,如玥轻声吩咐袭儿道:“去请皇上过来吧。” 凝视着栾静小巧而可爱的模样,如玥忽然觉得自己快要倒下去了。襁褓里的女儿,怎么就悄无声息的去了? 这究竟是天意弄人,还是蓄意谋害? 在没有弄清楚这一点之前,如玥就是不肯落泪。眼和心一样,都必须明澈必须透亮。 “如妃娘娘,您看!”石黔默忽然从沉痛的情绪跃脱出来,警惕道:“小公主的眼睑,竟然有血点。” 如玥定睛一看,果然如同石御医所言,不由惊讶:“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石御医细致查验了小公主的脖颈与口鼻处,心中已然明了。迟迟不肯说出口,仅仅是怕如玥听了难受。对她的心,早已不是臣下对主子该有的情分。 她没有发觉,而他却欺骗不了自己。想到这里,石黔默抿了抿干涩的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郑重:“若是臣没有估量错误,小公主应该是死于窒息!” “窒息?”如玥不知道怎样消化这两个坚硬如铁的字,眼神里的疑惑渐渐汹涌溢出。“你说本宫的小公主,是窒息而死?这怎么可能?” 石黔默只觉得头有千斤重,好不容易才艰难的点了一下。“小公主面显绀色,如同眼底的血点,都是窒息造成的。” 沛双恨由心生,“嚯”的一声站了起来,冲着门外瑟瑟颤抖的宫人们怒吼:“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残害皇族血脉,你们当真是在作死?” “沛双姑娘,小公主虽说是窒息夭折,可口鼻处并未有按压留下的痕迹。而颈部也唯有掐勒留下的痕迹。显然不是照看她的宫人们所为,这其中必有诡计。”石御医似在劝说沛双冷静下来,其实又何尝不是说给如玥听。 “就不能是用棉被捂住了小公主的口鼻么?非要用手么?”沛双愤恨的厉害,饶是一句劝言也听不进去。 “你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干的,是谁指使你的,你说呀。”越说越气,沛双怒目瞪着方才向如玥报信儿的楚红,一把揪起她绾着的长发,硬生生拽散了发髻,死活不肯松手。 楚红吃痛,五官聚拢成团眉眼难分,连连告饶:“如妃娘娘饶命啊,奴婢真的没有这样做,纵然是给奴婢天大的胆子,奴婢也是不敢啊!何况小公主那样可爱,奴婢怎么忍心……” “沛双。”如玥强忍着一腔痛楚,制止道:“石御医的话还没说完,不用急在这一时……” “小姐……”沛双用力一甩,极不情愿的松开手,回身对上如玥水汪汪的双瞳,只觉得身上一下子失了力道,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哀痛的泪水充盈双眼。心越发的疼。 “如妃娘娘,据微臣再三检验,小公主之所以会窒息,像是吸入了大量的——花粉。虽然有人很仔细的清理过,但微臣仍然在小公主的鼻孔里,发现了一些淡黄色的碎沫。娘娘,您看!” “花粉!”如玥猛然想到了这一层,浑身的汗毛都直了起来:“竟然是花粉,冬日里,竟然会有花粉!”如玥只觉得头皮开始发麻,心里不禁暗想,栾儿的身子素来很好,可唯独最惧花粉。 能用这法子夺去栾儿的性命之人,必然是恨透了她这个当额娘的了。说到底妃子的位分有多重要,皇上的恩宠又有多么值得骄傲? “都不及我栾儿的性命!”如玥呐呐的重复着这句话,泪水沁在眼底倔强的不肯落下。 “小公主对花粉极为敏感,奴婢早已命人移除了偏院所有的花。无端的,怎么会有花粉,这不是蓄谋杀害,又是什么?”沛双只觉得双掌生热,再看一眼小床上已经僵硬了的小公主,钻心的痛楚吞噬了她的理智。“是皇后,一定是皇后,奴婢这就去储秀宫杀了皇后,替小公主报仇。” “站住!”如玥用尽全力喝出这一声。 沛双猛然站下脚,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如玥嗓音嘶哑:“我已经失去栾儿了,难道你忍心让我见你身首异处,再痛一次么?没有证据,就凭你红口白牙,皇后会认么?” 话音才落,常永贵急促的奔进偏院,嚷声报:“皇上驾到。”紧随其后,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卷风而至。 “皇上……万福。”如玥忍着心痛,柔婉的拜了下去。 “如玥,栾儿怎么样了?”皇帝匆忙的将她扶起,便径自朝着小公主走去。旁人的话他都可以不信不听,非要亲眼看见了才作数。 “栾儿她……”如玥闭上双眼,两串温热的泪珠顺着两颊滚落坠地。 皇帝顺着众人沉痛的目光,迟缓的望了襁褓中的小公主一眼,焦急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栾儿她……” 石黔墨压制住满怀的悲伤,惋惜道:“请皇上节哀,小公主因吸入了花粉导致窒息,已经去了。” “栾儿,去了?”皇帝重复着石御医的话,眼神里却满满是质疑之色:“栾儿素来身子硬朗,虽然敏感于花粉,但总不至于嗅了些就窒息殒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怒气冲上了头,皇帝的声音里满满是苛责。 见皇帝勃然大怒,如玥更是痛心自责:“都怪臣妾不好,没有尽心照料栾儿,她才会误吸入花粉。栾儿还不满周岁,臣妾当真是不配为母,求皇上赐臣妾恩典,随了栾儿去吧。”不是平日里冠冕堂皇的话,事实上这是她心底的声音。 这样强烈的痛楚冲击着如玥的身心,只怕唯有当真随了栾儿去才能平复吧? “娘娘,纵然您伤心,这话也不许乱说啊!”袭儿好不容易才回过气儿,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清晰:“皇上,此时正值寒冬日,永寿宫哪里会有什么花粉,又岂会是因为照料不当,才导致小公主不慎误吸的。此事必然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望皇上明察!” 沛双不住的点头,跪走至皇帝身前:“皇上明鉴,自打小公主出世,御医断定了有花粉症,我家小姐就再没用过带花香的脂粉。 永寿宫里,也绝没摆放种植过一株花卉。连后院的樱桃树也移出了宫去,哪里会有照顾不当之说。何况,小姐对小公主的心,是真真儿的爱怜,又怎么会有疏失?奴婢与袭儿姑姑的心思是一致的,必然是有人蓄意谋害!” “不错!”皇帝语含怨恨:“这绝不是照料疏失之过,分明是谋害!是有人,存心要取朕皇女的性命。” “皇上,栾儿她还这么小,必是臣妾这做额娘的有错,否则,否则又有谁会忍心对栾儿下这样的毒手。”如玥方才强忍着的泪水,此时见了皇帝竟再也忍不住了。看着皇帝泛红的眼眶,青白交加的脸色,心知他也如自己这样难受。 如玥忽然觉得不忍,怎么愿意他如自己一般,饱尝丧女的伤痛? 皇帝只觉得一股寒气钻进自己的胸腔,直冲上脑,连手脚也冰冷极为僵硬。看一眼哀痛欲绝的如玥,再看一眼早已没了气息的皇女,好似整个人被风干了只剩皮骨。满心除了痛楚,便是蚀骨的愤恨。 “查!朕就在这里,给朕查!”皇帝扶着晃晃悠悠的如玥坐稳,对常永贵道:“从上到下,将永寿宫伺候的宫人逐一审查,朕必须要知道这令朕痛失皇女的花粉,是从何而来的。” 常永贵郑重的应嗻,便飞快的与袭儿对视一眼,似乎想得悉确切的可疑之人。 袭儿虽然伤心,却也会意,道:“小公主平日里都是由奶娘照看的,身边跟着十数名丫头随侍。除了奴婢与沛双,便再无人能随意进出小公主的寝室了。” “那就先从身边的人查起。”皇帝的声音犹如冰块坠地,硬邦邦摔在进众人耳中。 常永贵连忙将跪在门外回廊上的宫人们一一押进内间来。为首的奶娘,正是向如玥报信儿的楚红。 楚红满面畏惧之色,发髻也被沛双胡乱扯散尤为凌乱不堪。看着眼前的皇帝与如妃,她除了暗自祷告再无旁的心思。这一劫,能否躲过去还是个未知之数。 第三章:殇逝(三) 常永贵自然知道小公主在皇帝与如妃心目中的分量,处事间不免添了几分谨慎:“昨晚上是谁当的夜值,小公主怎么会好端端的吸入这么些花粉?问你们,便实话实说,若有欺瞒,别怪本公公扭了你们直接送去慎刑司。” 楚红被常永贵的话惊了,盘算着先开口总归好些,便凄婉扬起头瑟缩着身子辩解道:“皇上,如妃娘娘,奴婢当真是不知情呀。 昨晚是怜玉当的夜值,奴婢一早来时,已经不见她的人影,再看小公主便发觉不对劲儿了。这才忙三火四的去禀告娘娘,这事,想来也唯有怜玉才最清楚。” “楚红,你怎么能信口雌黄?今早小公主还是好好的,你来之前,我还喂过奶水。”怜玉虽然惶恐不安,可思绪总算还清醒。 且也打定主意要与楚红互相推诿,遂继续说道:“分明是我走开之后,小公主才出的事儿。紫田是随我一起离开的,她能作证我走时,小公主的确还是好好的!”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如果小公主当真是好好的,为何你不等我与紫香来替换时再走?我们走进内寝之时,唯有小公主一人躺在小摇床上。 却偏是不见你们的踪影,这又作何解释?”楚红脸上的凄哀之色因内心的愤怒而有所减淡,眉眼间更是凝聚着一股狡黠的阴晦,好似一早就料到怜玉会有这样说辞。 如玥悄悄只觉的头脑有些发懵,心里的痛犹如剜在骨上的尖刀。越是想要让自己不心痛,越是心痛的无以复加。 可栾儿的死太冤枉也太残忍,尽受自己的牵累。这样想着,如玥便毫不犹豫的以尾指上的金珠护甲,狠狠朝自己的手臂内侧刺去。唯有身体的痛楚,才能唤醒自己将要崩溃的神智。 不要被伤痛冲昏了头脑,冷眼看向跪在身前,与自己女儿的死有莫大干系之人。敛了泪意,如玥高傲的扬起头,沉声道:“那么紫田、紫香你们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紫田有些躁乱不安,也因着当真不知晓实情究竟,她只能惶恐的伏地如实答话:“回如妃娘娘,早晨奴婢随怜玉离开的时候,小公主当真是好好的。 只因楚红来的比平时晚了些,我们急着要去熬些米糊给小公主用,这才没有等下去。何况当时紫香在门外守着,若有不妥她听了动静也必然会进来瞧。” 紫香显然镇定一些,迅速扫过楚红与怜玉神情各异的面庞,才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惋惜道:“回娘娘,奴婢在门外听着好似小公主一直睡得很香。怜玉有没有喂过奶水,奴婢不知,可楚红来的的确要比平时晚些。” “混账话!”常永贵喝了一声:“你们都是陪伴在身边照顾小公主的人,这样互相推脱,与自己撇的一干二净就以为能够蒙混过去了?若然再不说真话,本公公可要动刑了。” “公公,奴婢冤枉啊,昨夜本该是奴婢当值。可紫田与怜玉说天气太冷了,小公主睡得沉,身边实在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着。就让我们回去歇着,今儿一早来替换。 可早晨奴婢来了,怜玉又只让奴婢在门外等候。”说到这里,紫香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却不自觉的将头垂的更低了。“只说是怕风灌进来,扑了小公主。令奴婢等楚红她们来了,再一起进来。可直道怜玉她们走了有一会儿,楚红才带着紫香赶来。” 紫香去了腮边的泪水,颤声道:“那个时候,小公主她,已然没有气息了!”如玥注意到怜玉的神色,她只是紧紧咬住唇瓣,却并不急着分辩什么。沉痛的神色远远大过畏惧。 反倒是楚红,听了紫香的话,嘴角微微卷翘好似心里轻松了不少。 “皇上,她们这样一推二,二推三的,分明是想要逃避责任。奴婢求您,决不能这样轻易放过了她们。”沛双啜泣不止,只觉得心里翻滚的恨意怎么也抑制不住。 皇帝慨然不语,似乎心痛的难以承受。奴婢有错,处死也无碍。可偏是处置了这几个奴婢也无用,可怜的皇女也不会复活了。 更何况,这事情格外清晰,无论是何人所为,都是冲着如玥去的。皇帝闭上眼,无声的叹息。后宫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何尝不明白妒恨其实就是一块不着边际的沼泽地,随时会颠覆整个朝廷。 “皇上,奴婢心想,既然这个时节没有花粉,这害人的东西必然是宫人们带进永寿宫的,说不定这会儿还在谁身上!”袭儿咬牙切齿,目光犹如熊熊燃烧的火焰,来来回回灼视着众人的面庞。 “不错皇上,臣妾也是这个心思。”如玥随声附和,目光里满是凄楚的泪光与恳求。哪怕是一个细小的疏忽,都可能成为找出罪证的关键。 如玥手臂内侧被护甲刺破了几处,鲜血流出,粘在了贴身是丝质小衣上,粘濡濡的温热。只是稍微一动,袖中灌进了风去,那温热转眼散寒凉侵袭,越发的叫人难受。可这些滋味,如玥根本体会不到。 心里满满当当的,除了痛还是痛。 “常永贵。”皇帝允诺,颔首唤道:“给朕查个究竟。” “是,皇上。”常永贵使了眼色,底下的小太监便来搜身。石黔默趁机用棉丝沾了些清水,取出残留在小公主鼻腔的花粉:“皇上,小公主有枯草热的病症,吸入花粉会伴随着剧烈的喘咳,伺候在身侧的宫婢不可能听不到。 且说,喘咳的同时,甚至有可能呛出眼泪或者口沫,可此时看来,竟然没有这些痕迹。显然是有人精心擦拭过。” 皇帝敛住一口怒气,澄明双眸,郑重道:“许那花粉可以吹散风里去,可擦拭过泪渍口沫的帕子却不那么容易藏匿起来了。 常永贵,搜身之时,也一并仔细找找她们身上有没有!” 如玥忽然看见了一丝曙光,能找出罪证便能替栾儿报仇,不免心头微快。不过转念一想,既然是旁人精心计划好的谋算,又岂会这样容易让她抓住把柄。 思忖间,如玥摆手了摆:“乐喜儿,你过来。”乐喜儿快步走至如玥身侧,躬着身子道:“娘娘有何吩咐?” “你顺着小公主所在的偏院到本宫寝室沿途的回廊上下,细细找找,说不定就能寻出点什么来。”如玥的声音不大,唯身旁的皇帝能听见。 “看来如玥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皇帝握住如玥的右手,冰凉的手指有些僵硬,弯曲的很不自然。“是朕不好,未能先设想到。” 如玥苦涩的皱着眉,紧咬贝齿,略微干裂的嘴唇落下一个血红的印子。她怎么忍心他也和自己一样心痛,栾儿也是他的心头肉啊。“不怪皇上,是臣妾没有照顾好栾儿。 臣妾多么希望这是一场噩梦,闭上眼再睁开眼,一切又是昨天的样子。可是,栾儿再也回不来了……” “如玥……栾静这样,朕又何尝不心痛呢!”皇帝的手微用了些力,攥了攥如玥的手:“可朕最痛心的,是看见你受这样的折磨。” 如玥因为这一句话不禁潸然落泪,原来他的心里也这样在意自己。患难见真情,如玥努力的挤出一个微笑,轻柔的伏在皇帝的肩头,安心的哭泣。 “皇上。”常永贵迟疑着开了口,试探性道:“她们的身上,均没有什么可疑的物件儿。” 皇帝冷哼一声,似不经心的瞟了楚红一眼:“手脚干净利落倒是情理之中,只是想要撇的一干二净却也不那么容易。” 如玥自然明白皇帝心意,藏起悲痛释疑道:“那花粉极其细微,若要小公主吸入大量,必须经由人手强施。常永贵,你就去取一块黑布来,逐一挑查每个人的指甲缝儿,查验是否有迹可寻。” 常永贵双眼骤然生光,麻利的让人捧上了黑布来。 袭儿与如玥是同样的心思,不动声色的将众人的神色看进眼底,果真瞧见楚红与怜玉暗中睇目。怜玉更是格外不自然的抚了抚鬓边的银钗。 石御医与常永贵按吩咐检验众人的指甲缝隙,首先便是从怜玉起。银针划过每一处缝隙,并没有任何粉末状的物质散落于黑布之上。 怜玉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转念又是梨花带雨的低声哭泣:“娘娘,奴婢这样怜惜小公主,又怎么会下次毒手,求您查明实情,替小公主报仇啊!” 轮到楚红的时候,乐喜儿捧着一物匆匆的返了回来。楚红只看了一眼,咕咚一声倒了下去。 如玥含着泪,苍凉的声音满是愤恨与惋惜:“在哪里寻来的?” 乐喜儿停在如玥身前,躬身将那条湖水蓝的丝绢呈于皇上面前:“正是在通往上院的小径上寻来的,就丢在回廊外的枯草地上。” 第四章:殇逝(四) “皇上,您看……”常永贵接过帕子,转呈于皇帝手中。果然淡黄色的花粉湿滑的粘粘在帕子上,大块小块的痕迹极为明显。 皇帝细致看过,又递给了如玥。帕子上的湿痕尚未干涸,显然是小公主留下的口沫,或许还有伴随着痛楚的泪水吧。 如玥捧着帕子,如烧红的烙铁烫在了心上,疼得险些窒息。“栾儿,栾儿竟遭了这样的罪,可怜她还不满周岁……” 跟着又是“咕咚”一声,一向硬朗的沛双也倒了下去。袭儿慌忙的唤着她的名字,石御医麻利的掐按了她的人中穴,沛双这才吐出一口哀怨的污气,醒转过来。 “好狠的心,她们好狠的心!”沛双青紫的脸上充斥着杀气,唇瓣却哆嗦的厉害。那种痛彻心扉的怨恨险些将她吞噬,脑子里唯有一个坚定无比的声音,替小公主报仇!一定要报仇!“皇上,奴婢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残害皇族血脉。 小公主死的这样冤枉必然是冲着我家小姐来的。是有人容不下如妃娘娘了,皇上,您一定要替小公主报仇啊!”沛双的一字一句,都似尖锥凿穿铜铁,咚咚作响。 怜玉恐惧的不行,不由得将身子蜷缩起来,眼尾的余光不安的瞟过皇帝与如妃的脸庞。到此一步,只怕自己与楚红都没有活路了。 果然皇帝含了满腔的愤懑,与如玥对视一眼后,便转头对怜玉喝道:“还不说出实情,朕便令人活剥去你的皮。” “皇上!”怜玉惊恐万状:“奴婢当真没有伤害小公主分毫,这些……这些都是楚红所为。”“分毫无关么?”如玥冰冷的声音似被怨恨包裹着,呼的一声朝着怜玉袭卷而来。 只见她缓慢的站起身子,行至怜玉面前:“为栾儿抹去口沫痕迹的,的确是楚红不假,也是她趁着去请我来看的途中,将丝绢丢弃的。可,将栾儿致死的花粉,分明是你强行灌进栾儿的鼻中甚至口中的。 可怜栾儿她还那么小,看着她在你的怀里挣扎、哭喊、活活窒息而死,你的心难道不会痛么?有什么,你冲着本宫来啊,若当真是本宫亏欠了你,用我的命来抵偿啊。 栾儿她何其无辜,你这蛇蝎贱人……”如玥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万般的怨恨化作一个高高扬起的巴掌。 捆打在粉嫩的面颊的一瞬间,怜玉只觉得眼花缭乱,耳朵里尽是嗡鸣重声。她甚因为疼痛过度而显得有些麻木,直道一口血喷出来,才发觉连牙齿也被打落了两颗。 如玥顾不上甩甩发麻的手,只猛然拔下怜玉鬓边一根叶形银簪,稍微用力银簪便断成两截。“空心的银簪子,不是将花粉送进栾儿鼻中的最好工具么。 指缝间,自然不会落下半点痕迹。所以你的目光很坦然,甚至有些得意,怜玉,本宫没看错吧?”如玥随手一丢,正将两截银簪丢在怜玉的膝边。 “如妃娘娘,奴婢……奴婢冤枉啊……”眼见着纸包不住火了,怜玉这才慌了神儿:“奴婢当真不知晓是怎么一回事儿,娘娘饶命啊。” “是不是你,只消验一验这空心的银簪里是不是残存了花粉便能知晓。”石黔墨走上前来,正要弯腰伸手拾起那两截银簪子。 怜玉便惊惶的喊叫出声:“不要……奴婢也是被迫的,奴婢不是存心要杀害小公主……这一切,这一切都是……” “皇后娘娘驾到。”怜玉的话还未说完,门外扬起了徐淼略显粗哑的声音。 来得真及时啊,如玥腹诽不已。皇后就是皇后,无时无刻不在谋算之中。只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一口气生生的吞下去,只噎的如玥胸口闷闷的疼。 “皇上万福金安。”皇后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才施完礼,好似身子还未完全站稳,皇后便道:“臣妾闻听栾静不好,便急着赶过来瞧,现下可好些了么?” 徐淼一脸忧虑的跟着皇后走了进来,立在了门边处。目光敏捷的环视了众人的脸色,隐晦而谨慎的垂下头去。 “好些了么?”沛双憋着一股狠劲儿,直愣愣的走上前与皇后对视:“敢问皇后娘娘,什么叫好些了么?怎么个好法才能令您安心?” 皇后在心里冷哼一声,却并未理会扰攘无礼的沛双,反而焦急的去看襁褓中的小公主问:“皇上,栾静她这是怎么了?” 皇帝闭口不言,如玥更是无从理会,石黔默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回禀皇后娘娘,小公主吸入花粉而窒息,已经……夭折了。” “夭折了?隆冬之日,永寿宫哪里来的花粉?”皇后不觉愕然,苍肃的容颜染上了与皇帝相似的几分哀痛,不自觉以丝绢轻轻拭了拭眼角。 “这也正是如玥想要弄清楚的!”如玥示意袭儿扶皇后坐下,冷然道:“皇后娘娘来的正及时,臣妾正要从这怜玉口中问出花粉的来源,不若请皇后娘娘也一并听听,这其中可有隐情。” 好难,才能隐忍住对皇后的怨毒,可如玥心里却有千万个声音在呼唤,害了栾儿的人必然就是皇后无疑。这个时候,她越是这样极力的伪装讨好,越是无法撇清干系。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栾儿?如玥情愿去的,是自己。 皇后并未落座,径自走上前去,抚了抚栾静冰冷而僵硬的脸颊。喃喃道:“上一次见栾儿,她还冲着本宫咯咯的笑呢,怎么好端端的,竟然会出这样的事?当真是本宫统领后宫无方,愧对皇上的信任。” 怜玉见皇后来,心里便知此事必有变数,侥幸抱着一线生机改口道:“皇后娘娘,奴婢并不知晓小公主何以会误吸入花粉,这银簪子奴婢并不常带,许是被人偷做了手脚也未知啊。怎么能光凭一件死物,就认定奴婢有谋害小公主之心? 何况小公主打出生以来,都是奴婢与楚红在照料。漫说是头疼脑热的,哪怕小公主轻咳一声,奴婢也如惊雷震心。说句斗胆的话,奴婢对小公主的疼爱一点也不输给如妃娘娘。怎的到头来出了这样的事,还要诬蔑是奴婢所为?” “哪来的这么多话,你只管说清楚这银簪子是怎么一回事儿?”皇后只拣了紧要的话来问怜玉,也不过多的理会旁人的怨怼。 怜玉伸手拾起了地上的簪子,托于双掌之中交给皇后道:“娘娘您看,这银簪子不知让谁做了手脚,竟是空心的,那空心之中还藏有好些花粉。只是这些若不是如妃娘娘发觉到,奴婢根本从不知情。如妃娘娘的疑心,当真令奴婢百口莫辩。” 忽然就生出满心的得意来,怜玉一下子说了这好些话,句句为自己开脱又句句在理,倒显得是如妃强词夺理了。 “从不知情?”沛双上前一步,扬手抽过怜玉的面庞:“你所谓的死物里,藏匿着令小公主殒命的花粉,你不知情还有谁会知情?”沛双也看得明白,皇后来前与来后,怜玉分明是两张嘴脸。 加之方才如妃的力道,沛双这一巴掌饶是不轻,怜玉只觉得有些天旋地转。可偏就将歪倒的身子强硬的跪直过来,昂起头略微执拗的与沛双对视:“沛双姑娘要打就打,奴婢的确不知。纵然是冤死奴婢也无妨,可若是弄不清真凶何在,小公主白白枉死又怎能瞑目?” “你会不知道?”沛双恨得双眼冒火,双手的指甲紧紧攥在掌中,真恨不得一掌劈过去,将怜玉击死。“你不知道那银簪子里有花粉也就罢了。可若不是经了你的手,那匿藏在不知被谁做了手脚簪子里的花粉,怎的就呛进了小公主的鼻腔呢?” 怜玉猛然一震,只觉得头皮发麻,嘴皮子越发的不利索,支支吾吾了半天竟没说出什么来。 皇后口中却冷不防的冒出三个字:“瑞香花。”“瑞香花?”皇帝不觉惊愕:“皇后是说,这银簪子里的花粉,是瑞香花的?”皇后略微显得有些窘迫,为难道:“的确如此。” 如玥的目光深邃的有些隐瞒,皇后当真是司马昭之心了。什么人不可疑,偏是与自己并驾齐驱于妃位的妃主,以及皇上近来的新宠最合了皇后的心意。看来是自己被眼前的幸福所蒙蔽了,如玥恨不得将自己撕碎揉烂,竟没及早看出皇后的狼子野心。 皇帝不言语,皇后唯有尴尬的轻咳了一声,语气也显得很是疑惑:“若是臣妾没有记错,这瑞香花虽不是什么名品,却馥郁芳香,皇上唯独赏了永和宫。而永和宫,唯有庄妃与初贵人居住……” 第五章:殇逝(五) “皇后怎么晓得这花粉是瑞香花?”如玥心生不忿,少不得问上一句。 皇帝也随着如玥的话,仰起头与皇后对视道:“朕也并不知晓,皇后何时起,对花草这般有研究。” 皇后并不急着回答,只矜持一笑。 立着多时的徐淼便走上前来:“恕奴才多嘴。皇上赏给永和宫的瑞香花乃是蓬莱紫等品种,有千里香的美称。庄妃曾请皇后娘娘入永寿宫赏评,想来是花香醉人,皇后娘娘才这般心心念念着。” 皇帝目不斜视,轻哼了一声:“照这么说来,倒是朕不该令永和宫孤芳自赏了。” “臣妾岂敢有这样的心思。”皇后好似从方才的惋惜与哀痛中挣脱出来,目光沉稳与皇帝相投:“两位妹妹能得皇上这样的疼惜,使得龙心欢愉,也是臣妾最希望看到的。可臣妾总觉得这事儿有些奇怪!” 皇后垂目沉思,鬓边的金铂片轻摇碎响,碰撞间隐隐闪烨着一缕金光。只见她面露难色,欲言还含,道:“庄妃与如妃脾气投,总算亲厚,又是一起经过事儿的扶持姐妹。臣妾怎么也无法相信,庄妃她会因为妒忌而糊涂至此。还望皇上明察,切莫因为无端的猜忌,坏了两宫姐妹的情分。” 话说的这样好听,皇后不觉为自己拍手叫好。心里越是厌恶这两个人,越是要表现出大度来。隐忍了这样许久,到底也是该反击的时候了。 有些事情却偏是这样玄妙,皇帝见皇后并不急着落罪于庄妃,反倒藏了疑心,眉头便更是紧蹙:“那么依皇后看来,谁更为可疑呢?” “臣妾总觉得这事蹊跷!”皇后抹去涌出双眼的泪花,坦然进言:“无论此人是谁,都不是眼下当愁之事。这些近前伺候栾静的宫婢们嘴巴再紧,交给慎刑司的奴才们来撬,总能吐出真东西,实在不必咱们无端揣测。” 皇后忍住心下的快意,悲悯的瞟了如玥一眼,才接着说道:“倒是小公主的丧仪才是顶顶要紧的,臣妾也是失过孩儿的人,最明白如妃此刻心痛。还望皇上垂怜妹妹。” 如玥被皇后的话刺的心疼,却要强的竖起坚固的伪装,死撑着无谓决然的撇过头去。 好在还没有被这蚀骨的痛楚腐蚀了理智,如玥心里想得透彻,疑团分明是皇后引向永和宫的。这会儿非但不急着弄清楚症结所在,反倒欲擒故纵的为永和宫一众人推脱干系。 可见再没有人比皇后心里更有数了。如玥气恼,满腔的恨意犹如油泼过的干柴,一发而不可收拾的熊熊燃起。 皇帝怜悯而疼惜的凝视如玥,思忖间也默许了皇后的提议,于是吩咐常永贵道:“将这一干人等一个不落的送去慎刑司,明日一早,朕必须得到确切的实情来祭奠朕枉死的八皇女栾静。” 常永贵头也不抬,应了声便吩咐了侍卫将人带下去,怜玉几欲挣脱却未能得逞,口里连连含着冤枉。楚红好不容易醒转过来,却听了皇上这样的责令,又是失了心智昏昏沉沉的晕了过去。 门外一众照料过小公主的宫人也在撕心裂肺的哀求声中,尽数被人拖了下去。 顿时间弥漫在宫墙内的沉痛哀啼变成了惨痛的哭嚎声,每个人都晓得自己的命运势必要随着小公主的夭折而陨殁了。 如玥稍稍仰起头,看着格外晴朗的天空。难得的冬日暖阳漫天落金般的散下来,耀的永寿宫金瓦青檐的宫殿崔擦生辉,却没有人能感觉到一丝温暖吧! 没有温暖也就罢了,刺骨的寒意却占据了所有人的心。这里,分明是一座人间炼狱。 如玥显然没有想到皇帝这么快便有了决定,想要阻拦却也有些晚了。唯有迟疑着开口,愁绪不减:“皇上,只怕这些奴婢进了慎刑司,也未必有命能活着说出实情。倒不如……” 皇后上前一步,一手攥住如玥僵硬而冰冷的右手:“如妃就别操心了,眼下正经是该好好陪陪咱们的小公主,好好送八皇女栾静走完这紫禁城里的最后一程路。” 沛双最明白如玥的心意,也猜到皇后定然是别有用心,正要说点什么,却见如玥失了重心一般的摇晃颤栗:“小姐……” 随着这一声长呼,如玥倒在了惊慌失措的皇后面前,索性皇后攥着如玥的手并未松开,顺势将如玥拦近了自己的身侧:“如妃,你这是怎么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如妃忧思伤怀,还不快扶着往内寝歇着。” 皇帝显然受了惊吓,看着如玥的脸“唰”的惨白下去,心里的滋味怎么是言语能够形容的。“都让开,让朕来。” 小心的将如玥托起,皇帝不顾众人的拦阻,执意将昏迷不幸的可人儿拦膝抱在怀中,径自朝着永寿宫的内寝去。临行前不忘嘱托皇后道:“如玥这样不好,小公主的丧仪就交由皇后经办,务必尽心。” 皇后连忙跪拜领旨,呜咽道:“皇上尽管安心便是,将心比心,臣妾分外明白如妃这一刻的心情。何况栾静那样可爱,臣妾身为嫡母,必然尽心。”一口气说完这些假情假意的话,皇后只觉得吞了污虫一样恶心。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皇上就是这样爱重钮钴禄如玥。想着自己与皇上几十年的情分,甚至从前也是皇上专宠过的女子,可他却从未这样揽膝拥过自己。皇后的泪水便再也隐忍不住了,噼里啪啦的顺着憔悴的脸颊落下来。 “唔。”皇帝应了声,也未及再看上一眼裹上了明黄色锦缎的小女儿栾静。只默默的哀痛垂泪。怀里的如玥略有些沉,皇帝便捧着如玥的步子也越走越沉。 皇后有些难以置信的唤了一声紫敏:“你看皇上他,是不是真的很心痛?”紫敏小心的扶起皇后,喏音道了声“是”。 神情一滞,皇后只觉得浑身都僵硬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皇家的女儿,命运总是这样薄舛,怎的旁人的女儿去了,都不见皇上这样难受,偏是她如妃的?本宫也曾经有过静儿,可本宫的静儿死了也不得安宁,皇上他可有挂心过?” 回想起昔日之事,皇后被回忆惊了心,脸色越发的不好。 “皇后娘娘。”徐淼警声提醒。“这里是永寿宫,不是能说话的地方。”皇后这才缓过悲思:“本宫没糊涂,这里当然是永寿宫,是她如妃的寝宫!如妃,嗬,好一个如妃。”脑子里闪过皇帝捧着如妃远去的身影,心里像是被乱箭穿刺,血肉模糊的痛楚叫她如何能放下? 如玥的内寝之中,还摆放着给小公主的各色礼物。连同妆台上的拨浪鼓一并,不知哀伤的静静等着。却永远等不到小公主幼嫩的双手握住的欢愉。 袭儿麻利的将床铺整理好,皇帝才将如玥搁下。石黔默走上前来,轻声道:“皇上,请容许微臣为如妃娘娘诊视,救醒娘娘。” “你仔细瞧瞧。”皇帝有些不放心:“如玥的身子素来强健,若非真的伤怀也不会这样就晕了过去。朕,当真是对不住她。” 沛双看得清晰,皇帝眼中的确闪烁着湿润的泪意,眼睑处也因为难过而泛起红意。心头不由涌起一股暖意,说到底皇上他还是关心小姐的。这些怜悯,也足够小姐依仗。无论旁人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只要皇上与小姐一条心,那便不可怕。 只是,小公主太可怜了。沛双仰起头,两行泪却禁不住还是顺着脸颊无声的往下滚,这一切到底来的太突然,令人猝不及防。 石黔默有些糊涂了,怎么用力按了如妃的人中穴,她竟然没有一点醒转的迹象。只是这疑虑只能经过他自己的心,到底不能惊动皇帝。 这样想来,他便取了银针,以针刺醒神的方法救醒了昏沉中的如玥。“娘娘,娘娘,你可觉得好些了么?” 如玥“呼”的吐出一口怨气,幽幽睁开双眼。 皇帝紧忙上前一步,握住了如玥的手,疼惜道:“可觉着好些了么?” “臣妾无碍。”如玥的声音犹如摇曳在微风之中的烛火,才说了这一句话,便又眼前一黑,沉沉的昏了过去。 石黔默不敢妄言,只郑重施礼:“皇上,想必如妃娘娘是急痛攻心,一时半会儿难以清醒。倒不如请娘娘好生睡下,也好暂时缓解心中的苦闷。” 皇帝正预备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听了石御医的话也算是心里有了些底,便颔首:“也罢!你暂且留在永寿宫好生照料着,朕,朕晚些时候再来瞧如玥。” 一众人齐齐朝皇帝行礼,口尊:“恭送皇上。”皇帝不舍的睨了如玥一眼,才敛住所有悲伤,迈着缓慢而沉重的步子离开了永寿宫。 袭儿与沛双紧忙凑上前来,又是绞帕子,又是盖被子,生怕如玥病中有一点不适。石黔默放眼环视一周,见内寝之中除了如妃亲信之人再无旁人,才小心道:“两位姑姑请让一让,微臣必须马上如妃娘娘施针解毒,否则娘娘怕是要昏睡上好一阵子了。” “解毒?”袭儿与沛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异口同声道。 石黔默轻轻点了点头,谨慎的目光意在提醒她二人不要声张。“不错,娘娘之所以昏迷,只因中了毒。” 第六章:殇逝(六) 沛双与袭儿连忙退到一旁,大气儿也不敢出,四目直勾勾的盯着石御医为如玥施针。 几针下去,如玥的脸色稍微有些缓和,先前紧闭发白的双唇也略微红润了些。石黔默这才将末端乌黑的银针收好,庆幸道:“好在不是什么剧毒,药的分量也并不算大。想来娘娘再睡一会儿,醒来便无碍了。” 沛双的心虽然没有方才揪的那么紧,可还是觉得生疼:“石御医,究竟我家小姐是中了什么毒,又何以会中毒?方才连皇上与皇后也在小公主的寝室,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怎么会?” 袭儿轻微闭目,脑中流畅的回顾方才的情形,不觉脱口道:“是皇后!” “不错,应该就是皇后所为。”石黔默目光肯定,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也顾不得冒犯便将如玥的右手擎住来来回回找着什么。“两位姑姑请看。” 沛双顺着石御医所指之处打眼一瞧,竟见一个细微的小红点落在如玥的指缝间。那小红点极其细微,想来若非石御医这样细心的人,一般人根本无从察觉。“这痕迹应当就是皇后握住小姐时,狠心刺下的!为何方才皇上在的时候,石御医您不明说呢,这样一来,咱们有证有据,还怕皇后能脱罪不成么?” 袭儿没有沛双这样的焦急,想了想才开口:“我想即便是告诉了皇上,也是扳不倒皇后的。”有些话并不用宣之于口,可是人人都的明镜似的清楚,如今皇后的膝下已经有两位皇子了。 “那毒针想来涂抹了曼陀罗的汁液,也可能混合了别的成分的麻剂,才致使如妃娘娘失去知觉,如同昏厥一般。在事发当时,任是谁也不可能马上意识到如妃娘娘是中了毒啊。”石御医虽然满心愤恨,可这会儿却格外的清醒,一字一句都是真心为如玥着想。 “倘若告诉了皇上又治不了皇后的罪,那么如妃娘娘便多了一份危险。何况,这针眼如此细微,虽然略微发红,也不能证明就是皇后所为。没有在最有利的时候抓住皇后的把柄,那么过后再说什么恐怕都没有意义了。”石黔默不敢不警醒着神儿,生怕一眼没看见,如玥便不那么好了。 有些人,就是为了守护着自己心爱的人而存在的。而这种守护,根本就是一个人的事。石黔默从来不奢望如玥能懂他这般的心思。反而情愿她永远不会懂。 偷偷的、极尽奢侈的在她身旁,默默的付出。这便是最好的了! 沛双含了泪在眼里,却不得不点头应道:“不错,皇上为了顾全皇后、三阿哥、四阿哥的颜面,是怎么也不肯命人搜皇后身的。毕竟小姐只是昏厥,并无性命之虞……” “你明白就好。”袭儿轻轻拍了拍沛双的肩头,沉稳道:“越是这个时候,咱们越不能自乱阵脚。皇后在这个时候令咱们娘娘昏厥,必然是不许娘娘亲自追查下去。可若是旁人要插手,恐怕皇后也必得焦头烂额。” 话说到这里,袭儿素颜的面容会然变得格外阴冷:“咱们不能坐以待毙,你现在就让人悄悄送信儿去永和宫,只管透风给初贵人——小公主的死必然与永和宫脱不了干系。” 沛双死灰的眼眸微微透出了些许光亮:“姑姑说的不错,庄妃也不是善男信女。还有那个初贵人,看着绵绵软软的好捏,却也有几分本事。奴婢这就去办,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皇后称心如意。” “婉心。”沛双提起一跃,轻松的翻进了永和宫的院墙。落脚的此处,正是初贵人的贴身侍婢婉心的厢房门外。 “谁?”婉心听见门外有动静,慌乱的喊了一声。 “是我,如妃身边的沛双。”沛双自报家门道。 “双姑姑,快请进来。”婉心已经分明,沛双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永和宫与永寿宫虽然走得近,但毕竟各为其主。而自家小主初贵人虽是皇上的新欢,却着实不及如妃却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最贵。为着这些,婉心举手投足间也敬着沛双几分。 沛双不想兜圈子,只对婉心道:“小公主去了,只因着永和宫的瑞香花。初贵人是聪明人,该如何应对只看你怎么同她说了。” 婉心的表情变了几变,先是惊疑的难以置信,接着便是沉痛,最后当然也是僵持最久的表情便是惶恐不安。“姑姑……” 沛双单手一摆,示意婉心不要再说下去:“越是该不安稳的时候,越是要稳稳当当的。婉心,你是聪明人,自然从未见我来过。” “姑姑,奴婢明白。”婉心努了努嘴,已然有了主意。沛双稍微放心了些,旋身而去。 婉心将沛双带来的消息如实禀告了初贵人,二人对了心思,又派人去打听了究竟,才将此事绘声绘色的禀告了庄妃。 “胡嚼!”庄妃翠色的镯子因着猛然的用力,磕碎在乌木的桌角,断成了两截。两截翡翠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惊得初贵人忙垂下头去。 “娘娘您息怒啊,臣妾才闻得如妃娘娘的小公主去了,便有奴婢嚼舌诬陷咱们永和宫。臣妾这才沉不住气速速来向娘娘禀明。 且还听说是皇上皇后的有了旨意,一众脱不了干系的奴婢都送往慎刑司去了,这会儿八成是在受刑呢。”初贵人入宫算不得久,自然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阵仗,难免有些慌乱。 庄妃思来想去,心头微紧倒很了然。“这样的诬陷之言,直冲冲的朝着永和宫而来,得罪的又是皇上心尖儿上的如妃。看来咱们是要大难临头了。” 这话说的初贵人心颤,连庄妃也觉得遭难的日子不远了,自己就更别想全身而退了。就算走运,天塌下来有庄妃顶着,可自己也蒙受恩宠了这些时候。难保就不会有人妒忌,眼红,若然当真如此,只怕自己是再怎么用心,也难逃劫数了。 心里害怕,初贵人的眼眶不由红了:“娘娘,您快想想办法啊,咱们不能凭白遭这样的冤呐!谁不知道那小公主是皇上最疼惜的,如妃娘娘又是,又是皇上的宠妃……” “住口。”庄妃冷然挑眉,双目简直要喷出火来:“若我要害如妃,岂会等到这个时候。凭白的往咱们身上泼脏水,皇后的心智也不过如此了。” 初贵人有些不解,唇瓣轻轻触碰了几次到底没有做声。 “从前的事你不知晓,我与如妃那是刀尖火海里走过来的旧人了。”庄妃似笑非笑的眸子看不出阴晴。平静的召唤了近身的婢女花儿,冷语吩咐:“你叫小蔡子赶紧去慎刑司,不管那帮奴才怎么审问罪婢都好,叫他留神在一旁跟着听着,一刻也不得走开。” 花儿有些顾虑,咬了咬朱红色的下唇,方道:“娘娘,怕只怕小蔡子在那里,更要落人口舌。说咱们永和宫暗中使了绊子,不想听见罪婢的真话呢!” “那便叫上常永贵手底下那个小徒弟小马子同去。”庄妃有些不耐烦,催促道:“要快,否则人都叫慎刑司活活打死了,证供再怎么写,扣上去了也不过是死人的五指印儿,做不得数。白白便宜了皇后去!” “是,主子。”花儿脚下抹油一般,麻利的退了下去。庄妃敛了一口气,嫌恶的剜了初贵人一眼:“起来!又不是第一天入宫的新人儿了,瞧你这哭哭啼啼的样子,当真看得人心烦意乱。若真想哭,有你哭丧的时候。” 初贵人缓了口气,抹去脸上的泪水,缩了缩身子并不言语。婉心在身旁不动声色的扶起了自家小主,生怕她受了委屈。 “皇上不是说了,就喜欢你这个温顺谦和的样子。那你就好好的温顺着,旁人宫里的事儿,自然有旁人宫里的人去记挂,咱们永和宫里的事儿,本宫自然会替你拿好主意。”庄妃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不由蹙紧了眉头。“还说是宫里最好的翡翠,这般不禁磕碰,瓷器似的。” 初贵人忙对婉心使了个眼色,婉心有些迟疑,似乎并不想按照自家小主的意思来办。 似乎初贵人并没有察觉到婉心的忧虑,只催促了一句:“快把那盒子拿上来。” 婉心唯有乖顺的上前呈递了一个正方形的红锦小盒,盒上凤舞九天的凤凰栩栩如生,好似一阵风过便随之振翅而飞。“庄妃娘娘,这是我家小主一早备下的,请您过目。” “哦?”庄妃接过锦盒打开,玩味嗔笑:“倒也不是一点心思也没有!还晓得为本宫备下这个。” “娘娘谬赞了,臣妾不过是凑巧备了。”初贵人果然一点就透,藏起了惶惶之色,转笑柔如水:“娘娘不嫌弃就是臣妾的福份了。” 庄妃将那镶嵌了各色宝石的金手镯套在腕子上,方才觉得金子的分量远比翡翠要重很多。 婉心因为庄妃的举动,更觉得心情沉重。她甚至觉得,倘若永和宫一定要交个人出来,才能平息此事。那么庄妃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自家小主推出来顶罪。 有了这个想法,婉心只觉得悲凉满心。 第七章:殇逝(七) 初贵人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只为碍着眼前的庄妃玲珑剔透,只得尽数将自己的心思收紧了些。 话锋一转,庄妃蓦然想起了皇帝,随口问道:“小公主夭折,皇上心里一定很难过吧!”这话仅仅像是在问自己,却不要旁人答些什么。 低头垂思间,庄妃不禁将手搁在了小腹处,自从那一次滑胎,她便再没有得蒙上天的恩悯。纵然皇帝每月总要宿在她这里几次,可偏偏这肚子里竟没有半点好消息。这也罢了,却是那个徐娘半老的皇后与同样曾经滑胎的如妃,竟都有这样的福气,先后为皇帝诞育了阿哥和公主。 若说心里没有嫉妒,就连自己也不肯相信。可嫉妒有什么用,挽不回皇上的心,也总归不能给她一个孩子。 “娘娘,您说咱们要不要去看看……”初贵人见庄妃愣了神,只好小心的问了一声。可话出了口,她转念又有些后悔。 毕竟庄妃之所以大怒,多少也碍着如妃得宠的缘故。后宫里或许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姐妹情分,那些好听的说辞,不过是为争斗裹上了一层绚丽的彩绸罢了。 “去看看吧。”庄妃抖了抖睫毛,轻巧的阴影遮挡了她眼中的雾气。“栾静当真可爱,那样的冰雪聪明,本宫看过一眼便再也忘不掉……”若是自己的那个孩子没有滑胎,是不是也会如栾静这般,是个聪明可爱的小公主? 可惜她的孩子没能降生到这个世上,如妃的孩子也没了。后宫里的孩子,都这般金贵,好像吹弹即破的薄纸一样,鹅毛般的命数太轻了,轻的令人无法承载。 庄妃默不作声,似乎不愿意让旁人瞧出她的软弱和无助。却将脊背挺得直直的,昂首阔步似的先一步走出偏殿。 初贵人这才就着婉心的手,亦步亦趋的随在庄妃身后,她眼里的庄妃,或许不及如妃美貌,却也是后宫鲜有的,能与皇后分庭抗礼的角色。何况长久以来,永和宫占得恩宠总归不少。这为数不少的恩宠里,始终也有自己一份儿。 这样想着,初贵人的嘴角漾起旁人看不见的得意。若是有一天,能取庄妃而代之,真正成为这永和宫的主子,那又将会是怎么样的一种美好? 如玥醒转过来的时候,永寿宫的正殿已经聚齐了后宫的妃嫔。妃嫔们素面朝天,衣饰简朴显然是有备而来,个个哭的凄婉哀痛,好似感同身受一般。 “小姐,由着她们在那里做戏给皇上、皇后看好了。您就在内寝歇着,咱们啊,是眼不见为净。”沛双口里劝着如玥,腮边的泪水却没有干过。 如玥见她的双眼早已红肿,声音也粗哑的有些难听,不免心疼:“先顾好你自己吧。栾儿不当死也已经去了,我这个做额娘的,是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这话不是说给沛双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如玥满腔的恨意无从宣泄,尽数被丧女的哀痛吞噬,分不清到底是恨多一些,还是心更疼一些。“她们是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我权当看不见。 但是沛双,栾儿是我怀胎十月,经历分娩痛楚所生,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身为额娘,我怎么能不去送她一程?再看看她那可爱的模样……”话至此,如玥泪水肆意,当着皇后的面再坚强决然都好,可如今唯有她与沛双,心里翻滚着的痛苦却怎么也藏不得了。 “小公主命苦,却有皇上的疼惜,有小姐您的爱怜,不枉费她来这世上走这一遭。”袭儿端着苦涩的汤药走进来,看着抱头痛哭的如妃与沛双,强忍着眼泪宽慰道:“娘娘您无论有多么伤心,都必须挺过去。后宫里痛失孩儿的妃嫔从来不是少数,说句不中听的话。龙裔可以再有,可性命却只有一次。娘娘再难受,也要顾着自己的安危!” 沛双懵懵懂懂的回过头,诧异道:“姑姑何出此言?” 袭儿将汤药端到如玥面前,铿锵道:“奴婢想着,无论是谁取了小公主的性命,都并非仅仅是要娘娘您伤心才这么做的。这不过是麻痹娘娘您的一剂毒药,如同那曼陀罗的毒针一般!” 如玥端过药碗,面上泛起笑意。笑里满是苦涩与怨恨,却不失理智与警醒:“她们哪里会这么仁慈,紧紧是要我痛彻心扉。她们分明是想看着我死,用我女儿的鲜血送我上路。皇后的那一枚毒针,当真是锋利啊。” 药饮了下去,如玥觉得胃里温热起来。好似愤恨的火焰重新点燃了她的斗志,她不能凭白的失去栾静,更不能遂了那些阴毒之人的心。“沛双,栾儿是为我而死的。我这个额娘没本事护她周全,却也不至这般不堪一击。女儿的仇还未报,我岂能逆来顺受,任人鱼肉。为我梳妆更衣,人前的如妃,永远是紫禁城的后宫里,能够翻云覆雨,只手遮天的妃主。与我钮钴禄如玥为敌之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是。”沛双与袭儿异口同声的笑应,沉痛的心中都涌起渴望的激情。她们都愿意看见这样坚强而倔强的如妃,尽管痛着,却永远傲然挺立。 “主子,庄妃带着初贵人来了。这会儿玉贵人正在偏殿陪着说话呢。”顺喜儿隔着百菊艳秋的云石屏风请示道:“主子您看,是否请她们进来?” 如玥微微颔首,自语道:“说到底,庄妃凭白遭冤也是受我所累,皇后最容不下的正是咱们永寿宫。毕竟对她这个堂堂的中宫皇后来说,或是分而治之,或是鹬蚌相争坐收渔人之利,都有胜算。总好过现下这种以寡敌众的局面。” 择了一根简洁的银簪子别在鬓边,如玥顺手取下了耳上的明月坠子:“袭儿,你跟着顺喜儿同去,将人请进内寝来。” 沛双迟疑着没有动作,见袭儿出去,才俯下身子在如玥耳边低问:“小姐,庄妃嫉妒你占尽恩宠也并非一日两日了,何况先前她痛失龙胎也与您有干……您凭什么断定,这件事必然是皇后的陷害,却与她毫无半点瓜葛呢?” “疑人勿用,用人勿疑。”简短的八个字,如玥说的格外爽脆:“何况她庄妃如今无依无靠,除了我,再无旁人能助她与皇后抗衡。依她的心性,即便真的妒恨我,也不会蠢笨道自断羽翼。” “倒是这个理儿。”沛双艰难的点了点头。“先前的局面是三足鼎力,可以后却不一定了。奴婢这么看着,那初贵人也并非好摆弄的。哼,咱们永寿宫的安稳日子算是到头了吧?” 如玥冷艳而笑,笑声里满是凄厉:“沛双呀沛双,后宫里可从来没有什么安稳的日子,不过是你我贪心使然罢了。”心中的愧疚险些湮没了自己,如玥痛恨这样的自己,竟心甘情愿的麻痹在海市蜃楼般的安稳里许久。 主仆二人沉了声音,均没有再说什么。直道袭儿领着庄妃走进来,如玥这才不紧不慢的起身:“姐姐来了。” “如妃的气色虽算不得好,精神尚且饱满,到底也不像外间传闻绘声绘色描述的那样不堪一击。”庄妃自说自话,也没当自己是外人,倚着花梨木小几稳当当坐了下去。“都这个时候了,妹妹你也别多礼。” 玉贵人与初贵人面含悲色,抹着泪跟了进来。才一进来,玉贵人便忍不住悲愤,沉闷的哭出了声。“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老天也未免太残忍了,这样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说收就收了去!那些人……那些人真是太可恨了。” 最后一句话,玉贵人说的格外用力。光洁的额上青筋突起,洁白的贝齿紧紧咬住了朱唇,恨不能手刃仇人。 如玥苦苦卷唇,略有自嘲之意:“能挨成这个样子实属不易了,满后宫的女子不都是这样熬过来的么?今日的我,一如往昔的先皇后、如今的皇后以及庄妃姐姐你。” 庄妃闻言一凛,锋利的目光划过如玥的面庞,转逝黯然:“如妃这么说,可是怀疑本宫了?” 玉贵人近前,忙握住如玥的手,哽咽道:“妹妹切莫因悲伤而疑心,自乱方寸。庄妃是明白人,必然不会与此事有关联。倒是我看不明白了,事关栾静的死因,为何你这个亲额娘不肯自己来查?怕只怕人送去了慎刑司,剥了皮也只能查出旁人要我们知晓的伪相,而并非实情。” “自乱方寸?”庄妃失笑,不觉弹了弹葱白指尖:“如妃岂是这样糊涂的人,玉贵人安心就是。” “庄妃能这样说,方才又何以会觉得如妃怀疑了你?”玉贵人听着庄妃话语前后矛盾,少不得多讲这一句。 “瞧你,还真急了。”庄妃幽然一笑:“我不过是随口这么一问罢了,岂会心里真的如此猜想呢!” 如玥与玉贵人相扶并座,诚然道:“我从未怀疑此事与庄妃相干,若必有相干,也是庄妃姐姐受我所累。终归是有人容不得庄妃与我倾宫之势渐成。” 玉贵人长吁了口气,胸口顿时畅快了些:“如此便好,可吓住了我。真怕你这会儿光晓得难受,却忘了背后还有一双手,随时会扼住你我的咽喉。” 第八章:殇逝(八) “扼喉?”庄妃听了玉贵人的话,不由得伸了伸手自己的手。腕子上的金镯便顺着纤细的手腕滑下来些许,五光十色的宝石随着这样柔顺的水滑闪烁耀眼,灵动的光辉似张扬着生命的活力,根本毫不避讳人心此时的暗晦。 如玥似被这样好看的光芒刺痛了眼,下意识的略微偏过头去。说不出心里腾升起的感觉是不是厌恶,可分明难以从容应对。 庄妃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淡漠的笑道:“看我,这样的时候竟也不上心,凭白惹人生厌了。” 初贵人闻言不由一抖,双膝酸软的站不住,慌愣愣就跪了下去:“是臣妾没有想到这一层,请庄妃娘娘、如妃娘娘恕罪。” 玉贵人不明所以的睨了初贵人一眼,才转身向庄妃瞧去。果然那明晃晃的金镯上,密密麻麻的宝石喜庆而璀璨,纵然是死物件儿也尤为突兀,显然不合时宜。 想着此时的心痛,玉贵人觉得胸口闷闷的很不是滋味。只是才转过身不去看,便觉得身后的庄妃有所举动。 先是“嘭”的一声,随后便是“哐当”几声清脆的响动。庄妃手腕子上的金镯子滚了几滚,终于停在牡丹暗纹的金砖地上。 众人皆是一惊,如玥最先站起身子,疑惑的唤了声:“庄妃……” 玉贵人这才发觉初贵人有些不对劲儿,猛然间又明白过来,一准是庄妃用那金镯砸向了初贵人。“初贵人受伤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去传御医啊!” 庄妃冷哼一声,不紧不慢道:“这蹄子早有异心,否则永和宫的花粉,怎么会落在旁人手里,连累小公主枉死!现如今这样的时候,偏又给了本宫这样不合适的金镯子,分明是有意挑拨本宫与如妃的关系,心思险恶如斯,当真是不知死活!” “不!”初贵人惊叫了一声,捂着额头连连叩首:“庄妃娘娘,臣妾没有做过,臣妾从来没有把咱们宫里的花送给旁人,也从未取过花粉来残害如妃的小公主。就是借臣妾十个胆子,臣妾也不敢忤逆皇上,毒害皇嗣啊……” 看这样子,初贵人说的倒不像是假话。细想之下,如今永和宫也是圣宠优渥之时,初贵人何必以身犯险,傻兮兮的在隆宠之时断送了自己的好前程? 如玥一瞬间便明白了庄妃的用意。皇后这样大动干戈,为的不就是挑起永寿宫、永和宫两宫的争斗么。既然无从抵抗,不如索性推一个人出来,她去死,总比搭上庄妃自己的性命要好。 或许这也是最简单有效的法子了,不用动什么干戈便能令皇后的计策无从施展。 可这个初贵人,未免也太可怜了。正是得宠的时候,便要被无情的推向后宫纷争的深渊。如玥左右思量,也不希望初贵人顶了害死栾儿的罪名。 正欲说些什么,抬眼间就瞧见初贵人捂着额头的指缝里,鲜红的血液不受控制的溢出,无声无息的滴落在地。 如玥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非但救不了自己的栾儿,还要凭空捏造罪证,令花季的妃嫔抵死。可面对着真正害人的罪魁祸首,竟一点办法也没有。 庄妃似参透了如玥的心思,清了清嗓子,娓音道:“别说我这个当姐姐的没提醒你,永寿宫的不幸这才刚刚开始。且不说皇后身边如今多了个徐淼,这样的不好对付。就是东西六宫里随便扯出一个来,也总归是妒了你几分去。 如妃妹妹你该知道,必要的牺牲是再所难免的。何况后宫里,从来不缺冤死鬼。” “不,庄妃娘娘,臣妾没有做过,岂能白白遭冤而死?”初贵人执拗的仰起头,偏不肯屈从。只是对上庄妃决然的眸光,初贵人胆颤不已,心知庄妃心意已决。遂转身跪在如玥身前,唯有祈求如妃能宽慈一些。“如妃娘娘,臣妾真的没有用花粉害过小公主,求您饶了臣妾吧?臣妾还年轻,不能就这样枉死。何况抵了臣妾的性命,也不能真正替小公主报仇啊!” 玉贵人的脸色比方才又阴沉了几分,看着如玥茫然无神的目光,她纵然知道此事并不如庄妃所言,却也无可奈何,只道:“若此事这样化解,倒也避开了几分危险。” 初贵人闻言险些闭过气去,眼前一片死寂的晦暗。她哪里能预料,方才好满心讨好的庄妃,转眼就成了推自己去死的刽子手。满心期盼的美好未来,也许就在这一瞬间便断送了吧。 那么皇上许过的恩情呢?除了自己,怕是再也没有人会记得吧? “如妃娘娘,臣妾从未有此行径,小公主的死,根本与臣妾无关。求您宽恕了臣妾吧!”初贵人仍然不死心的祈求,渴望如玥能动恻隐之心,留下自己这条命。沾满了鲜血的手,硬生生的握紧如玥的脚踝处。 许是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初贵人的力道大的惊人。如玥甚至感觉自己的踝骨快要被捏碎了一般。 袭儿见如玥的脸色有些不对劲,紧着递了眼色令沛双将人拖开。 如玥闭上双眼,尽量不让旁人看出自己内心的挣扎。“本宫只知道,栾儿不能枉死,身为额娘决不允许她走的这样不明不白。” 庄妃“嚯”的站起身子,一脚踢在初贵人后腰上:“人贵在知足,德馨(初贵人闺名),想来你得到的也总算不少了。” 初贵人吃痛,却死死咬住了唇没有吭声。茫然的瞪着两个空洞洞的黑眼珠,努力的想要看清楚庄妃的容颜。为什么百般的讨好、委身屈从,都不能换来庄妃半点的怜悯? 莫不是女子之间的嫉恨,才是后宫翻云覆雨的根源,只为着这一股怨恨,便非要斗出个你死我活。 这一仗,初贵人无力反抗的输了。 “如妃新失爱女,难免心力憔悴,神思不济,此事就由本宫来担待。本宫自会押着这个蛇蝎心肠的蹄子送去皇上那里,相信皇上必有圣意。”庄妃的话音刚落,婉心便昏了过去。 袭儿无可奈何的轻叹一声,唤了两个小宫婢将婉心抬了下去。 初贵人心知自己势必要枉死了,不舍的看着被拖了下去的婉心一眼,整个人便泄了心气,犹如一滩烂泥瘫倒在地。 “娘娘您看。”袭儿忽然有所察觉,冷不防的一个激灵:“初贵人……见红了。” 如玥与庄妃均是闻言一震,目光不觉齐刷刷落在初贵人身上。如玥很快警觉过来,忙吩咐袭儿:“去传石御医来。” 袭儿才迈了一步,便被庄妃挡在了身前:“看看她这个要死不活的样子,即便是真有了天家的福气,也未必就能随了她的愿。扭送去皇上那里也就是了,命数如此何必多此一举。” 玉贵人颇为骑虎难下,好似站在如玥这边,坚持请御医来瞧,良心才过得去。 然而良心过去了,性命就堪虞了,到底也未必是明智之举。可若是就这样冤死了一位怀着龙裔的妃子,玉贵人总觉得自己这心里,怕是一辈子都会过不去。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内寝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庄妃与如玥各持己见,均不愿退让。可怜的初贵人因过度受惊而呆滞不语,看着她惨白的面色,乌青的朱唇,如玥的心里腾升起濒临死亡的恐惧。也许她的一句话,便能决定这可怜女子的生与死,却又何尝不是决定自己的生或死呢? “小蔡子,还不把人拖出去,脏了如妃的地方。”庄妃凛起强者之气,高高凌驾众人之上。待到初贵人被拖了下去,才叮咛道:“如妃妹妹好生歇着,此事就不劳你费心了。这样心思狠毒的人出自本宫的永和宫,当真是令我愧对了妹妹。” 话说完,也不管如玥是不是领了情,庄妃便兀自昂首阔步而去。 如玥心存不忍,追行了几步唤庄妃道:“莫不是没有其余的法子了?庄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可不要忘记,你自己也是痛失过孩儿的人。” 庄妃没有回头,更没有停下脚步:“本宫不过是送她去皇上面前陈禀实情,有没有能耐保住她自己和腹中骨肉的性命,就看她的造化了。再者说,后宫从来都是不缺冤死魂的,如妃你就好生安歇罢。” 沛双愤慨的走上前,好生扶住如玥往回走:“门口当风,小姐您还是由着她去吧。” 玉贵人也凑上前来,重新拉住如玥的手:“好妹妹,皇后岂是好惹的,庄妃的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眼下皇后已经按捺不住了,若是连庄妃这个同盟也倒戈相向,只怕咱们的路就更难走了。”玉贵人的手倒比如玥的手更为冰凉。 想了想,玉贵人又嘱咐道:“妹妹还是放宽心吧!皇后在永寿宫操持着小公主的丧仪,妃嫔们又聚齐儿在这里守丧,这个时候,也实在没有心思去顾别人的死活了。” 如玥凝视着玉贵人的双眼,轻柔的抹去她眼角的泪水:“玉淑姐姐,后宫里的事,从来不是我能顾及周全的,更何况是别人的死活。我根本就从未真正的参透过旁人的心思,否则,栾儿她不会这样小……就去了。” “这又怎么能怪你!”玉贵人垂泪:“你还会为我拭去双眼的泪水,却不懂得擦干自己的双眼么?如玥,她们或许就想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第九章:殇逝(九) 彻夜未眠,泪水打湿了软枕。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如玥再也挨不住悲苦,吩咐沛双更衣就要去看栾儿。 沛双也不劝慰,与袭儿一左一右的伺候了更衣,就扶着如玥往正殿去。 “如妃娘娘到。”徐淼扯着嗓子吆喝了一句,正殿里呜咽不止的妃嫔们均安静了下来,只投来各自叵测怜悯的目光,悲悲切切的将如玥打量了好几遍。 沛双气恼,脸色青白交替,少不了揶揄道:“若是奴婢没有弄错,这里应该还是永寿宫吧?怎的如妃娘娘在自己个儿的宫里走动,还得劳公公您这样扯着嗓子吆喝一声?” 徐淼一躬身,敬畏的目光难掩鄙薄之色,并不过多的理会沛双,仅哈着腰对如玥道:“如妃娘娘有所不知,这会儿皇上与皇后娘娘均在正殿之后的内厢陪着小公主呢,未免惊扰,奴才不得不吆喝这么一嗓子。您甭见怪!” “说的是呢。”如玥自觉唇角微有些僵硬,却还是浅浅的勾了勾:“如今皇后在永寿宫为本宫的栾儿执丧仪之事,也当劳公公这一声通传。” 沛双心知逞口舌并无良益,遂也只冷冷的剜了徐淼一眼,扶了如玥就往里走。 一众妃嫔忙齐齐向施礼:“如妃娘娘请节哀。” 如玥打眼一看,今日来永寿宫的人真真儿叫齐,遭皇后冷待多时的淳贵人在也就罢了,连久不出门的恩贵人竟也在其中。可这些人哪里是来吊丧的?如玥隐忍着怨气,只觉得胸口愈加沉闷,生生的疼。 皇帝闻声掀起厚重的缟素垂帘,沉痛的走了出来:“如玥,怎么不好生歇着?” “皇上、皇后。”如玥停稳,见皇后并着皇帝走出来,便行礼问安。 皇后惋惜的哀叹一声,先皇帝一步近前扶起如玥:“都什么时候了,这礼数能免就免了去。本宫知晓你这会儿心里定不是个滋味儿。” 不待如玥开口,皇后便稍微侧目对皇帝道:“皇上,如妃妹妹既然已经来了,不妨请她往偏殿去……” 皇帝颔首,心疼道:“如玥,你去看看栾静吧,陪她说说话。朕与皇后先往偏殿候着你来。” “是。”如玥应声的同时,不动声色的甩开了皇后的手。自然,这样的嫌恶皇后也只作不觉,面上除了沉痛与惋惜,并不能瞧出半点不悦。 在场的妃嫔哭了这一早晨,却不见皇帝有半点动容,心中难免怨怼。只是在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多言一句,最好是能哭态百出,尽情的展露自己的悲恸。如若能得皇帝瞟上一眼,也总算一早晨的功夫没有白费。 沛双先于如玥一步,掀开了那厚重的帘子。如玥就着袭儿的手,迟缓了走了进去。这一重缟素,好似隔开了两重世界。 一边是妍媸不辨的后宫,另一边却是触碰不到的冰冷绝地。 紫檀木的棺椁是那样的小巧,小公主一动不动的躺在里面,如同熟睡中一样安静。如玥忽然很害怕。她很怕走上前去,触碰到的栾儿昔日细腻的肌肤,如今早已冰凉的发硬。 停在棺前,满腔的慈爱只能化作一颗一颗的热泪,顺着如玥失了血色的脸颊,不住的流淌。 沛双早已哀痛欲绝,袭儿也是泪眼婆娑,三个人均强忍着愤恨不愿哭出声来。 “如妃娘娘。”帘外小蔡子的声音惊扰了这样沉痛的告别。“庄妃娘娘请您移驾侧殿,说是不便令皇上皇后久等。” “知道了。”袭儿见如玥迟迟不应声,便代为答了这么一句。 如玥转身,背对着小公主,却怎么也迈不开腿。“若我死能换回栾儿一命,我决不犹豫。为什么天要这么残忍,为什么不直接取走我的性命。栾儿,她连一声额娘都还不曾叫过,为什么要把她带走……” 袭儿咬牙切齿,不似宽慰:“娘娘如此悲痛,反而随了歹人之心。杀人诛心,这话当真是不错。” 沛双以袖拂面,敛住泪意猛然清醒过来:“越是这个时候,咱们越是不能作践自己。小姐,小公主在天有灵也绝不会愿意看见您这样伤心垂泪的样子。” “我不是伤心的糊涂了,才说这样的话。”如玥哽咽拭泪,幽然道:“这不过是一颗慈母之心罢了。身为额娘的,有谁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儿如此……我是真心想以命相抵!” “这话不错,是该以命相抵,可这命不是您亏欠小公主的,也决不该由您来抵偿。”袭儿握住如玥的手腕,双目迸射骇人的锋芒:“娘娘,您面前是小公主不幸夭折崩裂的悬崖不假。可您身后,却有一双双无形的手,正欲将您推下万劫不复的深渊去!是死是活,就看您怎样抉择了。” 闭上双眼,如玥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好似没有一点力气。可再睁开眼的时候,双手却凝聚着一股愤恨,足以将仇怨碾碎的愤恨。“扶本宫移驾偏殿。” 行至偏殿,常永贵慌忙的出迎上前来:“如妃,皇上有旨,未免冲撞了您,还请您于耳房稍微歇息,片刻后再入殿不迟。” “这是什么道理?”沛双拦住常永贵道:“分明是皇上让我家小姐来的,这会儿来了,又不准进去……” “姑娘莫急。”常永贵陪着苦笑,道:“这会儿里面不是正……嗨,等会儿御医瞧罢了,娘娘自行进去,便知晓究竟了。” “冲撞是冲撞,只是不知道究竟是怕冲撞了本宫,亦或者是忧心本宫冲撞了旁人也未知可。”如玥心领神会,一猜便知此事必然与初贵人有关。 果然话音还未落,偏殿之上便传来女音道喜:“恭喜皇上又得龙子,当真是上苍庇佑。” 沛双与袭儿四目相对,难以掩饰心中的错愕。这声音分明是庄妃与皇后,怎么昨日还一脸森杀势必要初贵人填命的庄妃,今儿又换了个人似的前来道喜。 这其中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倒真是让人看不明白了。 如玥只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并非初贵人成孕才使得她如此。而是那道喜声之后,皇帝明快而欢愉的笑声,太过刺耳。 才失了与自己的小公主,转眼又为旁人成孕欢喜成这个样子。 皇帝的心未免太过凉薄了吧? 恍惚之间,如玥忽然觉得栾儿不过是她自己的栾儿罢了。 “如妃娘娘,您且稍后,待奴才前去……”常永贵不知该怎么说,究竟是前去道喜,前去请示,还是前去回禀,总归这里是永寿宫啊!将永寿宫堂堂的妃主拦在偏殿之外,到底失了体统,更何况如妃还背负着新丧愁苦。 “你且去吧。”如妃不欲与他为难,神情平静:“本宫有丧在身,实在不宜向皇上道喜,就有劳公公替本宫说上几句吧。” “娘娘宽怀,奴才感激不尽。”常永贵躬身施礼谢过,这才往偏殿去回皇上的话。 “这未免欺人太甚了。”沛双的唇瓣早已咬破,鲜血在唇央凝结。满嘴的腥味她丝毫没有感觉,除了心痛除了愤恨,恐怕再也感觉不到旁的了。 “许咱们一枝独秀了这些日子,也该许旁人春意盎然了。后宫从来不都是这个样子么?”如玥深深的灰心,骨子里渗进去了酥麻的冷意。“没有什么欺人不欺人的,说到底不过是咱们自己没有尽心竭力而已。” 乐喜儿哭丧着脸由偏殿蹿了出来,见如玥立在殿外紧着抹去了脸上的泪水。“主子,外头风大,不若先回寝室安歇着吧。” 沛双一把揪住乐喜儿的领口,破口就骂:“猴崽子,如今这永寿宫里是不是尽让外人说的算了,连你也越发的会办事儿了。主子可是永寿宫的妃主儿,难不成站在哪儿,也要听了你的话?” “哎呦,我的好姑姑,您说到哪儿去了。”乐喜儿缩着脖颈,愁苦之色不减:“奴才不过是心疼咱们主子,哪里有别的意思呢。姑姑有气尽管撒就是,可总归不能让主子扑风着了凉啊。” 沛双终是没有再说什么,猛然一甩撒开了手,乐喜儿一个趔斜才站稳脚。 如玥不想继续站在这里听声,加剧自己的痛楚,只管往回走。“边走边说就是了,免得搅扰了皇上的兴致。”语气中满是自嘲之意,如玥忽然觉得自己算不得什么。 如果说一重缟素帘便隔开了她与女儿,是悲哀。那么此时此刻,她的伤痛全然不在皇上的心中,又算不算悲哀呢? 忽然想起先皇后曾当着皇上面服药驱虫的惨状,为的就是能让皇上感同身受。如玥不免觉得揪心。这样的恩宠,也许才是后宫女子最终的谋算吧! 袭儿知晓如玥心中的不快,示意沛双别再生事,只问乐喜儿道:“方才你不是也跟着常公公在偏殿伺候么?里面是怎么说的?” 乐喜儿微微愣神,瞥了如玥一眼才道:“说是永和宫的宫婢紫心不得脸心存怨恨,才偷了初贵人的香囊,装进了花粉,暗中交给怜玉、楚红说是初贵人的意思。” “这未免也太牵强了吧?”沛双压低嗓音愤恨道:“既然是奴婢之间不和睦,陷害她们家小主也就罢了,干咱们永寿宫什么事?又关襁褓之中的小公主何事?这样的话,只怕说出来贻笑大方,皇上怎么肯信?” 第十章:殇逝(十) 乐喜儿搬了方才庄妃的原话,释疑道:“庄妃说紫心那丫头,野性大。怪着初贵人心疼家生丫头婉心,埋下了恨意。想要置越过主子飞上枝头去。可放眼这后宫,也唯有咱们永寿宫才是皇上最在意的。若能引得两宫视同水火,总算消了心头不平。 再者,这紫心从前跟过冷宫里的刘佳氏,如今景阳宫诚妃的表姐,早就对咱们主子存了恨心。” “狗屁不通。”沛双在气头上,根本顾不得言谈守礼。只觉得一股一股的怒气顶上了头,脸颊如滴血之色,红紫的唬人。“纯粹是她们信口雌黄的混话。” 袭儿听清了乐喜儿的话,拦了沛双道:“为何皇后带着徐淼,皇上带着常永贵、小马子,却还要咱们宫的乐喜儿跟着伺候?难道你你还不明白么!就为了让乐喜儿能将方才那些话带回来,说给咱们娘娘听!” 这个时候,皇上的心里难免会更在意成孕的初贵人。反倒是永寿宫的新丧,说出来知会凭白给人添堵。袭儿冷笑一声,放慢语速道:“皇上哪里肯信这样的胡诌之言,信的不过是初贵人腹中的皇嗣罢了。再说,不是还有皇后呢么?这样的苦心经营,皇后要看的绝非这样的结局。” “姑姑说的不错。”乐喜儿接了话茬便停不住:“奴才这么看着,皇后娘娘也是不肯就信的。可无奈庄妃言之凿凿,说初贵人不肯背负这样的冤屈,险些以死明志,带着身孕就连额头都撞破,皇上这才不得不信。 好在给初贵人安胎的御医诊断,说是胎象平稳,皇上这才稍微放心了些。还有就是,紫心那丫头一口咬定是自己所为,似存了必死之心。” “若当真是恨透了自己的主子,又怎么会这么轻易便承认了!”如玥吸了一口冬日寒凉的苍风,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起来:“当真是此地无银了。” 乐喜儿心里着急,嘴上越发没有把门的。该说的不该说的,竟是一股脑的都吐了出来。“是奇怪,可皇上听着却没说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如玥满心的委屈,竟不知该从何说起。是呀,皇上心里惦记初贵人的龙胎没错,可栾儿,到底是他的亲骨肉,难道说初贵人那边欢愉温馨就够了?而自己和栾儿天人永隔的痛楚,也尽然可以随着欢颜笑语一扫而光了。 “你说什么?”沛双生恨,恨皇后心狠手辣,恨庄妃临阵倒戈,更恨初贵人竟然在这个时候得沐了天恩。可除了瞪大红肿的双眼,凶神恶煞似的冲着乐喜儿吼,她再没有别的主意了。 “你方才是说,庄妃亲口所言,初贵人额上的伤是‘以死明志’而撞的?” 乐喜儿不知究竟,畏惧的点了点头:“方才庄妃是这么说的。说初贵人情愿一死,也拒不承认自己存了害小公主之心。” “她也敢说?”一想到小公主的惨死,沛双就怎么也抑制不住愤恨。那种痛楚,犹如千刀万剐在自己心上,痛的她全身颤栗不止,血气涌上了心头。“她要不要脸啊!昨天,就在内寝之中,那么多人都瞧见了! 初贵人额头上的伤,分明是庄妃她以金镯砸伤的。事实是怎么样的谁会不清楚?可当着皇上的面,她竟敢红口白牙的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怕下了地府让阎王爷撸了舌头去。” “够了。”如玥嗔怒,明知不理智也于事无补:“栾儿去了,我这个做额娘的没本事保住她的性命,只求她能安静的离去。陪着她安安静静的走完这一世的最后一程。其余的事,等过了这些时候再从长计议不迟。” “可是小姐,小公主走的太冤枉了。什么都不做,要奴婢怎么能无愧于心?”沛双一下子失了力气,整个人松散的如同纷飞的枯叶。看着如玥决然的模样,沛双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能,即便真的为小公主报了仇又能怎样? 小公主还是活不过来了。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沛双便没有了声音,默默的跟在如玥身后,朝着正殿的方向而去。 “只怕那紫心正是为了维护初贵人,又或者受了庄妃的胁迫,才不得不求死的。”袭儿心里犹如明镜:“否则该抵死不认才对!这样的急不可耐,由见庄妃对咱们永寿宫早也嫉恨上了。” “庄妃之心倒未必谈的上恨,嫉妒总是有的。”如玥的步子越发轻盈,眉目见匿去几分冷意:“她是想要分宠,越过我去!” “有什么差别?”沛双不屑的嘀咕了一句。 “差别在于,庄妃不会取我栾儿的性命,竖起与我对抗的旗帜。”如玥话音落,便迈进了正殿的门槛儿:“别再说了,让我静一静。” 皇上已然离去,正殿之上那些梨花带雨的妃嫔们,又将摆出一副看好戏似的姿态!如玥不想看见她们,却又不得不看见,好似什么都由不得自己。 “乐喜儿,去告诉皇上。先前跟在小公主身旁伺候的宫婢拖去乱葬岗子活埋,一个不许留!”如玥冷不防的冒出这样一句怨毒之言,激的乐喜儿瑟瑟不止。只是如玥丝毫没有觉出什么不妥,自言自语般道:“没有用的人,不配留在这个世上。更不配留在永寿宫!” 宫嫔们心惊,脸上的神色一水儿的收敛,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怄恼如妃。袭儿以肘部顶了顶乐喜儿,催促道:“还不去。”乐喜儿这才回过神儿,慌乱“嗻”了一声,便又掉头蹿向了偏殿。暮色垂至,寒风凛凛,皇帝才从雍和宫摆驾,朝着如玥的永寿宫来。 “娘娘,皇上的圣驾已经朝咱们永寿宫来了。”袭儿见如玥默默摆弄着小公主生前穿戴过的物件,不由得提醒道:“初贵人成孕,皇上这会儿心中欢愉,只怕见不得这些,让奴婢收了去好生保管吧?” 如玥轻轻摇了摇头,只因今日并未佩戴过多的饰物,格外轻利。“袭儿,你不晓得我担心什么么?” “奴婢晓得。”袭儿喏了声音。“娘娘,奴婢只觉得腹背受敌时,很多事不能计较。皇上,也有皇上的为难。” 沉默的片刻,如玥总算轻叹一声:“连你也想到这一层了,必然不是我一个人的预感。你去吧!待会儿皇上进来不需通传。” “知道了,娘娘。”袭儿伴了如玥这些许年,总还是明白她的心思。能看透彻的事,便算不得事了。“别怪奴婢多嘴,再说句越了身份的话。娘娘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违背皇上的圣意啊!” “我有分寸,谢姑姑提点。”如玥掩饰的很好,至少袭儿没看出她的心慌。 只是,皇上果然会这样无情么?昏黄的宫灯在这个时候温暖不了人心,这便是宿命吧! 明知道皇上要来,如玥依然没有迎驾的意思。纵然明黄的身影祈然玉立,如玥依旧垂首哀思,轻抚着手中的物件。 “如玥。”皇帝立在如玥面前多时,才轻唤了这一声。眼前的可人儿神思不属,满面憔悴,楚楚怜怜的模样似一枚朱红的烙印落在心上。 “皇上。”如玥搁下手里的物件儿,不管不顾的投向皇帝的怀抱:“都是臣妾不好。”满心的温热不是假的,如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痴心一世,只为了他。 “你没有不好,是朕不好。”皇帝将如玥紧紧拥在怀里,浑浊的泪滴顺着沧桑的面庞滚落。“可是如玥你要明白,朕不好也只能不好了。” 不好也只能不好了,这话是什么寓意,如玥的心猛然揪紧,不敢顺着皇帝的话音往下想。果然心里的猜想都要应验了呵! 皇帝话峰一转,抚着如玥的背脊,道:“朕的静静们一个个的去了。说到底是上天不许朕享女儿的福!如玥,再给朕添个小阿哥吧?有了皇子,总才算有了依靠。” “皇上不就是臣妾的依靠么?”如玥不以为然,秋水似的双眼泛起雾气:“臣妾所能仪仗的,从来都是皇上的隆恩眷顾。何况初贵人腹中,也有了皇上的小阿哥。” “旁人的,怎及你和朕的?”皇帝许是倦怠了,贪婪的将头偏在如玥耳畔:“不是朕凉薄寡情,痛失栾靜的苦楚,怎么也比不上让朕看着你心痛的苦楚啊!能给你的,朕毫不会吝啬。可是如玥,朕也有给不了你的。”皇帝两次欲言又止,如玥即便是再醉心沉痛也清白了。 栾儿的血仇,只消抵了一个无辜宫女的性命便要作罢了。再不情愿又能怎样?总归不能在这个时候与皇上决裂。 如玥凉透了的心房隐隐作痛,轻声道:“臣妾明白。” 这是栾儿才走的第二日啊。皇上曾亲口允诺在给栾儿一个交待。如玥僵硬的身子好像有些不停使唤了,越是想要挣脱皇帝的怀抱,越是贴的更紧了。 后宫有妃嫔成孕实在触不得眉头。依着皇后的意思,八皇女栾靜的丧仪只在第三日便草草落葬。 伴随着皇八女的殒逝,身怀龙裔的初贵人再度被推上了风头浪尖。永寿宫转眼冷清了起来,却换来了永和宫的门庭若市。 第十一章:斗妍(一) 紫禁城的隆冬在春节的喜庆欢愉中悄然离去。春风带着盎然的勃勃生机,点缀成了皇宫内苑中的花红柳绿。 自然,春日里最美的景致并非姹紫嫣红、百花齐放。反而是后宫里那一张张精致瑰丽,却与心不一的嘴脸更有看头。 袭儿与沛双一左一右的伴着如玥从钦安殿出,顺着与花园的小径往永寿宫去。 每一次为小公主诵经祈福过后,如玥都难掩失落的心绪。对栾儿的不舍之情又会陡然增加了几分。 祈安殿位于御花园的正中央,从寒冬到春日不过百十天的功夫,却恍如隔世。看着枝头上一点黄绿,又或是花丛间一抹娇粉,如玥露出难得的微笑:“今年的春,来的可真早!” “是呢!”袭儿柔婉的声音不失一贯的稳重:“春来了,花自然都开了。熬过了这最难的一冬,合该好好看看这春景了。” “小姐,您看。”沛双多有不悦,谨慎而又抵触的提醒了如玥一句。如玥还未及看清来人,就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花香,似白兰的味道。 “这不是如妃么,我还当是那个宫里的小主呢!”庄妃爽朗笑问:“妹妹出行,怎么身边就跟了两名婢女?知道的是你喜欢这样的清净,不知道的,还当是永寿宫没有人堪用呢!” 庄妃身旁的初贵人,依然是柔婉如水的样子。见了如妃,便弯曲了双膝一如往常行了大礼:“如妃娘娘万福。” “哎呀,你这是做什么,当心你的身子。”庄妃一把攥住初贵人的腕子,将她托了起来,眉目间颇有得意之色。“有身子的人,最忌讳就是这样弯弯起起的。皇上不是嘱咐过你,这些礼节能免则免么!何况如妃又不是外人,寻常的请安礼也就罢了,何故行此大礼,凭白显得生分了。” 初贵人微微苦笑,少不得对如妃谢罪道:“臣妾许久不见如妃,必当以大礼请安心头才能稍微松乏些。想着小公主的事,竟是臣妾身边的紫心所为,又碍着臣妾有孕,小公主的丧仪也草草了事,心中难免有愧。还请如妃娘娘看在臣妾腹中龙裔的份儿上,就宽恕了臣妾吧!” 如玥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一个逞强的厉害,强势夺人;一个却又过分的示弱,绵里藏针。一硬一软,当真是配合的天衣无缝。倒越发的显得她只是个局外人了。“此时正是初春,初贵人却能以白兰花熏香了衣裳,可见皇上当真是怜惜你的。” 初贵人听如玥这么说,倒是眉开眼笑欣喜的不行:“能得皇上垂怜,是臣妾的福分。” “这就是了,德馨你本就是有福气之人。”庄妃不觉昂起头,掂量了再三还是觉得这时候不该和如玥太生分。遂道:“昔日如妃不是也说过么,这样的福气不是谁都能有的。所以本宫更得好生照料初贵人母子,如妃你可别见怪。” “哪里会?”如玥不以为意对庄妃一笑。素颜立在春日的灿阳之下的如玥,娴静而淡泊,笑容里满是和煦与无谓,对初贵人道:“方才本宫不是说了么,皇上是怜惜你的。也就是皇上根本没有因为紫心的事儿,而迁怒于你。既然连皇上都相信妹妹你是清白的,那么本宫也相信你是清白的。 手底下的人若不会办事儿,只管打发了也就罢了。妹妹你却是不必将旁人的错处归咎于自己身上,恍恍不安。有身子的人,心就得平静才妥当。庄妃于你同进同出,想必也是这样的心思吧!” “多谢如妃娘娘不计前嫌。”初贵人又要行礼,却被袭儿抢先扶住。 “初贵人,我家娘娘有言在先,还望您珍重,万万不要行此大礼。”袭儿并非好心拦着初贵人,只是觉得初贵人身上的香气有些奇怪。借着把扶的机会,靠近前去嗅上一嗅。 庄妃噗嗤一笑,心里更是得意的不行:“方才还说永寿宫没有堪用的奴婢呢,倒是我看走了眼。袭儿是先皇后身边的人,自然玲珑剔透些。” “庄妃娘娘谬赞了。”袭儿周正的施礼,算是谢过。 初贵人轻柔而笑,心里却并不如庄妃那般讨厌如妃:“臣妾与庄妃娘娘还要去祈福,就不耽搁如妃娘娘回宫了。御花园这里开了好些新鲜的花,娘娘可以顺道欣赏,权当解闷吧!” “有心了。”如玥和颜而笑,就着沛双的手缓缓而去。目光沉稳的落在前方的花草之上,无暇顾及初贵人还未耸起的腹部。可尽管如此,余光依然划过。如玥能掩饰的住面上的嫉妒,却怎么也压制不了心中的酸楚。 那里有一个鲜活的小生命,正慢慢的成长,带着皇上满满的怜爱…… “是如妃啊!”淳嫔伴着恩贵人缓行在雨花石的小径上,大老远的就向着如妃而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真是出门不利。”憋了半天话的沛双再也忍不住了:“好似咱们走这一趟,尽是为了遭人奚落来的。” “淳嫔被皇后冷落多时,而这个恩贵人如今还是个贵人,到底是谁更遭人鄙夷且还难说。你又何必这般妄自菲薄。”如玥和靖的表情似一缕春风,看上去优雅而温暖。偏是从她口中说出的话,极尽刻薄,一语就道中了淳嫔与恩贵人的心病。 且这声音正好能被淳嫔、恩贵人听个清楚。听得清楚也就罢了,偏是如玥不肯作罢的与二人对视,目光里满是柔和如水的凉薄与嘲讽。 淳嫔总算镇定,脸上没有过多的颜色,只微微笑着,端正的朝如玥施礼:“娘娘万福。”恩贵人便没有这么好的忍耐力了,潮红的怒气铺满了两腮,眉头也锁紧了几分。十分不情愿的随着淳嫔行了礼,但口中却没有只言片语。 “昔日一同入宫的姐妹,到如今没剩下几个。能和如妃这般高高在上、恩宠于身的就更是寥寥无几了。若说不羡慕自然是假的,可羡慕又能怎样,同人不同命数,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淳嫔失了皇后的庇护,越发显得谦卑而内敛。 言谈间全然没有往日的跋扈与心机,反而试着敞开自己的心胸,坦然面对如今的一切。 如玥偏过头去,似笑非笑:“为我栾儿守丧百日,是本宫向皇上请了旨的。这百日以来,后宫里任何的事,本宫都不去理会。不是在永寿宫抄经,就是来祈安殿祈福,哪里谈得上恩宠于身呢?不过是尚且有容身之地而已,淳嫔这么说,未免也太言过其实了。” 旁人听不听得出来,沛双倒是不清楚。可小姐这一席话中隐含的失落,沛双怎么会感觉不出来。后宫里的妃嫔,比御花园的迎春花还要多还要艳丽。光是那钟粹宫里,就有过百的二八女子,极尽所能的争奇斗艳,苦苦期盼着圣心垂注。 一百天对守丧来说,或许真的不算长。可对瞬息万变的后宫来说,当真是太长太长了。皇上沉醉在新年伊始与初贵人成孕的双重欢愉里,不知道有多久没来永寿宫了。 沛双沉默无声的叹息,握着如玥的手却更为紧更为用力,生怕连自己也帮不上她什么。 “明珠暗投是难免的。”淳嫔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如玥神色稍滞,却没有说话。倒是淳嫔愧笑道:“瞧我,说话这样没头没尾的。我是想说,后宫里犹如明珠般的女子太多太多了,可并非每一颗明珠都能捧在手心里。” 恩贵人轻“哼”了一声,抑制不住内心的不满,愤慨道:“可惜明珠就是明珠,有暗投的时候,就有被捧在掌心的时候。多半不是捧了这一颗,就是捧了那一颗,且要看谁有这般好的运道了。” 不说这样的话还好,如玥也没有这般动气,偏这个恩贵人还真是不知深浅。如玥伸手钳住恩贵人的下颚。恩贵人避闪不及,被如玥生生用力托起了脸:“你这是干什么?” “沅琦妹妹何必这般惊惶,本宫又不是洪水猛兽,吃不了你。”如玥说这话,用力的将恩贵人的脸别过去,啧啧道:“真是可惜了妹妹这颗明珠,生生的留下了这样一大块疤痕,且还格外醒目呢。 虽然说玉无暇不成玉,到底失不了什么。可惜妹妹这颗明珠就不同了。你想啊,那表面坑坑洼洼的珠子,莹润透亮又如何会发光又如何,摸着的感觉就不好,难道还会有人爱不释手么?淳嫔你说呢?” 恩贵人气的脸色铁青,越发的想挣脱如玥的手。淳嫔只委婉的笑着,却不知当如何应声。 如玥猛然甩开手,依旧是春风袭人的模样,道:“当着本宫摆脸子,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斤两。乌雅沅琦,昔日本宫以姐妹之心相待,却险些引狼入室。今日你恩宠全无,有什么颜面对本宫叫嚣。我若是你,定选一根结实的梁柱一头碰死,也好过令人耻笑。” 听了如玥的话,沛双捂着口鼻嗤笑出声,袭儿也是欣慰,庆幸自家娘娘能站起来。 倒是淳嫔一颤,险些花容失色。却好在她能及时的收住畏惧,堆笑赔罪道:“如妃娘娘休要动气,当心自己的身子才是。恩贵人她出言无状,却也不是冲着娘娘。只因方才被庄妃娘娘奚落……,这才说了混话。” “淳嫔最清明了。”如玥不想再与她们口舌,便道:“袭儿,咱们回宫吧。这里的花虽好看,终究是不入流的次等货色。” 第十二章:斗妍(二) “如妃,你未免也欺人太甚了,你真当后宫是你一个人的天下么?”恩贵人恼羞成怒,不成体统的吼道:“你可别忘了,后宫里从来不缺你这样的女子。初贵人不是和你当年一般,真真儿成了皇上心尖儿上的人么!” “够了,别发疯了。”淳嫔一把堵住恩贵人的嘴,不让她继续说话。喝令宫人们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把恩贵人送回宫去。” 如玥想了想,还是停下了脚步:“沅琦,你还是不明白我在说什么。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可以是初贵人,可以是淳嫔,甚至可以是钟粹宫里的某某氏。却偏偏……不会是你!这才是症结所在。与其逞一时之快在这里撒泼,倒不如好好花费点心思,想想该怎么立足。” 这回轮到沛双嗤鼻,转过脸嫌恶的剜了恩贵人一眼:“贵人小主,我们小姐说的对,您还是妄自珍重吧。偌大个后宫,若是连个安身立命之所也没了,岂非要叫奴才们笑死。” 恩贵人果然如遭雷击,这一瞬间她当真是万念俱灰啊。如妃的狠辣,果真名不虚传,净朝着人心最痛的地方刺下去。这么久以来,自己空顶着贵人的名分,却还是和那些不得皇上召见的秀女一般,屈居在钟粹宫之内,受尽白眼。 想到这些,恩贵人恨不得随了如妃的愿,一头碰死也就罢了。 淳嫔冷漠的翻了恩贵人一眼,看着她犹霜打了似的模样,少不得挖苦道:“明知道不是她的对手,你何必要这般自辱。索性如妃没有真想要你的性命,否则啊,你也得被活活拖去乱葬岗子埋了。” “你……”恩贵人愤懑的瞪大了双眼,布满血丝的眼中几许杀意:“走着瞧吧,我偏不信她如妃能一直鸿运高照。纵然我抗衡不了她,也未必就没有人能抗衡她了。” 听着恩贵人这话的意思,淳嫔略微有些踌躇到底没有做声,终于还是默默的目送如妃走远。 走了好一会儿,袭儿才觉得身上发了热。见如妃鼻尖上冒了一层薄薄的香汗,便道:“娘娘您也走热了吧?不若让奴婢去备肩舆来?” 如玥摇了摇头:“这样走走挺好的,舒活筋骨不说,身上也暖和多了。” 袭儿笑许,转了话头劝说道:“恩贵人早已失宠多时,成不了什么气候。娘娘您又何必跟她计较?” “不是我要和她计较,而是后宫里同她一样心思的人太多了。我不得不杀鸡儆猴。”如玥不以为意,好似如今这些肮脏污秽的东西很难进入自己的心了。栾儿夭折所带来的痛楚与孤寂,早已一丝一缕的侵入她的骨髓之中。 慢慢填补成一股凉薄,如同皇帝一般的凉薄,甚至寡情。于是有些麻木,麻木的看惯了生与死。于是乎后宫里的人心冷暖、世态炎凉更是司空见惯了,再激不起枯竭的心中,半点涟漪。 “娘娘是说,真正想要趁机靠拢您的人,是淳嫔?”袭儿猛然意识到这一点,不觉有些钦佩如玥的心智。“倒是奴婢懵了头脑,还当是淳嫔也如同庄妃那样,擎等着看好戏呢。是奴婢把淳嫔想得太浅了,这个时候,她倒是看得清楚了。” “呸!”沛双啐了一口,厌恶的有些反胃:“她淳嫔是什么东西啊。昔日与皇后联手,几度要去了咱们的性命,还险些连累了玉贵人。现在可好皇后那头占不到好处,就腆着脸往咱们永寿宫要好处来了。当真是无耻至极,脸皮恐怕比那圆明园的宫墙还要厚。” 这也正是如玥鄙薄淳嫔的地方。这么听着沛双讥讽的话,如玥不觉微笑:“你呀,还是一张利嘴不饶人。这些话若不是当面说出来,就只准搁在自己个儿心里。否则她们又听不到,还惹得你自己心里别扭,何苦!” 袭儿不觉长叹了一声,垂下眼睑哀愁不已。“姑姑这是怎么了?”如玥忧心的问。 “娘娘这是看透了生死,才会如此凉薄吧?”话从嘴里溜出去,袭儿便有些后悔:“奴婢失言了,还请娘娘恕罪。” 如玥幽幽一叹,停下脚步与袭儿对视:“你说的确是实话,又何罪之有?痛失栾儿,到底使我看透了许多。想要如同昔日那样宽和待人,怕是再也做不到了。” 沛双的心因着如玥的话,渐渐凉了下来。方才一肚子的怨气,终究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缓缓的沉淀了下去。“小姐,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可再怎么苦,您也不要为难自己。” “我是真相为难自己一回啊,可惜老天不肯给我这个机会,偏要我活着。活着历尽苦楚!”如玥的视线有些模糊,却硬生生的将欲夺眶的泪水咽了下去。“怕是以后连哭的时候也没有了吧,方才袭儿你可嗅到什么了?” “什么也逃不过娘娘您的法眼。”袭儿含了赞许之情,略微朝如玥的耳边侧过脸去,小声道:“白兰花的确很香,但是那香味太过浓烈了。倒不像是全为新鲜的花材熏制的。” “那还能有什么?”沛双不解,眉宇凝结一股疑惑:“难道还有香料不成?” “闻着的确是有白兰花香料的气味,浓烈的过分了些。且不似鲜花材那样清新,反而沉甸甸的。”袭儿稳住了声音,疑惑道:“只是细细的闻下去,除了白兰香料倒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奴婢是想,虽然初贵人孕中不宜使用香料,但是说到底白兰香也没有什么害处。奇怪就奇怪在,明明皇上赏了很多鲜活的白兰花给初贵人,她又何必这般麻烦的用白兰香来熏呢?难道仅仅是为了让这花香更浓郁些,更令妃嫔们吃味儿?” “不必急着在这一时弄清楚,总归小心盯着也就是了。”如玥之所以没有对初贵人上心,多少也因为她腹中的小生命。孩子是无辜的,额娘又何尝不是。终其根由,只不过是如玥始终过不了自己的心。 “是呢,奴婢觉着怕是也轮不到咱们操心呢。”沛双总算说了一句明白话:“想来皇后是最容不下初贵人这一胎的,她哪里能巴巴的忍受皇上的膝下,再添几位小阿哥,将来与自己的皇子争皇位呢。” 如玥忽然想起,栾儿去的第二日皇上揽她入怀时,说的那句话——添个小阿哥。几乎是情不自禁的冷哼了一声。 沛双微微一愣,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赔罪:“小姐,您别生气,沛双不敢胡嚼了。” “不是。”如玥敛了心神:“我不过是想起了皇上的话。”略微停顿,如玥又道:“更何况,皇位是二阿哥的,任旁人有多大的本事只怕也夺不去。” 以后的路还很长,很难走。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如玥更觉得自己无所适从了。 从御花园受了气回来,恩贵人便怎么也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这些年的辛酸,旁人是无从体会,她却傻兮兮的以为总能挨到头。可偏偏如妃一言便摧毁了她的梦!毁了容对后宫女子来说,就是断送了前程。再没有指望了,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她真的不甘心啊!乌雅沅琦,为什么你要这样命苦?不行,即便是死,也总得拉上几个垫背的。 越这样想,恩贵人越是心急,几乎是一刻也不愿意耽误,就拉着常柔就往储秀宫去。 常柔哪里敌得过她这股蛮力,一路上苦口婆心的劝了又劝。“小主,您真的要去么?您可想清楚了,一旦选择了这条路,咱们就回不了头了。何况皇后娘娘若是不肯信咱们,又当如何呢?” “够了。有说这些废话的力气,不若想想该怎么说服皇后更好。”恩贵人显然是吃了秤砣一般,铁了心的要与如妃对抗到底。 心下也不是没有细细掂量过,庄妃睿智缜密,又有初贵人的龙胎依仗,自然是不需要自己在身边出谋献策。反倒是皇后失了淳嫔的帮衬,身边正需要有人分忧。虽然徐淼老谋深算,但到底不如女子更清楚脂粉斗的残酷。 那么,倘若在此时,能向皇后毛遂自荐了自己,或许收拾了如妃便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小姐呀,你能不能冷静一点。”常柔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挣脱了恩贵人的手。“奴婢斗胆再唤您一声小姐,希望您能仔细想想。如妃如日东升,迟早是要复出的。您这样与她为敌,到头来只会白白断送性命。怎么不好好的过日子,偏要把自己当成棋子往皇后手里送呢!” “常柔,后宫里哪里会有什么好日子可过?你看看,你看看我的脸侧,你看看我这一块伤疤,你看看我今时今日的样子。叫我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更何况,当年若不是她如妃与皇后联手,妄图嫁祸瓜尔佳氏推庄妃滚落长梯,庄妃的龙胎怎么会没有。我的脸又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她才是罪魁祸首,她才该死!”恩贵人又气又恨,浑身颤栗不已。 常柔惊愕的口麻舌木,好不容才能说出话来:“小姐,您这些话,是听谁浑说的?指控皇后与如妃毒害庄妃的皇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啊!” 第十三章:斗妍(三) 恩贵人忽然停下脚步,仰天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钮钴禄如玥也不是三头六臂的神仙,总有她盯不到的缝隙。” “可是小姐,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不该冒险。您心心念念着向皇后娘娘投诚,可此事干系的可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倘若走漏了风声……”常柔不敢再想下去,就算长久以来自家小姐孤清至极毫无恩宠都好,总算也平安的活着,没有给家族带来不幸。 怕就怕此事一旦传扬出去,不光是小姐一身,恐怕满门上下都得赔上性命。 “小姐,要不这样吧。咱们先回宫去,此事从长计议为好。”常柔半哄半劝的拉住恩贵人的手,柔声细语道:“您想啊,您要向皇后娘娘投诚,也总得拿出诚意来。这样风风火火的闯去储秀宫,必然要给徐公公挡在门外的。” 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常柔只觉得满心的恐惧化作千万只毛手毛脚的毒蜘蛛,一股脑的朝着自己爬过来,想要躲避,却又动弹不得。眼前的小姐,真真儿是被仇恨冲昏了头,钻了牛角尖!无论怎么样,都要先稳住她才好。 “诚意?”恩贵人猛然仰起头与常柔四目相对:“你觉着,我这样去很没有诚意么?” 常柔定了定神,坚定的点头:“不错,连奴婢也觉着娘娘您没有诚意,更何况是阅人无数的皇后娘娘。” “这……”恩贵人好像被抽空了心绪,茫然无错的眼神令她看上去格外沧桑。“那常柔,你说我该怎么办?你得帮我拿个主意啊。” “那是自然,小姐您安心就是。咱们这就回宫去,奴婢一定给您想个好辙。”常柔紧握着恩贵人的手腕子,生怕她反悔似的。连哄带骗的就将人拽了回去。 满心以为躲过了一劫的常柔却没有想到,二阿哥带着小豆子给皇后请安,正巧经过此地。方才她同恩贵人的说话,竟然一句不少的落进了二阿哥绵宁的耳朵。 “二阿哥,咱们还是回去吧,非礼勿闻么!”小豆子躬着身拦了二阿哥绵宁的去路,陪笑道:“出宫的路,该顺着那条宫街走,时候也不早了,耽误不得。” 绵宁本想跟着恩贵人回去,问清楚究竟。此时被小豆子这样一拦,头脑顿时清明了些。也总的这样做并不妥当,唯有神色严峻的蹙着眉,默不作声。 小豆子只睨了二阿哥铁青的面庞一眼,便鸦雀似的默了声音。 “你说方才恩贵人主仆的对话,到底是真是假?”绵宁有些不死心:“如娘娘当真会那么……狠心么?”绵宁本想说“蛇蝎心肠”,可话到了口边,他又抵死咽了下去。 这些阴毒的字眼,用来形容宫里的任何人都可以,却偏偏不能安在如娘娘身上。绵宁闭上双眼,难以承受的痛楚盘旋在他胸口:“如娘娘她待我,犹如皇额娘一般。我怎么肯信……” “这不就结了!”小豆子一拍脑门儿,爽利道:“漫说方才恩贵人的话作不得真,即便是真了又能如何。只要如妃娘娘是真疼二阿哥您不就好了,旁的事儿也轮不到咱们操心。是这个理儿吧,主子?” “去你的,讨机灵!”绵宁在小豆子的脑袋瓜上就是一敲:“咱们先不回府了,我要瞧如娘娘去。” 小豆子吃痛,却也不敢出声,只咧着嘴哀怨的揉着自己的脑袋。 “还不走么,是不是想要再来一下子。”绵宁唬了小豆子一句,惊得小豆子险些跳起来:“二阿哥,您别恼么,奴才这就带路,这就带路。” 话音落,小豆子便一溜烟的蹿到了前头去。绵宁看着他蹦蹦跳跳的样子,不觉苦笑一下。说到底,后宫的风云不干他这个成年皇子的事儿,可与如娘娘有关,若不弄清楚只怕他心里会永远有个疙瘩,解不开。 才走到永寿宫前,绵宁就遇上了袭儿领着几个小丫头,正往外走。 “二阿哥万福。”袭儿亲昵的问安,便道:“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快请进来,娘娘看见您来必然很高兴。”许久没见到二阿哥,好似又精壮了不少。袭儿心想着,脸上的笑意便越发的浓郁起来。 绵宁谦卑颔首,笑问:“姑姑这是要去哪里?”袭儿夕日是跟在先皇后身边的,也为着这个,绵宁对她总多了几分信赖、几分亲厚。忽然就想把听来的事儿与袭儿说上一说,可话到了嘴边,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述。 袭儿倒是没看出二阿哥有什么不妥,只回道:“天暖了,奴婢去内务府领换季的衣料,娘娘也刚回宫呢,让乐喜儿领着您进去吧。” “那就不耽误姑姑了。”绵宁只好作罢,由着乐喜儿在前面带路。“小豆子,你就留在耳房待着,走的时候我叫你。”小豆子欢喜的不行:“得令,如妃娘娘宫里的茶点可是最好吃的,今儿这差事当的真有福啦。” 绵宁没再多说什么,苦涩的笑容僵硬的挂在他的脸上,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了永寿宫。 彼时,如妃已经除去了头饰,由着沛双为她理顺长发。绵宁站在门外,看着如娘娘的背影,不觉拦了上前通报的乐喜儿,窃语道:“我自己进去就行了,你先去吧。” 乐喜儿稍微犹豫,却也没有出声就退了下去,绵宁这才轻手轻脚的走进去。 倒是沛双机警,猛然回过头便发觉身后有人。索性绵宁用食指靠在她唇前,示意她不要出声。随后便接过她手里的桃木梳,要亲手为如玥理顺青丝。 孩童时,绵宁也是这样为皇额娘梳头的。那时候皇额娘总笑他女孩子气,凭白抢了宫婢们的活来干。绵宁却也不介意,轻柔而又细致的梳着头,一下一下,好似理顺了自己的心。 沛双就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也不做声,心里的暖却惹得她鼻子发酸。若二阿哥当真是小姐的亲生骨肉该有多好,那往后在后宫里的路也不会这样难走了。 起码,小姐能有个倚靠,骨肉血亲的倚靠。并不单纯的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倚靠——可望不可及的恩宠。 “今天的力道越发的舒服,沛双,你的手艺又精进了不少。”如玥阖着眼,嗅着殿上沉甸甸的檀香,心里难得的平静。 沛双没有说话,绵宁也不知道该答些什么,便依然轻柔的梳着。梳着梳着,他脸上的笑容就柔和了起来。这种感觉当真如回到了小时候那样,没有别的心思,就想为额娘理顺乌黑柔亮的青丝。 “这气味……”如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绵宁?是你来了。” “儿臣给如娘娘请安。”绵宁将手中的梳子递给沛双,这才躬身行礼:“没惊着如娘娘吧?” “怎么会?你来看我,开心都来不及呢!”如玥摆了摆手,示意绵宁坐下说话。才对沛双使了眼色:“二阿哥爱吃咱们宫里的寿意百合糕,去备些,待会儿给他带回府去。” 沛双明白如玥的心意,带着宫人们一并退了下去。 “不知道你今儿要来,没一早备下,姑且尝尝这珍珠薏米糕吧,也是极为可口的。”如玥一眼就看出了绵宁有心事,只等着他先开口。 “八皇妹的事儿,儿臣知晓如娘娘您是真伤了心。”绵宁说到此处,刻意看了看如玥的表情:“那时候,儿臣未奉旨入宫吊丧,也没能瞧瞧您。您可怪我?”纵然如玥的神色沉稳平静,可绵宁还是从她温熏的目光中看见了凄楚之色。 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如娘娘,当真会是恩贵人口中的蛇蝎毒妇么?绵宁只觉得满脑子的疑问,怎么也抑制不住了,可又怕话一出口如同难收的覆水,伤了人心。 “栾儿福薄,我这个做额娘的也护不住她。命数如此,唯有适从。你有心,我又怎么会怪你。”如玥虽不清楚什么令绵宁难以启齿,可他这样难受的样子,当真是令人心疼。遂问道:“倒是你,绵宁,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你我之间,本就无谓猜疑。” 绵宁狠了狠心,才从嘴里吐出三个字:“恩贵人。” 如玥好似明白了什么,明眸微笑:“还当是什么呢,后宫里捕风捉影的事儿怎么漏进了你的耳朵。绵宁,你皇额娘对你寄以厚望,本宫也是一样。你只要明白你肩上的重担,替你皇阿玛分忧就好。 至于旁的,还是我从前叮嘱你的话,后宫里的事儿就让后宫里的人自己担着吧。” 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是这几句话,绵宁忽然就觉得安心了。虽然很久未见过如娘娘,虽然她经历了丧女之痛,可她还是没有变。至少她对自己的疼惜没有变。“是儿臣冒失了,不该凭空听了几句闲碎话就来惹如娘娘心烦。” “你知道就好。”如玥假嗔道:“耳根子太软可是要吃亏的。就罚你为本宫继续梳头。”绵宁用力的点了点,笑容也越发的灿烂了。 夜幕凝重,一个黑影几下翻飞便跳进了钟粹宫的南苑。不一会儿,又麻利的扛着麻袋包翻墙而出。 一系列的动作十分敏捷,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十四章:斗妍(四) “娘娘,人带回来了。”袭儿轻轻推开门,就见如玥衣衫整齐的端坐于桌几前,显然是没有安睡而一直等着。 “带上来吧。”如玥抚了抚自己的额头、面颊,尽可能将疲惫的神色一扫而光。“她是个明白人,不会在这个时候说谎的。” 沛双提着麻布袋走了进来,这才顾得上解开自己面上系着的黑巾。“小姐您放心就是了,奴婢很小心,一路上都没有被发觉。” 如玥低眉浅笑,不觉赞道:“你办事我素来放心。解开吧。” 麻布袋解开,露出蜷缩着身子的常柔。依然是安稳的睡相,别有一番小鸟依人的柔弱样子。“奴婢为她解开昏睡穴,小姐便可以问话了。”沛双说着话,手指一击,常柔便“唔”的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啊!这是哪儿?”待看清楚眼前的人,常柔害怕的不行:“如妃娘娘,奴婢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来的这里,本宫自然会怎么把你送回去。务求不惊了你家小主。”如玥拨弄着一块淡绿色的丝绢,轻轻抖了抖又团在了手心里。“只消你有话便直说,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常柔听清了话音儿,便垂首镇定了头脑。心里却不住的提醒自己,无论如妃用什么样的法子来折磨自己,也决不能干出违背良心、背叛小姐的事儿。 袭儿见常柔是个有主意的,便补充道:“放心吧,只要你乖乖的听话说话,娘娘是不会为难你同你家小主的。” “奴婢不过是恩贵人身边的小宫婢罢了,哪里敢攀附如妃娘娘。娘娘身边有袭儿姑姑这样的大姑姑,又有沛双姑姑这样好身手的近身,常柔哪里敢拙劣献丑。只怕也帮不上娘娘什么!”常柔的心思很沉稳,打定主意便没有那么害怕了。 “常柔,你与本宫之间,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说话。到底本宫也没令你做什么背信弃义之事。不是么?”如玥咄咄之势渐渐显现,说话的声音婉转如莺啼。却偏偏袭卷着森冷寒气而来,向绵密的细针入骨,着实扎得人痛楚难当,且避无可避。 “娘娘想问什么?”常柔自然无力与这种强势对抗,有所保留的问。 “恩贵人到底同你说了什么?”如玥将团得有些皱的丝绢甩在桌几上,正色问道。“贵人与奴婢说了好些话,奴婢实在不知道如妃娘娘是问哪一句。”常柔心如明镜,知晓必是向皇后投诚的那些话,以及恩贵人口中的庄妃滑胎的真相。 可不到万不得已,她是如何都不能说给如妃听的。谁晓得如妃的心思究竟是善是恶!为着恩贵人,常柔也不得不强硬几分:“更何况,我家小主并不得宠,成日里也只能与奴婢发发牢骚,说说体己话,可奴婢猜想这些话,多半如妃娘娘您是没兴致听的。” “本宫有没有兴致是本宫的事儿,可是常柔你要明白……”如玥含了半句话在唇边,示意沛双扶常柔起来。 常柔目不转睛的与如妃对视,生怕眨眼就错过了如妃意会的眼色。 “本宫能扶起你,自然也能扶起你家小主。”如玥从常柔的双瞳中,看出了她内心的挣扎。显然常柔是要比恩贵人聪慧得多,这是怎样的一种维护呢?“怕就怕有人比本宫更早参透这其中的秘密。只怕那个时候你再要来说,也于事无补了。” “如妃娘娘,求您救救我家小主。”常柔终于还是软下了心智,她岂会不担心恩贵人因为一时的冲动而飞蛾扑火。遂凄然抽泣:“若是连娘娘您也没办法了,那我家小主就危在旦夕了。” “说吧!痛快着点,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沛双略微有些不耐烦,倒不为别的,这些日子以来,如玥时常难以安眠。皇上的心要挽回,皇后那儿又要千方百计的提防,这会儿还要劳神和个不入流的宫婢嚼舌,当真是苦不堪言。 横了横心,常柔也唯有信任如妃了,毕竟昔日如妃曾以真诚相待。唯叹小主被懵了眼,偏是虚情假意的伤了人心。可从头到尾,如妃从没有真的为难过小主。想到这里,常柔便决意道出实情:“我家小主不知从哪里听来,说从前是您与皇后联手,害昔日的春贵人如今的庄妃滚落阶梯而小产,又将罪责嫁祸给冷宫里的瓜尔佳氏……” “胡嚼什么!”沛双几乎是无可抑制的嗔道:“你说谁害庄妃小产,又是谁嫁祸给那个瓜尔佳氏?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竟也敢玷污如妃娘娘的耳朵。也不看看你有几个脑袋,竟胆敢在永寿宫里放肆!” 见沛双攥紧了拳头,袭儿忙拉住她:“且听她把话说完,没有影儿的事儿咱们娘娘是不会计较的。” 沛双见如玥也是这个意思,便收了声试着忍下这口气:“哼,恩贵人当真是糊涂至极。” 常柔委屈的眨了眨眼,不让泪水掉下来。嘴里却没有分辩,只顺着往下说:“沛双姑姑说得对,我家小主当真是糊涂了。庄妃滚落之时,无意中推倒了小主,她的脸从此毁了,前程也毁了。现下听了这些话,她怎么能不被仇恨冲昏了头? 可话又说回来,如妃娘娘您不能怪她啊!你占尽了六宫的恩宠,永寿宫里自然也是风光无限的。所以您,从来不会知道孤清冷寂是什么滋味?可怜我家小主,只能这样一日一日的熬着,从天亮到天黑,没有一点盼头的熬着。” 一番话说的触动情肠,连如玥也听得揪心。在旁人看来,或许她真的是占尽了六宫的恩宠,可夜深人静,心痛的感觉骗不了自己。“所以恩贵人打算向皇后投诚吧?”如玥收回了神思,揉了揉干涩的双眼。 “是。”常柔为难的咬着唇瓣,但还是应了声。 “总算你还是个明白的,你拉住了她。”如玥的话里,略带了几分赞许。“若不是这样,只怕沅琦有命去无命回了。今时不同往日,皇后身边可多了个醒着神儿的。”话说给常柔听,也意在是提醒着自己。“皇后只走了这一步棋,便搅得六宫不得安宁。可见翻云覆雨,支手间罢了。” 常柔有些着急,不觉往前走了两步直挺挺的跪在了如玥身前:“娘娘料事如神,奴婢没有什么能欺瞒您的。事到如今,怕是连奴婢的话,小主也听不进去了。唯有请求娘娘您帮着想想办法,救救我家小主。纵然小主不能重新获宠,也总不能祸及满门啊。” 沛双冷笑一声,凌厉的剜了常柔一眼:“我没听错吧,你家小主都要以皇后娘娘马首是瞻,来夺如妃娘娘的性命了。我们还要巴巴的去救她不成?明知道人家拿着砍刀,还要把自己的脖子洗干净伸长了,凑上前去等着挨刀子么!” “姑姑,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一定尽全力阻止我家小主,会问清楚这大逆不道的话,是从何漏出来的。必然不会如小主一般糊涂,不分敌我。”常柔也急了,红着眼睛来扯沛双的裙角:“姑姑千万不能狠下心肠,见死不救啊。” “滚开。”沛双没好气的蹬开了常柔,愤恨不已:“但凡是要害我家小姐的,本姑娘都不会手下留情。见死不救又算得了什么!” “姑姑,奴婢也是同一个心思。”常柔猛然抱住沛双的脚踝:“为了自家小主,就是要奴婢粉身碎骨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小主能平安无事,搭上奴婢这条贱命也在所不惜,姑姑您心里不也是这么想得么?” 沛双微微一愣,竟答不上话来。将心比心,若她是常柔,也必然会为了护着自家小姐而奋不顾身。想来心里不觉生出几分同情来:“你能不能起来,好好说话。” 如玥见沛双的态度软了下去,哧的笑出了声。“你家小主要向皇后投诚便去投诚吧。既然你拦不住她,就留在她身边好好看着她。” 被如玥突然说了这样一句,常柔有些错愕:“如妃娘娘的意思是?” “你不是说要帮本宫查出究竟是谁走漏的风声么?”如玥眯了眯眼,看着游龙戏凤的宫灯丝绢罩子,心里顿时也明亮了起来:“那就好好的查一查,本宫也想知道,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冤枉正宫皇后与本宫。” 常柔迟缓的点了点头,嘴上虽然不说,可心里却泛起了嘀咕。究竟这样做对自家小主是好是坏,她自己心里也根本就吃不准。 如玥何其聪慧,自然明白常柔的忧虑:“你安心就是了,本宫决不会白白让你冒险。方才你不是说,沅琦她没有恩宠,日子过的格外孤清么!那本宫就劝皇上去瞧瞧她,只是有没有本事能把皇上的心留下,就靠她自己了。” “如妃娘娘……”若说方才是错愕,那么这一次,常柔简直要欢喜的跳起来了。“有娘娘这句话,奴婢就是死也必然要找出真想来。谢如妃娘娘恩典。” “袭儿,明天一早,你让芩儿去向皇后娘娘请旨,令恩贵人迁宫咸福宫好了。”如玥缓缓站起身子:“好歹恩贵人也是正经的主子,成日里跟些个秀女挤在一起,也总不是个事儿。” 第十五章:斗妍(五) 储秀宫内,皇后怀抱着四阿哥绵忻与众人笑着叙话。诚妃刘佳玉琳与庄妃挨着皇后坐的最近。 皇后难掩得意,喜声唤道:“紫敏,去,把四阿哥抱给庄妃逗会儿。这抱了才一会儿,本宫的手都酸麻了。” 庄妃知道皇后不过是为了炫耀,面上却愈发端庄得体:“四阿哥机灵乖巧,又像极了皇上。能抱上一抱,也是臣妾的福气哩!就怕皇后娘娘不舍得让臣妾抱得太久。” “怎么会呢。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庄妃却是最喜欢孩子的。”皇后刻意强调“最喜欢孩子”,无非是提醒庄妃倒如今都膝下无欢。而造成这种局面的人,却是永寿宫的那一位。潜移默化也好,反复提醒也罢,皇后是下定了决心要挑拨两宫的关系。 唯有庄妃对如妃起了恨心,那后宫的日子就算真真儿的安稳了。 初贵人有着身孕,看见伊伊呀呀的四阿哥,更是喜欢得紧。也忙不迭的凑了过来:“臣妾倒觉得,四阿哥的眼睛更像皇后娘娘一些。小鼻子小嘴,倒是同皇上的一模一样。” “哎呀,你坐着别动。”庄妃有些担忧:“你身子重,只管看着就好了。等你诞下皇嗣,还怕没有抱的时候么!何必急在这一时?” 这话是说者无心,却刺痛了许多妃嫔的心。就连已经有了两位皇子的皇后听着,也是别扭的。 想要诞下皇嗣,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吧!皇后将锋芒尽数隐去,慈惠笑道:“德馨是有福气的人,自然是要为皇上添几个小阿哥的。况且有庄妃在侧精心照料,想来是没有什么不妥的。” 初贵人羞红了脸,娇嗔道:“若说福气,皇后娘娘才是福泽身后之人。能多来娘娘的储秀宫走动,得娘娘您的福泽庇护,臣妾也觉得身心愉悦。” “竟没瞧出初贵人是个嘴甜的。”诚妃捧着琉璃的八珍盒子,吃着皇后宫里的蜜饯,凤目一转揶揄的话便溜着嘴边说了出来:“从前只以为初贵人是柔情似水的性子,今儿才晓得,竟是个比蜜饯还要甜的妮子。难怪皇上喜欢呢,我这心呐都快化了。” 在场的妃嫔虽然都听出了揶揄的意思,却也没有谁附和着嘲笑。倒不是看着庄妃的面子,反而是初贵人腹中的那一小块更为顶用。毕竟妃嫔们都不是傻子,谁也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得罪皇帝心尖儿上的人。 初贵人自己如何会觉不出诚妃的意思来,面上只是更添了几分红意,柔婉道:“诚妃谬赞了,臣妾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皇后嫌恶的白了诚妃一眼,转了笑脸对初贵人道:“德馨水一样的性子,和婉又柔顺。本宫也很是喜欢。若非你有着身子,本宫倒是极为乐意有你相陪。却是怕这回,轮到庄妃舍不得了!” 明摆着是皇后早已洞悉了自己的心思。庄妃故意不接话茬逗着四阿哥玩耍。心里却不住的猜想,皇后究竟会怎么对付初贵人的龙胎。 当日本是要用初贵人抵了八皇女的性命,可初贵人果真有了身孕,苦苦哀求着不肯就死。庄妃这才动了保住她这一胎的心思。 毕竟后宫里位分低微的妃嫔诞育皇嗣,若不送去阿哥所,也只有搁在位分高的妃嫔身边养着。倘若自己当真不能生育皇嗣,也只有靠养育皇子来稳固地位了。庄妃越想越是害怕,要是真随了皇后的愿,没有了初贵人这一胎,她还怎么和如妃斗,怎么和皇后抗衡? 正想得入神,却是徐淼轻咳了一声,通传道:“如妃娘娘驾到。” “如妃?”皇后不觉诧异:“她怎么来了。不是说请了圣旨,要为八皇女守丧百日么?”紫敏俯首于皇后耳畔,提醒道:“娘娘忘了,昨个儿就满百日了。” “哦!”皇后略微颔首,舒唇一笑:“真是快啊!难怪今儿一早芩儿就来向本宫请旨,要给恩贵人换寝宫呢。八成是如妃的心思!” 诚妃嗤鼻,极其厌恶道:“这才满了百日,如妃就折腾开了,当真是精力旺盛啊!本宫还以为她真的有虔诚礼佛呢,左不过是装装样子。” 末位的玉贵人越听越生气,眼看着如玥就要走进来了,诚妃竟还说这样的话。便起身反驳道:“诚妃娘娘的话,臣妾可不敢苟同。身为人母,哪有为自己孩儿枉死做样子守丧的。或许是诚妃你没生育过,体会不到这种辛酸吧?” “胡说。”诚妃嚯的一声站起了身子,手上的八珍盒子也啪的掉在了地上。“本宫是诞育了大阿哥的诚妃,玉贵人以为呢!” 庄妃像是没料到诚妃会说这句话,顿时发笑:“这倒是真正的顶替了。” 诚妃的脸色可想而知的难堪,皇后让她顶替了刘佳氏璇蔓成为如今的诚妃,可后宫里哪有人真正的把她当成过妃主儿。就连皇上也是爱理不理的,鲜少去看她。从翊坤宫搬进了景阳宫,仿佛是从属于她的美好前程,一下子跌进了泥潭。 到如今,连区区一个玉贵人也敢当着众人的面儿耻笑她,着实令她情何以堪?诚妃只觉得颜面无存,恨不得将玉贵人撕碎。恼羞自然要成怒,诚妃摆出妃主的架势,冲着玉贵人道:“你竟敢以下犯上,僭越妃主,本宫今日便要好好治了你的罪。让你学学什么叫做规矩!” “诚妃好大的口气呵。”如玥才走进来,便瞧见诚妃脸红脖子粗的样子。且还是对着玉贵人叫嚷,不觉心口郁气。 四阿哥听了这样的争吵声,忽然就哭闹了起来。庄妃这才回过神来,忙哄道:“四阿哥乖,不怕,不怕。” 皇后见绵忻受了惊,心疼的不行,连忙吩咐紫敏:“快,让奶娘先把绵忻抱下去,好端端惊了心。只管请御医来瞧瞧,可千万被坐下病根儿才好。”回过身来,皇后将气都撒在了诚妃身上:“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身份,没一点儿妃子的端庄,还能叫旁人服了你去。” “皇后娘娘,分明是玉贵人当众羞辱臣妾在先……”诚妃红着眼眶,委屈的分辩:“您又不是没有瞧见,倒是数落起臣妾的不是来了。”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如玥打断了诚妃的话,向皇后行了大礼。 “还不快去扶如妃。”皇后示意紫敏。“如妃未免太见外,怎么行了大礼问安?” “臣妾许久不来储秀宫,也许久未向皇后娘娘问安,自觉心中有愧遂以大礼问安。权当是臣妾的敬意。”如玥明眸含水一如往昔的明艳照人,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凌厉之气也不输从前。 皇后只觉得心房一颤,凭添了几分畏惧。可她如妃有什么好怕的?辗转间,皇后总觉得很不是滋味,只无可奈何的湮没了所有的不悦。“看着如妃能从悲伤中走出来,本宫很是欣慰。毕竟如妃还年轻呢,早晚能为皇上再添几个小阿哥。” 同样的话说了两边,在场的妃嫔都觉得有些抵触。但是谁也没有多嘴说什么,加着小心的赔笑。 庄妃冷不防的站起了身子,端然道:“如妃许久未来,想必有很多话要同皇后娘娘、各位妹妹讲。本宫还要照料初贵人的龙胎,先行回宫了。” “也好。有庄妃这样不遗余力的照料,皇上与本宫都能安心了。”自然,皇后心里总是有疙疙瘩瘩的地方,面上却得保持着端庄、母仪天下的样子。纵然是再不情愿都好,也得叮嘱初贵人几句:“德馨你自己也要特别注意,日常饮食,所穿所用都要谨慎。转眼挺过四个月了,胎象就稳固了。” 初贵人由婉心扶着,小心的向皇后行礼:“劳皇后娘娘挂心,臣妾罪过。必谨遵娘娘教诲,小心着将养。” 如玥端起几上的景泰蓝茶盏,撇去了浮起的茶沫儿,小呷了一口。玩味儿的听着皇后与初贵人虚以委蛇的说话,不觉沁出笑来。 诚妃讪讪的站了许久,皇后都不理不睬。除了心灰,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好在她是真的明白了这个残酷的事实,皇后从来不会在意没有价值的人。于是膝盖一软,诚妃退了两步跌坐于椅上,重重的垂下头去。 “想来诚妃是原谅了玉贵人吧!”如玥顺势将话头扯了回来,转身对玉贵人道:“姐姐瞧啊,诚妃到底是个大度之人。既然不追究了,姐姐就坐下说话好了。” 玉贵人与如玥对视一眼,肃和的点了点头,委身坐好。 皇后心中不满,就拣了恩贵人的事儿来说:“如玥你啊,是咱们这宫里最心善的人了,总是惦记着旁人好与不好。这不,今儿一早么,芩儿就来当本宫说起恩贵人迁宫之事。想来是你的授意吧!” “皇后眼明心亮,臣妾有所不及。”如玥没有正面回答,漫不经心的吹散了茶气。 “倒也不是不行,毕竟恩贵人是正经的宫嫔了。总和那些新秀凑在一起,也是不合适的。只是……”皇后故作为难,抬眼与如玥对视而笑。 “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皇后不妨明示。”如玥知道皇后没安好心,漠然以对。 “咸福宫,本宫安排了另一位宫嫔居住。不晓得皇上是否介意将恩贵人也迁去同住。”皇后弧长的凤目露出狡黠的光芒,带着强者的挑衅,**裸的朝着如玥射去。 第十六章:斗妍(六) “不知皇后娘娘所指,究竟何人?”如玥故作好奇,丝毫无怯的迎上了皇后强势的目光,含着笑道:“或许她不会介意与恩贵人同宫而居也未可知呢!” 皇后掩着口鼻,欢欣笑道:“介意与否,就请如妃你自己问问看好了。” 如玥顺着皇后的目光瞧去,见三五名宫婢簇拥着一个纤腰若柳的女子,春风拂面般轻柔而来。 细看之下,那女子一身水雾色的长裙内里透着黄芽儿的嫩绿,举手投足间,形态各异的粉荷纹路若隐若现,显然是出自苏州最好的绣娘之手。身上的饰物并不算多却十分精巧,正与衣着相映成彰,清丽而不失华贵。 这样装扮的女子,该是怎么的花容月貌啊!在场的妃嫔无不想要看清些,却偏偏佳人如水,香云纱遮住了口鼻。并没有人能看清楚她的容貌! “天然去雕饰,皇后娘娘看重的美人当真是令人移不开目啊。”如玥柔和的笑着,对上那美人的目光,忽然觉得似曾相识。 皇后环视了众人一周,目光最终稳稳落在如玥身上:“如妃果真最懂圣心,没辜负皇上的一番厚爱。就是昨儿,皇上还赞了她‘清水出芙蓉’呢!” “那倒得好好见识见识了。”诚妃不愤,目光犹如钢刀一般,恨不得刮去那层面纱,连同女子的容颜并去。 那女子也不慌,端惠的福了福身,惭愧道:“臣妾迟来请安,请皇后娘娘恕罪。” “有心就不会迟。”皇后拉住她的手。见她葱白的手指瘦若枯竹,虽然白皙却算不得柔滑。遂道:“让奴婢给你准备的香膏都是外头进贡来的佳品,保管好用。仔细涂着。” 回首又对如玥一笑,皇后挑衅的眼神熠熠生光:“如妃玲珑剔透,想来已知究竟来了吧!” 如玥打从那女子出声,心中就已将人认清了。虽然很意外,却也镇定自若:“瓜尔佳常在,好久不见了。近日可好么?” “瓜尔佳常在?”在场的宫嫔骚动不安起来。 “难道是冷宫里的瓜尔佳氏?”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让她走出冷宫来,这不可能。当年可是她害的庄妃小产啊!” …… 瓜尔佳茉蕊听着众人的不满,没有半点动作。只对如玥微微福身:“多谢如妃娘娘记挂着。臣妾如今不是一个人了,自得当心谨慎,不得不好也不敢不好!”边说着话,她边挺了挺平坦的腹部,一股得意之情油然而生。生怕在场的人看不清楚一样。 “不得不好也不敢不好”这一句说的很有意味儿,恍惚间如玥好似什么也没听见。可若真没听见,为何心会有锥心之痛?她方才说什么?不是一个人了?皇上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在自己丧女最需要他在身边的时候,宠幸了冷宫里的女人呢! 难道说,那不是他的伤痛么?还是他根本无畏这种伤痛,生生的撇去了九霄云外。连永寿宫里还有她也忘了…… 如玥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气,才抑制住自己的惊愕,只将满腔的酸楚化作宛如温玉晶般,莹剔透的微笑。笑里似乎没有什么心事,隐藏可真好。如玥不禁佩服起自己来,却赞道:“瓜尔佳常在莫不是也有了天家的福气吧!皇后娘娘当真是神机妙算,安排的妥帖入微啊!” “如妃你说错了。”皇后诡异的勾唇,放开了托住茉蕊的手。“先前的误会,皇上责罚了茉蕊,令她虔诚礼佛。这会儿她有了身孕,皇上欣慰晋了她的位分。现在呀,她可是安嫔了。真真儿的咸福宫主位!” 玉贵人惊讶的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皇后竟然隐瞒的这样好。直到茉蕊已经有孕,被册封为安嫔,才将皇帝再度宠幸之事道出,根本令人无从应对。 纵然如玥已然镇定,可心里必然不好受吧?玉贵人在心中捏了一把汗,小公主不幸夭折,转眼庄妃就借初贵人的龙胎摆了如玥一道。这下可好,连冷宫里被废的瓜尔佳氏都成了安嫔,皇后真是用心良苦啊。 玉贵人越想越为如玥着急,脸色也是苍白的唬人,可一时间她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的啃咬着自己的心。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诚妃恨得牙痒,愤慨的唔哝着。 安嫔离诚妃总算不远,当然是一个字不少的听了进去,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唯独拣了方才在屏风内里听见的话来说:“皇后娘娘,臣妾如今能再度得蒙皇上的恩典,心中感激也愧疚。只因自身的不足,臣妾实在不敢独居咸福宫。 既然如妃有意将恩贵人一并迁来同住,臣妾也乐得有个伴儿,既不会成日里闷得慌,又能与其他姐妹共分雨露,总是好事儿。” 皇后满意而笑:“你倒是个好说话的。六宫和睦也是本宫的心愿。”只是皇后忽然收敛了笑意,神色肃靖的轻咳了一声,叽叽喳喳的妃嫔们顿时鸦雀无声,目光整齐的落在皇后脸上。 “只是安嫔,你有皇上的疼爱又有孕育着龙胎,实不可妄自菲薄。要知道你这种福气,后宫里多少女子眼巴巴的盼着呢!况且皇上的圣旨以下,稍后便会昭示六宫,你已经是真真儿的嫔位了,该有嫔主的样子。” 顿了顿,皇后看清了众人的神色,尤其是如玥略微心灰的眸子,才继续说话:“更何况如今你身怀龙胎,为皇家绵延后嗣,是有福有功之人。昔日之事,皇上不愿旁人提及,后宫里上至本宫下至宫婢,谁敢妄言一句就是忤逆皇上。你自己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安嫔见皇后神色严峻,必然是做给众人看的。遂极为配合的俯下身子请罪:“臣妾冒失了,未能领会皇上与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哎!”如玥先皇后一步虚扶了安嫔:“皇后心慈贤德,自然是不会与你计较。何况你自幼便陪在皇后身边,彼此间当然是心意相通的了。” “如妃聪慧,很能领略本宫的心思。安嫔,你可得好生学着。”皇后轻蔑的语调,任是谁也能听得出来。“别的也就罢了,如妃对皇上的这番心思,就够你学上一阵子的。” 安嫔心领神会,忙福身对皇后道:“臣妾只怕能学到皮毛,却学不到精髓。还望如妃不吝赐教!” 如玥却不以为然,只伸手拉过安嫔的手:“安嫔蕙质兰心,又久在皇后跟前耳濡目染,自然不是本宫能相提并论的。只是,既然安嫔同意恩贵人迁宫,那本宫就令芩儿谨慎着办了。 说句实在话,有了身子的人的确该找个伴儿好好陪着,否则要是一个不小心脚滑了,岂非要出危险了。这样血泪的教训,只怕后宫里是再也出不得了,皇后想来也是这个心思!” 皇后嗤笑:“都说如妃聪慧了,果真不错。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能懂本宫之心,那本宫就真是要过上高枕无忧的日子了。可惜啊……如妃就这么一个而已。” 勾心斗角的话说着累,听着更累,如玥懒得与皇后唇舌之战,也柔和的笑着。只是这笑里全然没有熊熊燃烧的斗志,满满是意冷心灰。 呵,皇上啊,为什么短短的一百天,一切都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单凭自己对如玥的了解,玉贵人不看也知晓她此刻的心境。这个时候,她是多想站起身子,与如玥并肩作战,可无奈自己的身为卑微。皇后面前,根本轮不到她说话。 忽然觉得满心悲凉,难道如玥就注定了要一个人面对后宫里的血雨腥风么?除了庄妃,难道真的没有人能与她联手么? 脑子里一直在思量这个问题,以至于之后皇后与如玥又说了什么,玉贵人一个字也未听进去。直道皇后令宫嫔们跪安,她这才回过神来。 “姐姐这是怎么了?”如玥停至玉贵人身前,担忧且怨恼道:“喜怒不形于色,总不该过分的表现出来。何况这里可是储秀宫!” “去你那儿,我有话要说。”玉贵人也顾不了那么多,径自往外走。 如玥无奈,只好加快了脚步随着她去。忽然一只手生生握住了如玥的腕子,还未及看清来人,就听见耳畔一个轻柔的声音道:“祸起萧墙,提防你自己宫里的人吧。” “李贵人?”如玥在心里想到了这个名字,别过头时,手早已松开,只见李贵人与近身侍婢匆匆而去。想要问清楚什么,却是来不及了。 无奈玉贵人又心急的催促几声,如玥只得放过这个机会,想着容后再细说,便随着玉贵人离开了储秀宫。 “妹妹你看。”玉贵人忽然停了下来,指着远处匆匆而过的一行人。“那些人捧的是什么?” 如玥顺着玉贵人的目光瞧去,为首的小公公好似常永贵领着的小徒弟,小马子。一股醋意涌上了胸口,如玥气郁的险些窒息。“还能是什么?呵呵,姐姐糊涂了,那必是皇上赏给咸福宫的恩宠吧!” 第十七章:斗妍(七) “方才你不是也会劝我喜怒皆要不形于色么,怎么轮到你自己,就这般失魂落魄的。”玉贵人与如玥同回了永寿宫。怜惜叹道:“皇上虽为天子,可成日里政事缠身,难免有被蛊惑的时候,你又何必以此为难自己呢!” “玉淑姐姐,我不是怪皇上朝秦暮楚。只是这个时候,我实在说服不了自己不难受。栾儿她才走不过百天,皇上的心里便只剩下初贵人与安嫔腹中的骨肉了。 这短短的百天,不足以消弭我对栾儿的思念。却能令后宫物是人非,一切都变了。”如玥终于不必以微笑来伪装硬朗,卸去了厚厚的盔甲,傲骨铮铮如今也显露柔弱几许,惹人怜惜。“自古以来,皇恩难以长久。我却以为上天垂爱,皇上不会如此凉薄待我。却原来,不过是我自己痴心妄想罢了。” 玉贵人从未见过这样失魂落魄的如玥,胸闷得紧,怔怔的不知该如何劝说才好。 如玥瞧着她神情哀愁,少不了自嘲而笑:“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理清的事儿。反而让姐姐难受了!” 袭儿端了一盅紫参乌鸡汤来,搁在二人间的小几上自顾自的舀了两小碗。“这些天娘娘您一直茹素,清减了不少。气色也不若往常,得小心滋补才是。这是小厨房精心备下的,正好玉贵人也在,就陪着我家娘娘用些吧!” 玉贵人淡然一笑,羡慕不已:“瞧你身边,这么些人跟着哄着,还不知足。偏要拣那最高的枝儿来瞧做什么,也不怕抻长了脖子还累着自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说着话,玉贵人体贴的为如玥端了汤碗近前:“快趁热喝了,凉了可要白费了袭儿一番心意。” “身边的人。”这话触动了如玥,令她猛然从伤怀中挣脱出来,想起李贵人的叮咛之言。一时间,如玥有些愣神,舀了一勺汤搁在唇边,既没有喝也没有说话。 “是味道不对么?”袭儿有些担心:“要不然奴婢拿去换些别的来?” 玉贵人轻轻尝了一口,咂嘴细品:“没有什么不好啊,一喝就知道是新鲜的乌鸡熬的老火汤,倒像是她想心事儿走了神呢。” 袭儿与玉贵人对视了一眼,不觉幽幽的长吁了一声,轻轻触了触如玥的手:“娘娘啊,有什么话,您可别一个人憋在心里,看委屈了自己!” “什么?”如玥顺势搁下汤勺,一双懵懂的眸子显得格外迷茫。 “如玥,你到底是怎么了?”玉贵人忧心忡忡的与如玥四目相对:“有什么话对姐姐说。纵然姐姐不能帮你什么,也总能听你倾诉啊!” “不是的。”如玥揉了揉额头,低声道:“姐姐有所不知,方才离开储秀宫的时候,李贵人忽然拉住我的手,说了一句‘祸起萧墙’,让我提防身边的人。” “祸起萧墙?”袭儿的心猛然一震,不觉愧疚道:“是奴婢疏忽了,竟没有发觉异动。还请娘娘责罚!” 看着袭儿忽然严肃起来,玉贵人也跟着紧张的不行:“这怎么会?平日里你宫里是最能说话的地方,每每来,我都觉着格外安心。何况你身边的,都是陪着你历经艰难的老人儿了,怎么会忽然就起了祸呢?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如玥忽然笑了,笑声听起来格外的爽脆,犹如百灵婉转的歌喉。可是笑着笑着,她的泪水便不自觉的夺眶而出,顺着她略微消受的面庞一串串的滑落,晶莹剔透。 “你这是……”玉贵人慌乱的扯下别在衣襟上的帕子,紧着就来替如玥擦去面庞的泪水。 那样一下又一下,轻柔而怜惜的动作,惹得如玥鼻子发酸越发想哭。 袭儿哪里见过自家娘娘这个样子,也禁不住落泪。却又怕她瞧见了心里更难受,只好别过头去,胡乱的用衣袖抹去眼底的泪花。 “我现在才知道,只有你们对我好。”如玥仰起头,拼命的看向梁栋,凤凰振翅的图样华贵精美,此刻却扭曲的不成样子。她明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软弱,不该屈服,却还是忍不住心痛。 怎么也止不住的泪水,真真儿就是断线了的珠子,根本不受控制。“无论我是高高在上的如妃,还是卑微如斯的宫嫔,你们都是真心的帮衬着我。为我高兴,为我叹息,想着法的哄我开怀。可到头来,我能为你们做什么?什么都没有? 我只能惹得你们伤心,令你们难过,甚至连累你们性命不保!我什么也做不了……根本最没用的就是我!”如玥自话自说,宣泄着心里的郁结。 玉贵人虽然心疼,可也觉得让她说出来会好受些。于是并没有劝慰什么,只默默的为她拭去泪水。哪怕一时间根本擦不干净,她也不觉得有所谓,起码这样揉揉的动作,能让如玥知道,有自己一直都陪着她,无论是开心还是忧伤。 这样的情谊,从来没有变过,也永远都不会变。 “娘娘。”袭儿含泪道:“小公主不能枉死,后宫的权势也必然不能落入皇后掌中。您与皇上许久不见,情分自然是要淡的。可奴婢想着,皇上心里必然有您!为今之计,先揪出咱们宫里那个祸胚子才最重要。” “可不是么,留着这样的人在身边,早晚要祸及自身的。”玉贵人愤懑不已:“真就没个消停的时候。红墙外的人,没有不羡慕紫禁城里锦衣玉食日子的,可真就给关进了这座皇城,才晓得不过是红颜熬成了枯骨,暗无天日的磨折了此生而已。” 如玥双手捂住面庞,嗅着旃檀散发的倦怠而缓慢的香气,不由得敛了伤怀。“要么伤心欲绝以泪洗面,要么,我就要力挽狂澜,夺回皇上的心。” “好!”玉贵人噌的站起身子,鬓边的金槐花簪子扑簌簌的响:“这才是我认识的如玥!妹妹,你要知道,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有袭儿有沛双,有一大群愿意和你生死与共的人。” “玉淑姐姐。”如玥好不容易忍住眼泪,苦涩的笑着投进了玉淑的怀抱。“我是不是很傻,入宫了这么久,看尽了你说的红颜枯骨,却还是情愿相信‘君心似我心’?其实根本就不是这样子。” 难脱稚气的如玥,好似长不大的孩子一般。玉贵人温柔的抚摸着她乌黑的鬓发,满心温存:“我倒是情愿相信,说不定如玥你与皇上,会造就一段千古佳话呢!皇上对你,总归是不一样的。” “你给我滚进去!”沛双的嗓音格外嘹亮。 玉贵人的话还没说完,厢房的门就被“嘭的一声撞开了。 乐喜儿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进来,痛的嘴角险些咧到了耳朵根。“主子,饶命啊,主子,奴才知错了,您就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怎么回事儿,你这毛毛躁躁的样子,当心惊了娘娘与贵人。”袭儿忙不迭的走上前去:“有话不会好好说么?” “好好说?若要不是我去看了个究竟,他还指不定怎么抵赖推诿呢。”沛双怒气冲冲的闯进来,双眼布满血丝,一副要将乐喜儿撕碎的样子。 如玥揉着红胀的双眼,定了定神道:“沛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小姐,你有所不知,冷宫里头还真就有那么一位。可偏偏根本就不是什么瓜尔佳氏,分明是瓜尔佳氏从前的贴身侍婢。到了今时今日,皇后娘娘早已经把正经的那位弄了出去,可替身受罚的却生生的还困在冷宫里头戴罪呢! 这就是乐喜儿办的好差事儿,还咬死口不肯承认,说什么瓜尔佳氏绝没有可能溜出冷宫来。那奴婢倒是要问问看了,眼下有着身孕,摇身成了安嫔的主儿究竟是谁!真是岂有此理,气死人了。”沛双一股脑的说了这么多话,又真的动了大气,喘的不行。 玉贵人却是一头雾水,没闹明白究竟:“什么冷宫戴罪,什么溜出来,沛双你先别生气,理清了头绪好好说个明白。” “我倒是听清楚了。”如玥示意沛双先喝盏茶,缓口气再说不迟。自己却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冷宫里那位受罪的瓜尔佳氏就被皇后弄了出来,找了个宫婢替着。起初我还怕她会对冷宫里的那一位赶尽杀绝呢,这才让沛双找人盯着。 不成想原来皇后还有后招,也难怪当年瓜尔佳氏被打入了冷宫,也没有咬出皇后为贵妃时,以水蛭毒害先皇后的事儿。” 果真就是百死之虫,永远不会有灭绝的一日。如玥心里恨劲儿憋不住的往上蹿,只能怪自己没有一早发觉。“倒是我把皇后想得太过简单了。” “可不是么小姐,您是没有瞧见,冷宫里的那一位披头散发,形同疯妇。若非奴婢上前掀开她酸臭发黄的枯发仔细辨认,又怎么会发觉她仅仅是个小宫婢而已。也难怪成日里送饭的嬷嬷也没有察觉的。”沛双喝完了一壶的茶水,总算稍微顺了顺气儿:“这都怪乐喜儿,这个有眼无珠的狗奴才。自家的事儿也办得这样不经心,竟然让人算计到皇上的龙床上去了。叫奴婢怎么咽得下这口怨气!” 第十八章:斗妍(八) 许久没有这样的悠闲惬意,苏完尼瓜尔佳茉蕊躺在髹漆彩绘的拔步床上,似乎能嗅到床围银杏木独有的淡雅之气,手摸着床边透雕的百子千孙图,笑容如同鬼魅的花枝一般,绽开在夕阳临落的暮色之中。含笑入神,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还会有这样一天。 从侧福晋身边的卑微的宫婢,到成为皇后身边得脸的大姑姑。一朝得蒙圣宠晋封了常在的位分,从奴婢成了正经的小主。满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安稳的过下去,岂料时运走低,险些丧命沦为冷宫弃妇。 往事历历在目,一切好似一个哀怨无比的噩梦。再醒来时,当真令人恍如隔世。安嫔抚了抚光洁的脸颊,细腻柔滑的感觉骗不了人。她再也不是冷宫里那个蓬头垢面的疯妇了。 可真好啊,再度飞上枝头的她,已经摇身成了安嫔,身怀龙裔的安嫔。还有比这更能令人欢欣的事么? 纵然自己答应了皇后,必然为皇后铲除如妃、庄妃是极为艰险的事儿。可只要有了皇上的恩宠,有了皇家的血脉,能够走出冷宫绝地,再艰险的她也浑然不怕。 确切的说,如今也不光是为了皇后,还有腹中这个小生命呢!安嫔甜美的闭上双眼,情不自禁的哼起柔柔的童调,嫣然慈母之心。好似这才真正是属于她的美好春日。 “安嫔这么早就歇下了?”紫敏推门而入。安嫔未及起身,皇后便随后走了进来。“有身子的人,难免会觉得疲倦,早歇着也是必然的事儿。” 安嫔一脸的惬意之色转瞬间被抹去,取而代之的却是戚然而拘谨的笑意,惭愧道:“臣妾不知皇后娘娘这时候会来,未能迎接凤驾……” “诶!”皇后打断了她的话,走至床边端身而坐。“我方才不是说了么,你是有身子的人了。有身子的人实在不必多礼,况且你的龙胎,不过才两个月而已。还不是很稳固呢,万一……要是真有个什么万一,你要本宫怎么向皇上交代啊?” “皇后娘娘……奴婢答应您的事儿,一时一刻也不敢忘。求您求您无论如何,不要伤害臣妾的孩子。”皇后话中的不寻常之意,惊得安嫔花容失色,瑟瑟的蜷紧了双膝,生怕皇后一巴掌打下来,就正落在她裹着小生命的腹部。 “紫敏,你来看看。她怎么怕本宫成这个样子。本宫又不是鬼,本宫是堂堂的中宫皇后。”皇后强硬的目光穿刺在安嫔周身,带着金嵌翡翠护甲的手缓缓朝着安嫔的腹部伸去。 安嫔唬得险些叫出声来,却强忍着心中的畏惧低声哀求道:“皇后娘娘,臣妾,臣妾绝不会食言而肥,求您……求求您了……” 安嫔的话还没说完,皇后的手已经搁在她的腹上。动作是那样的缓慢,来来回回,轻轻的抚摸。可隔着春日微厚的绸料,安嫔一样能感觉到冰冷和僵硬。那是来自皇后的手的温度,除了祈祷,除了畏惧,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反倒是皇后很享受这种感觉。随着自己的手在动,安嫔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栗。忽然觉得,掌控着别人的生与死,这种感觉竟这样痛快。 不喜欢的,厌恶的统统能在自己的掌中消失,只要稍稍用力就好了。 “你这一胎倒是预料之外,所以本宫一早就说过,你是个有福气的!”皇后收回了手,微微眯了眯眼:“可是茉蕊呀,你别忘了,当年庄妃的孩子枉死多少也是于你有关系的。纵然旁人不这么觉得,可庄妃也饶不了你。能否保住你这一胎,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安嫔有一丝窃喜,皇后的话是不是意在告诉自己,只要为她铲除了庄妃如妃,就允许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自然,她是怎么也不敢表现出这种喜悦的,哪怕是零星的细微光芒,也绝不敢在皇后面前有半分显露。 “当然,若你能平安的挨到瓜熟蒂落之日,本宫自会向皇上禀明,替你将养这个孩子。”皇后话锋一转,轻言巧语般就夺去了安嫔的骨肉:“本宫身为嫡母,必当视如己出。你还年轻,太多顾及了孩儿难免会对皇上分心。本宫始终觉得,你该抓紧这样的好岁月,固宠最紧要。” 安嫔然没有想到皇后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惊愕的头皮发麻,双眼无神的瞪大。“皇后娘娘,您……”您好狠的心啊。这后半句话,安嫔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才生生吞进了肚子里。 紫敏递手扶了皇后起身,才道:“皇后娘娘,苏嬷嬷已经在咸福宫下院候着了,明个儿起,就会亲自照料安嫔的饮食起居。毕竟苏嬷嬷自己是生育过的,比起一般的宫女可心的多。想来安嫔也大可以安心。” 皇后欣然含笑,沉嗯了一声:“所以茉蕊,后宫里再也没有谁能比你更懂本宫的心思。毕竟是打府里就跟在我身边伺候的人么!该做什么,该说什么,自然不用本宫再三的重复、嘱托你了。 皇上唯独选了个‘安’字给你,安分守己也好,安然度日也好,总归你要体念皇上待你的这一份真情才是。就不必相送了,好生歇着吧!” “倘若,倘若臣妾诞下的是个小公主呢?”安嫔虽然知道皇后的心思,却也不能不多问这一句。倘若是个小公主,看在她不会威胁三阿哥、四阿哥的份儿上,皇后或许会留给自己呢! “公主?呵,公主。”皇后冷冷的笑着,沁出森肃的怨怼:“公主怎么了?你瞧如妃不是最好的例子么?生了个聪颖可人的小公主,便牢牢套住了皇上的心。可怜那小公主终归还不是死了么!” 安嫔只听了这最后的一句话,便死命的咬住了自己的舌头。直到血腥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她才觉得痛。就连女儿,皇后也是不肯留给自己的。忽然满心的得意换做一缕风霜,将荣宠的喜悦一扫而尽。 她苏完尼瓜尔佳茉蕊,生是皇后的奴婢,就连死也一样逃不出皇后的手心。 紫敏同情的瞥了安嫔一眼,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这些事儿在她眼里,早已经见惯了。更何况皇后的地位已经不能动摇了,只有乖顺的听话,命才能长久。 厢房的门吱呀的阖上,显得有气无力。 安嫔早已泪流满面,若是半年前,她没有答应皇后的要求。她就不会有这个孩子,没有走出冷宫,纵然没有希望却也不会饱尝骨肉分离的苦楚。 可现在,恐怕连后悔也是妄想。 徐淼侯在门外多时,见皇后走了出来,便道:“娘娘宽慈,安嫔本是不该有这个孩子的。” “是不该有,本宫从没想过她会有这么好的福气。夕日得宠的时候,肚子也没有这样争气,谁知这三月来本宫才安排了她侍寝三次,就怀上了。哼,当真是天随人愿啊。”皇后示意紫敏在身后跟着,却把手递在了徐淼粗糙的掌中。 “这么说来,老奴就明白了。”徐淼细眯着的双眼,似笑意浓烈。皇后随着他的笑容,渐渐泛起笑意:“人老精,还是你看得透彻些,不枉费本宫对你的提拔。” “皇后娘娘英明,老奴也时刻记着娘娘您的恩德。必然尽心竭力为娘娘办事儿。”徐淼说着讨好的话,格外的刺耳。紫敏只觉得熏得慌,面上却依然柔和的笑着。 “永寿宫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皇后忽然降低了嗓音,小心的问。“皇后娘娘放心,**不离十了。只待时机一到,就能成事儿。” 徐淼虽然谨慎,却显得格外得意。“如妃再精明,也难以知晓自己已经是瓮中之鳖了。”“好!”皇后的目光迸射出森冷的杀意:“除去了如妃,庄妃便孤掌难鸣,也离死不远了。” 彼时,如玥正立在窗棂前。看着晚霞渐渐暗淡暮色低垂,红檐青瓦渐渐隐去了光华,波动的心情也终于平复了下去。 “沛双回来了!”袭儿陪着如玥良久,也染上了几许沉闷。见办差的人回来,脸上才露出了笑意。“怎么样,话可传到了吧?” “自然传到了。”沛双笑着,双眼弯成了好看的弧度:“内务府明儿就该将小姐的绿头牌搁上了。皇上见了,必然来咱们永寿宫。” “皇上今晚宿在哪里?”如玥似没听见沛双的话,只问自己关心的事儿。 袭儿略带讨好似的笑道:“能是哪一宫,还不过就是些新晋的宫嫔小主。再者说,皇上近来操劳,这会儿没准还在养心殿看奏折呢!” 沛双努了努嘴没有吭气,却显然很是不满袭儿的说法。 “若我没猜错,八成是宿在了永和宫。”如玥仰头望天,习习的春风带着料峭的寒意,猛的灌进衣领来。“初贵人有孕,自然不能侍寝。庄妃却可以。” “小姐,您猜得真准。”沛双愤懑的撇了撇嘴。袭儿忙拦道:“别当着娘娘的面胡说,凭白添堵。” “罢了,堵也不全是别人添的,总得自己用心去在意了不是。”如玥取下来鬓边的金簪子,随手搁在妆台前:“替我梳个简单的发饰,也有好久没去李贵人的长春宫坐坐了。” 第十九章:斗妍(九) 长春宫本不是冷清的院落,佳贵人与宸常在又新迁了进来,更比东西六宫许多院落要热闹好些。也不知是谁玲珑心思,以淡粉色的灯笼装点了春夜的寂寥。远远看上去,这长春宫还真如同簇拥在娇美盛开的桃花之中,一朵两朵,带着春日里欣欣向荣的气息。 “小姐,您说这李贵人,可算得长春宫的主位么?”沛双凑在如玥耳畔,略有些不自然的问。 如玥知道她担心什么,必然是怕深夜造访惹来其余房里的闲话。“李贵人入宫多年,的确是伺候皇上的旧人儿了。佳贵人虽然是新封的贵人,甚至还得了封号,毕竟不如李贵人与皇上多年的情分。” 总觉得这话说的连自己都不肯信,后宫里的女子,若没有位分可言,哪里还有什么情分可讲?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辞罢了,如玥伸手捋顺腰间飞舞的璎珞流苏,不觉笑道:“可碍着李贵人并不得宠的缘故,到底也没有晋封嫔位,自然算不得名正言顺的主位。” “奴婢猜想,若是那佳贵人矜持明理,必然会以李贵人为首。”袭儿一直陪在如玥身边服侍,这些日子以来,也鲜少能顾及到后宫里的细枝末节。只是先前似乎听芩儿提起过这个佳贵人,确是个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 理不顺的红流苏在夜里并不能看清楚,如玥只是凭感觉一下一下的拨弄着。柔指是在拨弄细滑的流苏,也是在拨弄沉积心上的纷乱缭绕,随着风轻轻飞散开来的乱麻细团。再缠缠绕绕也好,唯能指望解开的,便是凭借自己这一双手,以及沉稳的心绪,惊人的耐力。 “旁人宫里的事儿,或许咱们顾及不到。”沛双喃喃低语:“自己宫里的事儿,还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呢。再有就是,小姐留着的那三位……” “嗯哼!”袭儿极为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声,自然是提醒沛双不要再多说了。 沛双沉重的点了点头,也不管夜色之中袭儿是否能看见。 “到了。”如玥待肩舆停稳当了,才把手递给乐喜儿:“在宫门外候着,别生乱子,今时今日这后宫里,可不是咱们永寿宫说了算。” 乐喜儿白天才挨了沛双几脚和数落,这会儿老实巴交的只会应“是”,心里除了愧疚再也没有旁的了。 尽管如此,沛双依旧不放心的责备了两句:“再要是从你眼皮子底下生出什么乱子来,别怪本姑娘手下无情,非卸了你的筋骨不可。”话说痛快了,沛双这才转过身与袭儿一并扶了如玥往里走。“猴崽子,还不快叫门。” “得嘞!”乐喜儿抓了抓腮,哧溜一声蹿到长春宫门前,重重的扣了扣门上的铁环。“永寿宫如妃娘娘驾到,还不快开宫门。” 令如玥有些意外的则是,出宫门相迎之人并非李贵人,反而是方才提及的那位佳贵人。 夜色阑珊,如玥就着朦胧的月光细细品了品美人的容颜,虽不能争日月之辉,却是难得的娴静淑华,充满了才女秀雅端正的书卷气。 “臣妾长春宫佟氏清秋,见过如妃娘娘。”佳贵人格外谦卑有礼,不失东道主的风范:“不知娘娘漏液前来,未曾华衣相迎,是臣妾慢怠了。” “是我未曾知会,便由着性子来了。岂会是你的错!”如玥扶起眼前的可人儿,才发觉她所穿的衣裳,竟然是极为普通的布料,不觉有些奇怪:“佳贵人的衣裳怎么会?” “绫罗绸缎是穿给旁人看得,华丽昂贵却不自在。臣妾居于自己的寝宫之内,反而是这些粗布简衣更合身。也不必伸手或是弯腰都赔着小心,生怕失了仪态不说,还刮扯坏了衣裳。”佳贵人的脸上一直带着清新的笑容,甜美如一株茉莉,淡雅的香气散漫萦绕,令人格外舒服。 “佳贵人倒是别有一番见解。”如玥随着她往里走,笑容也很亲昵。好似认识了许久的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家常话。 “臣妾不过是自说自话罢了,娘娘可不要见怪。不若就由臣妾先带着娘娘去李姐姐那里坐坐吧!姐姐午后回来,许是受了风凉,方才饮下药呢!”佳贵人体贴的在一侧带路,顺着长长的回廊往里走。 袭儿瞧着承禧殿明间还有灯火亮着,便问道:“佳贵人就住在承禧殿吧?” 佳贵人略有些尴尬:“东侧的绥寿殿是李姐姐一直住着,西边也是三间的格局,明间却是宸常在的寝室。臣妾喜静,住在靠在最里间的厢房。” “佳贵人是说,明着的那两间厢房,都给了宸常在住着。而您一个贵人,却只得了一个靠里的小间,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吧?”沛双的不满都写在了脸上,心直口快道:“再者说了,既然她还没有睡,如妃娘娘驾到,竟也不来相迎。活脱脱的没有一点规矩!” “姑姑息怒,想来是宸妹妹正在沐浴,一时半会儿赶不及相迎。她也不是有心的。”佳贵人似没有脾气的女子。无论旁人如何动怒,她仅仅是谦和的笑着,说着令人欢愉的话。骨子里透出沉积了多年的淡泊,映着她水亮的眸子,是旁人无从效仿的娟美。 “李姐姐,如妃娘娘来瞧您了。”佳贵人先袭儿一步,自己推开了厢房的门,喜声说话。 李贵人这才知晓,原是如妃来了。遂挣扎着要起身:“如妃万福。” “李贵人这样见外,就是赶我走了。”如玥娇媚笑着,上前握住了李贵人的手:“姐姐的身子是怎么了,可有让御医来瞧过?” “嗨!老毛病了,年轻的时候不注意,许是让凉气生在了骨子里头。这天一凉一暖的,腿脚就越发的不利索了。”李贵人的话显然言不由衷。对上如玥的双瞳时,隐隐的传递了些并不清晰的用意。 佳贵人很知进退,忙不迭的笑道:“臣妾那里备了好些花糕,请两位姑姑移驾去取些来,也好给如妃尝尝鲜。。” “有心了。”如玥抿着唇瓣,感念不已,这样柔情似水的女子,其实根本不该出现在宫里。“看什么呢?”李贵人见如玥的目光,一直尾随着佳贵人退去,忍不住道:“如妃是真心喜欢这个佳贵人么?” “姐姐说呢?”如玥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将问题推了回去。 “这样滴水不漏的心性,若不是伪装的太好,便是太不该入宫了。”李贵人一句话说完,便有些气短,轻轻咳了几声。看着眼前的如妃,她心里又忽然觉得很有力量,咳着咳着,不觉又笑出了声。 “这话,我可听明白了。”如玥不觉翘着嘴角,愉悦道:“后宫里的事儿,从来瞒不过姐姐你这双慧眼。”说到恩宠,李贵人的确是半点也没有。可说到心性,再也没有人比她看得更透彻了。她好似皇宫里,唯一的一个局外人。将自己置身事外,必然是横看成岭又成峰了! “我哪里会有你明白,如妃,你才是真正的明白人。否则今晚,你也不会来了。”李贵人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稍微顺了气才接着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以为是乐喜儿的缘故。能祸起萧墙的人,必然是与你干系非比寻常的。比如……镇宁。” 如玥的脸色因着这两个字的干系,渐渐的阴沉下来。约莫半年前的往事,又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这件事我从未对旁人说起过,李贵人是怎么知道的?”心猛然揪紧,如玥只觉得很不安。 那一晚,镇宁疯魔一般的闯进了她的寝宫。执意要带着身怀有孕的自己逃出宫去。若不是沛双拦下了,恐怕这会儿,她已成了皇家的耻辱。一个背着自己夫君与别的男子私奔的娼妇! “看吧,你最担心的,并非是我知晓了此事。而是连我这个深居简出,不问荣辱的人都知晓了,后宫里将会掀起怎样的一股风浪啊!”李贵人直起身子,缓慢的向如玥靠近:“你不是安排了三个秀女么亲近皇上么?现在时机未到,人还困在钟粹宫里。 这是她们的不幸,却是你的幸运。无论如何,她们都不能接近皇上,否则你便要身首异处了!” “什么!”如玥的眼尾不觉抽搐,这样隐晦的事情,如何被李贵人知晓的一清二楚。自然,她也很明白,李贵人当真是没有恶意的,否则她也不会安稳的坐在这里。恐怕早已成了红墙内的一缕冤魂了。 “索性痛痛快快的说给你听好了。”李贵人握住如玥的手,缓慢的吐字:“三人里的一人,是镇宁经由沛双的手安插入宫的。目的很简单,保护得宠的你,成为你真正的羽翼。可这个人,早已被皇后收买了去,待她接近皇上之日,便要道出实情。 你知道皇上最恨什么!结党营私,前朝如此,后宫也是如此。你敢密谋串通镇宁,安插秀女亲近皇上,难道会没有目的么?恐怕到时候就由不得你说了。” 如玥闭上双眼,沉静了好一会儿,才道:“本宫更有兴趣知道,李贵人究竟是如何,知道的这么清楚?” 第二十章:斗妍(十) “如妃多心了。”李贵人抚顺了胸口郁积的病气,漠然而笑:“我若要与您为敌,又岂会抖了这些实话出来。明哲保身不是更好么?毕竟储秀宫花开满园,蜂蝶萦绕,旁的宫里根本瞧不见什么春景!” 李贵人入宫了好些年,早已不复当年的美貌。如玥从她眼尾的细纹里看尽了岁月的无情,君王的寡恩。也看尽了她默默承受的苦楚与煎熬。除了自愧弗如,如玥收起了方才的惊愕与好奇:“不错,是我急躁了。”抻了抻李贵人皱痕明显的上衣,复又道:“姐姐若有害我之意,何必又千方百计的提醒我当心!”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李贵人平静的与如玥对视:“就如同我,卑微而毫无目的的苦熬着也是一种活法。也如同你,明明恩宠万千,却也不得不委曲求全,这便是你今天的活法。要么顶着刀光剑影走下去,要么便成为旁人的垫脚石。你比我好,就好在你还能够选。” 李贵人的寝室供着一株茉莉,稀稀拉拉三两朵花开着,起初进来的时候如玥并未嗅到花香。可说了这么一会儿话,茉莉的香气便越来越浓。 “闻不惯么?”李贵人见如玥以手遮挡在鼻前,不觉笑道:“其实这茉莉开得已经很少了。”“栾儿对花粉敏感,所以永寿宫许久没有摆放过这样香气四溢的花品了。”如玥苦苦笑着面如平湖,提及栾儿之时,心还是如同针扎一样痛。 “眼看着就要浮出水面了,却也得平息。想来你心里是很难受的。”李贵人的口吻忽然轻薄起来:“可皇宫里的孩子,说没就没了。可毕竟没有了女儿的宫嫔不是只有你。受尽屈辱,打落牙齿活血吞的也一样不是只有你钮钴禄如玥一个。若是你倒下了,自然会有人踩着你的尸骨往上攀爬。到那个时候,你就是真正没有力气去在意了。” 说了些许话,李贵人显然是累了,精神多有不济。如玥也知道她没有那么轻易道出实情,再问下去,也是枉费功夫。遂起身告辞:“姐姐身子不好,该早些休息。我就不多留了。” “我倒是喜欢宸常在的性子,直率、坦然,不喜欢就直白的写在脸上。给旁人看尽了脸色,何尝不是一种惬意呢。“李贵人似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可听起来却有着不同的意味儿。 “如玥受教了。”如玥欣然笑道:“能来姐姐这里一趟,当真是良益颇多。” “缤儿,送如妃。”李贵人这才唤了门外的宫婢,领着如玥出去。 一路上,如玥沉着脸没有说话。袭儿与沛双瞧着似有事儿,也都噤声不语。肩舆缓慢的行走在寂寥整洁的宫道上,如玥仰起头看着一路随行的明月,好似这条路格外的远,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想着方才李贵人的话,也确是有道理。后宫这条路还很漫长,如玥庆幸自己能选也有得选。拿定了主意,便不再多想什么,只吩咐沛双道:“回宫了备下香汤沐浴,去叫芩儿来给我捏捏肩头,她的手艺总是最好的。牢实的去去疲惫我也好安睡。” 沛双听了这话,总算安心了些:“知道了小姐,等下奴婢就让紫玉去请芩儿姑姑来。”沛双没听出话音儿,倒是袭儿听得明白。这个时候去请芩儿来,必然不是为了推拿这样简单。只是娘娘不愿明说,必然是有她的道理。袭儿紧守着口,并未有透露的意思。 “方才与李贵人说了许多话,我倒是觉得有些饿了。后厨可有糯米汤圆,沛双你去拿些来。”才回宫如玥稍坐稳,便笑着吩咐沛双去办:“这会儿就惦记着这个味儿呢!” “小姐您是惦记着,可小厨房今儿压根儿就没准备。”沛双有些歉疚:“是奴婢粗心了。要不这样吧,小姐您先沐浴,待会儿芩儿姑姑为您推拿过后,奴婢也该把汤圆煮好了,再吃可好?” 如玥微蹙秀眉:“湿的糯米粉有么?现搓汤圆也总归麻烦了些,要不就拿些现成的来。”如玥以退为进,为的就是有足够的时间与芩儿商议对策。沛双与镇宁的纠葛,此时却并不急着戳穿。心想必定沛双也跟在自己身侧这样久了,无论做什么也总归是为了自己的安危。 也许是水至清则无鱼吧,如玥的心绪不免晦暗了几分,却原来到了今时今日,身边竟也需要有这样的浑浊了。 “不麻烦,小姐,真的不麻烦。糯米汤圆软糯香滑,您近来食欲一直不好,难得惦记着这个味儿,奴婢一准儿能做好。”沛双笑弯了眉眼,欢喜道:“您等着,奴婢去去就来。”言罢沛双便急匆匆的退了下去。 “有什么话,你想说就说吧。”如玥看出袭儿的心意,径自开口道。 袭儿弯下身子,仔细替如玥整理好腰间的缨络:“不是奴婢有话要问,而是娘娘您想让奴婢问。”这样说并没有什么不敬,袭儿把自己当成如玥身边最亲近的人,自然不会太过避忌而生疏了情分。 说实话,如玥也并不介意她把话说的这样直白。低眉间,只浅浅的笑道:“你说的不错,是我自己想说罢了。女儿家的心思,当真是难以捉摸。我竟不知道是在何时,沛双喜欢上了镇宁。” “娘娘。”袭儿略微有些诧异:“这事儿,李贵人怎么知晓的?难不成后宫里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我们却蒙在了鼓里?” “不是。”如玥摇了摇头,簪子上金蝴蝶的翅膀顺着她轻微的动作,颤了又颤:“都是我的揣测罢了。我的忧虑不过是……”沛双能和镇宁走在一起么?那样不同身份的两个人,又背负着永寿宫的恶债与先皇后的盛名,皇后必然会无所不用其极的拆散打压,甚至令她们丧命。 “娘娘,芩儿姑姑到了。”紫玉在门外轻柔的禀告。袭儿见如玥面色凝重,便代为应声:“快请进来。” “如妃娘娘万福。”芩儿带着夜色的凉薄幽然而至。满面的笑意再与如玥对视的一瞬间散尽,眉宇不觉锁紧:“娘娘这么晚让奴婢前来,可是有要紧事儿?” “苏姵、雅尔、赫然,已经不能留了。”如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清晰,因为这样决绝的话,她说过一遍就不想再重复。当然,袭儿与芩儿也听得格外清楚,二人都是一脸的茫然,却没有人开口问为什么。 “奴婢会想到一个绝妙的方法,令这三个人合理消失。只是不知道娘娘决计在什么时候?”芩儿替如月照料着钟粹宫事宜,向来井井有条。这三个人是何身份,芩儿也是一清二楚。 料想本是静待时机献给皇上用以固宠的棋子,好端端的却要除去,必然是暴露了。如今功未成,人便留不得了。虽然可惜,但芩儿明白厉害,自然不会有什么舍不得。“娘娘费了好些心思在她们身上,终归可惜了。” “今晚吧!”如玥看了看天色,凄婉道:“虽然仓促了些,可本宫不能令她们见到明天的晨光。可惜是有些,但有什么比咱们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袭儿的心还是情不自禁的颤了一颤,纵然这些事儿她早就看腻了。可话从如妃口中说出来,竟还是让她着实的吃了一惊。“娘娘,为何这么着急,哪里出了岔子?” “咱们是螳螂捕蝉,镇宁是黄雀在后。谁都没有料到,后面还跟着个皇后,擎等着收利呢!”如玥也没有想到,自己能做的这样绝情。“刀架在脖子上,才晓得怕就太迟了。” “奴婢明白了。”袭儿与芩儿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回了话。 如玥这才欣慰的点了点头,沉痛的闭上了双眼:“我明知道,这三人之中,或许有两个人是无辜的,可还是不得不这样做。或许到了今天,我与皇后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顿悟与一早领会时间上的差异罢了。” 这话说着心寒,听着也令人揪心。袭儿拿过搁在榻上的帛衣,给如玥披上:“身上暖和了,心里自然不觉得冷。娘娘不过是不习惯京城里乍暖还寒的气候罢了,可谁都是这么挨过来的。” “我不管旁人是不是这么过来的,总归我不会这么挨下去。”如玥的双眼绽放出决绝的狠意,似乎一切都不该是现在的样子:“无论我怎么仁慈,怎么忍让,她们都不会放过我。没有了栾儿,后宫之内根本再无骨肉血亲,皇上终究是薄情的天子罢了。” 袭儿知道,如玥嘴上这样说,可心里依然是放不下与皇上的恩情。这也尽是常情,毕竟当年入宫,如妃就是冲着这份情意才迈进红墙来的。谁能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境遇。 芩儿却道:“知晓这三人之事的,除了娘娘您,也就是奴婢、袭儿姑姑和沛双姑娘了。如今走漏了风声,莫不是……这也不可能啊!”芩儿警觉,总觉得此事没有这般简单。眼下看沛双不在如玥身侧,似回过味儿来:“这怎么可能?她可是娘娘您的家生侍婢啊!” 如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半晌才道:“不怪她,是我太低估了皇后。还有一事,芩儿,你可知李贵人昔年究竟因何而失宠?” 第二十一章: 祸延(一) 翌日,如玥早早就起了身。沛双领着紫玉和几个小宫婢,来伺候如玥梳妆。见烫金的托盘上捧着各色的衣裳,滚金边的芙蓉落地裙、海棠引蝶来的盘金满绣氅衣之类。如玥满心烦绪,不觉腻味。 “都是寻常的花色,后宫里的女人怕是翻来覆去的不知穿了多少遍,只怕根本入不得人眼了。” 沛双只好来劝:“小姐,今儿个可是好日子,这些也都是内务府送进来的珍品。许过了早朝,皇上就移驾咱们永寿宫呢。穿的太素雅了,显得咱们和皇上赌气似的,又不知要遭来旁人多少编排。” “所以你总是为我设想的很周到,事无巨细,你都搁在心里亲力亲为。”如玥随意指了一套衣裳,又随手拿起一支凤落梧桐的金步摇:“只是光穿的好看有什么用,皇上眼里尽是些新鲜柔嫩的面孔。岁月催人,本宫也已经入宫这些年了!” “小姐……”沛双知道如玥心性高傲,这会儿说话这样沮丧,必然是真的伤了心了。 如玥将金步摇别再才绾好的发髻一侧,忙有小宫婢捧了后镜来。左右比照间,如玥不觉微笑:“袭儿准备的乌鸡汤当真是有奇效,这么看着气色倒也不差。沛双,你去知会内务府,送些时令的鲜花来。春日里,宫里没有花花草草的,的确有些冷清。” “哎,小姐,奴婢这就去。”沛双欢喜的不行,脆生生的应下:“奴婢这就让袭儿姑姑过来,服侍小姐您更衣。”话说完,不待如玥吭声,沛双便大步流星的退了下去。 如玥看着她的样子,心下微微不舍,若现在把她许配给镇宁自己也割舍不断这份姐妹情谊。想来沛双也必然是不肯的。到底是难为了她。 “娘娘选中了哪一套?”袭儿问紫玉道。紫玉摇了摇头:“娘娘还没选定呢!” “就那套滚金边的吧!”如玥回过神,随手指了一指,其余的宫婢闻声便屈膝行礼,退了下去。内寝的人少了一半,如玥忽然觉得自在了些。 从前在府中的时候,成日里只有沛双时常陪伴,却乐得清闲。现在恰好相反,陪着的人越来越多,可清闲的时光越少了。 “娘娘有心事啊?”袭儿轻柔一问。“想起了旧时府中的时光,那可真真儿是最好的时候。淘气,没一点闺阁的样子,心却是自在的。”如玥不觉微笑,脸上的妆容明艳绝伦。 紫玉在一旁看得痴迷,情不自禁道:“娘娘风华绝代,是咱们后宫里最美的娘娘了。难怪皇上的心,一直搁在咱们永寿宫。” “多嘴!”袭儿不悦的斥道:“对主子品头论足,妄加揣测圣意,条条都是当死的大罪。若是传到旁人耳朵里,咱们娘娘岂非要落得治下不严的罪名。你可担待的起。” 紫玉不过才十四五的样子,来永寿宫伺候也不足一载。哪里见过袭儿这样的恼怒,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连连叩首道:“奴婢多嘴了,请如妃娘娘息怒。” 如玥与袭儿对视一眼,示意她算了。袭儿微微颔首道:“娘娘慈惠,这一次便不与你计较。再有下次,本姑姑决计不会轻饶。” 紫玉噙着泪水的双眼露出一丝感激:“多谢娘娘饶命,多谢娘娘饶命。” “你起来。”如玥肃和的面容,不似方才那样愉悦却满是并不显露的关怀:“本宫身边的人,该多看多听少说话。不是严苛你们,而是只有这样命才能长久。你懂了么?” “谢娘娘教诲,奴婢明白了。”紫玉咬了咬唇,重重的点了点头。袭儿道:“时候也不早了,伺候了娘娘更衣,就得往储秀宫去了。奴婢今儿早听了信儿,说昨个儿夜里头,钟粹宫溺毙了个小秀女,叫什么苏姵的。” 如玥心知肚明,面上如袭儿一般显得很淡泊:“没了就没了吧,命数如此,也只得作罢。”“是呢!”袭儿替如玥整理好衣裳,恭顺道:“娘娘您看,可还满意。” 如玥对着镜子比了比周身的衣饰,总算微笑:“金翠环绕,美不胜收。却不知是容颜装点了衣饰,还是衣饰点缀了容颜。” “娘娘,其实没有差别。美的总就是美的。”袭儿笑着唤了乐喜儿:“娘娘摆驾永寿宫,前面打点着去!” 待到储秀宫时,如玥才发觉自己来迟了。皇后并着诚妃、庄妃,安嫔、淳嫔端身正坐,正等着她来。且嫔位之下,再无半人。照这么看着,如玥果真是要寡不敌众了。 姑且先不说庄妃会不会投向皇后的阵营,只是诚妃、安嫔两位,就对她恨之入骨了。淳嫔却最是不好捉摸透,毕竟是皇后扶着她走上了嫔位,也是皇后将她钳制在了嫔位。她心里真正的恨意,只怕冲着自己也势必一样会冲着皇后了。 但是真的有那么愚蠢,会在这个时候,为了个被皇上冷落多时的妃子,与皇后兵戎相见么? 如玥脑中不断的闪现各种可能出现的情景,面如湖水无波,恬淡的笑着:“皇后娘娘万福。臣妾迟来了,还请皇后恕罪。” 诚妃与庄妃没有动作,两位嫔主起身朝如玥行礼,神色各异。 “来得迟又没有什么要紧,如妃只要有心本宫就很安心了。”皇后示意紫敏看座,微笑道:“要委屈如妃下座说话了。” 学着皇后的样子,如玥也并不急恼:“皇后有所不知,坐在哪里其实没有差别,只能同样沐浴皇后恩泽,就是如玥的福气。” 一张利嘴,看你能叫嚣多久!皇后腹诽不已,满腔的怒气是忍了又忍才化作一缕缕柔和的微笑,从脸上缓慢的延伸开来。本就是要如玥好看的,却不料她竟然能洞悉先机,将这三人不动声色的除去。当真是小看了她。 更可疑的则是,自己这边刚要有所动作,她就能轻而易举的避过一劫去。其中必然有作梗之人!不揪出这个人,怎么消得了这口气,只怕往后要对付如妃更是困难了。皇后沉了声音,面上的笑容泛起些许的凉薄,只是隐藏在精致的妆容之下,不太能被人察觉。 诚妃撇了撇嘴,眉头高高耸着,极为不满:“芩儿可是跟在如妃身边伺候的老人儿了。如今中萃宫一夜之间溺毙一人,伤了两个,皆是芩儿渎职之过。如妃可要怎么向皇上、皇后,以及诸位姐妹交代?” “竟有这样的事儿?臣妾还未曾听说。”如玥与袭儿对了眼色。早就料到皇后会有此一招,如玥心里并不觉得害怕。只是她忽然发觉,原来后宫里真真能帮衬上忙的姐妹,都是极为低微的位分。这倒不得不多想几分,若要与皇后抗衡,恩宠是极为重要的。 可身份地位,也一样十分重要。想明白了这一层,如玥便暗自盘算起来,李贵人的位分是该晋一晋了! 袭儿忙低语:“娘娘,确有此事,奴婢也是在来储秀宫的路上才听闻的。一时间未能及时禀告……” 如玥摆了摆手,冷语道:“这样的大事,偏是皇后与六宫姐妹都已知晓,反而是永寿宫被蒙在鼓里。果真今非昔比,臣妾或许已经跟不上后宫的步伐了。” “好一个今非昔比。如妃果真是聪慧过人,一语就能说中今时今日的境遇。”诚妃只觉得下颚扬起的稍高了些,从来都是被顶得恩宠的妃嫔嘲笑,此刻竟也能享受这样的待遇,怎么能错过。 庄妃闭上双目,思忖道:“钟粹宫溺毙了秀女,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哪一年入宫,还没有几个为了争宠陷害身边姐妹的。我就记得,当年如妃入宫那会儿,不是还有个朱佳氏悬了梁么。先皇后当即只将已死之人送出宫去了,活着的依然得好好活着不是?” 皇后只觉得心上火辣辣的疼,犹如火烧一般。好提不提,偏是说起了先皇后。且这件事儿也着实令她印象深刻,为着先皇后的“恩惠”她钮钴禄如玥才活到今天,否则当日指不定就随着那朱佳氏一并悬梁去了。 看出了皇后脸色不好,如玥心里不觉泛起一股深深的鄙夷。“钟粹宫一人溺毙,两人受伤到底因何所起?还望皇后娘娘言明。” “因何所起?”皇后的怒火蹭的窜了起来:“如妃会不明白么?” “皇后娘娘,您的茶凉了,让奴才给您换一盏可好?”一旁立着的徐淼打着千儿道:“这时候天还冷着,饮了凉茶只怕肠胃不舒坦呢!”眼尾精光一抡,徐淼意在提醒皇后不该着急。 可也真是好用,有徐淼这么一竿子插话进来,皇后果然敛了怒气转瞬笑道:“也好,给各位妹妹也换盏热茶来。本宫记得,如妃喜欢先皇后的莲藕粉羹呢,也让她尝尝本宫厨子的手艺。” “连臣妾的琐碎事儿皇后也挂在心上。”如玥含笑,柔媚道:“足见娘娘是真心待如玥好。不若就将钟粹宫的琐碎事儿继续交由臣妾打点,正好能尽尽心,报答皇后一番垂爱。” 第二十二章:祸延(二) 安嫔抚了抚腹部,又轻轻敲了腰后几下,脸上布满了倦怠之色。皇后见机便没有搭理如玥,只关询道:“茉蕊可是觉得身子不爽么,不若我让人先送你回宫去歇歇可好。” “皇后娘娘,您有所不知。并非我家主子身子不爽,而是……”紫竹是皇后新安排伺候安嫔的宫婢,皇后这样一问,她竟怨声载道:“而是那恩贵人欺人太甚了。” “住口!当着皇后娘娘哪里轮得到你多话。”安嫔厉声道:“皇后恕罪,是臣妾治下无方。” 皇后睨了安嫔一眼,反倒对紫竹和气一笑:“既然是本宫挑选了你去伺候安嫔,就是信任你细心,也希望你能好生护主。安嫔不肯说的话,当然是由你来说给本宫听!” 紫竹抬眼看了安嫔,努嘴道:“主子怪奴婢也好,罚奴婢也好,奴婢都不能不对皇后娘娘禀明实情。自打搬进了咸福宫,恩贵人就没有一刻闲着。不是令人修葺花园,就是吩咐宫人们更换摆设。成日里总是吵吵嚷嚷的没有安宁。 更过分的则是入夜了,她还要弹奏几曲,令人无法安眠。奴婢也曾去劝过,屡次都让恩贵人的近身常柔姑姑给轰了回来。奴婢受气倒是小事儿,可长此以往,主子怎么安胎啊。”紫竹委屈的不行。 “你说够了没有。皇后凤驾面前,岂容你随意背后诋毁贵人小主。来人,将这个多嘴的拖去乱棍打死,以儆效尤。”安嫔猛然起身,怒不可遏。粉白的脸上泛起青光:“本宫身边,容不得你这样口舌是非的宫婢。” “哎呦安嫔,你这是干什么啊?”庄妃见她怒气攻心,不由得劝上一句:“好歹也是有着身子的人,看伤着龙胎可怎么是好。” 紫竹见这架势,也慌了神,紧着噤了声不住的叩首。三两下子,额上便肿了个大包。 可安嫔依然在气头上似的,坚持叫人将紫竹拖下去。许是动作大了些,果真觉得腹部轻微的疼痛起来,脸色随即就暗了下去连唇瓣也乌紫起来。 这可吓坏了皇后,倘若人真的在储秀宫里出了事儿,她便是难逃责难了。纵然皇上口中不说什么,心里也一定认为是她存心。这可真就是满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了。“好了好了,你就别动气了。奴婢不好,拖出去也就是了。看伤着自己。” 皇后急忙向徐淼递了颜色,徐淼清了清嗓子,细声道:“没听见安嫔说什么了,还不把人拖下去!” 紫竹哪里会晓得自己为安嫔好的话,竟然会招来杀身之祸。口里连连的呼着:“皇后娘娘,救救奴婢吧,奴婢不敢了。皇后娘娘……” 袭儿趁机凑上前去,在如玥耳畔道:“娘娘您听,她求的可是皇后而不是安嫔。” 如玥弯卷了唇角,极为舒心的笑着。冷眼旁观这样失控的场面,像看戏一样默默的体味着个中究竟也是一种享受。 “快,先把安嫔送回宫去,紧着叫太医来瞧。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乱子啊!”皇后急恼的不行,连忙吩咐人去办。这才想起什么,对其余人道:“安嫔动了胎气,本宫不能安心,你们各自散了吧。” “可是皇后娘娘,钟粹宫的事儿……”淳嫔似无心的多了一句嘴。 皇后冷冷剜了她一眼,才转头对如玥道:“如妃替本宫分担六宫事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皇上也从未收回此道旨意,既然如此,钟粹宫的事只需你一力担待,稍后给本宫一个满意的答复也就是了。” 这算是向如玥低头么,庄妃不觉微笑。看来如妃虽然被皇上冷落多时,也不是完全能拔掉的一株大树。 如玥恭顺的起身,朝皇后行礼:“臣妾必当尽心竭力,令皇后娘娘安心。”若是“安心”能说成“安息”该有多好。每每对着害死栾儿的刽子手,如玥都觉得心痛无比。恨不能扑上去抽筋剥皮,扬灰挫骨,可她敌不过皇后。 除了隐忍,也唯伺机行事了。保全不了自身,又怎么能手刃仇人呢! 淳嫔为如妃说了这一句话,也不过是为了讨好如妃罢了。反正皇后那里早已恨她入骨。倒不如弃暗投明。毕竟如妃要比皇后仁慈得多! 自然,其实谁都看得明白,真正令皇后忧心的还有另一层深意。庄妃有初贵人的龙胎侍宠,皇上多有眷顾。若是此时失了安嫔这一胎,可怕皇后苦心聚拢的荣耀也要随着去了。想到这儿,淳嫔便快走了几步追上如妃。“娘娘可有功夫?” 如玥停下脚步,对淳嫔微笑:“淳嫔这一身粉白交替的旗装,可真是好看。” 淳嫔马上会意,如妃是在讽刺她半红半白,立场不够坚定。遂道:“士为知己者死,同女为悦己者容是一个道理。臣妾不过是不想蹉跎了岁月,在能好看的时候,多穿穿鲜艳的颜色罢了。” “倒是不错,这一身旗装,你穿着的确很好看。”如妃笑赞。岂会看不出她的心意,只是对这样朝三暮四的人,如玥实在没有什么好感。 “好看与否,全凭娘娘说。有了这话,臣妾心里也就踏实了。”淳嫔并不急着往深里说,同样的道理,她也并不急着马上投归如妃一侧。物极则反,凡事都不能太过刻意,这也是她在这后宫之中深谙的保命之策。 “臣妾先行告退了。”淳嫔识趣儿的退了下去。庄妃随即便走上近前来,与如玥一并出了储秀宫:“如妃真是炙手可热啊。来来去去,身边竟也没断过人儿。” “庄妃好兴致。”如玥示意袭儿不必备辇,才道:“既然有好兴致,不若去御花园走走可好。我也有好久,没和庄妃闲话几句了。” “御花园里这个时候,花开得最是艳。如妃不怕触景伤情么?”庄妃奚落道:“若真是伤了你的心,恐怕皇上要恼我许久呢!我可不想讨这个嫌。” 听了她这么说,如玥也顺势揶揄道:“庄妃娘娘哪里会讨嫌,讨欢还来不及呢。宫里盛传苏完尼瓜尔佳是存心弄散珍珠簪子,害你小产。可方才,你不还是劝了扶了她么!那么关心她肚子里的龙裔,又不计前嫌,皇上一定是喜欢极了你。” 庄妃的脸色一瞬间冷了下来,愤懑道:“我是怎么小产的,安嫔会比你和皇后清楚么?” “原来如此。”如玥垂下眼睑:“我就知道,好端端的庄妃你为何会对我起了敌意。左不过是那些流言蜚语再起,你过不了自己的心罢了。” “骨肉血亲,那是我的孩儿啊。”庄妃闭上眼睛,也停下了脚步。“怪我自己当时想得太少,从装蠢变成了真蠢,白白失了那孩子,叫我怎么能不耿耿于怀。可是你又逃得了干系么?” “芸常在来向我献策。”如玥并不准备隐瞒下去:“我当时并不知道她暗中也向皇后通了气。若你要为死去的孩儿向我复仇,我绝不逃避。但,也要在我为栾儿讨回公道之后。” 庄妃苦苦笑着,声音艰涩:“我是嫉妒你,嫉妒你生的明艳无比、国色天香。嫉妒你最得皇上恩宠,能在后宫里呼风唤雨。我更嫉妒你有了栾静,嫉妒你能为喜欢的人诞育孩儿。这些我统统没有,统统不能。 可你当我傻么?若是与你针锋相对,刀剑相抵,到头来会便宜了何人我难道不清楚么?”庄妃死命的咽下了满腹的苦楚,无奈道:“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我没有的你都可以有。为什么要我这样嫉妒你,却又不能取你而代之。” 如玥噗嗤笑出了声,双眼的泪意却翻滚的厉害:“岁月催人,是你我都无法避免的事。今日的红颜,便是明日的老妪,实在没有什么好妒忌的。 更何况,后宫的女人如同春初的鲜花,永远是开了败,败了开,周而复始无情无尽的。皇上眼里,最不缺的便是粉红娇颜了罢。庄妃呀,我也失去了栾儿,比你好不了多少。你妒忌我的,我也妒忌着皇后呢!终究没有一个头,苦楚填满的,也唯有自己的心。” 许是这个话题太过于沉重,两个人默默的走着,沉默了好些时候。 半晌,还是庄妃最先打破了凝固的哀伤,谋道:“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安嫔不过是拿紫竹当下马威,朝皇后去了。她们之间,也并不如我们想得那么和睦。而我也看出来,皇后是想借题发挥,责备你令恩贵人迁宫的事儿。” 如玥点了点头,诚然道:“你说的不错。皇后明目张胆的安排紫竹在安嫔身边,当然是有目的的。现下好了,她又得再花一番心思了。至于恩贵人,也是我亏欠了她的。” “初贵人的事儿,我并非针对你。”庄妃似在解释,却十分硬气的不愿向如玥低头。“我也早就料到了,你不是那么轻浮的人。”如玥莞然笑着,伸手拉住的庄妃的手:“我从不觉得你需要同情,因为在我眼里王素春从来不是弱者。” 庄妃被她说的有些尴尬,抽回手道:“那也不表明我就该谢你。”想了想,她又接着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何昔日华妃那样恨你,到最后却又那样的在意你。你就是有这样一股奇异的力量,总能揪住人心。怪不得皇上也如此在意着你。” 第二十三章:祸延(三) 沛双估计的一点也不错,如玥回到永寿宫的时候,皇上已经到了。 “小姐,皇上一盏茶尽,您怎么这会儿才回来。”沛双喜滋滋的迎来,眉眼弯弯尽是笑意。 如玥的心不禁一颤,他真的来了。“带路吧。不便让皇上久候。”其实她真的有点害怕,害怕他已经习惯了没有自己的日子。陶醉在别样风情的春日里,渐渐忘了还有个倍受凄苦的她。 彼时,皇帝正扶着一株栀子,细看枝叶间冒出来的小嫩芽。如玥迈着细步走进来,不忘轻咳一声,生怕皇上看得太入迷不知身后有人来。 “如玥,你快过来瞧,这株栀子打花苞了。”皇帝听了声音,并未转身。 如玥也没有行礼,只这一句话,她内心尘封了数日的冰霜便开始消弭。“在哪里?”她不由得迈开步子,走到他身侧。 “这里。”皇帝伸手指了指枝杈上的花蕾:“看这里也有,还有这里,真不少呢。”如玥顺着他的手指,看见一颗颗嫩青色的小花蕾,甜蜜涌上心头。他的手,那么自然的将她的手握住,温热便一股一股的流进心田。好似他从来没有走开过一样。 “皇上。”如玥柔顺的贴在皇帝的肩头,轻声道:“这些日子,是臣妾任性了。” 皇帝温煦的目光,轻柔而绵密的落在如玥的脸颊上:“是朕不好,没有顾得上来瞧你。总觉得让您静静心,会好一点。”不待如玥答话,皇帝欣然道:“你知道么?常永贵告诉朕,内务府挂上了你的绿头牌,朕便连上朝的心思都没有了,急着就想来瞧你。 待到永寿宫的时候,看见了满地的鲜花,朕简直觉得心花怒放。却偏偏是你不在!”皇帝的言语如此疼惜,且带着孩子撒娇般的口吻,埋怨道:“朕当即就想去皇后的储秀宫把你带回来了。” “幸亏皇上没去。”如玥偏过头去,嘟嘴道:“皇上若是去了,这会儿回来的八成也只有臣妾一人了。” “你呀,小家子气。”皇帝刮了如玥的鼻尖:“明知道朕心里记挂着你,也不早些回来。这会儿还要埋怨朕不理你。朕恨不能掏出心肝给你!” “那倒也不是。”如玥正经了脸色,忧心道:“只是安嫔在储秀宫教训宫婢时,动了胎气。这会儿皇后娘娘将她送回了咸福宫,也请了御医。不知道情况如何呢!皇上可要去瞧瞧么?” “朕已经让小马子去瞧了。”皇帝拦着如玥的时候,心里便不愿去想别的人别的事。贪婪而慵懒的嗅着如玥的气息,胜过百花齐放的香甜气息,才能让他觉得安心。 “原来如此,倒是臣妾马后炮了。”如玥靠着皇帝很近,近的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和心跳。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慌乱,好像自己小女儿的心思怎么也藏不住似的。 “矫情!”皇帝假意责怪:“皇后派人知会了朕,自然是得走这一趟的。可朕哪里割舍的下你,自然是不肯走开的。也只好派了小马子去打探信儿,总归要给皇后一个交代才是。”说着话,皇帝的手便不老实的游走在如玥的背脊。 索性将如玥肆无忌惮的揽进怀中,这种久违的感觉很甜蜜,不由得令人心跳。 “皇上。”如玥娇羞的提醒道:“外面还有宫人在呢,大白天的。” “是是是。”皇帝稍微松了松手,依然将佳人圈在怀中:“朕一会儿陪着你用膳,用罢了膳,咱们就下下棋说说话,可好?” “皇上的意思,是您今儿不走了?”如玥明知故问。 “怎么?你还不欢迎么?”皇帝板着脸反问。 “若我不欢迎,皇上可要怪罪?”如玥的容颜因为甜蜜而显得格外娇美,惹得皇上不忍心眨眼。“若是皇上答应不怪罪于我,我才肯说是。” “你呀!”皇帝用力的在她粉霞绯绯的脸颊上吻了一下:“朕就是要当一回厚颜的,今儿说什么也不走了。偏不信你敢用扫帚轰了朕去。” 如玥甜美笑着,终于还是投进了皇上的怀抱。她甚至怀疑,前些日子,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其实他心里一直都有自己的位置,只是自己没有认真去相信罢了。想到这儿,如玥不禁有些愧疚,也越发柔顺的贴近了些。 他在自己身边,这便足够了吧。 比起永寿宫的浓情蜜意,咸福宫里简直人仰马翻。 安嫔的腹痛非但没有缓解,反而越发严重。而这个时候,皇后等来的人并非皇上,却是常永贵的小徒弟小马子。 这让人啼笑皆非的一幕,直怄得皇后险些晕过去。如妃的绿头牌这才挂上,自己苦心攥紧的权势便要倾斜了么。 “皇后娘娘,臣妾好痛。”安嫔伸手握住皇后的腕子,苦苦哀求:“娘娘您救救我,救救我腹中的孩儿,我不能没有他,皇后娘娘您想想法子啊!” 皇后极其厌恶的剜了安嫔一眼,紫敏立马上前来,生生掰开了安嫔的手。“安嫔娘娘,您还是顾着自己吧,别为难皇后娘娘了。” “可是臣妾真的好痛……”安嫔死命的攥住床上的被褥,汗水密密麻麻的往下淌,早已沁湿了枕头。 “好痛?”皇后冷声怨怼,道:“该是本宫说心好痛才是真的。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跟着孙嬷嬷学了那么久的歌舞琴技,以为你能拢住皇上的心呢。可眼下倒好,你挺着肚子疼成了这个样子,皇上竟连来瞧你一眼都是不肯的。 叫本宫怎么能不心痛。早知道这样,何必冒着风险想尽了法子,把你从那坟墓一样的冷宫里刨出来!多此一举。” “臣妾也不想这样的,臣妾也希望皇上来啊。”安嫔歇斯底里的喊出这句话,痛楚依然没有减轻。 “你也不想,你希望!哼!痴人说梦。”皇后愤懑的睨了安嫔一眼,极尽轻蔑道:“如妃的绿头牌搁上了,你的死活便不再重要了。这么看来,你只不过是皇上寂寞时的玩乐罢了,一时的新鲜。凭白耗费了本宫这么些功夫。” “皇后娘娘……”安嫔听了无比刺心的话,竟然感觉不到腹部的痛楚了,支撑着身子便坐了起来:“臣妾不是皇上的玩物,臣妾不是。皇上他不会贪了一时的新鲜……绝不是。” “紫敏,回宫!”皇后懒得再听她胡说,就着紫敏旋身而去。临行前不忘吩咐门外的御医:“能保得住就保,保不住尽管去禀告皇上。后宫里没了的孩子多得是,也不缺她这一个还没生出来的。” 安嫔只觉得骨子里都是冰渣,冷到了一定的程度。满心的怨恨太多也太拥挤,令她完全失去了力道。难道上苍真的要这么残忍,三番两次的捉弄她么? 不行,绝对不行,纵然不要这个孩子,她也不能就这样遂了皇后的心。 趁着没有人注意,她忍着强烈的痛楚,从厚实的绵垫子下取出一物,毫不犹豫的吞了下去。“走着瞧吧皇后,我决不会成为你眼中的一枚弃子。” “皇上,不好了。”小马子一阵风似的飞奔进来,口里不住的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常永贵一溜烟的蹿了出来,一脚踢在小马子臀部:“小崽子你疯了,惊扰了皇上和如妃,想挨板子啊。” “哎呦,师傅,您有所不知啊。”小马子急的五官都邹在了一起:“安嫔的龙胎,八成是要保不住了。奴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保不住了?”常永贵神色一滞:“昨个儿还好端端的,今儿就保不住了,这里头八成有事儿。皇后怎么说?” “皇后娘娘看着情况不好,一早就返回储秀宫了。这会儿咸福宫里也只有安嫔和恩贵人在。”小马子抹去了额上的汗,仔细的答着话。 常永贵掂量着话里的意思,不觉明白了什么。嘴上只道:“我这就去禀明皇上,可你得记着,下回遇到事儿,沉稳着点。别跟丢了魂儿似的。” 如玥一早就听见了小马子的声音,只是皇上没有吭声,自己也权当听不到罢了。看着常永贵推门进来,也猜到安嫔的龙胎许是没了。遂道:“皇上,还是让臣妾陪着您,移驾咸福宫吧。” 常永贵正想着怎么开口,才能不扫皇上的兴致。忽然听如妃有了这话,心里感激的不行。到底是如妃最为精明,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皇帝微微颔首,对常永贵道:“讲吧。” “嗻!”常永贵与如妃对视了一眼,复又垂下头去:“小马子回话,说安嫔的龙胎不稳。请皇上过去看看。” “不稳?”皇帝抬眼看了看天色:“折腾了这么一会儿,还是不稳。岂非要保不住了。可朕,朕又不是御医,御医都办不了的事儿,朕去了也是这么同一个结果。” 如玥搁下手里的棋子,扶着皇上起身,体念道:“臣妾知道安嫔此时的心情,准保见了皇上才能安下心来。皇上可比御医顶用多了。” “走吧!”皇帝亲昵的握了握如玥的手,吩咐常永贵道:“去给如妃取帛衣来,外头风凉。” 第二十四章:祸延(四) “皇后娘娘,皇上与如妃已经驾临咸福宫了。”紫敏才回了这一句话,就恨不能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去。皇后瞪大的双眼血红的唬人,不为别的,却是那三个字“与如妃”。 内室供着几株早春的牡丹,花苞或粉或红冒出一点点。映着皇后绛紫色的芙蓉国色凤袍,倒像是花开的晚了几许,早已跟不上如今的心境了。 皇上去了也就罢了,她如妃也去。皇后阖上双眼,尽量让翻滚满心的恨意渐渐平复下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仰面为笑敛去了寒凉之意,皇后指了指面前的牡丹:“本宫听闻如妃宫里新添了不少花卉。既然如妃爱花,就替本宫送两株牡丹去。” 紫敏一时间有些回不过味儿来,怎么皇后娘娘才怒气冲天的咒怨如妃好一会儿,忽的又要送花?这牡丹虽然还未盛开,却也是国色天香的名品,好端端的会轻易赠给旁人么?“牡丹咱们储秀宫里才配摆放的花卉。可是娘娘,您为何要将这份恩耀赏给如妃。” 本在气头上,这会儿看见紫敏的样子,皇后扑哧就笑了。“前前后后,跟在本宫身边的宫婢数之不尽。从府里到宫里,也着实换了添了不少人。偏是你,本宫最为满意的就是你。” “谢皇后娘娘抬爱。”紫敏虽然听出这话里不寻常的意味,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谢恩。 “抬爱!哼哼!”皇后阴冷的目光混合着透进殿来的日光,一样的熠熠生辉,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温度。紫敏忙不迭的垂下头去,纵然如此,一颗心依然尤如小鹿踢踏般,颤抖的厉害。 “倒也算不得抬爱,本宫不过是看重了你胆小而又蠢笨无人能及罢了。不像那个苏完尼瓜尔佳氏,表面上很畏惧本宫,其实满腹的心眼儿,吃里扒外!”皇后的声音极尽尖酸刻薄,话说出口,心里更加愤懑。 知道这些有什么用,为了防着如妃,还不是得把这样花花肠子的奴婢,变换成安嫔弄出来。硬生生推向了皇上的龙床! “奴婢愚笨,不能替皇后娘娘分忧,还请娘娘恕罪。”紫敏只得乖顺的跪地,连连向皇后叩首:“还望娘娘明示,那牡丹的品种……” “就送两盆‘二乔’吧!”皇后略微扬起得意之色:“如妃与庄妃,正好似那一种花品,争奇斗艳却又密不可分。”未说出口的话,皇后在自己心中思量的倒是清晰,偏不信这样有心思的两位妃主,真就能没有一点儿嫌隙。 不过是早晚的事儿!皇后虚了虚双眼,心生一计。 “反正要送,庄妃那里也送两盆过去。”皇后不觉补充道:“还有,知会内务府那帮狗奴才,但凡是宫中有赏赐,永寿宫的总是要比永和宫多而且上乘。”哪怕初贵人身怀有孕,也必然不能令她盖过如妃的风头。 紫敏应了声,又唯唯诺诺道:“那咸福宫,娘娘可还要去么?” 徐淼闻声推门而入,躬着身子道:“皇后娘娘,辇车已经在宫门外了。还请皇后娘娘凤驾移往咸福宫。” 对上徐淼眼尾的锐光,皇后便领会了他的心意。“皇上与如妃去了,本宫身为后宫之主,自当前往。” “皇后娘娘得有所准备才好,若是皇上问起什么话,娘娘可要应变。”徐淼尽量放轻声音,躬着的身子略微直起了些:“听说安嫔的胎……已经没了。” “什么?”皇后还是惊愕的不行:“哪里会有这么脆弱?无非就是不想本宫安插眼线在她身旁,发了些脾气做做样子赶走紫竹罢了,偏就这样不济么?本宫怀着四阿哥之时,也没有她这般身娇肉贵,纸片似的不堪用。” 徐淼沉吟了片刻,才道:“娘娘洪福齐天,岂是寻常人可以相提并论的。何况,老奴总觉得这事儿像是和咱们储秀宫有关,且是刻意的有关。所以,娘娘不得不提防。” 刻意有关?这话是什么寓意皇后细细的品着。待到咸福宫的时候,皇后总算是理清了头绪。不管怎么样都好,总归不能让安嫔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幺蛾子,夺取了皇上过多的怜悯与宠爱。更不能让如、庄二妃有机可乘。 皇后原以为,这会儿皇上必然在安慰失了龙胎的安嫔,也许会是责备,毕竟她那样不小心才致使小产。却不料走进内寝,才发觉一切都出乎了自己的预料。 轻纱垂地,掠去了日头刺眼的光芒,一对璧人亲如蔓枝,相互依偎交缠,身影成双。满室腾升着撩人的香气,温暖而沁人,甜融融的暖化着有情人的心。时光便消弭了周遭的一切,而甜美的璧人却旁若无人的拥着立着,好似一副看不尽的水墨画卷。 皇帝似捧着一块价值连城的珍宝,将如玥紧紧拦在怀中一侧。而如玥,抹着清淡的泪意,湿润的目光满是怜悯,却无比荣耀的依偎在皇帝的怀中。 登时,皇后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都是假的。她唯独知道,皇上她的夫君,此刻正满心眷宠的怜惜着旁的女子。且还是这样的情真意切,不管不顾! “皇上……”皇后几度想要呼唤出声,却只是干裂的嘴唇轻轻张合。是的,她能说什么,她还能说什么?人心向背,恩情不过如此! “皇上,皇后娘娘,安嫔好似醒了。”徐淼的声音无疑格外突兀,却惊醒了沉醉在浓情与心碎中的人儿。 皇帝有些不自然的垂下了拦着如玥的螳臂,喃喃道:“皇后总算是来了。” 只这一句话,就顶得皇后胸口郁痛不已。什么叫总算来了,分明是她已经站了良久,皇帝却只顾着怀里的佳人没有看到罢了。现下反而要怪自己迟来,当真是偏颇的有些太过了。“臣妾有罪,未能好好照料安嫔的龙胎,请皇上责罚。” 徐淼无意识的抹去了额上的冷汗,总算皇后掩饰的很好,没有因为一时的气恼而坏了连日以来维持的端雅形象。 如玥见皇后拘着礼向皇上请罪,便没有多加理会。径自朝床边走去:“徐公公许是眼神不好,安嫔始终也并未苏醒。” 这倒是令徐淼有些始料不及,如妃竟然冲着自己来了。“奴才有罪。”徐淼忙恭敬的施了礼:“奴才也是心急,想着安嫔能早点醒转过来。” 说来也奇怪,如玥靠近床榻的一瞬间,安嫔的双眼忽然就睁开了。眼神明亮毫无浑浊之感,且一眼就道出她内心的镇定。根本不像是因为小产而昏迷的样子,如玥的心一颤,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她还未想清楚,安嫔的眼睛又紧着合上了。睁眼阖眼,一连串的动作像极了是在递眼色。打定了注意,如玥便俯身坐在了床榻一边:“安嫔伤了身子,想来也没有这么快转醒。臣妾才失了栾儿,最能体念她一副慈母心肠。” 皇帝微微轻叹:“许是朕有过失,上苍才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惩罚朕。”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皇上的鬓边好似染上了霜色,眼尾的纹路也更深了些。如玥不忍,凄婉的目光渗出满满的深情:“臣妾多嘴了,不该搅扰皇上心烦的。只是这些事儿,许尽是天意吧,皇上实在不必将罪责尽数揽在自己身上。” 说话的同时,安嫔将一物塞进了如玥背在身后的手心。 如玥得了东西,便取下帕子抹泪的同时裹了起来。“皇上,臣妾忧思满怀,怕安嫔醒了见着该伤心了。实在不宜多留。” 皇帝怜悯的睨了安嫔一眼,转身对皇后道:“既然安嫔没有醒来,朕稍后再来瞧她。她本就是你带进宫的家生丫头,你就留在这里,好好照料她吧,皇后!” 这一声皇后格外的生疏,好似她从来不是他的妻子。 在府中的时候,她本就是侧福晋,一入宫也封了贵妃却依然只是妾。好不容易除去了先皇后,她终于能够堂堂正正的成他的妻子了,哪怕是续弦的妻子也好。总归她能陪伴在他身侧,一并载入大清史册,天下颂扬。 却不料仅仅是皇帝的这一声皇后,瞬间摧毁了她所有的梦。 旁人尽以为她夺宠是为了皇后的凤冠,是为了她的孩儿将来的皇位,却不知她最希望是成为他的妻子,执子之手走完红墙里漫漫的长路。 “皇上。”皇后无力的唤了一声,泪落如雨:“臣妾必当好生照顾安嫔,也请皇上节哀,以免有损龙体。”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叫她怎么开口去问,皇帝的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 皇后忽然觉得颈上的碧玉串子很凉,隔着卍字不到头的苏绣,沁入了骨髓。 如玥不料皇后会这样失落,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从未想过皇后对皇上竟也如自己一般,存有真情。只是纵然如此,新仇旧恨也不会因为皇后的几滴泪就可以抹去。若此,如玥走上前去,虚以委蛇道:“皇后休要悲伤了,安嫔还年轻,总能为皇上再添几个健壮的小阿哥。” 不待皇后反应过来,皇帝已然托起了如玥的手,肩挨着肩一并离去。 又是这样的长身玉立,璧人成双,叫她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在意。“钮钴禄如玥……”皇后从齿缝间挤出这个名字:“你绝不会有好下场,你绝不会……” 阖目躺在床榻上的安嫔,许是第一次听得皇后这样气急败坏却又无计可施的咒骂,不觉笑弯了唇角。心中暗自盘算着,或许现在是同如妃联手击败皇后,最好的时候了。 第二十五章:祸延(五) 一夜的相拥而眠,如玥只觉得格外温暖。醒来的时候,沛双折了好些含苞待放的杏花枝子,插进了垒丝银花瓶里,正摆在一眼就能瞧见的几上。透过来的春日暖阳,温熏却不灼热,极为体贴的呵护着嫩粉的花蕾,娇柔而美好,令人身心愉悦。 “小姐,皇上吩咐了奴婢让您好生歇着。储秀宫那里也传出话来,皇后要去咸福宫照料安嫔,免去了六宫请安。”沛双喜不自胜的说着话,手里捧来了一套海棠斗春的品红旗装,盘扣是琵琶的样式,格外喜人。“皇上还吩咐了内务府给您送来这套衣裳,说下了朝便来与您说话。看见皇上与小姐您这般的琴瑟和谐,奴婢直从心里甜出来,莲子糖都省了。” 如玥揉了揉双眼,如梦亦如痴般的幻觉缠绕在心头。想起与皇上鬓边厮磨的情景,不觉脸微微发烫。偏是嘴里端庄了几分:“瞧你,真如喜鹊一般,叽叽喳喳的没完没了。哪里有大姑姑该有的样子?” “有没有大姑姑的样子,奴婢倒是不在意。喜鹊道喜可是好兆头呢,叽叽喳喳又怎么了?真正是随了奴婢的心思呢!”扶了如玥走下床来,沛双才道:“石御医已经在偏殿候着了,待小姐您梳洗扮毕,奴婢就请他进来。只是好端端的为何要传石御医来,可是您觉着哪儿不舒服么?” “自然不是,待会儿你便知晓了。”如玥避而不谈,并非不信任沛双,而是昨日安嫔塞入掌中的小红丸究竟是什么,尚且难说。倒不如等得了石御医证实,再言其他。 沛双也不多问,依然默契十足的领会了如玥的心意。只是看着宫婢们有板有眼的替小姐绾好繁复的高髻,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别样的羡慕。或许有一天,自己也会同小姐一样幸福呵!能为心爱的人盘起随风的青丝,簪一支攒珠的金簪子,夜下秉烛时由他亲手拔了去。 如玥从镜子里依稀看见沛双不寻常的神色,除了微笑却没有过多的言语。既然她还不想说,自己又何必多问。早早的戳穿了小女儿的心思,说不定揠苗助长,反而没有什么好处。只是如玥也弄不清楚,沛双此时对镇宁的心思,是不是如同当日自己对皇上的爱慕一般? 而镇宁待她,又会不会如同皇上这般难以捉摸。 石黔默走进内寝之时,花香袭人。他恍惚间有了一丝错觉,若这不是深宫之地该有多好?“如妃娘娘吉祥。”一如往常的恭敬口吻,一如往常的谦和态度,石黔默立在如妃身前并未多走半步,尽管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心是多么的向往能靠近她的身侧。 “石御医来了。”如玥不预备兜圈子,自然也体会不到石黔默的在意。眼下要弄清楚就是这至关重要的小红丸,毕竟这关系到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你替本宫看看,这是什么?” “是,娘娘。”石黔默面色严肃,强忍着心颤上前一步,从如玥的手心里接过那一枚红色的小药丸。 沛双诧异不已:“小姐,此物从哪里得来的?” “安嫔处。”如玥毫不避讳:“昨个儿在她的寝室里,趁着皇上与皇后不备时,她悄悄塞进我掌中的。” 石黔默将药丸搁在鼻前一嗅,愕然道:“安嫔?她怎么会有此物?莫非……”一句话恰在喉头处,石黔默警惕的看了看四周。 “有话不妨直言。”如玥沉声道:“石御医越发的谨小慎微了,本宫这里最是能说话的地方了。” “并非微臣谨慎,而是……”摊开手掌,石黔默压低嗓音道:“这虽不是什么毒药,却是令女子伤心的东西。”见如玥并不明白,石黔默不得不补充道:“红花,落胎的佳品。安嫔才没了龙裔,手中却攥着红花塞给了如妃娘娘您。这究竟是何意?” 沛双的脸色唰的白了下去,如同目睹魑魅一般,惶恐不安:“小姐,她这么做是不是意在警告你,要将小产的罪责推于您一人之身?说是您想方设法的用这药丸毒害了她的龙裔?这可怎么是好?” “虎毒不食子。倘若果真如沛双姑姑所言,这安嫔的用心真是蛇蝎不及啊。”石黔默不觉毛骨悚然,如妃才失了孩儿,与皇上的关系也才稍微缓和。怎么能再受这样的冤枉,若是有什么闪失,岂非又要再挨辛苦? 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身为御医,却帮衬不上什么,石黔默只觉得心如刀割。懊恼之中,耳畔如妃的声音格外悦耳:“若是安嫔有意害我,何必还要将这东西塞给我以示警告,令我有所防备呢!趁我不知,栽赃陷害不是胜算更大些么?” “这……”沛双与石黔默不约而同的哽住。 “那依小姐您看来,安嫔到底想做什么?”沛双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只好向如玥求助。石黔默倒是明白了什么,不禁道:“莫非,安嫔是想要娘娘您知晓其中的关窍,从旁协助一二?” “这未免也太难以置信了。”沛双很是困惑:“谁值得安嫔用自己嫡亲的骨肉来陷害栽赃啊?那可是皇上的骨肉啊!也太过于得不偿失了,难道说安嫔在冷宫里待的日子太久了,疯癫了不成么?” “皇后。”如玥卷了唇,弧度美的刚好。石黔默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又迅速恭敬的垂下头去。 “皇后?”沛双依然不能相信:“皇后娘娘背着咱们将安嫔从冷宫里救了出来,处心积虑的又推她去了皇上身边。使安嫔再度飞上了枝头,这一份恩情,足够感动的安嫔誓死效忠了,怎么她反而会恩将仇报?” 如玥瞥了石黔默一眼,见他垂着头极为恭顺的样子,心里总算满意。才道:“皇后从来不会做没有好处的事儿。你真当她是为了安嫔好么?她不过是想借着安嫔拴住皇上的心,毕竟皇上昔日是真的在意过安嫔,总会顾念皇后这一份贤惠。 再者说,即便安嫔没有这样陷害,她也未必就能顺利诞下这个孩子来。或许这样说吧,即便是平安的生了下来,也绝轮不到她来养。你可别忘了,安嫔始终是宫女出身,位分再高学识和身家也摆在那里,皇子怎么也轮不到她自己抚育。” 一口气说了这好些话,如玥的心思也如明镜一般,污垢渐渐沉淀了下去。“告诉乐喜儿备辇,看来我得亲自去一趟咸福宫了。” “是,小姐。”沛双应了声退下去,如玥便对石黔默道:“看来今日要劳烦石御医同去了,这场戏若是没有举足轻重的真凭实据,怕还是不好做呢!” 石黔默郑重的颔首:“娘娘放心,微臣知道该怎么做。” 如玥思忖了片刻,总觉得单凭石黔默的一面之词未必就能令皇上相信,不觉心头微紧。正想着,袭儿便推门而入:“娘娘,咸福宫的小宫婢紫君有事求见。” 按理说,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宫婢是无权面见如妃的。可这会儿袭儿把人带了进来,想必是极为重要的事儿。如玥心领神会,遂道:“传。” “紫君给如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进来的小丫头一身淡紫的宫装,稍微显粗。一看就是下院当差的粗婢。 这更有意思了,如玥不免和蔼一笑:“你来求见本宫,必然是有顶要紧的话说。平身吧。”“谢如妃娘娘。”紫君腼腆的回礼,这才拧了秀眉哭诉道:“奴婢犯了死罪,许是要牵累家人的。只求娘娘看在奴婢道出实情的份儿上,宽恕了奴婢的亲族吧!” “哦?”如玥不动声色,暗自打量着眼前的紫君。 袭儿容长的脸上,生出了几分怒意:“有话便直说,当着娘娘还想讨价还价么?没有半点规矩。” 紫君为难的与袭儿对视一眼,泪水便涌出了眼眶:“安嫔娘娘小产的前些日子,奴婢瞧见紫竹进过小厨房。只因着紫竹是安嫔娘娘贴身的宫婢,下院的事儿也从不让她沾手,奴婢好奇为何她日日都来。 开始的时候,总以为她是来端安胎药的,可每每她总是空着手离开。奴婢实在觉得奇怪,前一日便跟着去瞧了。” “你瞧见了什么?”如玥和气的问道。 “奴婢瞧见,奴婢瞧见紫竹往安嫔的安胎药里加了些什么东西。隔着窗户,看得并不真亮。好似一颗一颗红色的小豆子。”紫君显然为难的样子,多有愧疚:“奴婢当时没敢多问,而安嫔娘娘服下了安胎药一直也都平安无碍。 所以此事,奴婢从未对旁人提及。谁知到了第二天,娘娘往储秀宫请安,竟是给人抬着送回宫来的,这会儿,奴婢才想起那红色的小豆子。莫不是……莫不是那东西害了安嫔娘娘。奴婢越想越害怕,又不敢当着皇后娘娘的面说,只好来求如妃娘娘您宽恕。” 紫君的话必然是杜撰之言,那药丸根本就是安嫔自己服下的。否则,她若一早掌握了皇后的罪证,何必还要令自己小产白白折损前程!这样想来,如玥便更能肯定安嫔的用意,不觉起身斥道:“竟然会有此事,看来本宫必须面见皇后娘娘禀明梗概了。一切,还得听凭皇后的意思。” 第二十六章:祸延(六) 如玥带着永寿宫司职的十数名侍卫与石黔默、袭儿、沛双等,一行人张扬而不失威严的直奔咸福宫去。 正让陪着初贵人漫步在宫街上的庄妃瞧了见,恍然懵懂,急忙吩咐花儿道:“你稳稳当当的扶着初贵人先回宫去,本宫随着如妃去看看,咸福宫似出了大事。” 初贵人略微有些心动,也想跟着去凑个热闹,毕竟永寿宫里的那位妃主萧静多时。这会儿肆无忌惮的冲进了咸福宫,必然不是为安嫔这么简单。便略微讨好道:“既然是要紧的事儿,不若臣妾陪着娘娘一并去瞧,也好有个照应。” 庄妃眉目间隐约闪过一丝不快,只是稍纵即逝令人不曾看清。轻抿了唇,她温和的劝道:“初贵人还是多顾着腹中的龙胎为好,毕竟出动了侍卫,人多自然嘈杂。而那咸福宫里的安嫔,又才失了骨肉,唯恐冲撞着你。” 这口吻听起来绵绵的很是舒坦,可在初贵人听来,便是觉得再没有商量的余地了。遂扶了花儿与紫絮的手,微屈膝福身跪安:“那臣妾便躲懒先行回宫安歇了,娘娘您自己凡事小心。” 总算满意,庄妃的脸上泛起笑意,只稍微颔首,花儿便会意的扶着初贵人退了下去。庄妃轻声自语道:“竟没有一个省心的,这后宫的安宁日子真真儿是到头了。” 于此同时,乐喜儿一阵飞奔似的前往了乾清宫,却给小马子挡在了殿外。“乐喜儿啊,你是嫌命长么?皇上正在与群臣议事,你竟敢没头苍蝇似的往里闯?” “马公公……”乐喜儿一脸的为难,额上的汗珠犹如豆大:“您不知道哇,咸福宫出了事儿。有宫婢来密报我家主子,说安嫔是遭人算计才失了龙裔。这样顶要紧的大事儿,我家主子哪里能一力担待,必然是要禀告皇上才稳妥的啊!” “你说什么?”小马子惊得下巴险些掉下来:“这可是动辄就死的大事儿,你候着,我这就跟师傅说去。是否禀告皇上,还得师傅拿主意。” “哎!”乐喜儿脆生应下,连忙道谢:“那就有劳马公公了。”看着小马子匆匆而去的身影,乐喜儿不觉诡笑:“嘿,这下热闹,可有戏看了。” 徐淼正陪着皇后说话,就听门外的小太监扬声奏报:“如妃娘娘驾到。” 皇后恍若不闻,淡漠的吹散了热气,徐徐抿了一口茉莉香茶。徐淼却很是惊愕,连同如妃一并而至的竟还有永寿宫的侍卫。“皇后娘娘,您看这是……” “皇后万福。”如玥象征性的行了礼,也不管皇后理是不理,便自行起身吩咐道:“你们听清楚了,除了安嫔的内寝不便检视,其余处纵然挖地三尺也要翻出罪证来,可听明白了?” 身后的侍卫个个神色凝重,不怒自威,声音嘹亮的应道:“是,如妃娘娘。” 显然皇后未曾料到如妃会有这样的阵势,不觉一震,猛然的站起了身子斥道:“都给我站住,谁也不许妄动。如妃你想要什么罪证,这里可是咸福宫!” 侍卫听了喝令,不觉停下了脚步,齐刷刷的向如妃瞧去。 “皇后娘娘糊涂了。”如玥上前一步,好心提醒道:“臣妾记得,当初皇上的圣旨,是令臣妾掌六宫事宜。前两日在储秀宫之内,当着妃嫔的面皇后您也曾说过,皇上从未收回圣意,那么,如今臣妾就有资格代执皇后之权,搜宫!” “搜宫?”皇后嘭的一声将青花婴戏盖碗儿摔在地上,白里泛青的碎片四溅。“本宫尚且在这里,安嫔又才痛失了孩儿,你便带着侍卫前来作威作福的要搜宫。你眼里可还有皇上可还有本宫的存在。还是如妃你觉着,皇上才去你哪里留宿了一晚,你便可以乾坤独断、只手遮天了?” 皇后显然动了大气,愠怒的脸色泛着清光,犹如冰霜扑面。目光却显露出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杀意,连同腾升于心中搅绕着,海浪般澎湃的恨意。 如玥淡漠的看着,没有一丝畏惧。好似自己面对的,并非是毒如蛇蝎的皇后,而是一只披着华美皮囊的豺狼。只消避开她锋利的爪尖,再凶猛的狼都好,也总怕尖刀。“皇后娘娘多虑了,臣妾正是为了还安嫔一个公道,才要求搜宫的。自然,搜宫必然有需要搜宫的依据,稍后待皇上来了,臣妾必当然当面向皇上与皇后解释清楚。” 话音落,侍卫们便有些蠢蠢欲动。皇后心里正别扭着,竟发觉连永寿宫的侍卫也并不听从她之言,不觉气恼攻心,脸色青白交替复又转为赤红:“连本宫也不放在眼里,如妃是要造反么?” “造反?”如玥噗嗤笑出了声,那绝美的微笑犹如一朵凝结在脸上血色般鲜艳的花。只一眼便能久久存于心中,难以忘却。“今日之事,我钮钴禄如玥将一力承担。若是皇上要怪罪,全凭本宫一人。你们可都听清楚了?” 侍卫们齐声应是,便不再理会皇后,由着首领指挥前往四处搜寻。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方才还密密聚集的人群便四散开,仅剩下如妃与皇后对视。 徐淼看形势不太妙,少不得上前来帮腔:“如妃娘娘,奴才劝您还是考虑清楚。自安嫔小产,皇后娘娘一直守在咸福宫衣不解带的照料。咸福宫能有什么不妥?何况搜宫这样大的事,还是有皇上的圣意允准为好……” “住口。”徐淼的话还未说完,如玥便不耐烦了。若论口舌,皇后尚且不是对手,哪里轮到区区一个太监满口胡诌。心里多有烦腻,脸色却明艳照人,如玥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座椅:“公公有说话的功夫,还是好好扶了皇后娘娘歇着吧。” 满腔的话被如妃堵在了胸口,徐淼也觉得气郁难抒。可着急归着急,遇着事儿的时候往往还是冷静制胜。于是乎徐淼顺从的扶了皇后的手,宽解道:“既然如妃执意搜宫,娘娘您便歇着待看就是。总归如妃方才允诺,若有任何不妥,归她一力承担。” “哼,好么!本宫偏要看看如妃的肩膀,能扛起多大的罪责。”皇后随着徐淼的手坐了下去。袭儿与沛双正好走了进来。 “皇后娘娘万福。”二人齐齐请安,脸上的神色也是极为随意的。 皇后不屑理会,嫌恶的撇过头去。 “娘娘,奴婢在安嫔的寝室里发现了这个。”袭儿起身对如玥道:“请您过目。” 徐淼的眼珠不错的盯着袭儿手中的物件儿,不由得一惊。怎么会是那香囊,那可是……那可是皇后娘娘亲手缝制的。“皇后娘娘。”徐淼紧忙垂下头去,伏在皇后耳畔嘀咕了几句。 如玥余光清明,锐利的察觉了一切,不由得提起香囊的系带抖了抖。 袭儿忙慌张的劝阻道:“娘娘这可使不得,这香囊里满满是麝香细碎的粉末,混合着各种花瓣香料,令安嫔日日悬配于腰间的。” “麝香?”如玥用力的重复着这两个字:“早在雍正爷的时候便有旨意,后妃宫嫔一律不得使用麝香。私存者必发落去冷宫或处以极刑,好端端的你从哪儿弄来这祸害东西。” “小姐许是惊心了。”沛双忙接过如玥手里的香囊,极其厌恶的拎着带子远远离开身前:“方才姑姑不是说了,这东西呀可是安嫔娘娘日日悬配在腰间的物件儿。自然是从安嫔娘娘的寝宫里寻来的。” “胡嚼。”皇后怒色不减又添新恨,一把甩开拦着她上前徐淼的手:“这香囊分明是本宫亲自缝制,赐予安嫔安胎之物。里面搁的尽是珍贵而温补,有助固胎的香料。如妃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信口雌黄抵赖本宫。你可知死罪么?” “什么?”如玥露出无比惊讶的神色:“皇后娘娘,您竟然,您竟然这样对待安嫔。纵然她背叛了您接近皇上,可也罪不至死啊。何况,她肚子里尚且还有皇上的血脉,您怎么忍心活生生的将那胎儿打落。对母亲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自己的骨肉更剜心了,您这么做岂非要逼死安嫔才满意?” “钮钴禄如玥,你是不是疯了!”皇后气急败坏,怒吼道:“本宫什么时候做过,你竟然敢这样诬蔑我。”话才出口,皇后便疯魔似的朝着如玥扑了上去,力道凶猛且突然,如玥不及脚下一滑便连同皇后一并跌倒在地。 沛双被这一幕唬住,想要伸手来扶的时候已经太迟了。皇后死命的揪住如玥的发髻,口里止不住的怨骂:“你凭什么诬蔑本宫,根本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做的。” “敢做不敢当么?”如玥抵死反抗,双手充满力量,死命的抵住皇后的肩与腹,妄图将其从自己的身上推开。纵然头发被扯得很痛,如玥也依旧没有畏惧之色:“还是皇后你怕东窗事发,皇上迁怒于你,威胁到三阿哥与四阿哥的地位。这才怪我道出实情,指责我诬蔑你。其实根本就是你一人所为!” 第二十七章:祸延(七) “岂有此理,如妃你真是死不悔改。”皇后猛得拔下如玥鬓边的金簪子,黑缎泄地。如玥顾不得自身的狼狈,挣扎间就听皇后发狠道:“既然如此,别怪本宫手下无情。” “不要啊……”沛双与徐淼惊呼制止,眼见着簪子尖细而锋利的尾端朝着如玥狠命的刺过去。 沛双急得发疯,不也顾不得皇后的身份,旋腿便要踢过去。却一把被袭儿扯住:“若你此时出手,咱们娘娘的苦心势必白费了。” “可是小姐她……”沛双急得眼泪直往下掉,眼看着如玥抵制皇后的手越发没有力气,恨不能自己扑上去挡下。 徐淼也是扑通跪地,连连苦求:“皇后娘娘,不可啊,如妃有错您也不能亲手制裁啊。娘娘,一切全凭皇上做主。您要顾着自己个儿的身份。” 如玥承受着皇后身体的重量略微有些辛苦,脑子里满是栾儿娇俏的模样。今日即便是死,也必得奋力一博,因为她很清楚,只有彻底粉碎皇后在皇上心目中的形象,她才能真的掌住六宫事宜,真正形成一股倾宫之势! “皇后,你猜的不错,凡此种种都是我存心设计的局。就连现在被您擒着,也不过是我料中的苦肉计罢了!”如玥的笑容愈加明艳。 自然,皇后手上的力道也因为恼怒而有所加剧!“你肯承认了么,受死吧!” “你们,你们这是……”庄妃忽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着实令人始料不及。 皇后微微一愣,身上的力道不由的松懈。 如玥瞅准了时机,一把握住皇后攥着金簪的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得朝自己的心脏刺去。 沛双惊的心漏跳一拍,顿时连哭都不会了。一双眼瞪的突出来,歇斯底里的喊道:“不要啊!” 正是这一声镇住了皇后,她猛然回过神,生生一别,金簪子在双重力道的带动下,狠朝如玥手臂一侧刺了进去。“啊……”如玥惨叫一声,眼尾却满满都是笑意。 皇后又惊又怕,跌跌撞撞的爬起:“如妃,你疯了么,你真的疯了,你是故意的……你们都看见了吧?你们都看见了吧,如妃她是故意的,她要谋害本宫!” 庄妃立在邻近殿门处,虽不晓得如妃唱的是哪一出戏,也立即明白过深浅来。正欲说些什么,却听身后传来几人急匆匆的脚步声。“杀人啦,皇后杀人啦……”庄妃掉头就往殿外跑,一阵狂奔,嘴里不住的嚷声:“快来人啊,皇后杀了如妃,皇后杀了如妃……” “胡嚼。”皇后紧紧握着徐淼的手,愤惧交加:“分明是如妃她自取灭亡,与本宫何干。这样昭然若揭的狼子野心,你们全都瞎了看不见么?” “朕当真是瞎了。”皇帝敛住一口怒气,大步跨进殿来。“大抵早先没看清楚皇后竟有这般胆量!”目光落在如玥的伤处,品红的旗装一大片的乌黑血迹。心疼不已:“如玥,你怎么样?” 沛双扶了如玥起身,袭儿紧忙拿了一条白巾捂住伤口为如玥止血。金簪刺得不浅,如玥只觉得手臂发麻,连同指尖冰凉。这种感觉很奇怪,好似随着血一点点的流失,整个人被缓慢的抽干了一样。随皇帝同行的常永贵与小马子,扶着惊慌失措的庄妃,颤颤巍巍的走进来。 “皇上,皇上,皇后要杀如妃,皇后要杀如妃,臣妾亲眼瞧见的。皇后拿着金簪子,死命的往如妃胸口扎去,皇上,臣妾害怕……”庄妃说着话,不由得掩面痛哭。“臣妾看见了,皇后娘娘必然饶不了臣妾,皇上臣妾害怕。” 皇帝心痛不已,轻轻拍了拍庄妃的背脊:“素春别怕,朕在这里。”若说这句话极尽温和也未尝不可,然而紧跟着的下一句,皇帝的态度却急速恶劣,直冲着皇后嚷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杀了如妃,惊了庄妃,莫不是这后宫尽数都落于你的掌握之中了?” “皇上,臣妾没有……”皇后泪眼婆娑道:“这一切都是如妃闹出来的,是她的苦肉计。” “苦肉计?”皇帝敛了一口郁气,半晌噎的说不出话来。他生怕自己一开口,便是废后的旨意。为了三阿哥和四阿哥,他怎么也得忍住。可皇后,她未免也太过分了。“常永贵,去传御医来。” 袭儿上前一步,挡住了常永贵的去路:“不必麻烦常公公走这一遭。”缓了口气,袭儿强忍住肆意的泪水才道:“皇上有所不知,我家娘娘带着御医前来替安嫔请脉,这会儿御医就在殿外候着。” “快传。”皇帝颔首。话音落,石黔默便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方才在殿外耳房的时候,他什么都听见了,当真为如妃捏了一把汗。可无奈如妃没有唤他入殿,他便只能揪着自己的心候着。这会儿总算轮到他现身了,恨不能一下子便扑上来瞧个清楚。 “如妃娘娘?”石黔默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掩饰的一点也不好。 皇帝听了他这一声,还以为是如玥很不好,焦急的不行。“怎么了,如妃的伤势很要紧么?”这时候庄妃也总算止住了哭泣,伏在皇帝肩头低声道:“皇上您是没看见,方才皇后那一下子,如妃险些命丧当场了。若非……若非沛双喝止一声,恐怕您与臣妾是再也见不着如妃了。” 石黔默只觉得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惊恐的立着,除了森冷之感,恐怕再无旁的。几经调整,他才能开口回话:“簪子虽然刺的很深,却没有伤在要害处,总算性命无虞。只不过取出簪子,会致使血流加速,也难免令娘娘疼痛难忍……” “先送如妃回宫。”皇帝总觉得,当下没有什么比如妃的性命更重要。虽然石御医说是没有性命之虞,可看着她历经痛楚,只觉得自己的心也一并痛着。那滋味儿果真难受! “不,皇上。”如玥胡乱的拨开挡在面前的发丝,扬起因失血而惨白的脸庞,哀求道:“皇上明鉴,皇后之所以要刺死臣妾,是因为皇后不愿意让臣妾将她毒害龙裔之事道出,并当众禀明皇上。” “钮钴禄如玥,你疯够了没有?本宫什么时候毒害龙裔了,当着皇上的面,你还敢如此诋毁本宫。你……”皇后气的浑身颤栗不止,恨不能扑上去撕扯了如玥的嘴。 “朕没问你,便不要说话。”皇帝厉声呵斥,惊得在场之人无不垂下头去。 如玥却丝毫没有畏惧,为了能给栾儿报仇,她这条性命都能豁出去还有什么可怕的。想到这儿她便无畏的推开扶着她的人,执拗的一步一步,朝着皇上走去。“臣妾,钮钴禄氏,敢以性命担保,今日之事臣妾绝无半句虚言。还望皇上能给臣妾一个机会,替安嫔枉死的孩儿讨个公道。” 依然是那双水亮亮的眸子,依然是傲骨铮铮的钮钴禄如玥,皇帝忽然抿着唇笑了。艰涩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朕允你便是,总归要先止住流血才好。” “不。皇上!”如玥固执的摇头,泪落如雨:“臣妾纵然是失血而死,也决不能给皇后留下拨弄是非的机会。皇上,就在这里,臣妾一定要……一定要……” 有些天旋地转的感觉,如玥有些体力不支。 皇帝宽大的手掌将她托住,好言安抚道:“你别急,朕依着你便是。” 皇后冷笑一声,抹去了腮边的泪痕:“如妃想干什么,本宫等着看便是了。上有苍天为证,下有鬼神为鉴,俯仰无愧!本宫有什么可怕的。” “好一个俯仰无愧。”如玥喘匀了气息,尽量让自己保持神智:“暂且不说皇后您亲手缝制的香囊里存了麝香,只等侍卫搜宫回来,必然就有令你无言以对的铁证。皇后可千万不要因为一时意气,自己抽自己的嘴才好。” 庄妃微微得意,面上一丝也不敢松懈,见着如妃这般胸有成竹少不了添油加醋:“皇上,臣妾忽然想起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见庄妃的神色稍微平复了些,皇帝总算安慰,便默默颔首。 “先前初贵人有孕,皇后也曾派人送来亲手缝制的香囊,里面满满是香料,香味奇特。”庄妃的双瞳迸射出不安与惶恐:“当时臣妾想,皇后即便要赏赐初贵人,只管从内务府择物便妥,何必亲手缝制呢……” 如玥接茬附和道:“如此倒也省事儿了。只需请人取来交给皇上,当场验证是否含有麝香,一切也不需要再做口舌之辩了……” “多亏了皇上洪福齐天,索性初贵人感念皇后一片恩德,将此视为昂贵之物收好,并未随身佩戴。要不然,要不然或许如同安嫔一样也未知可否呢!”庄妃刻意说了这样的话,挑起了皇上的火头。 果然皇帝骇人的目光,直冲着皇后射去:“给朕去取来。未免无私显见私,常永贵,你亲自去。那个香囊再不要经由旁人之手!” 第二十八章:祸延(八) 皇帝有了这话,显然是不相信皇后了。 只是这会儿如玥心里却犯起了嘀咕,怎的庄妃突然出现之时,便准备好了一早要栽赃的香囊呢?即便她心里恨皇后,也不可能和自己这样有默契,竟然顺顺当当的想到一块儿去了?难不成,这庄妃一早就在自己身边安插了眼线么? 迎上庄妃的目光,满满的得意与诚恳,如玥并不能看出欺瞒或者别的什么。只得忍着痛楚缓缓的调整自己的状态,暂且搁下心中的疑问道:“石御医,趁着证据还未取回的闲暇功夫,帮本宫疗伤吧!” 石黔默不觉一颤,脱口道:“娘娘您是说在这里拔出金簪?” 沛双急的脸上泛起燥红:“小姐,这可怎么使得,倘若血流不止该如何是好。稳妥可行的办法,还是回宫去疗伤才安稳啊。” 皇帝也不觉蹙紧了眉宇,听不出语气是责怪多还是关询:“如玥,朕还是让人护送你回宫吧!其余的事,朕心中有数。” 如玥朝着皇上屈膝一拜,强忍着泪意,不紧不慢道:“臣妾并非不明白皇上您的苦心,只是将心比心,臣妾实在不能坐视不理。何况后宫里,也再不能有这样惨绝人寰的事发生了。无论是出生了的皇嗣,还是存于妃嫔腹中的皇嗣,皆是皇上您的骨肉,咱们大清的血脉啊。 若此事与皇后无关,不过是一场误会,臣妾也乐得向皇后认错、赔罪。可若此事不幸,恰与皇后娘娘有干,臣妾身为妃主,未能及时发现并加以制止,也实在难逃罪责。情愿与皇后一并入罪,只求皇上您不要阻止臣妾查明真相。还那些无辜的皇儿们,一个公道。” 如妃的话说完,皇后无力的跪了下去。 她并非心甘情愿的俯首认罪,只不过她明白了一个极为浅显的道理。“心之所向。” 或许从前断送在她手上的龙裔不在少数,或许这一次连如妃自己也亲口承认是故意的陷害。或许她不分辩,等待她的,唯有皇上的一纸废后之书。 或许…… 有千千万万的或许,她也无可奈何。只怕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皇上的心是向着如妃的,那么即便是安嫔的龙裔并非因自己而亡,她也必须承担这份罪责了。 好么,钮钴禄如玥,你竟然还有这一手。 皇后垂下头时,早已没有方才的凌厉劲儿。整个人软瘫瘫的,像是失了心魂一般。终究还是输了!攥在手心里的权利不过短短一载的光景,便又要一去不返了。 泪水麻木的顺着脸颊一颗一颗的往下掉,心疲倦了,旁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徐淼见着情形不对,一直默默的往后缩,待到如妃与庄妃,以及在场诸人都随着皇后跪下请罪之时,他顺利由另一侧的殿门溜了出去。 能不能扭转局势,就看自己的了。徐淼才跟着皇后风光了很短的时日,他还不想就这么快沦为阶下囚。更何况,心里还有一个真正放不下的人,为了她,在艰险的暗斗也必须反败为胜。怀着勃勃野心与不甘,徐淼抄了小道向着储秀宫而去。 正殿之上的气氛忽然变得很不同寻常,透进窗棂的光华,泛白而耀眼。如玥执拗而刚毅的跪着,这种气质正与她此刻的病态的脸色极不相符。较弱的身子,似乎根本圈不住她复仇的决心。 皇帝看着她,心下疼惜又无奈。一时间难以权衡,不由得无声叹息。 如玥也明白,真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便不全是她与皇后的较量了。还要仔细孤注一掷的与皇上赌一把,看究竟自己在他心中有多重的分量。还是不由的害怕,看着那耀眼的光芒,偷偷收拾干净内心的忧虑。可若是她真的输了,往后的路又该怎么走下去? “你知道,朕不是不许你查。”终于还是皇帝退了一步,俯下身子,双手托起如玥。“朕是心疼你。”这句话带着皇帝暖融融的气息,扑进了如玥的耳朵。痒痒的,好似贴着他一样的温存。 “臣妾有罪,徒添皇上的忧虑。”如玥并非说着恭维的话,而是她真心不愿看见皇上这样为难。可如玥也是高兴的,她总算没有输。 如果容忍能不令他为难,如玥不惜忍下栾儿的血仇。如果说皇帝为了大局再怎么也不能废后,那么如玥情愿一辈子都困在这紫禁城里同皇后斗到底。 也许连皇帝根本不曾知晓,这一份红墙之外成就的情意会这样沉甸甸。支撑着如玥走进来,支撑着她斗下去,支撑着她一颗完整的心慢慢承受着无休止的磨折与煎熬。 可她不后悔,钮钴禄如玥永远也不会后悔。不是为了红墙里的锦衣玉食,不是为了攀上巅峰的光耀门楣,更不是翻手为云覆的权利独霸。只是因为那惊鸿一瞥,她已经无法将他忘掉。 “唔……”如玥闷吭了一声,随即便是金簪“当啷”坠地的清脆响动。 “如玥你……”皇帝慨然凝噎,显然是没有料到,如玥竟会趁着他不备,自己将金簪子拔了出来。“你这又是何苦?” “臣妾没事,皇上……您不必担心。”如玥努力的挤出微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而勇敢。“皇上,臣妾很好。” 石黔默已经顾不得礼数,起身上前便当着皇帝与如妃的面,从衣襟上扯下一块布,为如妃包扎伤口。“臣来时并未携带止血的药,还请皇上命人去御药房取一趟才好。” “小马子,你去。”皇帝看着脸色苍白的如玥,真恨不得能替她受罪。只是这一刻,他忽然也明白了如玥的心思,她是不甘心栾儿那样屈死。她也不愿意再看见旁人如此受痛。遂道:“方才不是说如妃派人搜宫了么,可搜到了什么?” 殿外候着多时的永寿宫侍卫首领忙应声近前:“皇上,您请看。” 众人的目光均是齐刷刷的向他的掌心瞧去,且还不是什么别的东西。正是安嫔那一日塞进如玥掌中的小红丸。 皇帝取了一颗,搁在鼻前嗅了嗅:“何物?” 石黔默替如玥包扎好了伤口,才从那侍卫掌中也取了一颗,验过后便道:“皇上,此物乃是由红花、川乌、轻粉、马钱子等药材研磨成粉所制,有致使女子胎落之效。” “启禀皇上,奴才从小厨房里寻来此物,只剩下小半瓶了。”侍卫首领将已经空落了小瓶呈上,不由得补充道:“像是已经服用了多日。” “这便对上了。”石黔默沉着脸,目光撇过如妃的伤臂,不觉刺心。“此药丸分量极为轻,若非多日服用,实在不足以致使安嫔滑胎。” “岂有此理。”皇上震怒不已,稍微一用力,项上一窜翡翠玉串自便“嘭”的一声断开。浑圆光滑的珠子一颗两颗如落入玉盘一般清脆作响,滚落满地。 “皇上。”皇后抵死唤道,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震耳欲聋。凄厉的声音于偏殿之上来来回回的飘荡不绝。“臣妾真的是冤枉的,什么药丸什么麝香,那全是如妃嫁祸臣妾的诡计。皇上,您睿智果断,您怎么会分辩不出来。还是说,您根本不愿意相信实情,仅仅愿意相信红颜祸水,甘愿被如妃蒙蔽。” 皇帝阖上龙目,强忍着内心的不满缄默不言。 皇后却没有因为皇帝一时的容忍而自省,反而得寸进尺道:“咸福宫有药丸,凭什么就是臣妾所为。而臣妾亲手缝制的香囊之中混进麝香,也未必就能说明是臣妾存心。经了那么多宫人的手,想要陷害本宫有何难。 更何况,本宫本来就是皇后,后宫妃嫔诞育的皇嗣皆是臣妾嫡亲的皇儿。倒是如妃自己,保不住自己的孩子,就要来诬蔑是臣妾毒害皇族血脉。如此谬言,偏是皇上你会去信。分明,分明就是皇上您偏颇过甚。” “皇后说够了没有?”皇帝本就在气头上,岂料皇后句句话又皆是指责之言,毫无悔意。相较之下,不禁想起先皇后所行所为,更添几分不满。随口便道:“慧凊在时,每每遇事总会自检自省,从不会落魄如你,与妃嫔厮打成团全然没有半点皇后的样子。” 庄妃不禁摇了摇头,痛心道:“臣妾入宫不久,先皇后便故去了。未能多做陪伴,受先皇后教诲,当真是臣妾福浅。” 如玥这会儿觉得,手臂上的血似乎止住不再发麻了,而眩晕之感略微减轻,整个人清醒了许多。便坚持立着与皇上说话:“先皇后娘娘慈惠宽容,如玥斗胆揣测,若是娘娘还在也必然希望后宫和睦,断断容不得这样的事。” 皇后冷笑了一声,顾不得双腿麻木,站起了身子逼近皇帝身侧。“只怕在皇上心目之中,臣妾不如先皇后贤惠宽容,也不若如妃这般国色天香,早已是无用之人了。皇上嫌弃臣妾,也连带着不信任臣妾了。所以一切,全然不需要半点罪证,一切皆在皇上您心中。” 眼中的泪水似乎干涸了,皇后仰面獗笑:“既然皇上心目中有了定论,何苦又要百般羞辱臣妾,不若一纸休书将我钮钴禄氏打入冷宫便算完!” 第二十九章:祸延(九) “皇后犯不着与朕说这些赌气之言。有便是有,无便是无。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一切皆因你个人所为。”皇帝的口吻不容辩驳的威严,沉稳的目光掠过皇后的面庞,却隐晦的存了一丝怜悯之心。 正是这一丝怜悯,流露出皇帝内心的犹豫。只不过皇后的早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根本参不透其中的情意。 如玥与庄妃却看得格外清晰。沉默间,恍若神游,庄妃与如玥对视了一眼。心想皇上的犹豫,如妃势必要伤心了,恐怕此事越来越拖不得。正踟蹰如何才能先下手为强,却见常永贵与初贵人一并返回了偏殿。 “你怎么来了,本宫不是叮嘱你要好好将息么?”庄妃的语气急促而忧虑:“这样的场面岂是你能消受的?” 初贵人轻柔的福了福身,歉意道:“臣妾之所以前来,皆因这香囊之故。皇上您请看。” 常永贵适时的将香囊呈递于皇上手中,随后又是一躬身退了下去。趁着皇上检视香囊的功夫,常永贵刻意环视了殿上一周,心里总觉得别扭,似乎少了点什么…… 遭了,是徐淼不见了!常永贵在心里大叫一声,这老东西不见了,又指不定要鼓捣出什么幺蛾子来。而此刻时局,明显是对如妃有利,自己也不得不搭把手。 若此,常永贵神情笃定,恭敬的接过皇上手中的香囊递给石御医:“皇上您请放心,奴才谨遵你的吩咐,径直从初贵人那里取来这香囊,再无经过旁人之手了。” 石黔默只将香囊搁在鼻前轻轻嗅了,随即直挺挺的跪了下去:“皇上,此物与方才如妃呈上安嫔的那一件一般,花材都是一样的配方,麝香也磨成了细粉混杂于其中。” “你胡说!”皇后冷喝一声,迅猛的将香囊从石黔默手中夺过,当着众人的面生生撕扯开,一股脑的倒在了金莲朵朵的砖地上:“这香囊是臣妾所绣不假,里面的配料却是内务府精心择选的。即使果真给人动了手脚,也未必就是臣妾所为。” 那一袋的香料随着皇后的一股蛮力,倾泻于地。被风掀起几缕,冲香的气息四散开来。庄妃忙不迭的将丝绢递给初贵人遮住口鼻,便吩咐宫婢道:“你们还愣着,快送初贵人回宫去。这祸害的东西,若是被吸进了鼻子,可真是作孽了。” 初贵人闻言脸上青黑一片,显然是被唬得不轻。设身处地一想,她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失了孩儿。遂掩着口鼻道:“皇上恕罪,臣妾要先行告退了。” “去吧!”皇帝平和的叮咛一声:“若无事便好生歇着,少往外走。” “是。”初贵人怜惜的睨了皇上一眼,又不得不贪婪的再瞧上一眼。好些时候,没有与皇上独处了,怀着他的孩子越发的想他守在自己身边。可这些,不过是贪婪的美梦罢了。 如玥见温情的画面谢幕,正是直追皇后最好的时机。便再一次跪在了皇帝身前:“皇上,连同初贵人的香囊之中也有此物,皇后想要分辩恐怕也难逃干系了。臣妾斗胆设想,皇后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宫,母仪天下,若非有她授意,哪个奴才会用罔顾性命,用自己的人头来栽赃陷害于她?谁不知道这可是抄家灭族的不赦之罪啊。” “不错,这一点臣妾亦可以证明。”这嘶哑粗噶的声音,如同生了铁锈的锯子割在耳上,着实令人难受。说话之人也不是旁人,正是失了龙裔昏迷的安嫔。 皇帝微微一愣,忙吩咐人:“给安嫔看座,有话让她坐着说。” 皇后的心猛然一颤,照顾了安嫔这些时候,竟不知她已醒转,且实在这最关键的时候。若说没有诈,任是谁也不会相信。“这分明是如妃与安嫔串通,要将本宫拉下皇后宝座的诡计,皇上您决不能信她,臣妾是冤枉的。” “臣妾能证明,皇后的香囊赠予之时,囊口不光是用红绳抽紧,而是密密拱了一排针脚的。若如皇后所言,有宫人妄动手脚,那么针脚就一定被拆开过。”安嫔一口气说了些许话,最后几个字简直走音的不成样子。 许是好些时候滴水未进,她只觉得喉咙干的生烟,疼得想呕。 “不错,皇上,这也正是臣妾要说的。”如玥示意袭儿将香囊尚未撕碎的香囊,再次呈献于皇帝手中。释义道:“您请看,这香囊的封口处的确有针线密密麻麻的锁了一层边。” 话说到这里,如玥高傲的抬起头,与颤颤巍巍的皇后四目对视。 一个是睿智冷静、强势不屈的妃子,另一个却是满腹委屈、口不择言,且早已输了圣心的所谓皇后。任是谁也能轻易看出了胜负,可如玥心里依然没有底。皇上最终会给皇后怎样的处置? 自然她一早也就明白,因着三阿哥和四阿哥的关系,废后是绝不可能了。惟愿皇上是真的怜惜自己,能让皇后空守着皇后的名分,安度余生。 “朕……朕有好多鞋袜、衣衫都是皇后亲手缝制的。”皇帝慨然不已,悲怒交加:“皇后的针黹算不得最好,却有自己的惯用针法。恐怕旁人是怎么也学不会的。” “连皇上也这么说了。皇后娘娘,铁证如山,您还想狡辩么?”如玥径直将这无形的刀锋指向皇后的心房。 安嫔猛然扑了过来,直逼皇后面前:“皇后娘娘,您为何要这般面慈心狠?茉蕊在您身边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八载?从来没有对您半点不敬,您若是怪臣妾逾越了身份,一朝成为皇上的宫嫔,尽可以朝着臣妾发泄。那孩儿……那孩儿还是个手脚没有长全的小豆粒儿,您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让紫竹天天在我的汤药里搁那些污秽的东西啊……” “紫竹已死,你要怎么说都行了!”皇后虚了虚眼,早已毫无泪意。“若是本宫介意你成为宫嫔,又何苦将你救出冷宫,禀明皇上昔日庄妃滚落长梯小产,与你的珍珠簪子根本无关。本宫又为何要向皇上祈求册封你为安嫔的旨意,要你稳稳当当的成为这咸福宫的主位? 照这么看来,本宫对你仁至义尽,而你反而倒打一耙,无所不用其极的诋毁本宫。到底是谁面慈心狠,虚情假意?旁人怎么说,本宫尽可以充耳不闻,可是茉蕊,你跟了本宫这样久,都没有换来你一份真心。皇上怎敢将你这样冷血无情的人揽入怀里,日日安睡身侧。难道不怕被你扼住喉咙,活生生掐死么!” 如玥忽然有一点点同情皇后,毕竟是自己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的贴身婢女。若是之间没有一点感情,那倒也不至于,可安嫔凉薄至此,为了自身与腹中才失去的皇儿也无可厚非。 可那个孩儿,当真不是皇后落去的。那……这份歹毒之心,可就着实令人吃劲儿了。 “皇后娘娘,您怎么能这样数落臣妾?臣妾敢以性命担保,对皇上绝无二心,天地可鉴。”安嫔冷着脸,先前的病态几乎一扫而光,却而代之的却是无比的坚决,不死方休的咄咄之势。“臣妾为何要在储秀宫下令处决紫竹,正是因为她是皇后派来的细作。每日检视着咸福宫上下人等的一举一动。 甚至在臣妾的安胎药里动手脚,也是她的行径。这些,若不是皇后教唆的,还会有何人?”安嫔越说越激动,小腹处一阵痉挛,痛得她直不起腰来。“皇后还要狡辩么!” 庄妃倒是没有料想到,如妃竟有法子,让安嫔站出来与皇后狗咬狗,真是看得人大快人心。只是再细细想想,如妃也当真是心思缜密,自己演了一出逼皇后发疯的苦肉计不算,又挑拨这主仆两人的关系。心底不禁生出一丝寒凉,若这一切是搁在自己身上,又将会是如何的一种情境。皇上会信如妃么? “皇上,臣妾冒死也要向您进言。”安嫔的眼尾闪过得意的光辉,狐媚而诡异。却仅仅停留了很短的时间,若非皇后一直瞪着她,恐怕也难以捕捉到这样一个表情。 “说。”皇帝心痛的有些麻木,好似到了这个时候,什么样的话也伤害不了他分毫了。心一点点的硬起来,看着平日里争宠献媚的女子刀光剑戟,忽然生出悲凉之感。孤家寡人,孤家寡人,许就是这么来的吧? 如玥洞悉了什么,缓慢的起身停至皇帝身侧,无言的将自己的手搁在皇帝的掌中。彼此对视一眼,竟成了相互的一种倚靠,自然也是情感的归一与寄托。如玥不希望皇上将她视作争宠的那一类,因为她争宠不过是为了能长久的陪伴在他身侧。 “先皇后之死,根本是皇后所为。”安嫔咬了咬牙,还是将她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 呼!如玥长长的叹息一声,轻的唯有自己可以听见。这瓜尔佳氏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吧!如是皇上不肯听信她所言,往后皇后也饶不了她。若是皇上真就信了,那么她便是万死也难以抵罪了。为何先前不说,偏是要等待先皇后故去良久,才将这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道尽? “你方才说什么?”果然皇帝难以置信的追问。攥着如玥的手格外用力,直捏的她关节处的骨骼“咯嘣”作响。 “皇上,臣妾没有说谎,先皇后之所以血气瘀亏,正是因为体内有大量的水蛭吸食血液。而将这些水蛭投向先皇后的,正是当今的皇后娘娘钮钴禄氏。” 第三十章:祸延(十) “安嫔住口。”如玥有些听不下去了。尽管她知道,安嫔的话能击溃皇帝心中仅存的那一份信任,正是撼动皇后凤权的绝佳机会。可关乎先皇后之死,必定要牵连前朝政事。 前朝动荡不安,只怕皇上的江山也要随之颤动了。不到万不得已,如玥不愿意令皇上为难。更不愿看见皇权受到任何威胁,毕竟心系着一个人,总归是希望他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来保护他,几乎成了一种本能。 还有就是,先皇后明知自己是被何人所害,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狠下心忍下这口怨气。尽是为了保护还好好活着的人,比如绵宁,再比如母家亲眷。时移世易,隔了这么久,想要挖出证据便更是不易了。 安嫔许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可如玥还不至于为了复仇,推自己走上绝路,令更多人陪葬。遂示意袭儿扶着安嫔先退回内寝去,自己反而不急不恼的安抚皇帝:“臣妾看,这茉蕊妹妹多半是伤心过度了,才口不择言。皇上尽可以不必放在心上。” 袭儿会意,手肘轻微抵了沛双,二人便一左一右的将安嫔夹住,就要往内寝去。 “臣妾说的全都是实话,如妃何必心急着阻拦。皇上英明,是与不是,只消让臣妾与皇后当面对峙一番,必见分晓。”安嫔没有领会如玥的苦心,她根本不知道皇上若不废后,为堵住幽幽众口,必将她治以诋毁皇后之罪处死。 庄妃却不以为意,皇后与安嫔本也就是一丘之貉,除去二人之中任何一人,或者一并两人,都是后宫之福。且这安嫔已红了眼,只是一味的顶着风往上攀。恨不能挑起皇上全部的心火,引发雷霆之怒。估计也不是如妃能劝阻的。 低眉忖度了片刻,庄妃便有一计上了心头。“皇上,安嫔本就是皇后身边的宫婢,许是知道的比寻常人多些,也并非不可能。可眼下,安嫔胎落的所有罪责都指向皇后娘娘。兹事体大,难免令臣妾疑心,安嫔是否存心报复才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若想寻明究竟,不如请昔日为先皇后娘娘诊治凤体的御医前来。若是先皇后凤体抱恙的时日,正对得上安嫔所知悉的,皇后向先皇后投水蛭的时日,那么或许真有其事。” 如玥凌厉之气乍现,明亮的眸子里闪过几丝威严。伸手抚了抚垂下脸颊的乌丝,若有所思的别在了耳后。皇上一直没有开口,便是根本不愿相信此事。庄妃平日里精明,这会儿反而泛起了糊涂。心下微微有些郁闷,如玥口里也只道:“庄妃没有听清楚安嫔的无稽之谈才好,听得清楚了,反而迷乱了自己的心智。” “不错,朕也偏信如玥所言。”皇帝的每一个字,犹如敲进硬木的楔子,虽然不是掷地有声的坚硬,却格外的紧实。容不得人见缝儿插针,再说些别的什么。 皇后一股气堵在胸口,恨不得破罐子破摔了。反正皇上的心里早已没有了自己,这个如同虚设的皇后宝座,拱手让人又有何不可。这一股怪力作用在皇后心里,简直快要将她活活撕裂,气还是怄,分本无从分辨。 她曾经艳冠群芳的容颜早已折耗,哪怕是依然美丽,终究不及新人娇艳。何况皇宫里从来不缺如花似玉的女子,皇后想着想着,意冷心灰。半点泪意都不见的双眼,闪过一丝讥讽糅杂着疲倦,笑道:“皇上,如妃说的不错,安嫔的龙胎是本宫毒害的。非但是安嫔的,后宫里还有很多龙裔,皆如出一辙的死在本宫手中。本宫是皇后,本宫嫡出的孩儿,才有资格继承大统。其余宫嫔的,不过是一滩血水罢了。” 跌跌撞撞的走上前来,皇后只觉得一股霜寒之气逼近,险些令她不能呼吸。可是果真死了又有什么不好,皇上一样会扶了位分尊贵的妃子登上后位,将自己的两个皇子养在膝下。虎毒不食子,皇上断然不会因为自己的过失而牵累到绵恺与绵忻。或许这便是解脱吧! 皇后抱着必死之心,决然道:“还有,方才安嫔说的话……没有半个字的……”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好啦,皇后娘娘……”殿外连续的喊叫声,打断了内殿的说话。 皇后硬生生将“虚言”两个字吞进了腹中,她认得这个声音,正是照料四阿哥的奶娘九红。“别拦着她。”皇后冲着挡在殿外的侍卫喝道:“让她进来。” 连同皇帝的目光一般,众人齐刷刷的朝着九红瞧去,且九红怀里还抱着昏沉沉入睡的四阿哥。就是在这个时候,徐淼由方才逃离的那一侧殿门,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悄无声息的立在了一个毫不起眼的位置。 当然,这一切都没能逃过常永贵的眼睛,他果然猜的不错,正是徐淼起了祸心。这九红,必定是徐淼引来的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你怎么抱着绵忻来了?”皇后猛然被稚子酣睡的模样激醒,整个人忽然就生出了力气。“绵忻这是怎么了?” 如玥对这似曾相识的情景惊了心,那一日奶娘也是这样跌跌撞撞的闯进来哭诉。此后她看见的栾儿便只是一个不会哭不会笑,只沉沉睡着不会苏醒的小公主了。 这一幕再度重现,惊得如玥眼前一黑,脑子里如同一锅开水,除了不停的翻滚,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四阿哥怎么了?快抱予朕瞧瞧。”皇帝脸上的愤怒因为担忧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却是慈父疼惜幼子的焦心。“绵忻,绵忻,你睁开眼睛,看看皇阿玛。”皇帝强忍着心痛,警惕的将手搁在四阿哥的鼻前。 还好,皇帝心中庆幸,复又将手搁在了四阿哥头上:“稍微有些发热。” 索性是庄妃眼尖,一眼就瞧出四阿哥脖颈处有些小红点:“皇上,您看,四阿哥像是起了疹子!” “疹子?”皇后不觉惊叫了一声,忙着推开庄妃上前一步:“让皇额娘看看,绵忻怎么了?”皇后心里虽然很焦急,可手上的动作却是极尽轻柔,那样疼惜的缓缓打开裹着绵忻的衣裳,一点一点的让起了疹子的肌肤露出来。生怕动作太大,弄疼了他。 这个时候,皇后贴在皇帝的手臂丝毫没有感觉。可皇上却从她同样焦急的脸色之中,看见了慈母般的疼惜。满满皆是,绝没有掺杂任何利欲的疼惜。 “小姐。”沛双轻柔的呼唤着如玥,好半天才见如玥的脸色缓和过来。“您没事儿吧?” 如玥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才平复了些:“皇后娘娘,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四阿哥是您嫡亲的骨肉,病在儿身却痛在娘心。安嫔的骨肉也是一样。你何必将这种痛苦强加在旁人身上,以达到一己私欲?” “如妃你够了吧?”皇后冷着一张脸,慈爱尽消:“绵忻病成这个样子,难道你还不肯罢手,非要将本宫致死你才满意么?” 庄妃得势也是不肯饶人的主儿,听了皇后这般说话,不由气急:“皇上,臣妾方才听得一清二楚。皇后已经亲口承认安嫔的龙胎正是她下的毒。不仅如此,皇后也说明并非只有这一次。 臣妾以为四阿哥是皇上的血脉,是咱们大清的血脉,而皇后的行为毫无人性、令人发指,根本不配做四阿哥的‘皇额娘’。臣妾只怕,有这样的额娘,必定会毁了四阿哥的一生。还望皇上三思。” 这话正刺进了皇帝的痛处。毒害妃嫔子嗣本就是大罪,再加上先皇后那一笔看似不明的糊涂账,皇后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若是自己轻纵了她去,只怕后宫人人效仿,再无宁和可言。可若严惩了皇后,那么就等于将此等罪行公诸于众,令皇家威严扫地么! 权衡之下,反而是庄妃的话格外有道理。皇帝看着怀中的幼子,心下难忍。长叹了一声,方道:“后宫妃位多悬,如妃负伤在身自顾不暇。庄妃又得照顾身怀有孕的初贵人,也是难以分心,诚妃虽为妃主,到底年轻气盛,欠缺稳重……” 常永贵毕竟是跟在皇上身边的老人儿,马上就明白了皇上所指何意。随即上前躬着身子道:“皇上若想寻一个合适的人选,只消在后宫其余的主子里晋一位才德兼备的即可。” 没头没尾的说了这样一句话,除了心系绵忻的皇后之外,在场的人基本都明白了过来。如玥的心咯噔一声,妃主多悬,余下的便是嫔主。除了安嫔,便是淳嫔了。可淳嫔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众人心里皆有数。实在不能凭白的给她这样大的恩惠。 再有便是李贵人了,总算她年岁较长,也是跟在皇上身边多年的宫嫔。只可惜皇上待她毫无情分,怎么可能就这样凭白的封了妃主。一时间各人心里都有计较,却没有人敢擅自轻率开口。 还是常永贵硬着头皮道:“皇上,奴才以为,位分倒在其次,主要是德行品性。越是娴静越是清雅,反而越合适。” 皇帝品着常永贵的话,抿唇道:“朕记得,那个昔日在顺贞门外与如玥你顶撞的贵人,如今越发的谦和修德,娴静雅致,与当年判若两人。她阿玛又是一品大员,好似是叫玉淑。”皇帝的脑子里猛然想起这样一个人来。 “是,皇上。郭络罗氏的确是个稳妥之人,只是她的位分……”如玥冷冷瞥了皇后一眼,唇角不觉勾起。 第三十一章:倾斜(一) “皇上,快传江御医来。绵忻一直是由江御医照料的,也唯有江御医才悉知他的体质。”皇后眼里也好,心里也罢,唯有四阿哥一人。旁的事,她根本会再去思考。 没看见自己的孩儿时,皇后惦念的却是与皇上薄薄的恩情。如今看见备受折磨的幼子,她终于清醒过来,深宫之内唯有自己的皇儿才是指望,才是倚靠。 “何必这么麻烦,石御医不是在这里么?”庄妃示意石黔默来瞧。 皇后却执拗的将人挡在了身后:“庄妃失聪了么?本宫方才不是说了,江御医一直照料绵忻,最清楚他是何体质,该用何药。” “没有听清楚话的,未必是臣妾吧?”庄妃凉薄的目光,几番奚落于皇后。 “本宫没有功夫于你多费口舌。”皇后四下张望,见徐淼一直垂首立着,便道:“徐淼,她们不肯去不要紧,你去!替本宫请江御医来。” 徐淼等了好半天,终于等到了这个开口的机会。几乎是一阵小跑,徐淼疯魔一般的窜上前来,跪在皇帝面前痛哭流涕:“皇上息怒,皇后娘娘是一时迷了心窍才会负气乱讲。安嫔的龙胎不慎滑落,根本与娘娘无关。奴才恳求皇上不要将四阿哥从娘娘身边带走。” “混话!你胡说什么?”忽然有针扎在心上的感觉,皇后知道徐淼从来不会对她说谎。那么,是皇上真要将绵忻从自己身旁带走了?她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却仰起头努力的朝上看。 对她来说,四旬年岁能诞育皇嗣已经十分不易了。且绵忻生下来身子就孱弱,也因为这样,皇上才肯将绵忻留在储秀宫照看,没有送去阿哥所。 这才一载多的功夫,绵忻才会叫皇额娘,能走稳路,就要把他带走么?皇上也未免太狠心了。 可只要一想到方才皇帝那些话,想起如妃与庄妃左右夹攻的姿态,皇后顿时冷了下来,毫无征兆的冷下来。定局已成,再多说什么也只是徒劳。骨肉分离的痛楚,比要了她的性命,废了她皇后的身份更令她难以承受。 攒了几攒的泪珠子终于聚拢在眼底,豆大粒儿的掉下来,皇后“嘭”的一声跪了下去,哽咽的险些闭过气去。颤颤巍巍的身子,紧紧伏在地面,额头贴在冰冷的砖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皇上……臣妾是浑说的,臣妾从来没有做过,没有伤害过安嫔的龙胎。求您,求您无论怎么惩罚臣妾都好,不要带走绵忻,他还病着。臣妾不能没有他!” 皇帝沉重的闭上双眼,愤懑斥道:“整个后宫,唯有你的皇子是皇子,旁人的不过是一滩血水罢了。朕怎么也不相信,这话竟然是从本宫的中宫皇后口里讲出来的。你不能没有绵忻,旁人就可以骨肉分离,倍受剜心之痛,谬论。” 皇后哪里吃过这样的亏,双眼险些瞪出来:“如妃,你来说,这一切到底是不是与本宫有关?本宫要你来说!你不是素来自诩宽厚仁善么?欲加之罪,难道你忍心令本宫骨肉分离?” 如玥难得看见皇后气急败坏的可怜样子,真是无法言说的痛快。今日的痛楚,不过是抵偿了如玥的万分之一。皇后不能将四阿哥养在自己身侧,却还能看到这孩子。总还是要比自己幸运得多。 略微欠了欠身,如玥根本没有理会皇后,却对皇上道:“昔日臣妾也以为玉贵人的烈性,却不想入宫以来,她越发的平和淡泊,倒是个可以交心的人。每每臣妾有事,姐姐总是个说得上话的人。何况若论端庄、品行,后宫里能胜她之人寥寥无几。为子孙后继,臣妾觉得玉贵人可以信任。” “常永贵,传朕的圣旨。”皇帝忍下心中的怨怒皆因可怜绵忻无辜。 “嗻!”常永贵长声应下,伏地领旨。 “延禧宫郭络罗氏,德行端正,谦和自持。册封为玉嫔,为延禧宫主位。”皇帝的话说了一半,却是绵忻醒转过来,啼哭不止。 如玥示意常永贵先去传旨,随即对皇上道:“臣妾这么看着,四阿哥的病不能耽搁。唯恐有变,不若就交给石御医照料,总算能安心。” 皇后哪里肯干,生生推开如玥:“你休想从本宫手里夺走绵忻。” 皇帝抱着怀里啼哭的绵忻,一眼就瞧见正要退出门去的常永贵,不禁喝道:“且慢。”常永贵紧着停下脚步,躬身退了回来:“皇上还有何吩咐?” “皇后德行有亏,不配为母。你与石御医一并将四阿哥送去延禧宫,只消与玉贵人明言,打今儿起,这四阿哥便由她照料抚育。”皇帝这一席话,说的极尽平淡,似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务事儿。 可皇后却如同被懒腰截断,脸色一团乌黑,整个人摇摇晃晃的直朝着皇帝扑了过来:“皇上,皇上……您不能这样做,您不能夺走绵忻。谁也休想夺走绵忻!”说话间,皇后使足了劲儿,猛然扑过来就要抢夺四阿哥。 皇帝哪里晓得皇后竟然会发疯成这个样子,猛然一脚落在皇后的脚踝处。“传侍卫,将人拉开。皇后惊风发作,扭送回储秀宫闭门静养。若无痊愈,不得擅自踏出宫门一步。更不允许旁人探视,以免有损皇后凤仪。” “皇上,臣妾没有病,如妃,如妃她才有病!这一切,都是她冤枉臣妾的。皇上……”皇后挣着想要甩开侍卫的手,目光落在嗷嗷啼哭的绵忻身上,不觉鼻子泛酸。“绵忻,到皇额娘这里来,绵忻!” “额娘……额娘!”绵忻柔软而稚嫩的哭声,最是揪痛了人心。许多话他还不会说,可“额娘”这两个字他却吐的格外清晰。小小的手臂伸的直直的,身子也不住的乱扭,两条小腿更是又蹬又踹的,似要从皇上手里挣脱一般,硬挺挺的朝着皇后奔。“要额娘……额娘……” “她不是你额娘,她不配。”皇帝冷声喝止,非但没有令绵忻听话,反而惊得他害怕不已,哭的愈加伤心。“额娘,额娘……” 皇后绝望的被拖出了咸福宫的偏殿,耳旁传来的哭声却格外清晰。 明媚的春日,只有这一束格外耀眼的阳光,明晃晃的刺得皇后紧闭双目。百花齐放也好,独领风骚也罢,终究是花开花落终有时,瓣落随风罢了。回想着这些日子,她怀着绵忻的这些日子。皇帝也曾关怀过自己,可转眼间,他还是信了如妃的话,给她的情意随手就要了回去。 好似还能嗅到淡淡的花香,好似还能听到耳畔滴呖呖的翠啼,可是属于她的权势转眼倾颓。荣华如浮云一般掠过,唯有最痛最难割舍的母子之情,此刻还提醒着她,原来还有知觉,原来还没有死。 “小姐,方才将安嫔送回寝室,许是身子孱弱,又昏了过去。您看该如何是好?”沛双之所以这个时候说话,便是不想皇帝也轻纵了安嫔。毕竟皇后与安嫔几度联手陷害如妃,谁也不敢保证真的就不会有下一次。 更何况,安嫔的性子看似顺从,实则阴毒无比,像足了皇后。沛双怎么也不敢冒险,再令此人好端端的存于后宫之地。 可如玥听了她的话,并未随声附和。只稍微偏过头去,茫然的与皇帝对视一眼。才对沛双道:“那你便吩咐咸福宫的人,好生照顾她吧。” 不料小姐是这个态度,沛双虽然有些不甘心,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双膝微微弯曲应是。 与此同时,皇帝已经狠下心肠,将四阿哥交到了常永贵手上:“去吧。另外再给四阿哥找个合适的御医,石御医还是尽心照料如妃为妥。” 石黔默感激不已,面上却没有任何表露,只道了一声遵旨。庄妃见事已至此,不痛不痒的了结了,也便不好再说什么了。遂恭敬道:“皇上还有政务要劳心,还是由臣妾先送如妃回宫疗伤吧!” 皇帝慨然一笑,满心疮痍:“朕有些倦了,如妃就劳你照料。”随即回首对如玥轻声嘱咐:“朕知道栾儿的事儿你还没有放下,却不知这样的结局是否和你心意。总归皇后是不能废的。如玥,你该明白朕的苦心。” 如玥有些吃味儿,皇上的话是什么意思。可她还未想明白,皇帝依然旋身离去。咸福宫偏殿忽然静寂无声,还立着的人没有谁开口说话。 皇后就这样被禁足在了储秀宫,而玉贵人得到晋封不说,还成为了四皇子名义上的“养母”。安嫔滑胎的事,倒是成功的嫁祸给了皇后,虽然她几番辩驳,可也只会越描越黑。分明一切都随了自己的心愿,可偏偏皇上临行前的那一句话,让如玥只觉得毛骨悚然。 是皇上不相信自己了么?还是皇上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弄出的事端?咸福宫或许不会有春天了,储秀宫亦或许不会。那么永寿宫短暂的春天是不是也将悄然离去? “娘娘,倒春寒了。您还带着伤呢,让奴婢为您披上件帛衣,早些回宫吧。”袭儿的话,有意无意的提醒了如玥。 “是呀,倒春寒了!”如玥与庄妃对视一眼,苦苦一笑。“春寒料峭,原是百花心急着怒放了。” 第三十二章:倾斜(二) 如玥做了一个很甜美的梦。 在梦里,皇上还是平易近人的嘉亲王,并非坐拥天下威严敬肃的天子。而她自己,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如妃,仅仅是主事府嫡出的长女。 嘉亲王拥着她上马,同骑奔驰在宽广无垠绿草地上。天是那么高那么蓝,云卷云舒。耳边只有扬鞭奔驰,呼啸擦肩的风声,以及两人耳鬓厮磨的浓情蜜语。 梦醒来时,唯有玉淑姐姐守在她的床边。这孤独冷清的一幕如此雷同,周而复始的上演了一遍又一遍,着实令如玥心酸,忽然很想哭。 梦里梦外竟然有这么大的落差,说到底,是自己奢望的太多了。 “你总算醒了。”玉嫔搁好了软垫,才扶了如玥起身。 如玥微微用了点力气,只觉得臂上的伤口痛得钻心。“姐姐怎么来了,不是还要照顾四阿哥么?” “你还说呢!”玉嫔无奈叹道,愁绪显露眉梢:“我正绣着花呢,忽然常永贵就抱着啼哭不止,又满身疹子的四阿哥来了。来了也罢,竟还带着令人匪夷所思的圣旨。”提起圣旨,玉嫔有些泄气,言语中难免隐隐蕴藏了几分自嘲:“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皇上有多久没来过我的院落。 人不来也就罢了,你最知我没有这个心思。可这晋封的旨意着实惊得我险些脱了下巴!还有就是那四皇子,我到底从未生养过,宫里没有孩子的妃嫔也并不少呵!” “姐姐不喜欢那孩子么?”如玥接过玉嫔端过的清水,细微的抿了一口,顿时觉得喉咙没有那么干痒了。 “谈不上喜不喜欢。”玉嫔的脸上交织着淡泊与从容,却没有过多的欣喜。“终归是皇嗣罢了。” “如玥莽撞了。”回想当日,也是自己没有深思熟虑,毕竟玉漱姐姐一直是是非圈外之人。何苦又要将她拉进这漩涡之中呢! “我不是怪你。”玉淑体贴的以手抚去如玥额上薄薄的冷汗:“也懂你是为我好。可惜了那样好的孩子,他是皇后的骨肉,是必不会与我们一条心的。再者,若不爱一个人,不会如你这般吃力的去讨他欢喜。” 如玥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可就连素来不问后宫之事的玉淑姐姐也看出来了。“我的确很吃力。有时候竟然觉得用尽了自己的力气。”满心的委屈,如玥不愿提及,却挑了话头道:“绵忻还小,姐姐只管慢慢教。 久了,他自己会亲你,必然不会如皇后那般阴毒残暴。皇上感念姐姐教化之功,自然也会体念姐姐母家的功劳。虽说不必争宠,总是要寻一处立足之地的。” 玉嫔疑惑的睨了如玥一眼,听她说的亦是道理,少不得赞同颔首。“你这话也在理,不辱家门已是不易,若能荣耀几分,总也不枉费我入宫这一遭。眼下我这里倒是可以喘气,却是后宫放矢,恐怕要劳你的心,好好收拾了!” “怎么?”如玥口中些许不安,反感与抵触的情绪一并涌上了心头:“还有不消停的么?” “消停?”玉嫔不禁连连摇头,油然生悲:“咸福宫一事,皇后被禁足,我晋封了嫔位,四阿哥又从储秀宫送来了我的延禧宫。这些事本就使人费神揣测,可巧,你受了伤,皇上又龙体抱恙病倒了。只怕后宫里以讹传讹之言早已沸沸扬扬,人人都想洞悉究竟,看看是你如妃又弄出什么排山倒海的戏码呢,要一举登上凤座呢!” 玉嫔没有半点揶揄的意思,也并非指责如玥觊觎凤冠,最是忧心她轻率了些:“怎的你就不再缓缓呢?皇上才失了与你的八皇女,又逢安嫔落胎。这个时候只怕五内俱焚了,你偏是要把皇后拖下水。 那安嫔也是不知深浅的,连先皇后之死也拿来大做文章,岂非要把皇上逼的无路可退?可是如玥,安嫔与皇上的情意或许根本不深,可你不同,你那么在意皇上,为何又要这般冒进?” 旁的话划过,犹如风吹涟漪,终究触动不了多少心绪。偏是“龙体抱恙”令如玥愣了些许时候。“皇上身子素来强健,很少不适,这次必是因着心虑的缘故。”低眉沉声,如玥愧疚而自责,若不是在这个时候强加罪行于皇后,皇上或许不会这样难受吧? “我知道你揪心,可也不能不说这一句。”玉嫔含着口里的话,半晌才道:“好妹妹,逝者已矣,你与皇上的路还长着呢!” 如玥点了头,顿了顿,复又点了点头。“多谢姐姐开解,如玥明白了。” “臂上的伤处千万不能沾水,你也要忌口,好些东西不能吃。免得留下疤痕,可真成了白璧微瑕了。”玉嫔转忧为笑,舒唇告辞:“好了,见你醒转我也安心了。宫里还有个闹腾的小家伙等着我呢,你好好歇着。” 玉嫔福了身,恪守宫中的礼数跪安。如玥将一系列的动作看尽眼里,越发觉得她端庄娴静,犹如一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清莲。究竟强加她拉下后宫这摊污水,是不是自己又错了? 皇后算是暂且倒下了,如今后宫唯有自己与庄妃势均力敌,分庭抗礼。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还要和庄妃斗下去? 如玥双手按了按太阳穴,企图减轻头痛的症状,只是这些盘根错节的东西太多太乱。任是她怎么去想,也难以理出头绪。 “娘娘,您醒了。”袭儿推门而入,关询道:“玉嫔在这里陪着您一整夜,奴婢瞧见她刚走。”“皇上好些了么?”如玥不顾自己还带着伤,只吩咐袭儿道:“备辇,我想去养心殿陪着皇上。” 袭儿敛了喜色,恳切道:“皇上并无大碍,只是气急攻心,又着凉病倒了。四五个太医留在养心殿轮流照顾,又有妃嫔们相伴侍疾,想来很快便能康复。奴婢倒觉得,这个时候娘娘您最好还是不要去。” “你是怕皇上看见了我,心里更加不痛快?”方才玉嫔已经提醒过自己,可如玥还是不愿相信。难道连皇上也在怪罪自己贪婪冒进了么? “并非如此。”袭儿伴着如玥说话,顺手将帷幔长纱卷起,金灿灿的阳光越发耀眼的洒下来。“只是风口浪尖之时,晦避,总比迎风冒劲要稳妥。说句奴婢不该说的话,娘娘与皇上一向亲厚。可正因为亲厚没有顾忌,当心里受了委屈的时候,往往都是冲着自己最亲厚的人撒气。” 如玥嗤嗤一笑,脸上泛起了一层春意,薄薄淡淡的映着病容,却格外好看。“你呀,最是会哄人开心。偏偏又说的这样不着痕迹。” 袭儿端然一笑,少不得卷唇得意道:“娘娘有所不知,曾几何时,奴婢也是这样宽先皇后娘娘的心。” “你可怪我么?”如玥顺势问道。 “什么?”袭儿不解,只与如玥对视一眼,复又明白过来:“怎么会,奴婢感激娘娘还来不及呢!若是安嫔继续撒野下去,却又没有证据,连先皇后母家的亲眷都会卷入其中。若非娘娘您清醒制止,指不定要生出多少祸事来。” “唉!”如玥幽幽长叹:“当年我是不愿忍下这口气的。可先皇后娘娘自己有自己的选择。事过境迁,我实在不能因为一己之私,令她想要保护的人遭难。” “是呢。”袭儿垂下头去:“二阿哥还需要娘娘您的匡扶。这时候实在不宜生出乱子。而三阿哥毕竟也快成年了。” 如玥伸手握住了袭儿的手:“好在还有人是懂我、信我的。”这话说的有些负气。如玥心里憋屈的不行,偏是为了皇上受尽委屈。可皇上还要与自己赌气,说那些令人心寒的话。 “娘娘,奴婢还有一事不明。”袭儿见如玥又陷入了低落情绪的困扰中,便紧着岔开话:“皇后娘娘赐予安嫔的香囊,咱们是找了手巧的婆子将封口的针线拆开,将那粉末混了进去。虽然没有被察觉,可到底费了一番功夫。 只是庄妃却也有这一手的准备。难不成她一早也想陷害皇后么?奇就奇在,偏是混进去的粉末竟一样,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若不是她在咱们宫里安插了眼线,那便是她一早就已经到了咸福宫偏殿外听声。临时让人去准备的。当时情况危急,皇后已经气急败坏了,根本无从仔细分辩是不是她原本绣成的样子。”如玥也思量过这个问题,毕竟庄妃也算得深宫之内的奇女子了。 袭儿默默点头,接着道:“沛双姑娘一早出宫去了,说是要给娘娘寻一种能尽消疤痕的良药。可奴婢觉得,这事儿应该和镇宁大人有干。” “皇上那里,我就暂且不去了。”如玥这会儿还不愿去想这些,只吩咐道:“袭儿,你准备下,晚些时候,我要亲自去储秀宫走一趟。有些话,我还要皇后亲口承认。” 如玥铁了心的样子,袭儿也不好规劝,便郑重的点了点头。“药也该熬好了,奴婢去端来给娘娘服用。” 第三十三章:倾斜(三) “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沛双刚回到永寿宫,就见袭儿挽着如玥往外走。且二人均裹着黑色的帛衣,十分神秘的样子。 “舍得回来了么?”如玥没有直接答话,反问沛双道。其实如玥很能体会沛双的心思,并不忍心责备她什么:“去疤痕的良药或许不好找,可出宫的机会难能可贵,也难怪你这般不舍得。若非是跟了我,这会儿子,你早该嫁人过些安稳平静的日子了。” 岂料沛双脸色大变,砰地一声就跪了下去:“小姐,奴婢从来没有后悔随您入宫。您千万不要赶奴婢走啊!若是您不喜欢,奴婢再也不私自出宫了。” 如玥的心一颤,鼻子不觉发酸:“沛双,我不是责怪你。而是……若你喜欢镇宁,就该尽早为自己打算。留在我身边,到底委屈了你。” 沛双哪里会想到,原来如玥早已察觉了她的心思,顿时羞愧的说不出话来:“小姐……你……” 伸手将沛双扶了起来,如玥长吁了口气:“你不想说,我也没打算问。可现在看你这样辛苦,我又于心不忍。总归我不会勉强你如何,一切都要你自己拿主意。是留是走,皆随你的心意。” 沛双动了动唇,半晌也没有松开了手,如玥偏过头道:“走吧,袭儿,时候不早了。” “其实他做这些事,都是为了小姐你的安危啊……”沛双喃喃的说出口,只是声音太轻了,轻的才一出口就消散在夜色之中,犹如凉薄的不能再凉薄的水汽,终究不见一点痕迹。沛双从未想过,有这样一天,她会爱上一个满心别人的男子。且他爱得女子,还是自己最亲近的小姐。 “娘娘,到了。”袭儿刻意带着如玥绕过到了储秀宫一个格外不起眼的偏门。 “嗯。”如玥轻哼一声,不觉问道:“徐淼何在?” “奴婢已经打探过了,自从皇后娘娘被禁足,徐淼便没有踏出储秀宫一直陪伴在侧。”袭儿也是深有领会,这个徐淼绝非一般的公公那么简单。若是没有他暗中出谋划策,皇后也不至于这样难对付。 再有,如玥总觉得栾儿的死,必当与他有关。 “如妃宁可违背圣旨也要来本宫这里奚落么?”皇后正襟危坐,早已没有日前的慌乱,俨然东道主的姿态,是擎等着如玥上门来。 “皇后娘娘严阵以待,如玥岂敢不来,又岂能不来。”如玥脸色微霁,褪下帛衣递在袭儿手上,不紧不慢的端坐皇后身侧。二人隔着一张小几,四目相对。 皇后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如妃身上一股淡雅的药苦气,缓缓散来。正如同她此刻的气势一般,森厉而锐煞,根本避之不及。“若是当初你还未离开钟粹宫时,本宫就将你除去,哪里会有今日之事呢?怪就怪本宫早先看走了眼,竟没一早发觉你的狼子野心。才让你白白有机可乘,将本宫害成这个样子。” “回不去了。”如玥沉了面色,兀自冷笑,抚了抚腰间凌乱的流苏:“若是一早知悉栾儿会丧命你手,我必将先发制人。哪怕用我的性命来换取幼子活下来的希望,如玥也不后悔。” 皇后“噌”的站起了身子,怒目直向如玥愤慨道:“胡嚼,你冤枉本宫上瘾了不成!本宫什么时候害过你的栾静。你有证据么?若非栽赃陷害,本宫连安嫔的骨肉也未曾动过,不过是你如妃的伎俩罢了。” “哦?”如玥随着皇后一并站了起来,泛着青冷之光的脸色威严却不失明媚:“到了这种境地,皇后依然要抵死不认么?亏我还以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呢!” “死?”皇后冷笑一声,随即掀脸变色,显露出怒不可遏的凶狠样子:“漫说是我没有做过,即便我真的做过,就凭你能轻易了结了本宫的性命么?钮钴禄如玥,你忘了,本宫不是寻常的妃嫔,本宫是皇后。是三阿哥、四阿哥的皇额娘,是皇上的妻子。 就凭你区区如妃的身份,能撼动本宫这棵参天大树么?凤凰泣血又如何,终究能浴火重生。本宫不过是一时没有提防小人,才走了背运罢了。” 话至此,皇后的脸上微微泛起了得意,轻轻摆弄着手上的红宝石指环。“你想取代本宫的位置,至少得先有个争气的肚子吧!后宫之中,终究是你承雨露最多,却连初贵人、安嫔之流都不如。” 最痛莫过于此,如玥的身子虽好,可前后不过两次有孕。皇后说中了自己的心病,可面上依然不能有半分显露。遂强忍着剜心之痛道:“如玥尚且年轻,早晚能再为皇上添几个小阿哥。皇后何必如此心急,是怕自己看不到么?” 余光瞥见徐淼就立在一侧,如玥悄掩暗色,愈加放肆道:“不错!轻易了结正宫皇后的性命的确不易。投毒、暗杀又或者弄些什么毒虫之类的,想来娘娘您是最擅长不过了。旁人若来用这些计策,岂非鲁班门前弄斧了,根本没什么稀奇。 可四阿哥如今却是在玉嫔膝下呢!骨肉分离之痛,生不如死的痛楚,如玥比您明白。可若是四阿哥他长大了懂事了,得悉皇后您的无耻行径,而不肯再唤您一声皇额娘,那该是如何的一种痛呢?” “钮钴禄如玥,你敢!”皇后瞪大一双泪眼,恨不得将如玥碾碎,嘴角不住的抽搐了许久。“死在本宫手里的性命根本不计其数。先前在王府也好,如今在深宫也罢,冤死魂枉死魂本宫从没畏惧过,何必不敢承认!八皇女并非本宫所害,信不信随便你。” 皇后的话才出口,如玥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望了徐淼一眼。 偏偏还就是很巧合,徐淼略微抬头一双三角眼狡黠而阴险的目光,也正向如玥投来。只是很短的一刹那,他便又垂下头去。 “可是如妃你给本宫记好了,若是绵忻有什么损伤,本宫绝饶不了你。就算粉身碎骨,也势必要向你讨还回来!”皇后不依不饶的说着威胁的话。 “怎么会呢?”如玥掂量着皇后抵死也不肯承认的话,不觉心头疑影重重。言语却依旧不肯放过,委婉道:“皇上不是也夸赞玉嫔德行甚佳么,四阿哥跟着这样的养母,必然是会好好的。皇后您说是不是?” “你到底想怎么样?”皇后只觉得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到了这步田地,根本无力与如妃抗衡。除了软折腰肢,除了默默承受,她甚至连想见四阿哥一面都是奢望。“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想怎么样并不重要,重要的则是皇后得好好养病,这可是皇上嘱咐的。 若是这病养不好了,那岂非一辈子都要困在储秀宫之内了!如玥当真是替娘娘您不值得,你可是堂堂的中宫皇后啊。”如玥仰起头,高傲的直视皇后憔悴的面庞,周身凛起一股傲然的煞气。 贴近皇后耳畔,如玥含笑道:“和我钮钴禄如玥为敌之人,绝不会有好下场。我若是你,必将反省往日的种种过失,日日虔诚礼佛,好好替自己犯下的罪行恕罪,皇后!” “你……”皇后被这股骇人的凌厉气息所震住,一时间根本不知该如何以对。 徐淼却伺机上前,恭敬的朝如玥作揖道:“老奴恳求如妃娘娘回宫,不要再令皇后娘娘痛心了。许多事儿,娘娘说没有便是没有。还请如妃高抬贵手。” 心底分明很厌恶眼前的人,可偏要这样毕恭毕敬的说着讨好的话。将两种极为迥异的情绪归纳融汇成一种腔调。如玥是越来越佩服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太监了。 “好么!”如玥爽朗应下:“既然皇后这般说了,那臣妾也就不做逗留了。只是储秀宫昔日门庭若市,如今也该尝尝清寂孤寒的滋味了。” 徐淼一直躬着身子,待如玥走出了几步,才稍微扬起头。 “徐公公。”正逢如玥开口唤了这么一声。 “如妃娘娘,老奴可当不起您这一声公公。”徐淼复又垂下头去,恭敬的上前两步:“但凭娘娘您吩咐。” “栾儿是给瑞香花的花粉呛死的。您可知晓么?”如玥总算神色平静,心痛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减退。 “这……奴才也是事后才知晓的。”徐淼不觉露出惋惜的神色:“若非初贵人手底下那个不知死活的宫婢,也不会有这样一出惨绝人寰的悲剧了。还望如妃娘娘节哀。” 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如玥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袭儿将披帛重新为如玥披好,才转首望了皇后一眼,随口道:“奴婢记得,四阿哥最喜欢吃桂花莲藕羹,等会儿奴婢就送去些到延禧宫。” “也好。”如玥就着袭儿的手,不慌不忙的走了出去。“既是爱吃,合该让玉嫔多备些了!” “徐淼,你快给本宫想个法子。本宫不能没有四阿哥,本宫不能没有四阿哥。如妃那个贱人,她是不会放过本宫的四阿哥的。”皇后望着如玥远去的背影,终于止不住汹涌的泪水,跌坐在地。 “娘娘,您别急。老奴一定会想到一个稳妥可行的好办法。”徐淼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动着,阴光四溅。 第三十四章:倾斜(四) 石黔默为如妃换过第四次药后,伤口明显的愈合了。 手臂上的伤没那么痛了,如玥便再不能安下心,只是每天盼望着皇上赶紧康复,好来永寿宫瞧瞧。心里几经挣扎,她还是想要自己先迈出这放低颜面和好的一步。 沛双倒是有几分介意的,少不了苦口婆心的劝说一番:“小姐您有所不知,其实皇上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侍疾的宫嫔也各自回宫了。反正这些日子您也一直等着,何不再挨几日,等皇上来咱们宫里才好?” “既然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不如亲自去瞧瞧。否则一颗心总是悬着,不落忍似的。”如玥选了一套海天一色淡蓝的旗装,绣着淡雅的几朵白玉兰。银丝线掺了普通的白线勾了花边,看上去格外素雅,并不抢眼。然而穿在如玥身上,别有一番清新的味道。 “皇上非但治国有方,且还能治病。”沛双知道劝也没有用,便从那盛着簪子的托盘里,择了一支莲形景泰蓝蜜合色攒珠的簪子。“不然怎么小姐必要见了皇上,这心病才能医好呢!” “巧舌如簧。”如玥笑嗔:“你呀,长不大的小女孩儿似的。有时候我在想,若能如你这般,在心中保持一份真挚也未尝不是好事。” “小姐,你这是在夸奴婢还是损奴婢呢?”沛双嘟着嘴,嫣然一副纯美的样子。如玥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心里一软:“还不去备辇,太阳就要下山了呢。” “太阳下山?咱们可是连午膳都没用呢!依奴婢看,是小姐您太心急着见皇上了吧。”沛双怕如玥再敲她的额头,顽皮的跑了下去:“奴婢这就去办,小姐您再忍耐下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吧!” “你这丫头,你别跑……”如玥小追了几步,也被自己的样子逗笑了。也因着和沛双这样疯闹了一阵,忽然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 人总得向前看,日子也不是一天就能过完的。带着这样轻松而美好的心情,如玥忽然觉得皇宫里到处皆是宜人的春色。 “呦,如妃娘娘,您怎么来了?”常永贵见从辇车上下来的人是如妃,紧走了几步前来迎驾:“奴才记得,皇上可是嘱咐了您好生养伤的!” “劳公公惦记。”如玥谦和一笑,掩饰不住眸中的喜色:“皇上可好些了么?” “好多了,昨个儿就能下地走动了。”常永贵蕴了几许忧色,严肃道:“娘娘有所不知,皇上这次病来沉重,前几天一直都不曾下过床。奴才斗胆揣测,许是心情抑郁的缘故,耽误了皇上病愈。” “是本宫茹莽了。”如玥自责不已,手里的帕子也攥紧了几分。 “倒也不是娘娘您的过失,您也别为难自己个儿。可奴才知道皇上心里苦,既然这会儿娘娘您来了,就好生陪皇上说说话吧。皇上最在意您,必然会宽慰许多。”常永贵借着说话的机会,又靠近了如玥几分,暗语道:“这会儿长春宫的宸常在正伴驾侍疾呢!” “谢公公提点!”如玥与常永贵对了眼色,便知道这个宸常在没有那么简单。“本宫自己进去就行了,不劳公公走这一段。” “嗻。”常永贵也参透了如玥的心思,便恭顺的让开了路:“娘娘您请。” 沛双本想同行,却让常永贵拦了下来:“姑娘可在耳房歇歇脚,想来如妃娘娘有事自会吩咐奴才去办。” “可……”沛双有些犹豫:“奴婢是怕小姐吃亏。” 其实里面是什么情形,常永贵跟在皇帝身边这么些年,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出来。之所以还是让如妃进去,多半是希望能让她明白,这个后宫里没有谁皇上的日子都是如此这般的过。若不想失去圣宠失去屏障,就得看得清楚形势,忍得住自己的心。 高高在上的如妃主又如何,该献媚的时候也得放得下身段,好好讨好皇上。“双姑娘放心就是,娘娘性子沉稳,必然是吃不了什么亏得。”常永贵眯着眼看了看天色:“想来至少得一盏茶的功夫娘娘才能出来!” 沛双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幽幽轻叹道:“那奴婢就去耳房等着。” 常永贵摆了摆手,示意她去就是。待沛双离开,才又唤小马子道:“你去,偷偷跟着如妃,看能不能帮上什么?记着,若是如妃没唤你上手,可别自己个儿往前凑。” 小马子得了令,机灵着的赶紧往里走。等他看见时,如妃已经立在心暖阁的窗棂边了。 这个时节庭院里几棵海棠开得正艳,一朵朵鲜红绽开的花儿格外醒目。那样红彤彤的颜色,饱含了怒放的春意。虽不是芳香四溢,却将旁人的目光夺去,眼中为烙下一抹瑰丽的痕迹。偏是如妃一身淡雅的蓝衣裳,突兀而孤立,与这娇艳格格不入。 记着师傅的话,小马子没有凑上前去,只在拐角的廊柱处藏了身,默默的注视着如妃的一举一动。 四下安静,想来是皇上屏退了服侍的宫人们。如玥站在窗边,听得真亮亮的,唯有暖阁里那绵柔温存的歌声,犹如一串骊珠,响脆动人。 “好听么皇上?”宸常在的声音很绵柔,透着小女儿的娇媚,连说话的时候也格外温存软糯。“好听。”皇帝的声音难掩内心的欢愉:“子悦真是人如其名,声音悦耳犹如出谷黄鹂,当真令朕心情愉悦。” 敖佳子悦,如玥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将这个名字念了又念。名讳里也是有个“悦”字,正与自己的玥同音。皇上一句话里,竟然三次重复了这个字。还是抑制醋意翻滚,如玥稍稍上前,侧了侧身子,从窗缝往里看。 “皇上喜欢就好。那么臣妾就能常常以献歌为名,伴君左右。”宸常在娇羞的倚在皇上怀里,甜美道:“只不过此‘君’非彼‘君’,皇上可明白悦儿的心意?” “哦?朕不甚明白,悦儿你说来听听。”皇帝咯咯的笑着,正映着美人如花似玉的容颜。 “君是君,却不是君王的意思。而是,而是郎君。”宸常在将头埋在皇帝的胸口,撒娇撒痴道:“皇上可不准揣着明白装糊涂,与悦儿在一起时,心中还惦念着旁人。” 皇帝略微不痛快,面上倒也未有过多的表象。“是朕将你纵坏了,也不瞧瞧如今是何等身份了,没点矜持样子。” 宸常在精明,听出了皇帝隐藏在深里的责备之意,随即福身乖顺道:“悦儿不过是一时嘴快罢了,皇上,您可不许生气。不若悦儿再为您唱个别的小曲儿吧?” “好,这样才乖。”皇帝轻哂而笑,将宸常在的柔荑玉手搁在自己掌中。 这一幕,曾几何时也出现在如玥与皇帝独处时。如今再看,却又是另一番不同的心境了。如玥收回了灼热的目光,微微往后退了两步。 步子或许可以向后退,可是心呢?心要怎么退步,才能缩回从没有奢望的样子? 掌心一热,如玥忽然就不想再退让了。纵然不该与区区的常在计较,可心里就是想弄明白,到底皇上的心还在不在。憋着一腔怨气,如玥少不了环视一周。 小马子是常永贵调教出来的人,毕竟伶俐些。见如妃好似在找人,便耷拉着脑袋若无其事的走了出来。 “小马子。”如玥朝着他快走了几步,轻声道:“替本宫通传一声。”小马子点头,随即清了清嗓子:“如妃娘娘驾到。” 这一声喊得格外清脆嘹亮,暖阁里的二人皆是一愣。 “如妃怎么来了?”宸常在依然保持着如蜜的笑意,只是怨毒在心,令她犹如沙子进眼了一般难受。 “说的是。”皇帝也是有些意外:“如玥的伤还未痊愈呢,就这样急急来瞧朕。”说着话,皇帝便有些管不住自己的腿脚了,情不自禁的朝着门去。 “皇上……”宸常在话到了口边,却不知怎么说才得体。拦住皇上,让他留在自己身边。还是继续撒娇,求皇上令如妃回宫去养伤,仅仅留下自己来相伴?如妃人还未走进门内,皇上便这样迫不及待的迎了出去,足见无论说什么都根本无用。 千言万语,卡在宸常在的咽喉,令她呼吸的格外不顺畅。“皇上,臣妾的歌还没唱呢!” “早就听后宫的姐妹们说起,宸常在有一副金嗓子,不唱却是可惜了呢!”如玥才迈进门槛儿,皇帝便已经伸出了相扶的手掌。“臣妾倒是赶巧了,能一饱耳福。” “你怎么来了,朕不是嘱咐过你要好好养伤么?”皇帝温和的笑容,并不能看出疏离与冷落。 如玥得到些许安慰,不觉心头一暖,福身道:“皇上万福。臣妾未能侍疾,心中颇为不安。如今自身的伤势稳定了,便是再也待不住了。一定要亲眼瞧见皇上无事,心里才能安宁。” “傻丫头,朕不是好好的么!”皇帝的语气不若哄着宸常在那样随意,却添了几分宠溺:“若是你再有什么不适,朕只怕会更心痛。” 第三十五章:倾斜(五) 如妃没有出现之前,皇上的心似乎还和自己离得很近,至少他注目的,唯有自己的笑容。宸常在心底生出一股悲凉,好似将她满心的缱绻温柔一瞬间扑灭了。取而代之的除了羞愤,便是恨不得将如妃吞之下腹的嫉恨。 只是她也明白,如妃贵为妃主,与皇上的情意岂是自己一两曲儿就能截断的。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势必要耗尽心机一斗到底。最好能早一些诞下皇嗣,再凭借自己姣好的容貌,慢慢的一点点的将皇上的心拉拢过来。终是能取如妃而代之,成为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女子。 “妹妹在想什么?”如玥见美人片刻未语,率先开口问道:“可是本宫突然前来,搅扰了你的好兴致?” 宸常在省过神来,嘴边的笑意便甜美的蔓延开来:“如妃说笑了,子悦心系圣驾,自然只为博皇上欢愉。如今皇上看见姐姐伤愈心情爽利,妹妹当然也是欢愉的,哪里会有扫兴这一说呢。” “好甜的一张巧嘴。”如玥抿着柔唇朝皇帝笑说:“难怪皇上的病康复的这样快,想来有妹妹在侧相伴,再苦口的良药也能就着这一份甜蜜一并送下。倒是连臣妾都跟着沾光了。” 皇帝哂笑不语,却将如玥的手紧紧攥在掌中,旁若无人的与如玥对视了良久。 这样温存的目光忽然生出几许炙热,像是许久不曾见面的恋侣般眷迷而痴缠。如玥哪里想到皇上会有这样的情愫,不觉面染红霞,羞赧的贴在了皇帝的胸前。“皇上这样看着,可是臣妾的脸上沾上了什么?” 藏青色的龙袍上,还残留着宸常在扑的香粉气。如玥抵住恶心,歇下高傲的凌人之气,却犹如小家碧玉一般,柔婉而不是依赖的贴得更紧。甚至用双手圈住了皇帝,动容道:“臣妾容颜憔悴,哪里比得年轻貌美的新秀们,皇上看久了怕是要生厌了。” “怎么会?”皇帝轻轻的嗅了嗅,不觉陶醉的将如玥揽进怀中,舒坦的阖上了双目。“朕时时都有想你,那一日在咸福宫,只是心中不快罢了。却不是冲着你去。如玥,你可能体谅朕?” “皇上,您不用说,臣妾都明白。”如玥的目光却并不如皇帝那般沉醉,反而略带一丝不屑直望着宸常在。 虽说选秀的时候,如玥见过这个宸常在一次,但毕竟没有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现在看来,也算是个粉光若腻的美人儿。身材亦匀称,楚腰尤为纤细,带着富贵千金些许矫揉造作之气。 后宫里端庄的女子见得多,也许久没有这样的新鲜滋味了,难怪这一出现,就引起了皇帝的瞩目。可心性如何,倒还是个未知数。如玥想着,不觉得意一笑。双眼得意般拂过宸常在的面庞,刻意带着几分炫耀之意。 挑衅!受了如妃这一样,宸常在只觉得肝火四起。一股愤恨直冲上头,她险些怨毒的叫出声来,却活脱脱压下翻滚冒泡的醋意,生生别过头去不肯再看。 只是她依旧不愿意退下去,硬挺着让自己傻瓜儿般立在皇帝与如妃,温情相拥的画卷里。孤独而愤懑的应了这一出好景,心里苦涩的令自己想哭。 如玥不觉微笑,或许这个年岁的女子,都有这样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吧。执拗是执拗了几分,可到底还是个忍得住的。只是无论怎么样,如玥都铁下了心,任是谁也别想轻易从自己这里,夺走皇上的半分恩宠。 皇帝后宫三千是亘古不变的规矩,枕边人可以换了又换。然而心里的位置,却断断只能留给自己。如玥心痛不已,没有了栾儿,后宫里也唯有皇上才是自己的出路呵!用力紧了紧双臂,如玥才露出舒心的笑颜,腼腆道:“皇上,妹妹还在这里呢!” 皇帝也是回过味儿来,不觉大笑一声:“倒是朕光顾着与你说话,竟忘了子悦还在这里。” 脸色着实暗淡下来,宸常在不禁腹诽,如妃不在时,皇上分明是唤自己悦儿的,这会儿却唤成了“子悦”。一字之差,两个人却好像忽然隔了万水千山,明明她能看见皇上,却怎么伸手也触及不到他了。 宸常在越发的柔顺如水,委婉道:“不怪皇上,如妃娘娘明艳绝伦,臣妾也是首一次与娘娘这样亲近的站着,看得痴迷了。竟浑忘了理当跪安,搅扰了皇上与娘娘叙话。”宸常在努力的为自己寻来一个不会令皇上反感的理由。 当然这虽是理由,可也是不能否认的事实。眼前的如妃,高贵而不失典雅,明明傲若寒梅,却可以艳胜桃李。分明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尊贵样子,却偏偏能小鸟依人的贴在皇帝怀里。好像能随心所欲的变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又或者她根本这样神秘莫测,令人望而生畏。 “子悦倒是与朕一般的心意。”皇帝不觉伸出另一只手,示意宸常在到自己身侧来。 宸常在有些受宠若惊,欣喜的将手递在了皇帝的掌心。一步、两步、三步。整整迈了三步,她才走近他的身边。“皇上。”那样喜悦而动听的声音,源于内心的渴望。既然进了宫,成为了常在,她也只有一条路能走。 那便是争宠,无休无止的争宠,直至自己稳稳站在巅峰之上……可这一切,都要他心系自己方能做到。 “满江红,妹妹可会唱么?”如玥忽然开口,搅乱了宸常在满心的憧憬。 “什么?”宸常在恍然失觉。 “满江红!”如玥也并不反感,平和的重复了一遍:“妹妹你可会唱么?” 宸常在好似被甩了一记耳光,顿时两颊生热。若说不会,方才与皇上唱过这曲子。可若说会,只怕如妃必将自己当成那陪乐呵的戏子,耍弄得没完。 进退两难时,宸常在便将满心的希望寄托在皇帝身上。这个时候,若是他真的怜惜自己,必然会替她解围令她跪安吧。 “如玥怎也知晓子悦最擅长这个?”皇帝不禁来了兴致。“方才朕听着欢喜,却意犹未尽,此刻最好是你再陪着朕,雅鉴一番子悦的歌喉正好。” 宸常在忽然觉得心房被什么戳了一下,郁闷与失落如九天飞落的瀑布,直直将自己燃起的希望冲击坠落。最终只剩下彻骨的寒凉。“臣妾愿意为皇上与如妃献歌满江红一首。” 如玥对皇帝附耳,道:“子悦妹妹声音甜美,能歌善舞,后宫里人尽皆知。如玥这是沾了皇上您的光,才有此耳福呢。” 皇帝看着如玥满面笑意,心里松快了许多。其实那一日的话,当真并非冲着如玥去的。正是在他那样失落的时候,还是希望最在意的人能多体谅自己一些才好。如今看来,如玥已经走出了痛失栾静的阴影,总算是一件好事。 “唱吧。”皇帝对陈长再道:“让朕与如妃可饱了耳福。” 宸常在失了力气,面上努力维系着得体的笑意,轻柔起唱:“莲叶如碧盘,鱼戏水中央,满江映红霞,霞似落满江……” 如玥哪里在意宸常在唱的什么,她不过是想借此良机,给她一个警告罢了。凭借美色或是艺技就想博得皇上的恩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当然她若明白就好了,若是不能明白,往后的路也还长着哩。 常永贵果然料中,如玥打养心殿的西暖阁走出来,已经是好半晌之后的事儿了。“如妃娘娘,且慢走。” “常公公。”如玥微微笑道:“可是还有何事要与我说?” “沛双姑娘正在耳房候着呢。”常永贵躬着腰笑着,不觉凑上前问道:“如妃娘娘可觉着那满江红好听么?” “连公公也知晓了,必然是这满江红,红透了后宫的半边天呢!”如玥不以为意,心里却满是感激:“这些日子,本宫经历的事儿实在不少。总觉得七荤八素,精神难免不济,多亏了公公一直替我担待着。若论眼亮心彻,还是公公最为得心。” “娘娘谬赞了,可冲着娘娘这份夸赞,奴才便更得多说上一句。那宸常在背后有人,否则难以从众多身家优越的秀女中脱颖而出。娘娘可得留着心。”常永贵微微后退了一步,便不再多言什么。 如玥也只作不觉,和靖道:“劳烦公公替我唤沛双来,看着天色也不早了,本宫是该回宫服药了。皇上跟前,来得劳驾公公谨慎服侍着。” “必当的,必当的。”常永贵连连应声,身后的小马子去唤了沛双来。如玥从容上辇,带着皇上的恩宠与眷恋,一路风光无限的朝着永寿宫去。 宸常在也由近身侍婢翠翠扶着走出了西暖阁。“常公公,劳烦您为皇上传午膳吧。我就先行一步了。” “嗻。”常永贵总算是毕恭毕敬的应下了,可旁的话也没有多说上一句。 待宸常在走远,小马子才疑惑的问:“师傅,您说这宸常在怎么不陪了皇上用罢膳再走呢?” 第三十六章:倾斜(六) 夜色何其凉,虽说初夏将至,却无半点燥热之意。索性将身避在堆秀山的山石之内,徐淼倒也不觉得冷。 忽然是一声奇特的猫儿喵声,徐淼听得清晰,不觉轻咳一声算是回应。 “你已经来了。”女子的声音带着几许谨慎,脚步轻缓,却是朝着徐淼而来。 “是呢,来了有一会儿了。”徐淼喜笑颜开,干裂的乌唇好不容易平展:“天儿有点凉,我以为你或许不会来了。” 女子片刻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翼翼的走到了近处,借着月色皎洁而纯美的光辉,看清了徐淼的面容。“我倒是想省了这力气,就凭你能办妥此事么?往后该按部就班,还是改弦更张,你又能拿捏的准否?若是一切尽如我意,我又何苦成日里提心吊胆的,漏液还得走这一遭?” “是是是,我可没有你这几分能耐。”徐淼说着话,不由得轻佻几分,嗅着女子淡淡的香气,贪婪的靠了过来。“若是无你从旁指点,皇后又怎么会这么快便被囚禁于储秀宫了。你这一双慧眼,就是我穷尽此生也无法媲及的。” “去你的。少在我面前油嘴滑舌,你知道我可不是皇后,根本不吃你这一套。”女子的口气截然不满:“知晓你办事没这么上劲,却不料你竟然呆笨成这个样子。那如妃,怎么就轻而易举洞悉了你的行径,连小公主的死也与你挂上钩了。 眼下,你被如妃盯住,想要再成事是怕是难上加难了。要我还怎么信任你?稍有不慎,只怕你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怎么信守对我的承诺?” 女子一口气说出这好长的一段话来,且语气愈加不满。连她自己都未想到,本是情不自禁的牢骚几句,可说到最后尽是无以复加的惋惜与心痛。 徐淼知道她是真的动了怒,不觉愧疚:“我本就是个无用之人,让你跟了我,却是苦了你了。”微微一叹,徐淼又道:“可我答应过你的事儿,绝不会食言。说到底,如妃与皇帝之间已然生了嫌隙,咱们尽可以在这中间大做文章。或许事情并不像我们想得这么般坏,总有转机的。” “不坏?”女子冷哼了一声:“八成是你陪着皇后禁足,失了耳目。当真是没听说今儿如妃,就已经去过了皇上的养心殿呢!见面三分情,皇上总得顾念与如妃这些年的情分。何况晚些时候,常永贵不是就给永寿宫送去了皇上的赏赐么! 还是你总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这如妃岂是轻而易举就能对付的,否则我又何必找你来帮手。终究还不如强忍着此生的遗憾,苦熬深锁于深宫之内,眼巴巴的等死呢!偏是你给我的希望,却又令我失望,生不如死。” “是是是。是我草率了还不成么?瞧你,气成这个样子。总归我允诺你的,我必然会拼了命去做。更何况没有你,我又何来的今日。这些都在心里,绝少不了一分一毫,都在心里记着呢!”徐淼已经许久没有拥过佳人,这会儿又是避身在这假山石内,就着朦胧的月色,免不了春心荡漾。“可你呢,许久没有亲昵过了,就舍得这样冷待我么?” “讨嫌,我可是在说正经的事儿呢。如今皇后不足为惧,可如妃却日渐做大。那庄妃又是极为自制的主儿,连昔日小产的旧怨都能忍下,只怕想要挑起她们敌对,也未尝就容易。去,手拿开。”女子卯足了劲儿用力的拍了徐淼一巴掌:“往哪里捏呢,没羞臊!” 徐淼吃痛,却也不恼,咧着嘴嘿嘿的笑:“别气嘛,就算如妃这会儿盛世再起,咱们也不用怕。你想想,这东西六宫多少院落,皇上不是给了如妃掌宫之权么。若是人人都能生出点琐碎事儿来,只怕她如妃有三头六臂也是无暇应对。 待她疲惫不堪时,松懈了警惕,自然会落入咱们的圈套。届时,你要她往东,她必然不敢往西,就算敢,也必然不能往西。哪有不怕死的主儿呢!更何况,如妃凭借的不过是貌美罢了,可后宫里啥时候缺过年轻貌美的女子呢。毕竟很多事儿,咱们不用亲自动手,想攀附皇恩的人那可多了去了。” 女子的眼眸中,忽然乍现一缕银光,月色撩人越发衬得这光芒不加掩饰的贪婪。“这么说,你是胸有成竹了?” 徐淼一听,女子的口吻软了下来。不觉心道有戏,整个人无耻的凑近了女子的耳畔。灼热的湿气融融的喷在女子的耳畔,猛然落下几吻。 “问你话呢。”女子半推半就,也不真的就躲着徐淼这过激的行径。可心里惦记的却还是自己关心的事儿,并不是这情情爱爱的痴缠心思。 “你放心吧,这些交给我就是了。待到如妃焦头烂额,四下无措之时,你在暗中出手。咱们这一迎一和的,后宫早晚能落入你手。”徐淼宽抚着女子的心,一双粗茧的老手简直要将女子揉软捏碎。“旁的事儿你便不要想了,我可好久没贪过你的香了呢。” “这里……这里毕竟是御花园里。”女子有几分挣扎,巧妙的隐去了心底的厌恶。和一个老太监,能有几分情爱,不过是交换罢了。更何况,深宫寂寞,有些事自己也别无选择。 “御花园怎么了。皇帝老子也没我这般洒脱,你说是不是?”徐淼已经耐不住性子了,女子的衣裳被他轻易就拨了去:“经久未交缠,你可有想我?呵,你真的好香啊……” “唔……”女子压低了嗓音,闷嗯了几声,呼吸也不由得急促起来。却终究消散在这漫长的夜色之中,任凭徐淼贪婪的索要着自己。或许没有人明白,她这样究竟是为了什么。可她自己却很清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也能有走上权利巅峰的那一天。 “小姐还不睡么?”沛双走进内寝,想着为如玥熄灯,但见如玥端直着身子,沉默无声的睁着空洞的双眼,没有半点想睡的样子。 “身子很乏,可就是脑子清醒,毫无半点睡意。”如玥勾起唇角,不觉道:“尝过孤清的滋味也这些年了,却发觉自己竟是越来越不惯了。沛双你说我是不是老了,总爱胡思乱想。又担心容颜衰减,明天的自己便不复今日的明艳了。” “奴婢却不如小姐您想得这样复杂,总归有安稳的觉便去睡,有饭便大口着吃。愁有万千,纵是小姐您愁白了头,也改变不了任何现状不是么?倒不如束之高阁,只放宽自己的心就是了。”沛双难得说了这般有理的话,自己竟也觉得自己成熟了几分。 如玥不免微笑,赞叹道:“从前都是我听你说,如今却是你听我说。可见,真的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连我们最为顽劣的沛双姑娘也开始懂得修身自持了。” “哎呀,人家好心好意的宽慰,您却来笑我。”沛双嘟起唇瓣,不由得撇嘴道:“小姐,您也真是的。就不怕伤了奴婢的心呀。” “你哪里会有这么脆弱,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如玥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不由自主的一沉。若无牵挂必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此时沛双的心中,再不是没有牵挂的了。越在意一些人一些事,越容易让自己失了方向,迷了心智。 从而畏惧的事儿也逐渐的多了起来,终是身不由己了。也许情爱这东西,当真能令人成长吧! “娘娘您可安睡了么?”门外是袭儿的声音。 “姑姑请进,奴婢正和小姐说话呢。”沛双见袭儿来,不禁松了口气。她真怕如玥旧事重提,要在这个时候将她送出宫去遣嫁。虽然她心里爱慕镇宁,可她也知道,留在小姐身边继续照顾,才是能令自己和他都安心的最好打算。 “娘娘,您可别惊着心,奴婢方才听乐喜儿说,延禧宫传来话。四阿哥忽然又生出好些疹子来,情况不那么好呢!”袭儿看时辰毕竟晚了,怕如玥着急,不免放慢了语速。 “上一次四阿哥高热,发了好些疹子,经过御医调制不是已经痊愈了么?这才隔了多久啊,怎的又生了疹子?”如玥不免惊奇,毕竟这不是寻常的寒凉之症,一年染上几回也情有可原。 “说的是呢,就连奴婢也知道,天花、水痘这一类的病症,害过一次便终生再无。四阿哥岂会反复出疹子,也太奇怪了。”沛双不免忧心玉嫔的处境:“小姐,您说万一皇上怪罪下来,玉嫔是不是得独自担上过失啊?毕竟四阿哥,可是跟在她身边教养的。” “此事蹊跷,沛双你为我更衣,袭儿去被辇车。我总得亲自去延禧宫瞧瞧了方才能有定论。”如玥将倾泄在胸前的青丝撩拨去了脑后:“今晚可是石御医当差,传他来为四阿哥瞧瞧,总归旁人我是信不过的。” “娘娘放心,奴婢方才已经差人去请了。正是石御医当差,这会儿想必已经比咱们先一步,往延禧宫去了。”袭儿略微有些踌躇,问道:“娘娘,咱们这样前往延禧宫,只怕会惊动其余人。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会不会为玉嫔招来祸事?” 第三十七章:倾斜(七) “不惊动也得惊动,关乎子嗣之事,想隐瞒怕也隐瞒不住。”如玥打定注意一想,倒也是这么个理儿。“既然欲盖弥彰不行,那咱们就来她个大张旗鼓的。派人去给常永贵送个信儿,待皇上睡醒起身,便早早的告知此事。皇上知道了,旁人再想借机诋毁,怕也是无用之功。” 袭儿不禁点头:“还是娘娘您设想的周道,您本就掌六宫事宜,这样合理的安排,反而令她们无话可说。奴婢这着人去办。” “怕就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玥喃喃自语,心下总觉得不那么安宁。“也得亏了我还没睡,要不然这会儿肯定赖在被子里,懒得起身。”这半开玩笑的话不过是为了减缓自己的忧心。 沛双却依然拧着眉头:“不遇上事儿的时候,倒也还好,可真真儿有事儿了,奴婢总觉得能伸手帮衬咱们一把的人太少太少了。”手上的动作也未停下,沛双捻熟的为如玥绾好发髻。“先前咱们与镇宁大人,安排在钟粹宫的人手均已暴露,再临时铺设怕是来不及了。小姐,得另想法子才好。” “你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如玥心中也如是作想,毕竟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身边多些可信之人,就少了需要提防之人。到底是省力气的好法子。可什么人值得信任,却是难得理清了。 这个时候,如玥情不自禁的想到了李贵人。从她还不是如妃的时候,李贵人就明里暗里的帮衬了不少忙。若论慧眼识人,恐怕后宫里再没有谁能如她这般透彻了。毕竟苦熬的岁月多了,人想不精明也难。 且说到了如今,她还仅仅是贵人的位分,若能得到晋封,必然会心存感激。互惠互利,二人均有裨益。心中有了这样的打算,如玥才稍微安心了些。 沛双还未走出困扰的情绪,便不由得细数着心中的顾虑:“虽然玉嫔膝下有了四皇子,可那终归是皇后的孩子。若真要有个什么万一,皇上必然会责怪,玉嫔也难以全身而退。自然就算没有万一,奴婢也不信皇后生生就肯将自己的骨肉,送与旁人带大,这中间指不定又会有什么转机。 除了玉嫔,再就是庄妃算得与咱们交好。可这种好,不过皆因利益需要罢了,上一次经过了初贵人的事,奴婢就觉得庄妃也不是真的就那么值得相信。但凡有事儿,她总也会为自己先思虑。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么!何况庄妃又自视甚高,总想和小姐您分出高下…… 此外旁的人,不是位分太低,便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终究没有个能分忧的。小姐您说是不是?”沛双在心里掂量着后宫各人,不觉愁容满面。“这可真是个细致活,得精着心呢!” 如玥颔首,眸中闪过一丝笃定:“你放心吧,我已经有了打算。” 有了如玥这一句话,沛双便扫尽了愁绪:“那就好,奴婢总算能放下心头的大石了。”“这倒是有趣了,你怎么不问我那人是谁?”如玥穿好了衣裳,便就着沛双的手往外走。 “小姐,您忘了,从前在府中的时候,沛双就不会追问您什么。待您想说了,自然会全盘托出。奴婢又何必多此一问呢?”沛双眼底满满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如玥很欣慰的笑了。这才就着乐喜儿的手,上了辇车。 一路上车声辘辘,响彻了紫禁城的不眠之夜。四下静寂,这样的震动之声迅猛而飞快四处传动。许多未眠之人都被惊了心,不觉暗暗揣测又是哪一宫出了事。 就连堆秀山假山石里痴缠的两人,也听见了动静,不禁有些狼狈的着好了衣裳。徐淼抚了抚女子鬓边的碎发,疼惜道:“委屈你了。” 女子将碎发绾在了耳后,神情有些漠然,转移了话头道:“不知是哪里出了事儿,咱们还是分头走为好。” 徐淼有些不舍的点了点:“明个儿天一亮自然会有消息传来。如今皇后不便出宫,里里外外的事儿都是我自己照应着。你放心,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必然想法子知会你。” “不可。”女子只觉得身上还残存着未散尽的滚烫,被风一吹,冷意就入了骨。“你的身份不能暴露,我的身份就更不能了。否则,先前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得不偿失。若想评定何事,我自然有我的法子。你就只管一心一意的帮我对付皇后、如妃,以及一切阻碍在我面前的即可。” “当然不好。”徐淼意犹未尽的将手按在了女子的胸前,来来回回的移动,力道明显比方才更重几分:“一心一意当然是对你的,怎么能用在旁人身上。我岂是那样朝三暮四的恶人,一颗心早已扑在了你的身上。” “好了。”女子吃痛,丝毫没有舒服的感觉。心下抵触,却不动声色的将徐淼的手推开,就机裹了裹自己的披帛:“我是该回去了,否则若被旁人察觉了,又滋生是非。” “那你当心。”徐淼难舍难分的揽住女子,硬生生的又追了几个香吻:“你是知道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这份情意虽算不得重,也多少委屈了你几分,但你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忘却的。我也是必然不会再动别人动情。” 女子闻听此言,知晓该是自己一表情意的时候。不觉反吻了徐淼的脸颊:“若是不将你放在心上,我怎么敢背负着辱没皇家的颜面与你厮混。何况……我人都是你的了,你还有何不放心的?” 徐淼嗤嗤为笑:“哪里会是不放心,不过是不舍得你罢了。下一次再与你痴缠,又不知要等到何时了。”言归正传,徐淼敛了色心:“路上小心点,若是真给人瞧见你了,只管说是为皇上祈福去了。反正钦安殿离此处颇为近,不会有人怀疑的。” “知道了。”女子总算能挣开徐淼的手了,带好了披帛上的风帽,趁着夜色匆匆消失在黑夜之中。 直到身影看不见了,徐淼这才依依不舍的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衫,由另一个方向而去。 这会儿的功夫,如玥已经抵达延禧宫了。司职太监见人来了,少不得凑上前来带路:“如妃娘娘,您快请吧。我家主子焦急的不行呢。” “石御医到了么?”如玥不由得也染上了几分急躁,脚下的步子迈的格外大,一路卷风似的就往里走。 “来了,正在里面瞧着四阿哥呢。主子吩咐我在这里候着您来。”小太监恭敬而有礼,显然是玉嫔的亲信。“你叫什么?” “奴才小冯子,是玉嫔娘娘封嫔之后来伺候的,原是下院的粗使。所以如妃娘娘您才未见过奴才。”小冯子一股脑的将话说了个明白,口舌倒是挺顺溜的。 如玥却也顾不上与他多言,径自走进了内寝之中。 “你可来了,吓坏了我。”玉嫔神情焦虑,脸色也是苍白的不成样子。“这如何是好,我自问是尽心了的。” “姐姐您先别急。”如玥见石黔默还在问诊便道:“待石御医瞧过了,再议不迟。” 少许,石黔默断完了症才顾上向如妃请安:“娘娘万福。” “石御医,虚礼尽可以免去。本宫只想知道,四阿哥究竟是得了什么病?”如玥实在心急,兀自开口问道。 “回娘娘,四阿哥的确是出了疹子,也就是‘天花’。且疹子生的极快,这会儿身上尽是,也蔓延到了两颊。”石黔默一五一十的道出情形,不觉忧心忡忡:“看样子是不轻,且四阿哥已经发了高热。” “这怎么可能?”如玥不由得上前一步:“天花是恶疾,染上了便终身不会再染。前些天于咸福宫之时,皇上与本宫都瞧见了四阿哥的疹子,不是已经痊愈了么。这才多少日子,又为何会复发?” “这……”石黔默也有些理不清楚头绪,便道:“这也正是微臣忧心的地方。” 第三十八章:倾斜(八) 连石黔墨都寻不出根由来,着实唬的玉嫔几度脸色大变:“亦不光是为了向皇帝皇后交差,稚子无辜,我又是没生育过,真怕会是疏失而害了四阿哥。” 如玥的心情也极为忐忑,她比玉嫔更多了一重隐忧。或许是自己太过心急,强将这份抚育四阿哥的荣耀加诸于玉嫔之身。孰不知这份欠妥的思量,终是连累了玉嫔与四阿哥。“且慢。”如玥忽然想到了什么。 玉嫔与石黔默目光齐刷刷的朝她望去,皆是希望从她那里找到根由。 如玥对上二人的目光,从容道:“我忽然觉得,或许四阿哥第一次生的疹子,并非天花。不然岂会好的这样快,又消退的一干二净?且很快便有了这第二次的复发。” “娘娘您是说,二阿哥第一次并非得了天花?”石黔默沉思了片刻,不觉道:“臣知悉四阿哥送至玉嫔娘娘处抚育,便先后翻阅了四阿哥以往的诊历。四阿哥以往并没有如此的病症记录,可见并非是自母胎里带来的病症。” 话说出口,石黔默有些懊恼,他甚至比如玥更为敏感,尴尬的住了口。八皇女正是因为母胎里带来了病根,才会被人趁机以这样残忍的方法致死。想来至今时今日,她应该还是耿耿于怀的吧? “若此,只消去请皇后口中那位江御医来问问话,一切便迎刃而解了。”如玥似乎并未有过多的反应,不是她不愿去想起小公主,只是痛得麻木了,反应也会跟着迟钝。这算不算忘却她不知道,或许被折磨了这许久,心变迟钝的不会痛了。 “须得天明时分,才能传江御医入宫。这会儿宫门锁闭,怕是进不来了。”玉嫔稍微缓和了情绪,宽慰自己道:“不管四阿哥先前的疹子究竟因何而起,这会子最紧要的便是他能退了高热。” “玉嫔娘娘竟可放心,四阿哥的热症已经逐渐退了。”石黔默方才精心为四阿哥诊治过,这会儿病情已经稳定了许多。“只是身上的疹子会很痒,玉嫔娘娘须得精心照料,防止四阿哥自己抓挠,留下疤痕。” 如玥想起儿时自己生天花的情景,不觉唇边挂上一抹微笑:“那时候,额娘也是精心在床边照料我。生怕我自己抓挠留下疤痕,生生将双手都用软布裹起来,活像两只粽子。不如姐姐你也效仿此法,裹住四阿哥一双小手吧?” “那怎么使得,我可不忍心。”玉嫔抿了抿唇,上前几步去瞧睡梦中的四阿哥。一贯淡泊的面庞上,不觉涌起一丝母质的柔软,怜惜的不行:“我情愿目不转睛的盯着,小心翼翼的握着他的双手。” “原本不知将四阿哥托付姐姐是对是错,如今看来,倒是真真儿的好事儿。”如玥总算放心了些:“旁的不管,单是姐姐对四阿哥这份儿心,就难能可贵极了。相信绵忻在姐姐的延禧宫教养,必然好过储秀宫千百倍。” “怎么会?”玉嫔有些怏怏不乐:“那可是生育他的亲额娘,到底是真心的疼。” 如玥摇了摇头,心下泛起几许鄙薄,不以为然道:“爱其子,择师而教之。昔日孟母三千的故事,姐姐可忘了么?跟在皇后那样的毒妇身边,能有什么真心的疼爱?凭白的毁了这样好的一个皇子。” “看来,你是痛恨皇后入骨了。”玉嫔收回痴爱的目光,将身转向如玥,轻轻伸手。“玥儿,倘若皇后真的不是毒害栾儿的人呢?” 如玥显然是没有料到玉嫔会突然说这个,不觉失色,脸皮僵硬的险些抽搐。递到玉嫔掌中的手,也略微回缩:“如玥不明白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姐姐以为皇后是被冤枉的不成?不错,纵然此刻,皇后也抵死不肯承认。可我却能笃定,此事必当与徐淼有干。” “那徐淼是为了谁,妹妹你可知晓么?”玉嫔好言相劝:“我只是希望,您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皇后素来作恶,即便当真无辜,错怪了也没有什么可惜。我是怕,若背后操纵一切的人不是皇后,妹妹你的处境可危险得多了。” “姐姐说的在理。”如玥敛了怨怒,平顺了自己的气息:“不管徐淼是为了谁都好,总之他这一条藤势必要牵出瓜儿来了。” 说了许久的话,天色渐渐亮了。 石黔默极为辛劳的陪守了四阿哥一整夜,这会儿觉得有些疲倦了。“两位娘娘辛劳了,不如臣令人备些温和的补剂呈上,以起到缓解倦怠之效。” “倒也不必,石御医,本宫自会令人去请先前照料四阿哥的江御医、以及皇上指过来照料的徐太医来,你只管听听二位御医是怎么说的。毕竟旁人的话,我是一个字都不肯信的。”如玥这一番话,无疑是肯定了对石黔默的信任。 “是,娘娘。”石黔默满心的温暖,犹如一道金灿灿的阳光透进心田。虽然得不到如妃的倾慕,却能得到她的信赖,这也算是另一种的安慰吧。“臣必然仔细听着。” “主子,三阿哥在宫门外求见。”小冯子激灵的贴着门奏报,并未有走进来说话的意思。 玉嫔听见了,不由得心颤,隔着门问:“你说是谁来了?” “回主子,是三阿哥。”小冯子脆生的回话。“这会儿正在宫门外候着呢!” “去请进来。”玉嫔蹙了眉,疑惑道:“我与三阿哥素来没有什么交情。他又是皇后的嫡长子,想必是来为四阿哥讨还公道的。指不定又要在我宫里,耍什么把式了。” “那倒未必。”如玥虽然许久没与三阿哥相见,却记得小时候抱过他的情景。“三阿哥是寄养在阿哥所长大的。又得了师傅亲自照顾,跟在皇后身边的时日并不算长。如今前来,倒也不像是找茬的。” 玉嫔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却又低语:“可毕竟咱们是拥护二阿哥的。” “姐姐多虑了。”如玥示意她不要多想,记忆里依然是三阿哥幼嫩的模样,其实深宫里的孩子都可怜。尤其是皇子,承载了太多的苦楚,那是旁人无法想象的重负。 并且这些年来,她也有暗中观察三阿哥的一举一动,对于他的品行,如玥还是格外放心的。 “绵恺给如娘娘、玉娘娘请安。”绵恺推门而入,身影颀长,又是一副谦和有礼的样子,按照宫里的规矩请安问好。 如玥微微点头,示意石御医退去一旁:“绵恺前来,必是探望幼弟的吧。经过石御医诊治,绵忻的烧热已经退了,只待身上的疹子消退,也就没有什么大碍了。你自可前去瞧瞧,只一样要注意,切莫令他将急症染了你。” “如娘娘误会了。”绵忻施礼:“四弟有玉娘娘照顾,必然会比阿哥所里的嬷嬷们仔细千百倍。绵恺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么,三阿哥前来……”玉嫔有些疑惑。 “如娘娘、玉娘娘,绵恺今日前来则是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两位娘娘能如我所愿,切莫传令江御医前来对峙,也不要向皇阿玛言明事实。”绵恺没有隐瞒之意,径自开口:“日前四弟的疹子并非什么天花,而是……而是酒疹子。” 此言一出,众人均是一惊。如玥马上便明白过来,痛心不已:“想不到皇后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竟连自己的亲骨肉也这般算计,残忍的加以利用。当真是不配为母。” 玉嫔也是气愤难当,双拳攥紧,咬牙道:“那么小的孩子,哪里经得起她这样的摧残啊。不行,我必要如实禀告皇上,重重治罪才可。” “玉娘娘……”绵恺深深弓腰作揖:“当日情况紧急,许是您并在场,所以不知。皇额娘她亲口承认毒害了安嫔的骨肉,皇上正要治罪,满心的伤痛令她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她哪里还有功夫想着怎么利用四弟来求皇上开恩呢。若不信,您尽可以问问如娘娘。儿臣以为,这不过是徐淼为求护住而自作主张的诡计。” 玉嫔不觉疑惑的与如玥对视一眼。如玥微微颔首,坦然道:“不错,当时皇后骑虎难下,根本顾不上旁的。我也是事后才发觉,徐淼中途偷偷溜走,去请奶娘将‘病’了的四阿哥抱来。皇上怜惜幼子,才对皇后网开一面。只是这也并不能说明,不是皇后一早授意的。” “如娘娘。”三阿哥恳求道:“宫里流言蜚语从来没有断过,昔日我长姐的死……绵恺也略有耳闻。可这些年来,皇额娘如何待我,又是如何抚育四弟的,旁人许是不知,可我却比谁都要清楚。因此,我敢断定,皇额娘绝不是您所想的那个样子。” 众人沉默不语,绵恺忧心无比,继续道:“如今皇额娘身陷囹圄,美其名曰是养病,但倘若皇阿玛不收回旨意,根本与冷宫没有分别。身为人子,绵恺做不到看着自己的额娘遭罪。就请如娘娘您看在儿臣薄薄一份怜母之心的份儿上,宽恕了皇额娘的罪过吧。儿臣愿意代替皇额娘向如娘娘请罪,任凭您责罚。”绵恺跪在了如玥面前,扬起一张无比真挚的脸。 如玥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却有无比的嫉妒皇后,为何她这样有福气? 第三十九章:倾斜(九) “你起来吧。”如玥没有说话,反倒是玉嫔先开了口。“既然事实真相已明,实在不必徒劳费心了。” “玉娘娘,您的意思是?”绵恺不敢妄动,一颗心揪的很紧。 玉嫔微微屈膝,伸手将绵恺扶了起来:“既然你相信并非皇后所为,我们又有什么可执着的。石御医,稍后你便禀明皇上,天气反复,致使四阿哥的疹症复发。其余的话,便搁在心里烂掉得了。” “这……”石黔默有所保留的睨了如妃一眼。连带着三阿哥也投了一束渴望的目光去:“如娘娘……” 如玥微微颔首,算是允诺,眸子里闪烁零星的泪光。那光华很淡,淡的蕴藏在赞许的神色中,不被洞悉。“你有这一份孝心,很是难能可贵。索性现在四阿哥没有什么大碍,确实不必追究到底。” “多谢如娘娘。”绵恺这才喜滋滋的就着玉嫔的手站起来。“那么儿臣也就安心了。” “我也有话,想问三阿哥一句。”如玥心底满满是叹息,偏是被冷傲节制,幽然开口:“你方才说你皇额娘身陷囹圄,与冷宫没有差别。你可知道为何堂堂的中宫皇后会落得如斯田地么?” 玉嫔神色一滞,好似心一并僵住不跳动了,卡得这一拍简直要了她的命。何以如玥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呢?若不是她一味的强势,皇后怎么会被幽禁于储秀宫呢!当着皇子的面,何必说这些令人伤心的话? 想着该怎么劝说才好,却是被三阿哥抢先答了话:“后宫纷争历朝历代总有,屡禁不止。绵恺以为,皆因皇额娘护子之心所致。” “哦?”如玥阖眼一笑,并不理会身旁的玉嫔轻触自己的手肘。“三阿哥竟然是这样理解的!” 绵恺也不懊恼,反而更加诚恳:“如娘娘,并非绵恺护着皇额娘才这般说话,也并非关乎自己的额娘,便没有是非对错的观念了。许多事,皇额娘根本不该做,可即便是做了,也并非就光是为了她自身。 而我,果真就是如此理解的。若非为了我与四弟,皇额娘何必以身犯险,毒害安嫔的龙裔。”自嘲微笑,绵恺尴尬的垂下头去:“皇额娘正是为了我,才不得不做这些违背良知的恶事。可是如娘娘,请您相信绵恺,不是我的东西,我从不会觊觎从不会奢望。我也从没有赞同过皇额娘的行径。” 一番话说的如此真诚,不觉引得玉嫔垂泪。以手背轻轻拭了拭眼角,她才劝如玥道:“好了,妹妹,你就别再与三阿哥为难了。他到底还未成年,是个孩子呢!” “我并非要与绵恺为难。”如玥心里也并非不感动,嘴上的话却依然锋利无比:“是皇后要与我为难,要与后宫诸妃为难。三阿哥,本宫再问你一句。你可安嫔落胎之事,果真出自你皇额娘之手?” “妹妹……”玉嫔有些焦急,忍不住提醒却被如玥摆手制止。 这一次绵恺却没有说话,只是沉痛的点了点头。 “使我感动的,并非是你敢于承认的勇气。而是你明知皇后劣迹斑斑,却还肯背负上这一份母子之情。”如玥轻轻拍了拍绵恺的肩膀,像是承诺一般:“你安心就是,只要皇后能认清是非,不再多生事端。本宫绝不会再与她为难。” “如娘娘此话当真?”绵恺面露喜色,并着感激,道:“儿臣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劝阻皇额娘。相信假以时日,皇额娘必当改头换面,再不会做出伤皇阿玛心的恶事。” “当真。”如玥会心一笑。 绵恺看得有些痴迷,不觉直了双眼。“皇阿玛说过,如娘娘的笑犹如暗夜里的一轮皎洁月光,熠熠生辉。儿臣却觉得不然。” “什么?”如玥被绵恺忽然的言语弄得愣神。 “分明是一束耀目的阳光,沁在心头,温暖不已。这一份绝伦之美,就连皇额娘也是不及的。”绵恺收回了目光,心头慨然。 “嘴上抹了蜜糖!”如玥笑嗔。“时候也不早了,皇上许是要来了,本宫让人送绵恺你从后门出去。剩下的事,你便不要劳心了。” 绵恺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御花园的情景,不觉孩童般稚气问道:“如娘娘,你答应了绵恺,会保守秘密,不会告诉别人吧?” 如玥扑哧一笑,却觉得满心柔软:“自然是不会,你放心就是。” 玉嫔望着绵恺远去的身影,不觉连连叹息:“多好的一个孩子啊,你说这皇后,到底哪里修来的福气呦?” “娘娘。”袭儿行色匆匆,沾染了几分朝凉之气,令人倍感清爽。 “可是皇上到了?”如玥心想若是皇上此时来,也正好合适。毕竟四阿哥的烧退了,皇上见了能安心不少。 “皇上摆驾长春宫了。”袭儿焦心道:“昨个夜里,长春宫似出了什么大事儿。今儿一早常永贵还未及细说四阿哥的事儿,便被长春宫李贵人手底下的江得福抢了个先。待听完江得福的话,皇上便传旨摆驾长春宫了。方才小马子来咱们宫里传话,请娘娘您也移驾。” 玉嫔的心弦不由吃紧,好不容易松乏了些弧度,这会儿又得是紧绷着的。“你快去看看吧,这里我自己能应付。长春宫的李贵人到底和你相熟,若真有什么,也是盼着你能替她担待些。” “姐姐这样体谅旁人,当真是心善。”如玥心里掂量着袭儿的话,不忘与玉嫔告别:“那妹妹就先行一步,稍后再来瞧姐姐。四阿哥的事,就劳烦姐姐费心了。” 玉嫔默默颔首,待如玥先行一步。才对石御医道:“四阿哥的病情已经稳定了,石御医可以暂且回去歇着。就与如妃一路出宫吧。” 石黔默正有此心,见是玉嫔先开了口,满心感激:“稍后臣会将给四阿哥的汤药亲自送来,若此,臣告退了。” 如玥脚步略微吃急,石黔默三步并作两步总算赶上了。“娘娘且留步。” “石御医还有事么?”如玥停下脚步,旋身问道。 “长春宫漏液有事,臣担心必然不是什么好事儿。臣想陪如妃娘娘您,一并去。”石黔默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这番话,只是他的心忽然就放不开如妃了。 “多谢你的一番好意。”如玥摆了摆手,关询道:“眼下本宫心里最惦念的,唯有四阿哥与玉嫔的安危。毕竟玉嫔骤然册封为嫔,已经让许多人红了眼。现下还有四阿哥这一层利害,只怕嫉妒中伤之人,绝不在少数。石御医只消治好四阿哥的病,便是帮衬了本宫大忙了。 何况,你也足足守了一整夜,须得当心自己的身子。”话说完,如玥便继续往前走,丝毫没有半点留恋之意。 纵然如此,石黔墨却觉得心上尤为温暖,她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说了关心的话。虽然只有只言片语,却最是真切的烙在心上,想必是今生再也忘不掉了。 目送如妃上辇,石黔默才敢露出笑意,只是这笑里甜蜜不及苦涩。正在沉醉之时,忽然从天而降一块黑布,他未及看清怎么回事,便被人由后面重击了一棍,顿时失去了知觉。 车辇一路狂奔,停至长春宫外。袭儿扶了如玥走下来,至此依然并不知晓长春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得福迎了出来,一脸的苦相:“如妃娘娘,您来了就好,皇上动了大怒惩治了佳贵人。这会儿余怒还未消退,奴才们也实在不知当如何劝解。还得您亲自劝说才好。” “惩治了佳贵人?”如玥不禁奇怪:“皇上鲜少过问后宫之事,即便是过问,也实在不劳圣驾亲自惩治。这佳贵人究竟所犯何事?” “这话……还得是娘娘您亲自去问。奴才实在不敢多口多舌。”江得福谨慎之至,倒也不为别的,怕就怕那句话说的太过了,令如妃心生厌烦。毕竟他也不能确定,如妃是喜欢佳贵人还是不喜欢。 如玥顾不上管那么多闲碎事儿,便随着往里走。 “如妃娘娘驾到。”江得福立在殿门处吆喝了一声,随即便是躬着身子道:“娘娘您快请进去,奴才未得圣旨,不敢擅自迈进殿堂一步。” 这倒是奇怪了,先前皇后毒害安嫔之事,皇帝也未恼怒到这个地步。如玥悬着心踏进殿门,便果真就觉得气氛不那么寻常了。 面白如纸的宸常在愤恨的立在殿上,她身侧不远,则是李贵人瘫软的伏地叩首。而跪在最前端的,必然就是佳贵人。如玥这会儿看不见她的容颜,却注意到她竟然跪得如此笔直,毫无畏惧的样子。 若是没有弄错,皇上处置了的不正是这个佳贵人么?“皇上万福。”如玥的声音不似往常悦耳,却严肃谨慎。目光虽然疑惑,可到底不敢显露半分。 “如玥,你来得正好,你瞧瞧,朕这后宫成了什么地界儿了。一群蛇蝎毒妇,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毒妇。朕当真是昏聩无德,妍媸不辨,竟选了这样的女子入宫。这和与狼同眠有甚区别?” 第四十章:倾斜(十) “皇上,您偏听奸佞之言,令臣妾无从辩驳。却也不能代表臣妾就当遭受这不白冤屈。”佳贵人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却是这样肆无忌惮的冲撞之言。 着实令如玥心惊肉跳。看多了强颜欢笑的宫墙女子,看尽了虚以委蛇的斗妍之姿,自然也看腻了狐媚惑主的种种手段。竟不想这后宫,还有这样一位肆意妄为,目无皇尊的女子。 “东西是从你的厢房里搜出来的,亦有人证实亲眼见你去过此处,人证与物证均在,你还要信口雌黄,满嘴的理直气壮,当真以为朕不会将你处死么?”皇帝一连串的言语如铁石坠地,噼啪作响。 “皇上已经褫夺了臣妾的封号,又将臣妾降为官女子。若此还不足的话,臣妾也实在不敢斗胆揣测圣意。一切仅凭皇上圣断便是。”佳贵人的目光愤懑而凄惶,尽诉着满心的委屈。 可偏是皇帝盛怒蒙心,根本不屑去分辩真与假。“很好,素日朕觉着你是个知书识礼的,不想还是个有血性的。既然如此,朕便成全了你。”皇帝重掌一拍,几上的茶盏也随之跳动击出脆响。“来人……” “皇上息怒。”如玥本能的跪了下去:“臣妾来迟,并不知悉究竟发生了何事。还望皇上能给臣妾片刻功夫,彻查此事。毕竟臣妾得了掌管六宫事宜的圣旨,实在不能耳不聪目不明,稀里糊涂的避事自安。辜负了皇上一番信任。” 若是旁人此时开口,想来会招则怨怒。而恰恰是皇帝自己派人去请的如妃,当然不能说不许她过问。思量少顷,皇帝还是颔首允诺:“既然如此,你便细细问来。” “谢皇上。”如玥迈着端庄的步子,昂首挺胸的走上正殿的阶梯。择了皇帝下首的位置,正襟危坐,道:“本宫方才听明白了少许,说是佳贵人屋里落下了什么东西,又去过何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皇帝见如玥肃和生威,平静自持,心头的怒气不由消退了小半。毕竟如玥蕙心兰性,又聪慧过人,总是要比皇后更懂得如何能平息后宫纷争。若是如玥能偶然料中自己心中的夙愿,使得六宫和睦,那么也总算不辜负长久以来对她的用心。由此想法,皇帝便不再开口,沉下心思来听。 佳贵人本是不想再辩,但见如妃凌人之气四起,显然能镇得住场面,不由信了几分。心想,既然有申辩的机会,总也不至于赌气的赔上性命。就道:“娘娘有所不知,昨夜臣妾的确是去过存放花材的偏库。可那个时候,宸常在已经在沐浴了,试问臣妾如何能将那凉薄的毒药混进花材之中。 再有,臣妾从始至终都不晓得从我的寝室,搜出了什么。倘若是搁在花材里的碎末毒药,那必然是不好的东西。有心毒人也就罢了,何必将那万恶之物搁在自己的七宝盒里,就不怕祸及自身么?” “是何物?”如妃少不了问宸常在一句。“既是搁在了你的浴水之中,你可知晓?” “麝香!”宸常在满脸堆着怨恨,精致的容颜愤怒交加,失去了往日的娇媚之色。“还是药力极强的当门子。” 又是麝香?如玥只觉得好笑,也难怪皇上会这般大怒。皇后才用此物毒害过安嫔的龙裔,就有妃嫔纷纷仿效,趋之若鹜,连投掷旁人沐浴的香汤里也能做得出。 若是人人如此作想,只怕日日跪在螽斯门前,也再没有子孙昌盛、帝祚永延这一说了。 “你怎么晓得是当门子?”如玥微微俯视宸常在,面上泛起森冷之色。“且还是这么凑巧,你要沐浴便正好发觉了此物,才能避过一劫,没有伤及自身。” “如妃怎么晓得我没有受此物毒害?”宸常在不答反问。“若是臣妾没有受害,又岂会连夜传了御医来瞧。”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宸常在将手搁在自己腹部:“只是如妃您不知晓罢了,您心里惦记的唯有延禧宫那一位玉嫔而已。御医说,臣妾也许,也许就不能再为皇上绵延子嗣了……” 许是触痛了情肠,又怜惜自己的前程,宸常在再也憋不住恨意,捂着面庞哀痛失声。“臣妾早有所闻,汉成帝的皇后赵飞燕为使自己身量轻盈,青春不衰,便将豆粒儿大小的息肌丸种在脐中,所以长久无孕。而那息肌丸里,最多的便是麝香。” 倒是个伶俐的,如玥暗自审视了宸常在。可惜年岁太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是没有在心里权衡清楚。想了想,如玥才道:“凡事均有例外,宸常在尚且年轻,又仅有这么一次,想来悉心调养,未必就不能成孕。“ “如妃娘娘,您未免也太过偏颇佳贵人了。您怎么就知只有这么一次?也许自从臣妾住进这长春宫,便已经日日遭了她的暗算呢。”宸常在哭得梨花带雨,如弱柳摇摆,眼看着便是要站不稳了。 “如妃娘娘,臣妾没有做过。”佳贵人本不屑与宸常在辩驳,可关乎清誉,她怎能咽下这口气。 “你没做过?”宸常在也不是吃素的。跌跌撞撞的走上前去,一个耳光越过了佳贵人的面庞。“难道我为了陷害你,情愿失掉做母亲的权利么?更何况,长久以来,你都嫉妒我更讨皇上的欢欣,有此一招亦算不得稀奇。” 佳贵人捂着面庞,无声的落泪。并不光是受尽了屈辱,而是皇上由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自己。成为了红墙里的女人,成为了皇上众多宫嫔之一,尽管她知道自己要面对的要承受的太多太多,却从不曾设想过,竟会是如此的落魄境地。 他的心,那么高高在上,从来,从来没有给过自己一丝垂注。哪怕是属于她的新婚之夜,而他也不过是为了绵延后嗣的例行公事而已。 “皇上褫夺了佳贵人的封号,将其降为官女子,于是必然要受你这一巴掌。不属僭越,也实不为过。”如玥淡漠的样子,全然没有半点焦虑。眉眼间却别有一番情愫,像是疼惜又或者怜悯之类的说不清。“只是,本宫并不觉得此事系佟氏(佳贵人的姓氏)所为。” “何以见得?”宸常在咬着牙,愤慨问道。 “麝香的味道很重,且能透过多重密布隐隐散发于空气之中。若说她是有意害你,也实在犯不着将此物摆在自己的寝室,陪着你一并受害。依本宫看,此乃一箭双雕的计策。”如玥定了定心神,打定主意道:“皇上,臣妾请求搜查李贵人的厢房。一来此行可证明李贵人的清白,二来么,若是真有害人的东西,势必不能继续存于宫内了。” “照你的意思办!”皇帝重新端起茶盏,杯中的茶水已经半凉。“常永贵,换热茶来。” 常永贵心知皇上为考验如妃,势必要将这场戏看到底,便弓着腰退了下去。 “皇上,臣妾愚笨,从不能为皇上分忧。与子嗣更是无缘,却如今,连同宫居住的两位妹妹也庇护不得,实在愧对圣颜。”李贵人泪眼婆娑,面色入土,好似随风而逝的枝头枯叶,颤悠悠的便要零落,着实令人不忍去看。 皇帝依旧没有说话,只将双眼徐徐阖上。 如玥回望了皇帝一眼,低眉思忖间,方道:“李贵人这些日子害病,身子一直不爽,少理宫里的事物也是难免。倒是你可曾发觉,有哪些蹊跷的人或事?” 李贵人闻言面色尴尬,不由得敛了悲切。“倒是臣妾光顾着伤怀,未能透彻去想。如今听了娘娘所言,忽然想起宸常在院里的紫婷,正是皇后娘娘宫里紫敏的旧识姐妹。” 一语惊醒梦中人,宸常在只觉得当头棒喝般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倘若果真不是佳贵人所为,那臣妾岂非要错怪了好人。好歹毒的心,竟用了这样的伎俩,挑唆了我们一宫的残斗。还请如妃传紫婷来,撬开那丫头的嘴,必然能问出究竟。” 如妃以手背轻轻抚了抚鼻唇间,立在一旁的小马子即刻会意。只是小马子尚且未走出正殿,常永贵便端着香楠木的托盘呈着热茶返回殿内。“如妃娘娘大可不必去传了。那紫婷知晓自己的罪行,竟吞了一袋子的麝香粉,畏罪自裁了。” “可真是有趣了。”如妃冷哼一声,不禁问道:“那李贵人处可有如此的东西么?”常永贵慢步上前,沉低了嗓音,道:“却有此物,且与在佳贵人处寻得的一模一样。” 所有的罪证都指向了皇后,皇帝的心里些许的不安。如妃与皇后不睦,自是由八皇女夭折而起。就连皇帝自己也不能断定,此事确实与皇后无关。当初狠下心终止查明真相,也着实亏欠了她,希望她能体谅自己的苦心。 可如玥还是将安嫔失胎的罪责,不依不饶的安在了皇后身上。这一次,这一次又将如何呢? 皇帝的心里,密密麻麻都是疑问。越发的不安,究竟如玥会不会为了自己的私怨,而将皇后逼向绝路。难道她真的是为了扶摇直上,一举夺得皇后的宝座才肯罢休么? 心底在意的如玥,根本不该是这种样子。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吹散热茶香气,静待如玥决意。 第四十一章:倾斜(十一) “哦!”如玥轻轻点头,心底涌起漠然的冷意,乾坤独断道:“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臣妾恳请皇上免于对佳贵人的惩治。且加以好言抚慰,弥补妹妹所受的屈辱。” 皇帝微微一愣,不想如玥竟会当众请他安抚佳贵人。随即哂笑道:“自然自然。这真就是朕的过失了。清秋,委屈了你,是朕唐突了。” 宸常在见风使舵的本事,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如妃一句话,连皇帝都不免软了几分,更何况自己不过是区区常在的位分。即便是受了委屈,也得忍下来。心里这样想着,宸常在噗通一声跪在了佳贵人面前:“是臣妾糊涂了,误会了姐姐,请姐姐恕罪。” 佳贵人不是小气之人,可凭白受了这样的凌辱,怎么会是一句误会便能了事的。难道皇帝道了一声“唐突”自己就该感恩戴德么?还是说如旁人无异,必得学会虚以委蛇的那一套。失落与心灰早已将她的自尊一点点垫高,怎能轻易就垂下头去,她真的做不来。 如玥却是笑意吟吟,看也不看皇上自顾自道:“方才本宫不是说了么。皇上惩治了佟氏,她便是官女子的位分了,你打她并不是僭越,不是过失。”啧了啧嘴,如玥挑眉叹息,为难不已:“可如今,皇上并未有惩治佳贵人,那么以你的身份……” 后半句话并不用再说,宸常在早已唬得面无血色,连连叩首:“如妃娘娘,臣妾不是存心僭越佳贵人的,只是臣妾受了这样的委屈,甚至甚至不能绵延皇嗣……这才一时气急攻心,做了不当的行径,求您念在臣妾一时糊涂,饶恕了吧!” “事情未查明真相,你便这样不依不饶的逼着佳贵人认罪。忘侫之言,险些蒙蔽了皇上的双眼。你可知罪?”如玥一改柔和本色,尽显凤仪之尊,威震正殿。“宸常在,你还以为一句知罪便能抹去你的过失么?” “娘娘……”宸常在不曾料到,如妃当着皇帝的面,竟会给自己扣上这样严重的罪名。惶恐的不知如何是好,心下忽然就没了主意。 如玥将身起,肃然道:“后宫本就是是非之地,倘若你们不懂得自重自省,岂非要闹得人仰马翻,搅扰的皇上不得安宁么!可还有章法可言?” 李贵人并佳贵人、宸常在齐齐俯身告罪,齐声道:“如妃娘娘息怒,臣妾惶恐。” 皇帝从未瞧见过这样的如玥,忽然想起那个吟着《凤求凰》的青衫儿郎,竟不觉的露出笑意。 钮钴禄如玥就是钮钴禄如玥,那个敢爱敢恨,敢作敢为的女子。金贵的品行一如往昔,并没有因着世易时移的变迁而更改。皇帝心里荡漾着感激,甚至钦佩。这样的好女子,终身相伴,怎会不是一件值得庆幸之事? 正殿之上的静谧,煎熬着众人的心。如玥审视着颤颤巍巍的三人,半晌才开口道:“李贵人,你有病在身,没有洞悉身边之事,本宫不会降罪于你,且待你病愈再言其他。佳贵人,枉你自恃甚高,却胆敢冒犯天威,本宫令你闭门三月潜心诵经,反省自查。 至于宸常在你,本该重罚不怠,但见你知悔改,又深受委屈,便罚你半年的俸禄,与佳贵人一般诚心礼佛悔过三月罢!自然,你也可安心,本宫自会令御医尽心为你调养身子,令你早日康复。” 打一巴掌,又给个甜枣吃。宸常在脑子里忽然就闪过了这句话。心底虽不服气,可又能如何。妃子就是妃子,常在就是常在,万丈鸿沟难以逾越的天壤之别。只是这件事就这样算了,还当真是难以令她顺气。 如玥一眼便看穿了宸常在的心思,遂冷声道:“宫婢紫婷畏罪自裁,此事便算是了结了。倘若谁还敢在背后妄议,别怪本宫眼里容不得沙子,必将活活撕了她的口舌去!” 众人一凛,忙齐齐应声:“臣妾不敢。” “那便好了。”如玥总算满意,敛了铮铮傲气,恢复了娴淑端庄的样子。回首问皇上道:“臣妾这般处置,皇上看着可好?” “好。”皇帝欣然为笑,不觉伸手示意如玥过来。 “皇上。”如玥顺势坐在了皇帝身侧,柔和而不失稳重:“臣妾有个不情之请,还希望皇上能应承。” “说来听听。”皇帝的心情因着如妃的果决与无私,大好起来。眉目间聚拢了一股俊朗之气,直通于心,由内而外的散发着一股清爽气。 “臣妾心想,长春宫之所以会落得如此混乱的局面,皆因缺乏一个当事之人。”如玥与皇帝对视一眼,从他的双瞳里,瞧见了自己的模样,不觉轻柔而笑。 然而还伏地跪着的三人闻言,心中均有了数。若论恩宠,原本该是宸常在最盛,可论及家世,显然还是佳贵人略胜一筹。但偏是如妃与李贵人最为交好,且说这李贵人也是三人之中侍奉皇上最久的宫嫔。 若此,如妃口中的当事之人便呼之欲出了。 妃嫔们都明白了,更何况是皇帝。“朕也有此一想,锦澜(李贵人)也有些年头未得晋封了,倒是朕粗心之失。择日晋封为嫔也很应该。” 李贵人闻言心喜不已,面上却恍恍不安道:“皇上,臣妾体弱多病,不能侍奉在您身侧,子嗣上也无半点功劳,怎当得起一宫主位。” “如妃觉得你当得起,朕便也如此觉得。”皇帝似乎将问题推给了如玥。 “李姐姐端方大雅,举止得体,想来一宫主位才附和你如今的身份。也该让咱们后宫的姐妹都知晓,皇上心里总归是惦记咱们的。谁做得多,谁做得少,皇上心里真真儿是有数呢。”如玥似在说一句俏皮话,可这话里分明另有所指。 皇帝心领神会,不缓不慢道:“锦澜常年相伴,又宽和得体……德操纯固曰定,朕便择了这‘定’字,赐予你为封号罢!” “多谢皇上厚爱。”李贵人又是一拜,叩谢圣恩。 “这下你可满意了?”皇帝贴在如玥耳畔,凑趣儿似的厮磨道:“不肯赐封号,你还这般不依不饶。” “皇上可不能太偏心,佳贵人与宸常在皆有封号。若是身为一宫主位的李姐姐没有,怎能说是名正言顺呢!只怕姐妹之间面服心不服,再起争端就不好了。如今不是很好么,这‘定’字,当真是稳定了众人之心。六宫和睦指日可待了。”如玥轻声细语,与方才判若两人。 皇帝有些吃不准她的性子,玩味儿道:“一时韧如刀锋,一时又温如绵玉,朕可真是摸不透你的心了。” “臣妾心如明月,朦胧皎洁,阴晴圆缺,皆因皇上您一人。”如玥灼热的目光,与皇帝温存交换。好一会儿,才道:“还请皇上随臣妾移驾延禧宫,四阿哥还病着呢。” 皇帝伴着如玥扬长而去,方才尚算喧闹的长春宫转瞬间便寂寥无声了。 佳贵人忍着脸庞的肿痛,微笑着向李贵人道喜:“恭贺定嫔娘娘晋封之喜。”宸常在原本心里就不痛快,这会儿才起身,又见佳贵人这般谄媚讨好,不由得气蹿上心。“方才抵死冲撞皇上的那股劲儿上哪儿去了,我的好姐姐,你自己想要抄经礼佛的,就别拉上旁人垫背。” “你我之间,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若非你一再咄咄逼人,我又何必冒犯天威。说到底,还不是你胡搅蛮缠,事情还未弄清楚便搅扰的鸡犬不宁。若非如妃娘娘大度,只怕撕了你这张嘴也未尝不可。”佳贵人甚少会说这样的狂傲之言,温吞谨慎、谦和有礼才是她原本的性子。 这一回,她总算知道,什么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骑”的滋味了。原是以为能避开就避开些,总归一个宫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却不成想,自己越是这样容忍,越是助长了她人的气焰。 若是再不硬起心肠,只怕唯有任人欺凌的份儿了。于是佳贵人上前一步,揉了揉自己肿胀的面庞,伸手盖过宸常在的脸颊,一声脆响。 “你干什么!”宸常在不料她竟会这敢还手,惊得花容失色。 “如妃娘娘宽慈,自然不会在小事儿上于你为难。可是你别忘了,我是佳贵人,你不过是区区的宸常在而已。教训你又有何不可!”佳贵人不由自主的学着如妃方才的样子,面上凛气骇人的傲霜之气。“且说,这一巴掌不过是我还你的。若再敢诬蔑于我,必定十倍偿还。” “你……”宸常在气得浑身颤栗,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贵人不禁无奈的摇了摇头,有气无力的唤了宫婢:“扶我回去歇着吧,这会儿只觉得头重脚轻的,脑子越发的不灵光了。” 佳贵人狠狠剜了宸常在一眼,便转身向李贵人来:“定嫔当心,就由臣妾扶您回去歇着吧!”李贵人和蔼一笑:“有劳妹妹了。” “呸!拜高踩低,还真当自己有多高的学识呢!”宸常在愤恨不已,却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第四十二章:阴谋(一) 昏沉沉的醒过来,石黔默第一反应便是去摸后脑,闷吃了这一棍子,疼痛到此时也未消尽。索性伤处只是肿成了硬块,并没有流血。 石黔默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一座地牢。唯一能透光进来的,仅仅是一个四方见天的小气窗。且将他擒来的人似乎很是放心,竟准许他自由行动,连捆绑也免了去。足见将他关进这地牢的人,并非存心想要他的命。 石黔默暗想,再猖獗的匪徒也是不敢入皇宫打劫的。既非是要命,又不为求财,那就是要自己出力了,且这事或许与如妃有关。自己的安危倒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石黔默心中唯一的担忧便是如妃了。怕就怕有人利用自己大做文章,使得如妃犯险。 四下里检查再三,石黔默实在想不出能脱身的法子,便只好抱着必死的决心,静下心来等待时机。 “娘娘,庄妃来了。”袭儿一边说话,一边接过如玥手里的账册:“您也该休息一会儿了,这样一坐便是一整日,怕伤了您的眼睛呢!” “快请进来。”如玥的话音还未落,庄妃便就着花儿的手走了进来。 “可不就是么!如妃这会儿是咱们宫里首屈一指的大忙人,若非本宫厚颜,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叨扰啊!”庄妃向来如此,于永寿宫好似在永和宫一般,自出自入,没有半点生分劲儿。 “姐姐说哪里话,不过是一些琐碎的细帐罢了。如玥愚笨,看来看去还未理清,倒是让姐姐见笑了。”如玥揉了揉眼睛,就见沛双端着两盏热茶上来。“可是庄妃最喜欢的莲心儿茶么?” “自然是。”沛双伶俐一笑,将茶盏搁在了庄妃身侧:“奴婢记得清楚,断然是不会忘的。”“有心了。”庄妃抿唇一笑,对身后的花儿道:“如妃身前儿的人个个精灵就不用说了,且还做得一手好点心。你去跟着学学,回头咱们宫里也换换新花样。” 如玥一听这话,便知庄妃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必然要好好说上一番不可外传的话。遂笑着颔首,吩咐袭儿与沛双道:“莲子百合糕、柳叶酥都是皇上喜欢的。你们只管好好教会了花儿,也让庄妃尝尝鲜。” 袭儿几人齐齐应下,有说有笑的退了下去。 书房里只余如玥与庄妃,气氛显然清寂了许多。庄妃不开口,如玥便自顾自的品着莲心独有的苦涩味儿,沉下心绪等着庄妃先开腔。 “你知道我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么?”庄妃搁下茶盏,以淡紫色的芙蓉倾城巾绢拭了拭唇角。 如玥微微一笑,明朗的神色融合了几许肃和,诚然道:“姐姐与我的交情,实在不需用个‘求’字。不妨直说吧!” “爽快。”庄妃将巾绢重新别好,拨弄了几下腕子上石榴红的玛瑙珠子,冷笑道:“今时今日,后宫里再无一人能如你这般盛世。我若想做什么,自然必先经过你的允许。不说这个求字,我心难安。” 话说的这样浅显了,如玥怎么还好装糊涂,遂道:“姐姐如今贵为妃主,又照料着初贵人的龙胎,日后必将与玉嫔一般,承担抚育帝裔的重任。又何必纠结前尘旧事,和一个微末不入流的常在计较。没的失了身份,出力不讨好。” 这样的话,庄妃听着心里微有些堵得慌。面上却没有半点愠怒,她不怪如玥不肯通融。换了是自己在这样的位置上,也必然是希望六宫和睦。旁的不说,皇上的眼睛可是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呢,总归不能叫皇上失望了才好。 可若是听了如妃的劝,庄妃又觉得未免太委屈了自己。先前不知道也无可厚非,可如今知道了,要她哑忍还不等于要了她的命,终归是难以平和自己的心绪。 这么想着,庄妃又端起了茶盏,呷了小口。莲心的苦涩夹杂些许的清香,顺着舌尖缓缓流进咽喉处。“我之所以喜欢饮用莲心茶,也是有‘卧薪尝胆’的用意。知道什么是苦涩,才知道什么是甘甜。否则被眼前的纸醉金迷蒙住双眼了,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如妃觉得呢?” “莲子茶却有清心降火之效,倒也是不错的选择。我自觉少饮一些,能解烦闷使安心。可能是心中所想不同吧!”如玥还是不想庄妃轻举妄动。 可庄妃已然耐不住性子了,执拗道:“那一日我从城门楼的长阶上滚下来,剧烈的痛楚险些要了我的性命。至今,我仍然忘不了那种滋味。”好似痛楚再现,庄妃沉闷的紧闭双眼,表情略微扭曲。“我的性命倒是保住了,可我腹中的孩儿却化作了一滩血红。 如玥妹妹,你也是失去过孩儿的人,将心比心,你怎能令我饱尝丧子之痛,日日见着仇人活在眼前?”稍作停顿,庄妃才又睁开双眼,辛酸不已:“自此,我便再与皇嗣无缘。你且看看这个吧!” 庄妃用力的挽起镶白底全彩绣牡丹阔边的袖口,将自己雪白的手臂呈献于如玥眼前:“身上之处多有不便,可这里,还有这里,你可都看清楚了?” 细看之下,如玥但见血多密密的小血点,有些密密的聚在一起,也有些孤零零的一枚枚散乱开。“这是什么?” “未能受孕我用尽了一切能想到的法子。”庄妃缩回了手,又将袖口整好。“你去翻翻那彤史也能知晓,皇上每月总有两三日来我的永和宫。虽不及你圣宠优渥,可我沾的雨露也总不算少。如玥妹妹啊,别人的孩子再好,也不如自己十月怀胎诞育的可亲啊。 这一切终其根由,皆是败赫舍里芸珠(芸常在)所赐。我怎么还能,还能让她安然无恙的留在这深宫之内,怎么才能?” 如玥沉默了良久,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规劝。说白了,曾几何时,自己也一样痛恨着皇后。恨不得亲戚皮食其肉,令她永远的消失才好。可如玥忍下了,终究是为了皇上,她还是忍下了。 “再有,早先有皇后钳制,你我都不得随心所欲。待到今时今日,再无人能于你匹敌。你为何不肯成就我的心愿,也为你当年的轻率而赎罪!”若是方才还是苦口婆心的劝说,这会儿庄妃已经将话说道了决绝的地步。 如玥即便再想阻拦,却也理亏:“既然姐姐心意已决,我想说什么只怕也是徒劳。可有一样,姐姐必须应承,那便是不可再牵累到旁人。” “好!”庄妃的眸中,忽然闪现骇人的冷光。“如妃你这般爽快,我势必不会令你为难。你且安心就是。”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庄妃轻巧的起身,行动端庄:“那我便回宫了。” 如玥起身相送,面若凝霜:“姐姐心意已决,如玥也不愿令你难受。只是,切莫忘记应承我的事。” “知了。”庄妃眉目含春,喜从心来:“本宫得偿所愿,必然不会忘记妹妹今日帮衬。” 如玥长长的舒了口气,还是觉得难以平静,不觉唤了沛双:“玉指冰弦,未动宫商意已传。去拿我的古筝来,也有许久没奏上一曲了。” “小姐,这会儿怕是奏不了这一曲了!”沛双神色见忧,唇瓣紧抿,似有什么话要说。 如玥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心中自是郁气难抒。“又怎么了?” “延禧宫传了话来,说石御医已经有两三天没见人了。起初以为是出宫回府歇着去了,可小冯子打听了信儿回来,说是自那夜轮值留守在宫里,便再没见人。奴婢心想这事儿必有文章,遂紧着来报。小姐您看呢?”沛双知道石御医是仔细的人,做事不会这么没有交代,心头也是预感不好。 “石御医不见了?”如玥当真是如二丈高的和尚一般,摸不着头脑。纵然石御医一直在自己身边尽心尽力,可到底也没得罪了宫里的其余人。更何况,到了今时今日,还有谁敢这般明目张胆的与自己为难呢? “这样吧,你先让乐喜儿带着人,悄默声的去宫里各处问问,看有没有人知道些什么。尤其是太医院和御药房。”想了想,如玥又道:“倘若真是遭了不测,也必然有迹可循。能在皇宫将人偷偷擒住带走的,必然是对皇宫十分熟悉之人。” 沛双闻言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脸色顿时大变。却强忍着不让自己表露出来,结结巴巴道:“许……许是,石御医自己……或者并不是在宫里被擒的呢!” 如玥敏锐的发觉沛双的异动,却没有当面拆穿什么,只赞同了她的说法,道:“你说的也有理,毕竟在宫外下手,比在宫里容易得多。若非情况紧急,也实在没有必要这样冒险。可说到底,还是我连累了他。” “小姐,您不能这么想啊。也许石御医并不介意这样的连累呢?”沛双以为如玥没有发觉自己的异常,心里轻松,嘴上便没有了把门儿的。 “你想说什么?”如玥更为不解了,这话分明有所指。 “没,没什么。”沛双吐了吐舌头,尴尬道:“奴婢多口多舌的老毛病又犯了,这会儿子还是不惹小姐您心烦了。奴婢这就去找乐喜儿,交代着他赶紧把人寻回来才好。” “去吧!”如玥也不再多言什么,只是待沛双退了下去,她便唤了袭儿来:“拿着本宫的腰牌,袭儿,你替本宫走这一趟请他入宫。石御医若不在宫里,那么这个人必然知道他此时的安危。” 第四十三章:阴谋(二) 这边石御医的下落还未寻出来,那便庄妃便已经耐不住性子出了手。左右夹击的混乱,已经令如玥颇为心烦了。 却不料正是在这个时候,诚妃又生出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乱子。 如玥赶到冷宫的时候,已经有许多宫人聚齐在宫门之外。这里荒凉落魄,连宫门上暗红的朱漆也斑驳的脱落了些许,无不尽诉着凄凉与惨痛。自然此时此刻,如玥也顾不得去想太多,碍着身份的缘故,也并有好奇心的趋势,她只得命人打开宫门,寻出个究竟来。 “小姐。”沛双多少还是有些介意,毕竟是冷宫,寻常人连看都不愿看上一眼的,更何况是荣宠之盛的妃子亲临。“不若还是将诚妃请回永寿宫,再详细弄清楚事情可好?” “我总得进去瞧瞧,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吧。”如玥向来胆大,从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毕竟那些东西活着的人难以看见,待死后也许真的会与传说中如出一辙吧。都是自己的一缕青魂罢了,生前死后根本没有太大分别。“开门!” 如妃一声令下,便有太监上前听喝。年岁稍长的嬷嬷却躬身劝道:“如妃娘娘要进这冷宫也未尝不可,只是须得做好准备,无论看见什么都好,还请娘娘您不要畏惧以免惊心,有损凤体。” 袭儿一听这话便觉得不大对劲儿,遂问道:“嬷嬷之言,可是诚妃与那刘佳氏璇蔓有何不妥?” “这……”嬷嬷看了周围一眼,毕竟人多,实在不便答话。便只好垂下头去,将原本见到的一切都搁在了心里。“老妪在此看守冷宫多年,见到的自然比旁人多些。怕娘娘您难以习惯。” 如玥点了点头:“你且安心,既然我来了,就是有了准备的。”略微一想,又道:“刘佳氏婇依(顶替刘佳玉琳成为信贵人的那位)何在?” “娘娘您不记得了,信贵人身子不好,素来深居简出的。内务府也将她的绿头牌摘了,皇上特意恩准其往圆明园的行宫里养着,好些日子没回宫了。”袭儿在一旁提醒道。 “是了。”如玥微微颔首,看了眼天色:“别耽搁了,进去了再说。” 太监们捻熟的拉开反锁在外的门闩,推开厚重而破旧的宫门,潮湿发霉的酸气夹杂些许腥气扑面而来,呛得如玥连连咳嗽几声,险些就要呕出来。 老嬷嬷忙躬身谢罪:“如妃娘娘有所不知,此处阴冷孤寒。平日里又以厚布遮住日光,才使得屋内霉湿气加重。冲撞了娘娘,还望您恕罪。” “本宫也不是纸糊的。”如玥以丝绢遮了遮口鼻,便率先迈过高槛儿,走了进去。沛双见劝阻无效,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进去。“等等奴婢,小姐,您当心着点。” 跟着如玥一并走进去的,仅有沛双、袭儿、老嬷嬷以及两名侍卫。其余的人安安稳稳的等在了宫门之外。也为了防止冷宫里其余人趁机逃脱,如玥一行人才走进去,身后的宫门便又警惕的阖了起来。 “方才说话不便,此时老妪不得不提醒娘娘您一句。”老嬷嬷的声音不如方才平稳,且凉风吹过,明显的多了一缕阴森:“诚妃娘娘趁着冷宫送膳的机会,偷偷潜了进来。待送膳的人走后,她才溜进了刘佳氏罪妇的厢房内,将其杀害……” 如玥听着话,又吸着腥味很重的霉气,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可老嬷嬷的话里,分明就有所指,像是哽在了一半。“杀害?怎么个杀害法?” 袭儿也很想知道,心里一直嘀咕着。 老嬷嬷的表情略微慌乱,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犹如沟壑一般,彰显着她在这深宫里一路走来,备受的摧残与煎熬。“是凌迟处死。” “什么?把肉一片一片的割下来?”沛双没能忍住慌乱,惊愕的大呼出声。“那可是她的亲人,怎么下得去手哇?” “不想诚妃竟然恨这罪妇入骨了,偏要用这样过激的手段,将人致死。”如玥无奈的叹息一声,也很不理解为何诚妃要这样做。毕竟如今皇后也跨了,没有人会逼迫她做不想做的事儿,为何不能好好度日呢? “这还不算奇怪,更奇怪的则是,诚妃杀了人,自己也昏了过去。待她醒来之后,却是被眼前的景象再度吓昏。奴婢找了人来,好不容易将其救醒,可她好似根本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在冷宫之地,还口口声声问是谁杀害了刘佳氏罪妇。”老嬷嬷的话音才落,如玥便听见诚妃被堵了嘴,却依旧撕心裂肺的闷叫声。 “许是她惊了心,自己也给吓着了的缘故吧!”袭儿宽慰着自己,也未尝不是宽慰在场的每一个人。“娘娘您还是当心点好,若是这诚妃当真疯癫了,怕是会误伤了您。” 如玥频频颔首,心里却将信将疑的掂量着老嬷嬷的话。 果然诚妃一见是如玥来,双眼迸射出祈求与希望交织的光芒。好似除了如妃,再没有人能相信她的清白了。心里害怕这样冤枉而死,诚妃拼命的挣扎着,想要摆脱身上捆绑的绳索,恨不能吐出塞进口中的白布,叫一声冤枉。 沛双见诚妃是这个样子,还当是她发疯想咬人呢。警惕的挡在了如玥身前:“小姐,您别再靠近了。” 老嬷嬷愧疚道:“按理说奴婢是不该将诚妃娘娘捆绑起来的。可实在是怕她再发疯误伤了自己。还请如妃娘娘恕罪。” “你们也是权宜之计,本宫自然不会计较。”如玥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诚妃的一对眸子。“刘佳氏罪妇何在?” “在里间。”老嬷嬷答了话,随即又劝道:“里间血肉模糊,娘娘您还是不要进去为好。” 沛双素来胆大,知晓如玥不看必然不会死心,遂道:“小姐,您看看诚妃衣裳染的血渍便可。奴婢替您去瞧瞧里面。” “也好。”如玥这才注意到,诚妃除了脸上比较干净,身上均是血迹。只因她穿着一件淡雅粉的旗袍,任何污秽也藏不住,一目了然。 诚妃摇头如拨浪鼓一般,惶恐的泪水顺着她惨白的脸颊,汨汨滑落。若是连如玥也不肯信她,岂非她再也没有机会走出这冷宫了。皇上那么薄情,必然将她以疯妇论处,关押在这不见天日的绝地处。可是她真的很冤枉,她没有杀害自己的姐姐啊。 沛双用颤抖的手,掀开里间厚实的垂帘。一股腥臭气扑面而来,呛得她险些窒息。索性她还是忍住了,屏住呼吸将内寝环视了一周,暗淡的光线里,她还是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罪妇刘佳氏横躺在地,已经看不清楚模样了。周遭一大滩血水,以及被利刃割成一片一片的衣裳与碎肉。 人间炼狱也未必如此吧。沛双阖上眼,脑子里飞快的闪过诚妃行凶时的一幕一幕。尽管她没有看见当时的情形,却可以用最惨不忍睹的画面来加以诠释。 “人已经死了。”沛双虎着脸道:“死的很彻底。” 如玥一听,便知老嬷嬷的话一点也不夸张,那血肉横飞的场景也绝不是夸大其词的说法。“解开她。”这一句话,让众人皆是一惊。 “小姐你……”沛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已经疯了,您只需请旨让皇上将她关在这里就好了。” “她没有疯。”如玥从诚妃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些东西,她总觉得有些东西不是能伪装出来的。这样想着,如玥便走上前道:“刘佳玉琳,你可听清楚了。机会本宫只给你这一次,能不能抓住,就看你自己能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诚妃连忙点头,极尽权利的让自己平静下来,不慌乱。 袭儿会意,缓慢的走上前去扯下了诚妃嘴上的布,道:“诚妃有话便说吧,我家娘娘自然会为你做主的。” 诚妃哽咽着,却极力让自己不要哭。理清了头绪才道:“如妃您要相信我,今日在宫里,我忽然嗅到一股香味儿,很怪异也很奇特。来不及分辩是什么,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待我醒转过来,就看见姐姐她……血肉模糊的倒在我面前。 我顿时又惊又怕,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又发生了何事。我便扑上去抱起姐姐,大声呼救,请人来。可是奴才们看见了我浑身是血,手边还有一把锋利的匕首,都以为是我杀了人。我真的是冤枉的,我怎么会好端端的跑来这里杀人呢。 若非,若非奴才们方才那样惊慌失措的乱喊,我连自己是在冷宫也不晓得啊!如妃,您要相信我,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有半句虚言。” 说完了这些话,诚妃便竭力让自己平静下里,不吵不闹,更不敢擅自妄动一下。无非是她想证明给如妃和众人看,她不是疯子,她真的能控制好自己。 “那就怪了,分明有人看见了诚妃从送膳的马车上走下来,一路躲躲闪闪的进了冷宫。”老嬷嬷大为惊讶,一时也分不出谁说的话是真谁说的是假。“诚妃为了堵住那人的口,还将自己随身带着的一块玉佩给了他。” 第四十四章:阴谋(三) “那人何在?”如玥这会儿觉得吸进鼻子里的,都是带着腥气的血水。毛骨悚然的感觉,令她头皮发麻,或许她真的错了,最令人畏惧的并非什么鬼神乱力,而是人心。 人心险恶,那么世间一切尽险恶。甚至不分宫里宫外呵! 只是好端端的,谁会去嫁祸一个并不得宠的妃子杀人呢?如玥总是觉得,这背后,必然有人操纵什么,且很可能与自己有关。 毕竟才得到皇上的信任,如玥不想在这个时候有什么闪失。要稳稳掌控六宫,绝非一早一夕的事儿。 老嬷嬷忙道:“在宫门外候着呢,那人叫肖四儿,是每日往冷宫派送膳食的小太监。” 袭儿想着此事错综复杂,并非一会儿就能解清的,便问如妃道:“娘娘可要请旨皇上,令仵作前来勘验现场,以寻求真相。” “自然是要的。”如玥也有这样的心思,遂道:“这么吧,侍卫就留在冷宫处,守着现场不许任何人进出。直道仵作检验完毕,才将刘佳氏罪妇拖出去。至于诚妃,暂且送到永寿宫去,请御医来诊治。” 诚妃闻言,喜极而泣,口里连连道谢:“多谢如妃娘娘,谢娘娘您肯相信臣妾。娘娘慈惠之心,福泽六宫,臣妾今后必当以娘娘马首是瞻,绝不敢有二心。” “本宫不过是不希望有人枉死罢了。救不救得了你,也还难说。你何必这样心急道谢!”如玥并不是为了听这些好听的话,才决意帮衬诚妃的。相反,她总觉得默默纵容歹人奸计得逞,日后很有可能会被倒打一耙。指控自己草菅人命之类,到时候即便诚妃真是给冤枉的,也被自己的武断而牵累死。 皇上岂非又要心存芥蒂了。想起皇帝,如玥只觉得头疼欲裂。为什么皇上就不能如自己一般,坦诚的对待彼此呢?在主事府,那个满面笑容,平易近人的嘉亲王,到底是不见了! “臣妾并未做过,娘娘您有心为我洗雪清白,臣妾自然是满心感激。倘若倘若天命不允,那臣妾也总算死得瞑目了。”诚妃忽然就看透了许多。身在后宫这个大牢笼之内,一颗心想要自由想要超脱,除非是死…… 有些人,或许连自己的生死也无权决定呵。 嘴角涌起一丝苦笑,如玥忽然有了决意:“袭儿、沛双,你们去知会六宫妃嫔,齐聚永寿宫正殿,此事事关重大,必不能藏着掖着,得要听听大家的说法才好。”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办。”袭儿知晓如妃不是个没有主张的人,此时这般说,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实则就是要揪出这双幕后操控一切的黑手。可这人究竟会是谁呢? 老嬷嬷躬着身子,将仍被捆绑着的诚妃扶了起来,却还是心存芥蒂,怕她伤了如妃,便没有马上帮她解开绳子。“委屈诚妃娘娘了。暂且先用这一块大布裹着身子吧,您这一身衣裳实在不能外露。” “多谢嬷嬷。”诚妃不禁慨然,昔日之时,自己何尝不是眼高于顶的诚妃。可真到了落难之际,才晓得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以至于老嬷嬷的一句极为普通的关怀之言,也令得她温暖备至,潸然泪下。 如玥默默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想着自己这些年的坎坷经历,也不觉鼻子发酸。可越是在这样的时候,她必须越是坚强,稍微的糊涂、不慎,都会导致可怕的后果。 眼见着石黔默也为自己遭了劫难,如玥愧疚的不行。本以为成为高高在上的妃主,便能与皇上携手并肩,渡过漫漫年岁。却不料,翻云覆雨,只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儿罢了。爬得越高,反而跌得越重。“嬷嬷,有劳您安排,与此事有关的人,尽数带去永寿宫候命。” “是,如妃娘娘。奴婢明白。”老嬷嬷将诚妃转交于袭儿手中,躬着身子退了下去。 乐喜儿办事儿也越发的麻利起来,待到如玥返回永寿宫时,大半的宫嫔已经侯在了正殿之外。每个人都愁色不减,惶恐不安,诚妃疯癫的消息不胫而走,难免众人会怕祸及自身。 如玥才下车辇,玉嫔与淳嫔便凑上前来。玉嫔见淳嫔也在,不由得将话搁在了嘴边。淳嫔却是一点也不介意的样子,不禁道:“如妃娘娘,此时后宫流言四起,说诚妃‘凌迟’了罪妇刘佳氏,果真如此么?” 玉嫔见如玥的脸色透着一丝疑惑,便肯定道:“绝非如此,这其中必有文章。” 如玥环视众人,有交头接耳的,也有瑟瑟不止的,终归是乱成了一团麻,丝毫没有往日从容华贵的举止。心里略微不悦,声音变添了几分威严:“够了!都给本宫听好了!” 如妃娘娘这一声喝斥,真真儿惊动了后宫半壁。在场的妃嫔无不战战兢兢的拘了礼,再无一人轻举妄动。而脸上的颜色也是出奇的一致,谨慎、惶恐,生怕城门失火殃及了无辜的池鱼。 “你们都是皇上的宫嫔,是后宫里的主子、小主。什么时候该有什么风范,不用本宫一一言明吧!后宫里最不缺的便是多口多舌的女子。先前长春宫之事,本宫已经处置了口舌是非者,这刚几日啊,你们就巴巴的往上凑,是怕皇上不够心烦么?”如玥一席话,震动在妃嫔们的心间。 众人备感脸庞火辣辣的热,却分不清是羞臊,是畏惧还是被如妃倾宫的权势所震撼。没有人敢抬起头,更没有人敢在这时对上如玥的眼眸。正殿之前的空地上,鸦雀无声,甚至能听见小麻雀飞过挥动翅膀的声响。 “今日叫你们前来不为别的,只消让你们知道什么话当讲,什么话只许进不许出,抵死也要烂在自己腹中。”如玥略微扬起头,看着暮色将至前,那绝美的红霞夕阳,心头并未有半点暖意。声音却平静了几分:”是不是诚妃所为,现在还不能肯定。本宫不希望你们众口铄金,令这件事无端的成了冤案,你们可明白?” “臣妾等明白。”宫嫔们丝毫不敢懈怠,齐齐回了话。 如玥的心这才稍微平静了些,侧首小声对玉嫔道:“姐姐也来了,延禧宫照顾的过来么!”玉嫔点了头,心疼如玥这般操劳:“你且安心,我自有分寸。” 如此,如玥也不多说其他,便道:“为能做到公平的审理,本宫请诸位姐妹一并入永寿宫正殿听审。谁有疑惑,都可以当面指出。但是有一点,今日之事,出了永寿宫门便不许妄自议论,违令者与真凶做同罪论处。届时可别怪本宫不顾念姐妹之情。” “臣妾等谨遵如妃娘娘旨意。”众妃嫔又是齐齐应答。 “入殿。”如玥道了一声。 随即便是乐喜儿拉长了嗓音,复述道:“入殿……” 养心殿中,皇帝阖眼养神,御医立在身后以独有的指法为皇帝按压头上的穴位。每一下力道都极为精准,使得皇帝极为舒坦。“常永贵,你接着说。” 皇帝虽然没有睁开眼,可心里必然是敞亮的。常永贵如是想猜想,便接着道:“如妃娘娘得了信儿,立即亲自前往冷宫详细勘察,事毕还吩咐了仵作检验现场。这会儿,诚妃已经被带回了永寿宫。一众妃嫔也得了如妃的旨意,一并往永寿宫聚齐了。奴才斗胆揣测,如妃必然不想草率了事。” 常永贵一席话毕,皇帝没有吭气。且说面上的颜色依然平和,看不出半点心绪。唯有接着道:“如妃娘娘于正殿前训斥一众妃嫔不得多口多舌,无论何时都该有个端庄贤淑的样子,这才配得上自己的身份。” “唔。”皇帝轻轻哼了一声。“那奴才就令人接着去瞧。”常永贵试探性的问。毕竟后宫里出了这样的乱子,且还牵累到人命,皇帝怎么会不急不气,这样平和以待,未免也太不同往常了。 正想得入神,却是皇帝哂笑一声:“常永贵,你定是在想,为何朕不急不恼,还能这样从容的阖目养神吧!” 被皇上料中自己的心事,常永贵略显得有些尴尬。“皇上您真是一代圣君,连奴才这点小心思也逃不过您的慧眼。真是令奴才自惭形愧啊。” “呵呵。”皇帝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心情大好。赞叹不已:“先皇后仁慈,遇事儿总是宽容以待,缺乏一丝凌厉。而皇后犀利,但凡有什么,总要镇压总要重罚,却无济于事。如妃却是最让朕放心了!你且看着,但凡是她遇到事儿,宽严相济,总是不会出错的。 后宫交给她来担待,即便是天大的麻烦,朕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常永贵的心猛然加速了跳动,幸好隔着皇上并不算近,不易被察觉。皇上将如妃与两位皇后相较,这是何意?莫不是有立如妃为后的心思吧?虽然如妃当得起,可废后必然牵动前朝政事,何况皇后膝下还有两位阿哥…… “得了,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吧。”皇帝打断了常永贵的忧虑,自顾自道:“如妃掌管六宫事宜,代执皇后凤印,令朕颇为安慰。你且去听着,看着,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儿,再来回禀。” “嗻。”常永贵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好在皇上还是明智的。只是怕苦了如妃,到头来也只是代执凤印的妃主罢了。 第四十五章:阴谋(四) 如妃坐稳,妃嫔们又是福身请安:“如妃娘娘万福。” “都起来吧。”如妃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便问:“何以不见庄妃、定嫔?”乐喜儿躬着身子上前身侧答话:“回禀娘娘,定嫔的身子未好利索,御医叮嘱不能外出。而今早初贵人的龙胎有些微动,也是请了御医来瞧,这会儿正由庄妃娘娘陪着,实在不便前来。” “嗯。”如玥微微颔首。“既是如此,便不需再等了。各位妹妹也都安坐吧。” 正殿之上,袭儿特意燃了上等的檀香,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沉甸甸的檀香气便四散袅腾,飘飘扬扬。颇有沉寂人心之效。 如玥高高端坐,俯视下首的宫嫔。不得不承认,这样高高在上的感觉真的很好。并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虚荣心作祟,而是如果他在,便能与她比肩而坐。再不是她仰起头,远远眺望他威严的样子了。 “嬷嬷,方才在冷宫,你说诚妃藏在送膳的马车上混进来。正巧被送膳的小太监肖四儿看见,于是诚妃便将自己的玉佩赠与肖四儿,权当封口费之用。可有其事?”如玥很快切入正题。 老嬷嬷立于殿下中央位置,听了如妃的传唤,便紧着走上前两步,跪地道:“回如妃娘娘,那肖四儿的确是这么说的。” “带肖四儿来。”如玥示意沛双也将诚妃带上殿来,又问嬷嬷道:“除了诚妃,冷宫里可还瞧见了其余生人?且事发之后,可有锁闭宫门?” “回如妃娘娘,并不曾有生人来过,且娘娘您也亲见了,那宫门开启后,便又从门外锁闭了。”老嬷嬷总觉得光是这样答话,并不能说明她尽职尽责,遂继续补充道:“奴婢奉命看守冷宫也有十余载。期间从未有生人愿意来冷宫探视,有的也无非是冷宫里女子的亲眷。 或是亲眷托了带东西前来的宫人。这些人一一被奴婢挡在了冷宫门外,若非今日奴婢往内务府领衣料,想来肖四儿也不会将马车直接拉进冷宫门内。还请娘娘您信任奴婢,奴婢绝没有一句虚言!” “嗯!”如玥见诚妃与肖四儿一并被带了上来,便吩咐沛双道:“去为诚妃松绑,话还没问清楚,罪责也尚未确定,诚妃便还是妃主。” 沛双为诚妃松绑的同时,如玥唤了一声肖四儿:“你说诚妃藏在你的马车之上,何以你当时并未发觉?” 肖四儿以为如妃意在问责于自己,难免慌张,口齿也愈发的不利落:“如妃娘娘明鉴,奴才按照往常送膳食……一般无异,不晓得诚妃娘娘何时已经藏在了马车上。可当奴才见着娘娘时,已经是在冷宫之地了。” “你是说,你按照往常一般送膳食去冷宫,并没发现诚妃。已经到了冷宫,才见诚妃从马车上跳下来?”袭儿试着将肖四儿的话理顺,简单的表达出语境。 肖四儿不住的点头,喏喏道:“正是,正是,奴才就是这么个意思。” “可还有旁的隐瞒未能一并道出?”袭儿追问了肖四儿这一句。 “没,没有了。”肖四儿连连晃头,像是肯定自己再没有其他的隐瞒了。 袭儿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便向如妃请示。“娘娘,您看……” “诚妃有何话说?”如玥直接将话头指向诚妃,可见是希望她能为自己辩白冤情。毕竟没有人愿意背负着杀害亲人的罪名。更何况,还是用这样阴狠、令人发指的手段。 “如妃娘娘,臣妾当真是冤枉的。”诚妃并不想落泪,可是一开口,泪水还是止不住的淌下来,顺着她饱经折磨的脸颊,无声而又温热的落下来。“臣妾记得,当时臣妾正在宫里做着针黹活儿,绣的是一对鸳鸯成双并蒂莲的锦帕。 鹭儿端了一碗红枣茶上来,劝臣妾休息一会儿,喝完再做。”诚妃抹去泪水,抬着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诚恳,且一直与如妃四目相对。才继续哭诉:“臣妾喝了红枣茶,便觉太阳晒在身上暖融融的,泛起困意。就让鹭儿扶了臣妾去小憩片刻。” 说到这里,诚妃的脸色忽然大变,几经克制才道:“可是,可是臣妾醒转之时,眼前的一切着实令臣妾惶恐不已。那是一个四周都用厚布遮挡的厢房,唯有一扇小窗的厚布破了一块,能透进一缕亮光。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与霉臭气,惊得臣妾恍惚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臣妾害怕,便朝着那小窗去,还没走两步,脚下就被重物绊倒。顾不得膝盖上的痛楚,臣妾慌忙的将那遮住光线的厚布撕扯下来,顿时顿时就发觉表姐她……”诚妃的声音哽咽而颤抖,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在场的妃嫔也是神色各异,本来以讹传讹之言并不能相信,可如今听了诚妃的阐述,心中了然那“凌迟”不仅仅是传闻而已,个个惊得汗毛都立了起来,脸色发青。 有胆子小的妃嫔,险些呕出声来,却碍于如妃的凌人之气,生生压在了自己的胸口,难受得额上冷汗直冒。 索性如玥早有准备,暗中让人给诚妃换了一身衣裳。干净的衣裳没有血迹,不免让人舒坦了许多。当然如玥这样做的目的,却不仅仅如此。 “各位妹妹有什么看法?”待诚妃复述完,如玥并不急着说明自己心中所想,反倒是问起了在场的其余人。“既然定嫔、安嫔没到,嫔位的也只有玉嫔与淳嫔了,不妨就由你们先开个头吧。” 玉嫔闻言向淳嫔递了个眼色,淳嫔欣然接受,先玉嫔一步起身:“如妃娘娘,臣妾倒觉得,诚妃未必就是凶手。方才诚妃复述事发前后的过程时,不是曾经提起过跌倒么。姑且让人来验验诚妃膝盖上是否有伤,便知道她有没有说谎了。” “淳嫔所言,恕臣妾不敢苟同。”恩贵人“嚯”的站起了身子,一脸肃然:“诚妃前往冷宫杀害刘佳氏罪妃,人证物证均在,可谓证据确凿。说什么膝盖上有伤,不正巧就是辣手行凶之时,与刘佳氏搏斗所留下的罪证么?怎么到了淳嫔口中,就成了洗刷清白的证据。这未免也太过牵强了吧?” 恩贵人心中不满如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尤其是当有人告诉她,令庄妃滚落长阶小产的主谋就是她钮钴禄如玥之后,她的恨意便再也无法控制的四下蔓延。如同被春雨滋润过的种子一般,生根萌芽,无休止的疯长。 再有便是如今到了绝境,恩贵人始终觉得如妃还是不肯放过自己。表面上是好心好意的将她安顿在了咸福宫。不错,能避开钟粹宫的那群新秀,也能有自己的院落住的更为自在一些。可那咸福宫是什么地方啊,安嫔又是什么身份啊? 如妃是没想过,还是根本存心为之,还用说么? 恩贵人心中有气,不觉脸泛潮红。自己明明方搬进宫去,安嫔便落了胎得罪了皇后,还连带着皇后也被禁足了储秀宫。这也就罢了,可如今,连皇上也不爱打理安嫔了,捎带着自己也再不能再承蒙恩宠。 这分明,就是如妃故意陷害自己的伎俩。 玉嫔听了恩贵人的辩驳之言,也觉得窝火得慌。遂起身道:“恩贵人的话也无可厚非。可刘佳氏罪妇疯疯癫癫,必然不是好对付的。身上有伤又岂会只伤到一处,若是恩贵人不放心,大可以请嬷嬷们来,仔细为诚妃检视全身,看看到底有多少伤,才好作数。” 这一席话,玉嫔一改往日温婉的性子,说的极为铿锵有力。恩贵人无从辩驳,不由得灰着脸坐了下去。“玉嫔娘娘何必恼怒,臣妾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就事论事自然是好,就怕有人旁逸斜出的厉害,连心都跟着长歪了。”玉嫔愤懑的剜了恩贵人一眼,旋身对如妃道:“臣妾还觉得有一点很可疑,诚妃凭白的失踪了,怎么近身侍婢也不急着来报。请如妃娘娘传景阳宫的鹭儿来问问,其中必有古怪。” 诚妃似被点醒了一般,急急道:“如妃娘娘,臣妾想起来了,肖四儿说臣妾用随身携带的玉佩堵住他的嘴。那玉佩何在?还有就是,臣妾身上除了膝盖与掌心,在跌倒时损伤,便再无其余的伤痕了。臣妾愿意如玉嫔娘娘所言,请嬷嬷当着众位姐妹的面,验明正身。” 如玥稳操胜券,眼神中流露出一缕细微的得意,恰到好处的安抚了诚妃稍安勿躁。“肖四儿,那玉佩何在,呈于本宫瞧瞧。” 肖四儿点了点头,忙不迭的从怀中掏出一物:“如妃娘娘请看,正是这一块。” “娘娘,这玉佩并非臣妾所有,是肖四儿他栽赃嫁祸于臣妾的。”诚妃不禁激动起来,泪眼中涌现出闪烁不定的希望之光。“苍天有眼,肖四儿以为用我身上携带的玉佩就诬蔑于我,却恰是这一块玉佩还了我公道啊!” 第四十六章:阴谋(五) 说话间乐喜儿手底下的小太监蹿进了正殿,交头接耳的与乐喜儿说了几句话。得了信儿,乐喜儿三两步走近了如妃身前,附耳又将话再述了一回。 诚妃眼珠不错的盯着如妃的面庞,一丝一毫也不敢懈怠。 待到如妃与乐喜儿说完话,才接着道:“那玉佩根本就是……” “哎,诚妃别急。”如玥打断了诚妃的话,兀自道:“本宫更有兴趣先验明正身!”“娘娘您……”诚妃以为如玥变了心意,不觉泪意翻滚,却硬气道:“臣妾是清白的,臣妾愿意。”话毕,诚妃便昂起头,硬是要解开自己领口的盘扣。 “诚妃。”如玥轻轻唤了一声:“本宫的确要验明正身,却不是你的。” “什么?”诚妃诧异的不行,一时没有回过味儿来。 “肖四儿。”如玥凛起骇人的正气,目不斜视:“挽起你的袖管,让本宫看看你的手臂。” “这是为何?”肖四儿想也不想,脱口问道:“奴才又没有杀人,如妃娘娘您为何要疑心奴才。再者说,奴才天生就是干粗活的命,哪里能没有个磕磕碰碰的。难不成身上带着伤的,都是在皇宫里辣手行凶过的么?” “大胆,娘娘面前岂容你多嘴。”沛双怒目相向,动作迅猛的强行揪住冯四儿的手,一把将他的袖子扯了下来。身手利索不说,且干脆泼辣,令众人啧啧赞叹不已。 “现在可还有话说?”沛双擒住肖四儿的手,生生撇向如玥面前:“小姐您看,她手臂上分明是女子新抓的伤痕,这才是稳稳的铁证。” “也让众位妹妹瞧瞧。”如妃淡漠的扫了一眼,转对诚妃道:“现在,你可以讲讲那玉佩的由来了。” 诚妃欣然点头,感激的冲如玥一笑。“玉佩本是臣妾的近身侍女之物,并不名贵。先前红英流苏旧了些,臣妾闲来无事便想着重编一条。试问这样普通的玉色怎么会是臣妾的贴身物,而我亦不会用旁人之物去做了人情,令肖四儿闭嘴。” 淳嫔一心想着讨好如玥,少不得附和几句:“是呢,臣妾看着,那玉色也不是多通透。再者说,肖四儿身上的伤,总不会是自己抓破的吧!如妃娘娘目光如炬,必是一早就看出破绽来了。” 玉嫔轻咳了一声,像是不太舒服的样子。如玥不免蹙了眉,关询道:“可是身子不爽么,不如先回宫歇着。” 本是要推辞的,可玉嫔想起四阿哥这会儿也该用晚膳了,便起身跪安:“也好,总是惦记着四阿哥,回去瞧瞧就放心了。” 玉嫔走下去,正在经过诚妃与肖四儿身边时,忽然听得沛双“哎呦”一声,还未见清是怎么一回事儿,脖颈处便被人狠狠卡住。“呜……”玉嫔吃痛,秀眉拧成麻花。 宫嫔们炸开了锅似得,惊得乱跳乱叫,嘴里还不住的惊呼:“快来人啊,侍卫……”倒是淳嫔总算镇定一些,没有惊慌失措的喊叫,反而是不动声色的退后了几步。 “肖四儿,你不要命了?”如妃猛然起身,满面肃杀之意:“以你的身份,也敢僭越玉嫔,还不快束手就擒!” 沛双没料到这个肖四儿竟是会功夫的,白白吃了他一拳,手臂瞬时脱臼了。直痛的她额上青筋暴起,想动也十分吃力。 “哼哼……你们都给我安静点!谁再敢求救,奴才就先伺候了她上路。”肖四此言一出,宫嫔们立刻默了声音。他这才稍微放心,一边抢占有利地势,一边提防着沛双上前。“奴才倒是没有想过,如妃这般厉害,短短的时辰就料到凶手是奴才了,当真令人钦佩。 话说回来,如妃你聪慧过人,奴才也不是傻子。落在你手上,本就是死路一条,就算对玉嫔客客气气的也换不来这条命。倒不如拉上个垫背的,黄泉路上也不寂寞了!” “呸!”玉嫔啐道:“当本宫怕死么!你要杀便杀。” 随着玉嫔的话音落,肖四儿猖獗的笑声肆意而起:“好一个玉嫔,倒是有骨气的。奴才可一早没瞧出来。”手上的力气又使了几分,肖四儿丝毫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那么好吧,奴才就成全了您。” “助手!”如玥心如火焚,急怒攻心:“你不怕死,就不怕连累亲族么?再要对玉嫔无礼,别怪本宫不客气。” “如妃娘娘抬爱了,连奴才的家人也一并恩泽了。”肖四儿傲然仰起头,笑容猥琐而不屑:“可惜奴才是打那青石头缝里钻出来的,孑然一身。不死也是留在紫禁城里活受罪,反不如死了痛快。” “本宫再说一次,放开玉嫔。”如玥的目光锋利无比,迎上肖四儿的目光全然没有半点畏惧。“只要你说出是谁指使你杀害冷宫里刘佳氏罪妇,本宫就放你出宫。” “哼,只要奴才一松开这手,如妃娘娘永寿宫的侍卫便能将奴才擒住。难道我会信么?”肖四儿抱着必死的决心,分毫不肯退让。 眼见着玉嫔的脸色越发红紫,如玥的心痛得几乎痉挛。沉了一口气在胸腔,临危不乱,如玥不卑不亢道:“暂且不说旁的,冷宫里的罪妇刘佳氏本就触怒了龙颜,才被幽禁直至归西。说白了,你肖四儿杀的不过是个死有余辜的罪妇,根本算不得多么严重的罪行。只消本宫点头,紫禁城里没有人敢为难于你。 可玉嫔是无辜的,你若伤害了她,就等同于了结了自己的性命。孰轻孰重,难道你不会分么。再有,无论是谁指使你陷害诚妃都好,毕竟他不是你的爹娘不是你的骨肉血亲,你犯不着用自己的性命,甘为别人脚下垫砖,心甘情愿的替别人去死。” 分明是分心的话,如玥说的极尽动听。肖四儿的心开始左摇右摆,极为不定。 如玥见他神色有异,知晓已经抓住他的软肋,遂趁热打铁道:“你有这般好的伸手,倘若弃暗投明,必然能得到重用。既然奴才的命运无法改写,为何不当他一个堂堂正正,能呼风唤雨的奴才?也总不枉费你这一世入宫!” 沛双与如玥飞快了对了眼色,趁着肖四儿分神,猛然一推自己的手臂,脱臼的关节立伴随着剧烈的痛楚随即恢复灵活。 “你想干什么,可别乱动。”肖四儿听声,少不了警惕的告诫沛双一句。卡住玉嫔的手,也不由得又猛用了些力。“都让开,如妃娘娘的话虽然并不可信,可奴才始终爱惜自己的性命。放我出宫去,再给我准备一些银钱傍身,能安然无恙的离开紫禁城,奴才必然饶了玉嫔的性命。” “好。”如玥爽快的应了声:“本宫姑且信你,若是玉嫔有什么不测……” “放心吧。”肖四儿狡黠而笑:“奴才虽说算不得男人,却也知晓怜香惜玉。有大把的银票在手,奴才也实在犯不着与高高在上的宠妃为敌。” 肖四儿擒着玉嫔,边说边往一旁退:“如妃,先让人把银票给了奴才吧,有了票子在身上,奴才怎么也能安心一些。” 如玥颔首,袭儿便要退下去。“慢着!”肖四儿喝道:“都不许离开正殿,否则奴才怎么知道你们会动什么心思。后宫里的主子们向来没有旁的本事,可斗心机却个个都是行家。就在这儿,摘下你们身上的珠翠用布包好,价值连城的玩意儿,总比银票值钱!” “那也得你会分辩才行。”如玥漠然道:“连玉的成色也不会看,给了你也是白白糟践了东西。” “你说什么?”肖四儿见如妃的态度忽然转凉,不觉心惊。 “肖四儿,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究竟何人主使,说出来,你便可以走了。”如玥咄咄之气,犹如强势的海浪扑袭。肖四儿心惊的厉害,总觉得背后有人正用刀尖儿指着自己。那刀锋的寒气,已经透过肌肤渗入骨髓,直教人胆颤。 忍了几忍,肖四儿终究还是回头看上了一眼。只是这一眼,便令他被割断了脖颈。 “奴才救驾来迟,还请如妃娘娘恕罪。”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先皇后的幼弟,喜塔腊镇宁。 肖四儿气绝,手却依然死死擒着玉嫔。索性沛双利落,扑上去生生掰开了手掌:“娘娘您没事儿吧?” 玉嫔的脸上,尽是肖四儿腥臭的血水,惊惶加之恶心,脸色泛着淡淡的青绿,连连摇头:“本宫无事。” 如玥这才松了口气,顾得上与镇宁说话:“有劳大人了。若非您来得及时,只怕这会儿玉嫔仍旧不能脱身。” “奴才这会儿前来,是为了护送……护送贡品入宫,顺便向如妃禀明贡品种类数量等等。”镇宁这话说的十分暧昧,可暧昧之间,又透着些许凉薄。 如玥弄懂了他的话意,便吩咐袭儿道:“你先送玉嫔回宫,本宫自会让乐喜儿安排护送其余的妹妹。今儿在我这里受了惊,愧对各位了。” 妃嫔们哪里还顾得上虚礼,个个表情扭曲,捂着口鼻匆匆要走。生怕那肖四儿死而复生,又跳起来杀人一般,也不待乐喜儿安排,一个个便脚底抹油似的的急急退了下去。 第四十七章:阴谋(六) 几个小太监麻利的处理了肖四儿的尸首,以及地上的血迹。正殿之上又恢复了往日的静肃。 跪在如玥下首的,只剩下满面喜悦的诚妃,尽管如此,泪水依然珠粒儿似的往下落,没有一刻的间歇。生死一线间,她怎么也没想到,将她拉回人间的这双手,竟是她曾经无比痛恨之人的。 有一丝悔意涌上心头,或许她从未看清过裹在昂贵华衣内人心吧! 如玥阖目沉静了片刻,方道:“诚妃,今日之事本宫已悉数了解清楚。方才乐喜儿吩咐人从肖四儿送膳的马车上搜出了他行凶时所着的血衣,而你的婢女鹭儿也在事发前被人击晕,捆绑在你厢房之内,故而令其余人没有发现你失踪之事。 既然你是清白之躯,本宫自会禀明皇上还你公道。倒是有一点,本宫必得提醒你,景阳宫一应的护卫与宫人该撤换的撤换,该惩治的惩治,容得歹人入宫,轻易在你的食物里投毒,这样的劣事断然是不能再有了。” “多谢如妃娘娘提点,臣妾必当铭记于心。”诚妃首一次如此诚恳的向如玥叩拜,激动的不能自抑。“臣妾死而复生,托赖娘娘恩惠,自当竭心尽力为娘娘效劳。” “旁的事往后再说不迟。沛双,你送诚妃回宫安歇,请御医来瞧。”如玥刻意这样说,目光触及镇宁,却见他一脸平和。 反而是沛双有那么些许的不自然,眼眸中流露出细微的不舍。已经许久没见他了,还没说上一句话……可即便小姐不打发自己走开,又能与他说什么呢?“是小姐,奴婢这就去。”沛双终究还是狠了狠心,扶着诚妃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袭儿与沛双不在身边,乐喜儿又前往养心殿将此事禀明皇上,如玥身边从未这样清静过,这令镇宁的心不免激动起来。若要说什么,此时便是最好的良机。 “护送贡品一类细琐之事,何时要劳动大人您出手了。哦,对了!本宫若没记错,皇上亲赐了子爵的身份,如今爵爷再不是御前侍卫了,根本不必时时入宫,也不便时时入宫了。”如玥心里拗着一股劲儿,自她猜到是镇宁挟持了石黔默气就不打一处来。 “如妃可是怪我了?”镇宁敛了笑意,眉目清冷。 “本宫为何要怪你?”如玥似明朗又格外糊涂,说笑间添了几许凌厉之气。 “之前安插秀女之事,的确是奴才向沛双姑娘打探了消息。后使事情败露,也的确是奴才急功近利,揠苗助长了。”镇宁的心微微颤抖,旦见远处立着几个粗使的宫人,胆子越发大起来。“奴才有一密闻要禀明如妃娘娘,请您恩准奴才上前说话。” 不待如玥点头,镇宁便自顾自的走近。 “你想说什么?”如玥偏过头去,不动声色的向后缩了缩身子。 “奴才多事,也是为了娘娘您的安危。如今皇后被禁足储秀宫,正是最好的时候。咱们尽可以设法将其除去,娘娘即可代之为后。果真如此家姊的大仇也总算得报!娘娘意下如何?” “我从未有此心,爵爷这么说,岂非是要我的性命?”如玥将心底的愤懑泯于眼底,只是一副淡泊从容的样子。“先皇后唯一的心愿,是要如玥辅助二阿哥登基,却并非复仇。怕是爵爷您搞错了!” “若无皇后这块绊脚石,二阿哥的地位便更加稳固,不是么?”见如玥丝毫不为所动,镇宁借着讥讽道:“御前侍卫如何,子爵如何,还不都是皇家的奴才。”镇宁冷冷一笑:“正如娘娘您一般,贵为如妃,亦不过是后宫里的一抹粉黛,终究万千丛中一点红罢了,你能确保皇帝的心中永远会有你的位置么?” 听起来的确是镇宁的奚落之言,可他未宣之于口的,却是满满的炙热真情。 他不同于皇上,不会让她委身,只是那一抹殷红。情愿用尽心力,让她绽放为他的一整片的春色。 可惜落花总有意,流水始无情。如玥一整颗心都交给了皇帝,根本不懂也不愿意去懂镇宁的心意。 开口有些凄然,却是自己的真心,如玥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如妃,心静澄明。“我决意步入皇宫的那天起,就知道于皇上来说,我不过是宫嫔之一。皇上能如此待我,已经很好了。人贵知足,也因此,我本分而甘心,就此穷尽一生。” 镇宁没料及如玥会说这些,顿时又惊又气。 “如妃果真想清楚了?”镇宁逼近一步。如玥退无可退,不由得站挺直脊背站起身来:“没有什么想不清楚的。” “看来如妃对皇上果真情比金坚,也惠及了旁人。”镇宁胸口堵得慌,他早已不是那个冲动莽撞的少年儿郎,如今他也懂得筹谋懂得算计,懂得默默的守护在她身边。可她的眼里、心中,完全没有半分和他有关的东西。 “奴才僭越了。”镇宁识趣而失落的后退两步,双手抱拳:“还请如妃娘娘恕罪。” “本宫没放在心上。”如玥稍微平复了自己的心。“那么爵爷,可准备好了接沛双出宫么?” “什么?”镇宁尤为愕然:“如妃这话,奴才可听不懂了。” “若你根本对她无心,有为何要令她对你痴心?”如玥有些呕气,镇宁这样吃惊的神色,还是刺痛了她的心。后宫之内再没有人,比沛双对她更为重要了。那是一起挨过艰辛岁月,又共享过乐岁的姊妹情分。 “你岂不是存心利用她来打探我的消息!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的贪婪,你的自私么!权势富贵对你来说真的有这么重要么?”如玥深深提了一口气,鄙夷道:“可耻!” “可耻?”镇宁犹如被人剜去了心脏,痛得他险些站不稳。“原来在如妃眼中,奴才不过是这样一种可耻之人!”要怎么来形容自己此时的感觉,镇宁棱角分明的脸庞,由铁青色渐渐苍白了下去。 正殿之上的光辉渐暗,勾勒出面庞的阴影愈浓。两个人终究是两种既然不同的心思,无情不若有情苦。“痴心错付,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能怪得了旁人么?又不是奴才把刀逼在了她的脖颈间,娘娘您凭什么怪我。”镇宁不是再说沛双,确是在自嘲罢了。“即便您英明睿智,恐怕也管不得旁人的心吧!奴才也一样!” “好一句管不得!”如玥不免苦笑:“既然如此,本宫只好慢慢消受。旦请爵爷再不要无事生非,好自为之。” “镇宁告退。”话说到这份儿上,除了走,他真的手足无措了。心里美好的憧憬瞬时间倾倒,再不是自己幻想的样子。痛也得小心的收起来,绝不能在她面前显露半分。许是自己还是年轻气盛吧,除了爱慕,尊严也一样令他放不下。 “且慢。”如玥想起石黔默还在受苦,少不得叮咛一句:“爵爷有什么话,尽可以直接来问本宫。沛双也好,旁人也罢,毕竟都是无辜的。还请您高抬贵手。” “这话听了糊涂。”镇宁负气,言语难免莽撞。“如妃娘娘所指何意,奴才这样满身铜臭的莽夫,实在听不出来,还望诠释。” “能够不留下半点蛛丝马迹,就将一个大活人带出皇宫去,且事后各门都追查不出半点痕迹的,除了你百般熟悉皇宫布防的御前侍卫,还会有谁?本宫也知道后宫各处皆有你的眼线,但是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相信爵爷也是清楚的。 若本宫执意将此事禀告皇上,由大理寺接手,也未必就真的查不出来。一切又因才有果,往爵爷顾全大局为好。”如玥本是不想与镇宁起争执,她心里也记着他昔日的种种帮衬。可越见他这样玩世不恭的态度,越是沉不住心底的气。 天晓得,皇后里的每一步她走得多么艰难,偏是他还要在这个时候徒添是非! 她这话是什么用意?威胁,恐吓,还是希望自己及早从她是身边消失?镇宁第一次发觉,原来那个双眼明亮的钮钴禄如玥,竟然是这样狠心的女子。脑子里这样想,嘴上越发没有把门儿的:“原来冷漠如斯的如妃,也会关心一个奴才的生死呵。” 镇宁知道如妃她听不见,可自己的心真的碎了。 如玥不想再开口说话了,心里堆满了各色的腌臜之物,生生的别过头去。忙有宫婢识趣儿的上前来扶。 镇宁在心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才自说自话般道:“如妃娘娘大可以放心,你惦记之人安然无恙的回府了。” 脚下的步子放慢了一拍,如妃依旧还是没有说话。 “爵爷请慢走。”守在殿外的小太监彬彬有礼。镇宁回望了决然而去的如妃一眼,才指着搁在殿外的礼品道:“这些都是给如妃娘娘的贡品,是本爵爷亲自采购的。劳烦公公交代一声。” “是。”小太监躬着身子应下了。 镇宁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再见如妃不知又会是什么时候。到了那个时候,她还会如现在这般抵触自己么? 第四十八章:阴谋(七) “娘娘,您醒了?”袭儿走进来不忘随手将门掩好,见如玥半盖着锦被,倚着团垫正发呆,不免细看了几眼。眼前的女子仿如凝脂的肌肤映着锦被粉暖的红光,色格外好。且带着一股慵懒的华贵气,令人少不得多看上几眼。 可袭儿知道,这一夜,娘娘必然是辗转难眠的。“昨个儿小少爷走后,娘娘您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他究竟同您说了什么?” 沛双捧着勾兑好花汁子的温水正要进来,恰巧听见袭儿这一句问话,当即便停下了脚步。 如玥揉了揉朦胧的睡眼,洁白的贝齿露于舒唇间:“你还唤他作小少爷,他如今已经是皇上亲封的子爵了。” “奴婢是先皇后娘娘家生的婢女,跟着主子入了王府,又进了皇宫。来来回回几许,记忆里还是最能记得小少爷儿时的样子。”袭儿倚在如玥身边,用桃木的梳子轻柔的梳拢如玥的长发。“是他惹您生气了?” 如玥吁了口气,依旧郁郁难抒:“生气倒也好办了,可若是伤了心,又该如何是好?” 门外的沛双不知此话和解,竖着耳朵凑近了去听。镇宁究竟是怎么惹得如妃伤心了,难道他已经对她表述了爱慕之情?可小姐心里唯有皇上一人,该伤心的也总会是镇宁啊…… 袭儿停了手上的动作,忧心道:“娘娘是说的可是双姑娘?” “连姑姑你也看出来了?”如玥又是一叹:“襄王无梦,神女有心。造物往往就是这般弄人。我本是想着,沛双喜欢他,嫁入子爵府当个侧福晋什么的,也是不错。可却不知,他竟然这般决绝,直气得我脑仁疼。” “小少爷他怎么说?”袭儿不免好奇。“难不成竟是一口回绝了您?” 沛双忽然觉得天塌下来,眼前的景色忽然就失了色彩,灰蒙蒙的一片。手一滑,牡丹烙纹的铜盆便“嘭”的一声坠落在地。香气四溢的花水,乱溅乱飞,打湿了她的脸和衣裳。 “谁?”如玥大喝一声,袭儿便紧忙去瞧。 推开门,沛双直愣愣的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好像失了心魂一般。 “沛双?”如玥唤了一声。袭儿推了推她的手臂:“衣裳都湿了,紧着去换一套,当心着凉。” 恍惚间沛双似乎真的感觉到一股侵入骨髓的凉意,便不住的点头:“水打翻了,奴婢这就去换一盆来。”转身离去,沛双几乎是用尽了身上的力气,翻飞着狼狈的逃离了后厢,失魂落魄的消失在二人的视线里。 “娘娘,您看这……”袭儿也没料想到沛双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如玥垂下眼睑,幽然道:“怪我太心急了,还未弄清事情的始末就乱点鸳鸯谱。若非这么直接的戳穿了这一层窗户纸,或许沛双还能将种种幻想搁在心里。现在这么看来,是非要逼着她去面对现实了。” “既然是无情,倒不如早些令自己清醒才好。”袭儿有些担心,沛双会因为此事与如妃生出嫌隙。毕竟小少爷心里喜欢的是如妃,除了如妃是身在此山中,想来沛双心里也是清楚的。“娘娘您放心,奴婢自然会找个时间好好开劝解一番,希望她能早些想清楚。” “也好,待她冷静下来你便与她说说吧!”如玥穿上满绣嵌珠的金丝履,就着袭儿的手走了下来:“只是我心里总觉得,除非她自己能想通,否则旁人再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的。” 袭儿沉默了片刻,才道:“双姑娘一向硬朗,必然会很快走出来的。” “如妃娘娘,芸常在来了。”门外是乐喜儿的声音。“已经在咱们永寿宫正宫门外跪了好些时候了。奴才不敢打扰您歇息,这会儿才来报。” “她来做什么?”袭儿有些不悦,嫌恶道:“由她跪着就是了。这样两面三刀、朝秦暮楚之人,后宫实在不缺了。” 乐喜儿隔着门,略微有一丝犹豫,又道:“奴才也不是好心的多管闲事,只是芸常在连头的磕破了,若是若是让来往经过的人瞧见了,编排咱们永寿宫见死不救,该如何才好?” “胡说!如妃娘娘代执皇后凤印,素来是公正持重,严明肃纪。旁人爱嚼什么,便有着她们去嚼。若是人人的心思都要顾虑到,岂非要把咱们活活累死不成?”袭儿愤慨不已,难免说出来的话多了几分凌厉。 如玥嗤嗤笑着,不觉道:“姑姑今儿个的这番话,还真是像足了沛双呢!” 袭儿微微赧红了脸,谦笑福身:“奴婢心里越是堵的慌,就越是停不了这样的事儿,见不得这样的人了。只是娘娘实在不必为了这样的人,得罪庄妃。” “令芸常在去侧殿候着吧。”如玥想了想,还是不能不管,也不能太管:“就说本宫此时无瑕,让她候着。” 乐喜儿应了声“嗻”,才一溜烟的跑了。 待如玥梳妆完毕,袭儿便扶着她往正殿去。等待请安的妃子们早已聚齐,个个面色含春,丝毫没被昨日的事影响分毫。这当真令如玥自叹弗如。 肖四儿就死在这殿上,且还是这些佳人眼前。自己甚至还记得她们昨日仓皇畏惧的样子,可不过一夜之间,她们却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一份本事,便是如玥还学不来的。 “如妃娘娘万福金安。”为首的庄妃带着宫嫔们一并行礼问安。可她的眉目间,分明凝聚着一股怨气,且还是这般显而易见,根本无心藏着掖着。 忽然觉得很亲切,这样的神情似乎只有坦然相对的两个人之间,才能看到。更多时候,即便再不喜欢谁,也总是含着笑柔音细语,恭顺谦和的样子。正如此时叩拜自己的一众宫嫔里,尽有不少数诸如此类。 “姐妹们都请入座吧。”如玥含蓄的笑着,吩咐沛双道:“拿些后厨新做的小食,给各位尝尝。” “难得如妃还有这么好的兴致,本宫那里险些忙的人仰马翻。”庄妃自顾自的开口,头上的珍珠簪子随着她的频首轻柔的摆动,能听见轻微的摩擦响动。 “说到此处,我也正好问问,有些日子未见初贵人走动,她可好么?”如玥记得昨个儿乐喜儿是说初贵人的龙胎异动,这庄妃才没有来自己宫里,便随口来问。 庄妃的脸色转为一轮明媚,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初贵人倒是个有福气的。自己纤腰柳摆的样子,弱不禁风,可肚子却长得非常好。想来必是个健壮的小阿哥,有的没的,总在她腹中瞎折腾,可当真是喜人啊。也是因为身子太过笨重,御医叮嘱要减少出行,这才没能来给如妃娘娘请安。还请娘娘勿怪。” “那便好,有姐姐这样精心的照料,本宫也就放心了。这些虚礼自然是能免则免的。”如玥抚了抚自己的腕子,只觉得庄妃的话根本是说给在场的宫嫔们听的。心中不免暗自猜测,初贵人这一胎必然怀的不好。 说话间,玉嫔抱着四阿哥到了。“臣妾请安迟来,还请如妃娘娘恕罪。”怀里的四阿哥乖巧安静,像个小大人。“额娘……”四阿哥一开口,便是这两个字,着实让在场的人心绪沉重。 “到如娘娘这儿来,让我抱抱。”如玥也不介意这些,示意玉嫔上前来。 庄妃的眼眸中流露处一丝渴望,以及对稚子深深的疼爱。然而只是很短的一瞬间,她便生生将这些情愫都隐藏了去,好似不愿让旁人瞧见她的心。 而这一切,都落进了如玥眼中。将心比心,后宫里的女子若不能指望天子的垂注,能让她们倚靠的,也唯有自己的骨肉了。偏偏她与庄妃都是不幸之人,到底也没有那样好的福气。 如玥抱了抱四阿哥,心头不觉微软:“四阿哥好似又沉了些,还是姐姐照料的精心。”玉嫔微微红了眼圈,不忍开口,只默默的点了点头。 恩贵人坐在殿下,满眼厌恶,实在忍不住内心的愤懑:“臣妾倒是听说,四阿哥夜夜啼哭不止,心心念念着要找自己的亲额娘呢。想来这幼子思母的滋味,必然百般的不好受。可当额娘的又何尝愿意饱尝骨肉分离的滋味呢! 这么说来的话,没有孩儿,也是有好处的。起码这些专剜心头最软处的苦痛,尽可以越过去,不必理会。玉淑姐姐,您说臣妾这话对么?” 昔日入宫,恩贵人、淳嫔与玉嫔是一路上一并走来的最好情分。可如今看来,情分早已经被消磨干净,剩下的也唯有嫉怨或者仇视。 玉嫔本就在意四阿哥日日难眠的事,却被恩贵人这样大众揪出来说,悲恨交加,她也忍不得自己的性子,冷然道:“恩贵人说的正是,没有天家的好福气,自然只能拣些葡萄酸的话来安抚自己。本宫倒是愿意有四阿哥日日相伴,起码身边有个该疼的人,也总比日日对镜,顾影自怜要好上千百倍。” 几乎是下意识的,恩贵人将手遮挡在了面侧的旧患处。那伤疤的样子,她纵然闭着眼睛也能轻松的浮现在自己的脑中。“你……”恩贵人恨得咬牙,双泪垂落:“夺了别人的骨肉来养,还当是你自己真有本事么?” 第四十九章:阴谋(八) “放肆!”庄妃猛地站起了身子,一股骇人之气扑袭众人。在她听来恩贵人的话不仅仅是冲着玉嫔去的,更是冲着自己来的。 毕竟她心里就是这样打算的,待到初贵人的龙胎落地,便将那孩子抱来自己身边抚育,绝不会允许初贵人以亲额娘的身份再与那孩儿有半点瓜葛。也唯有这样,才能弥补自己膝下无出的缺失,使得皇上也能像待如妃一般厚待自己。 “漫说将四阿哥交给玉嫔抚育是皇上的圣意,即便是没有这道旨意,你是何等的身份,你自己心里没谱么!”庄妃既然站起来说话了,此事必然就不是三言两语的训诫能盖过去的。 如玥将四阿哥交还给玉嫔,宽抚道:“想来恩贵人也是无心之失,庄妃何必与她计较。四阿哥还在这里,当心吓着他就不好了。” “说的是呢,玉嫔,你且抱着四阿哥往如妃的后厢歇着。稍后本宫再去安抚四阿哥不迟。”庄妃哪里肯饶过恩贵人,肃严道:“皇上向来喜欢品德尚佳的女子,后宫妃嫔更该恪守本分。恩贵人出言不逊,以贵人的身份僭越嫔主、妃主,若是姑息纵容,息事宁人,只怕传到了皇上的耳朵,连本宫与如妃也难逃罪责。” 玉嫔本是想劝,无奈怀里的四阿哥忽然啼哭起来,声声揪心。实在引不起心肠,玉嫔也唯有颔首允诺:“那臣妾便带着四阿哥往后厢去了。” 袭儿指了个小宫婢带路,又转身与如妃对了眼色,会意道:“庄妃娘娘息怒,奴婢备下了清火的苦茶,还请您润一润喉。” 庄妃见恩贵人晃如不闻,且没悔意,甚至连畏惧之色也不见,登时恼怒上心。“好么,后宫里人人皆知如妃是最宽厚的性子,可以不追究。本宫眼里却容不得沙子,来人!” 如玥再想要劝,却也是来不及了。毕竟这么写年来,庄妃是如何的心性,总算看得透彻。若要硬加阻拦,必然会伤了情分。周全之下,如玥只好顺着庄妃的话意往下说。“有过当罚,也无可厚非。本宫想,就罚恩贵人钦安殿诵经,为皇上祈福可好?” 这样既保全了恩贵人的颜面,也不致于与庄妃硬碰硬,倒是个不失柔软的法子。 庄妃本有意令人当众掌嘴,捆打这个不知进退的恩贵人。却不料如妃下了这样的责罚令,摆明了是便宜这个乌雅氏了!遂闷闷道:“祈福自然是好,可必要持久才见诚意。不若就以百日为期,使恩贵人日日沐浴斋戒,诵经祈福好了。如此本宫也可以安心品下袭儿奉的香茗了。” 恩贵人高昂着头,目光无比怨毒。可她心里比谁都还要清楚,以自己今时今日的身份,实在不足以撼动如妃、庄妃的根基。遂压制了怨恨,决然道:“多谢如妃娘娘、庄妃娘娘厚赐,臣妾欣然领受了。” 安嫔顶着一张惨白的脸,麻木的听着,看着身旁的恩贵人湮没于眼中,却依然尽诉于心的绝望,不禁厌倦至极。但她还是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臣妾乃咸福宫主位,未能劝导恩贵人致使两宫娘娘忧心,是臣妾的疏失。愿与恩贵人一并诵经,为皇上祈福,以肃清自心,还望如妃娘娘恩准。” 如玥神色微滞,心里抵着一口愠气,并不急着开口。反而是庄妃欣然允诺,笑道:“还是这当过奴婢的最知主子的心意,待到能做主子时,也必然忘不了奴婢的本分。既然如此,本宫得应承你,也不白费你这一路走来的苦楚与心机。” “庄妃。”如玥有些听不下去了:“安嫔有心了,但始终才失了龙胎,不宜操劳。若要担待,等养好了身子再议不迟。” “臣妾谢如妃宽慈,却仍不改心意,还望娘娘成全。”安嫔知晓前路并不好走,也早就听尽了旁人的奚落之言。她心中只有一个清晰的声音,那就是宁肯去死,也绝不再回冷宫去。为能再度飞上枝头,连自己的骨肉尽可以舍弃,还有什么心酸是她不能忍的?再艰辛也要撑下去。 “就这么着吧!”庄妃略微不耐烦,偏过头去对如玥道:“如妃也和各位妹妹说了好一会儿话了,也乏了吧!不若就请妹妹们各自回去。” 众人识趣儿,就着庄妃的话一并行跪安礼,纷纷退去。 “姐姐有什么不满尽可以冲着我来。”如玥没客气,能说得如此平静也着实不易了。 庄妃不怒反笑:“如妃这么好的性子都呕了气,可见我真是失了分寸呐!虽然我们同是妃主,可我也有自知之明。后宫的地位微惯来与恩宠挂钩,何况你手中还有皇后的凤印,掌宫权势,我实在不该越俎代庖。出力还讨人厌恶。” 不待如玥开口,庄妃便兀自起身:“后厢还有玉嫔等着呢,咱们长话短说吧。我之所以这样,也是想如妃你能体谅我的一番苦心。与芸常在的宿怨,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儿而已。旁人还是不要插手为好,况且如妃,我一早已经知会过你了。所以现在,您还是把人交出来吧!” “不错,芸常在的确在我的永寿宫里。而我也的确有心阻止庄妃你继续以‘训诫宫嫔’为名,变相的折磨她抵消你心里的仇恨。说到底,当初是她将你推落长阶,可你滚落之时,何尝没有致使恩贵人受害呢。 也怪我当初心头高,恨不能立时成为皇上身边最得宠的妃嫔。才将你滑胎的过失,嫁祸于安嫔,怪她的珍珠簪子使得你脚滑,令她凭白被关进了冷宫些许年。再往后,皇后为了钳制你我,不惜从冷宫将安嫔救出来,而安嫔为能摆脱皇后的束缚,连自己腹中的骨肉也敢舍弃。 最终如何了?皇后被禁足于储秀宫,安嫔失了圣心,皇上鲜来你我的宫苑,这便是我们苦苦相斗的最终结局。所以庄妃,得饶人处且饶人,也唯有为善宽慈,才能令自己的心平静。后宫从来没有平静的日子,可心静了,也不会觉得那么煎熬了。 与其说是我们宽恕了别人的过失,倒不如说是宽恕了自己才好!” 如玥的一席话,是她近来真切的感悟。能爬到今时今日这样的位置,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替皇上打理好后宫诸事,能让皇上安安心心的处理朝政而已。 庄妃听过这一段动容的话,不免轻柔的微笑起来。笑过之后,却是无比阴冷的目光剜割在如玥脸上。她轻轻的拍了拍手,挑衅似的叫好:“若是方才这一番话,是在我死前听到的,那么我必将忏悔无疑。可是如妃,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份,对我说这些,未免太过于残忍了吧?看看你自己,你有什么,你都有了些什么,你再看看我,我有什么,我有过什么!若你还能坦然如斯,那我愿意诚心朝你一拜。” “你觉得我有什么?”如玥平复了心绪,认真的与庄妃四目相对。 “有皇上的宠爱,有倾宫的权势,有一个可爱的小公主,这些还不够么?你唯一欠缺的,便是替皇上诞育个小阿哥。除此之外,你根本什么都足够了。”庄妃哀怨的叹息了一声:“虽然你的小公主还未满周岁,但起码,她曾经来到过你身边不是么?我连这样的福气都没有,你觉得我还能向你这般,天天将宽慈挂在嘴边,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坦然的接受宫墙女子的同一宿命么? 实不相瞒,为能再度受孕,我尝试过数之不尽的方法。再对你讲一句搁在我心里许久的话,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爱慕皇上,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没有当他是良人,是夫君呢!难道我为的,仅仅是庄妃的头衔么?” 如玥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只得茫然的垂下头去。 “如玥,你知道,我有多么想成为你么?”庄妃凛然挑眉,随即却是无奈与苦涩交织的笑容。“我甚至想过,若是不能成为你,就想方设法的令你消息。或许没有你的存在了,皇上会垂注于我。” “你倒是坦白。”如玥也随着她的笑容,吃力微笑。“后宫里恨我的人数之不尽,却从没有人当着我的面说过这样的话。也许是我太自负了,总以为宽厚就能平息后宫的纷争,却原来每个人的存在,就已经伤害了旁人,不管是不是无心之失……” 庄妃敛了心神,面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还有就是,我总觉得恩贵人很冒进。自然,后宫里不可能只出现同一把声音,有这样的不和睦,反而真实。但她的行为举止,当真反常,你也不得不多加小心。” “是呢。”如玥转叹为笑:“听说姐姐你,日日令芸常在洗刷永和宫内的阶梯,可真有其事?” 庄妃不以为意,平淡道:“自然是不止这些,恭桶也归她刷洗。反正是手闲不住,那就多做一些好了。你就放心吧如妃,我不会使计谋害她,只会折磨折磨她而已,若是她熬得住,便熬下去,若是她真的这般不经风雨,死了倒一了百了了。” 第五十章:阴谋(九) 午时已过,日偏西斜,如玥倚在小几上修剪花枝。阳光柔和的晒在背上,暖融融的舒适。 皇帝迈着勃劲的步伐,爽朗大笑着走进来,卷进一阵清凉沁心的柔风。 “皇上来了!”如玥欢喜的起身,就着宫婢的手:“怎么也不让奴才通传一声,臣妾陋颜相迎,失了仪态。”轻盈盈拜下去,便有一双温暖的厚掌将自己徐徐托起。 “朕就是喜欢看你随意的样子。没有半点拘谨,正显得咱们亲厚。”皇帝心甚欢愉,满面笑意:“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朕心里都有数。” 一句话含概了如玥近日的种种辛劳,个中滋味怕却只能在自己心中有数。“臣妾不敢懈怠,只求凡事尽心尽力,不辜负皇上的信任。自然,若是不能令皇上分忧,臣妾也必然要寝食难安了。” 凑近皇帝的耳畔,如玥笑弯了眉眼。已经有许久,没见到皇上这样愉悦的样子了。满心沁着因他而起的温热:“这会儿有了皇上的赞誉,臣妾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了!” 皇帝挽着如玥,并身而坐。方才欢喜的神色不复,反而略微惆怅:“长久以来,后宫从未安宁过,朕日理万机,难免顾此失彼。如今诸事由你担待着,替朕肃清后宫岗纪,朕心甚为。” 如玥有些不解,分明是一样的话,何以皇上要用截然不同的两种口吻重复?便自谦道:“臣妾不能在大事上为皇上分忧,也只得在小事上略尽绵力。可说到底,后宫姐妹同心同德服侍皇上,亦当如同亲人一般相待。实在不该太彼此,没的生分了情分。更何况,后宫和睦了,这日子才能过得有滋有味儿些。” “还是如玥你最懂朕心。”皇帝从袖中取出一物,搁在如玥的掌心。“看看喜欢么?” “宝石花钿?”如玥端赏着掌心之物,不觉赞叹:“还是这样罕见的紫色,加之工匠巧手雕琢,真是精致极了。皇上是要赏给臣妾么?内务府平日送来的赏赐实在不少了呢!如今还要皇上这样惦记着,凭白显得臣妾贪心!” 皇帝拿过花钿,动作轻柔的给如玥戴好:“不是皇帝赏给如妃你的,而是夫君赠与娘子的,如玥,你喜欢就好。朕看中的,就是你知足常乐的金贵品质。” “谢皇上。”如玥娇媚一笑,倾城动人。“如玥喜欢。” “皇上。”常永贵躬着身子走进来,拘着礼道:“福晋送进宫来的人已经入顺贞门了。” “唔。”皇帝应了声,沉思不语。 如玥的心忽然一紧,敏感的意识到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发生。“哪位福晋?又是何人送入宫来的?”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自然,面上也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如玥故作好奇:“怎么皇上从未提及此事,倒是臣妾懵然不知了。” 皇帝抿唇一笑间,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常永贵心领,恭敬道:“庆郡王福晋,正是如妃娘娘您的亲妹。” 如玥的心咯噔一想,一股怒气便蹿了起来。脸上的笑意却越发的明艳:“可是庆郡王府替皇上物色了一位合适侍奉的女子,选送入宫了么!这样的好事,皇上何以瞒着臣妾?眼下初贵人有孕,庄妃应照不暇。佳贵人与宸常在又禁足自己宫里。皇上身边也确实是缺这么个怜心之人。” 分不清自己的话中,几分真几分假,如玥淡然的笑着。 皇帝面露赧色,语中略带讨好:“庆郡王与福晋有心,朕也不好推诿。何况如今后宫之中,能随侍的妃嫔也着实不多。朕便允诺。不想老十七动作这样快,才说了提了这么一句,人也就送进来了。倒不是朕有心瞒着你!眼下令朕为难的则是,这一双佳人当如何安置才好。如玥你可有法子?” “一双佳人?”如玥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由笑着重复了一遍。 “正是呢,如妃娘娘。福晋特意派人传话来,说是送进来一对孪生的姊妹。”常永贵怕皇上为难开口,遂解围道:“现下人已经进了顺贞门,还请如妃娘娘指示,安排在哪一宫院为妥?” “也合该是安排的时候了。”皇帝微微一笑,握了握如玥的手。 如玥的心里千头万绪,醋意翻滚,却都不及痛楚明显。原来皇上百般的讨好,又是赞誉又是送礼,不过是为了接一双佳人入宫而已。 刚针戳在身上的滋味,要她怎么忍下去。原来自己与先皇后,故去的华妃,甚至如今的皇后根本没有区别。美貌如何,能换来一成不变的凝视么?得宠又如何,风光不过是圣心的忽然垂注。 如玥思忖间,笑意蔓延,心底的痛楚越发狰狞。“皇上以为启祥宫如何?” “启祥宫?”皇帝稍想:“虽然空置了些时候,却也是不错的宫院。清静雅致,别有一番格调。只是,许久没有住人,会不会略显荒废。” “皇上大可以安心。”常永贵知晓如妃的心思,紧着插话道:“启祥宫虽久无人住,可成日里都有奴才们打扫。先前永受宫的樱桃木也是移了过去,景致最是好的呢!” 皇帝长叹一声,似放下心来,感激道:“有你,真是朕的福气。” 如玥眉开眼笑,心却撕裂般滴血:“皇上谬赞了,如玥不过是尽本分罢了。”心头不免动漾:倘若我钮钴禄如玥真有这样好,为何您心里还能容得下旁人? 如玥忽然觉得,要是自己嫁了个寻常人,那这番肺腑之言或许可以问出口,可偏偏他是皇帝呵!这满腔的委屈除了自己消受,再没有任何一点法子了。 “常永贵,你就按如妃的意思去办。”皇帝笑中带着几许期待,轻轻端起茶盏隔了隔茶沫。 “臣妾还想再请皇上的心意,不知这两位妹妹的位分,皇上可定下了么?也好吩咐内务府精心置备一应的用品。”如玥尽显大方得体的妃子气度,不是为了讨好皇上而为之,不过是不想令自己太狼狈。或许这样的事儿见得多了,就会慢慢习惯吧。 如同伤口结痂了,撒上盐也不会痛! “这个朕也有想过。”皇帝听得如玥这样说话,不由得提眉朗笑:“到底是你亲妹为朕物色的人选,也不好太委屈了她们。便由贵人的位分做起,你看可好。” “自然是好的。”如玥无声叹息,却欢欣道:“奴才们手脚麻利,想来有一个时辰就能了事。不若皇上先在臣妾这里用些点心。过会儿再去看两位新妹妹吧!” “哎!”皇帝微微摇头:“说好了朕今日是来陪你的,怎么好再去瞧别人。你也舍得?” “臣妾自然是不舍得,却也不会与皇上置气。”如玥娇嗔而笑,指了指皇帝的胸口:“臣妾自信,皇上这里,始终有臣妾的位置。若此,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稍微停顿,如玥又道:“只是猜想两位妹妹新入宫,难免有所不适,皇上亲临垂询,更暖人心。” 听了这样的体贴之言,皇帝便不再说什么。只将如玥揽入怀中,贪婪的吮吸着美人柔和的香气。 如玥的心冰冷刺骨,任凭皇上的体温再怎么热烙也终究无济于事。这十数年的爱慕,历经几重磨难,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可终究不过是浮光掠影,与荣华权势没有什么不同。 她只是不明白,这样倾尽心力的去爱,为何终究一败涂地。 钮钴禄如玥啊,枉你自诩聪慧过人,终究不过是宫墙里的一抹孤影,一缕怨魂罢了。 袭儿走进来的时候,如玥已是满面泪痕:“娘娘,您既然不愿意皇上离去,为何又要这般宽容大度?有时候越是退让,就越会将自己逼入绝境呐!” “皇上的心不在这里,我强留他于此又有何意义。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如玥不知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连嚎啕大哭的能力也消失不见了。凭空端着妃子该有的矜持,沉默的垂泪。殊不知因为爱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心。 沛双幽幽的走进来,顶着一头看不见的乌云。“小姐,石御医来了。”她的声音平静而枯涩,失去了往日的雀跃与朝气。 “传。”如玥接过袭儿递来的软巾,将脸上的泪痕拭去。“我也正好有话问他。” 第五十一章:阴谋(十) 石御医明显的消瘦了一大圈,白净的面庞也微微泛起了暗黄枯槁之色。只是这一切,被他很巧妙的融合进了严肃里,猛然一看,也算是精神奕奕。 “给如妃娘娘请安。”石黔默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行礼的动作略微显得僵硬,显然是身上带着伤所致。 如玥却并不如已往一般气定神闲,眉锁愁绪,人不免看上去怏怏的不痛快。“袭儿,给石御医看座。沛双,你去奉一盏茉莉花茶来,兑上点蜜糖,石御医这会儿只怕满嘴苦味儿,不尽然能说出来,就只好混合些甜味儿咽下去。总归不能让自己这么难受吧!” “如妃娘娘,微臣……”石黔默这么一听,心知连日来发生的事儿,如妃必然是知晓的一清二楚。必然希望他再无从隐瞒,可要怎么说出口,着实令人犯难了。镇宁将他囚禁于子爵府,毕竟大半都是与如妃有关。 如玥才哭过,这会儿只觉得双眼干涩,鼻子也有不痛快。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心中微微不悦:“本宫只觉得很疲倦,大人不如长话短说。” “微臣失职,未能尽心尽力照料四阿哥,反而在这个时候无端出走,擅离职守,还请如妃娘娘降罪。”石黔默才坐稳,又起身谢罪,皆是因为他不想如妃替自己担忧。总归是人活着回来了,一切只消烂在自己腹中即可。 “我记得,先皇后病痛,百般不是也不肯请医术精湛的石御医亲自诊视。后来还是我自己执拗,非要请你为先皇诊症。那时候先皇后说,好不容保留下这么个可靠的人,也要留给我为以后计。好不容易……石御医你能否告诉本宫,先皇后是怎么个不容易法,才将你留给我效力?”其实如玥从来没有想过,当初先皇后为什么会信任石黔默。 “且说,当初,身为贵妃的钮钴禄氏今日的皇后,也满心以为石御医你会效忠。却偏偏你,不懂何为‘士为知己者死’,顾不得名誉与权利的诱惑,择了弱势的一边来帮衬。毕竟当时你不知晓我日后会贵为妃主,而贵妃她却有皇子可以,继位中宫指日可待。” “如妃娘娘,您有所不知。”石黔默见如妃铁了心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便想着欲盖弥彰,将昔日的事避重就轻的讲出来,也总算有所交代。“微臣曾经悔婚,对方正是先皇后娘娘家的三小姐,喜塔腊氏。” 袭儿有些迷蒙,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奴婢记得,那一年先皇后娘娘已经嫁入了王府。知悉自己的妹妹遭人悔婚也是气恼的不行,仅说对方乃御医世家。竟原来是你石御医所为!” 石黔默尴尬的垂下头去,算是承认。“基于此事,微臣得罪了喜塔腊家,首先来找微臣理论的正是喜塔腊家的小少爷镇宁。当时三小姐怄气,生了场大病,镇宁险些要了微臣的性命,索性是我拿出了家传的方子进献给镇宁,才救了三小姐的性命。总算是折了罪。” 如玥睨了袭儿一眼,以求确定。袭儿点了点头,接茬道:“我记得后来有一天,先皇后娘娘说要出门走走,就叫管家陪同着出去了。回来我才知道,是去见那位胆敢悔婚的御医去了。再后来,喜塔腊家就没有人再提及此事,久而久之人们也都忘怀了。” 沛双本是沉静不语的,听了退婚的事,忍不住问道:“那三小姐最后如何了?”这话听来像是极为同情这位三小姐,伤心人别有怀抱一般。如玥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若非自己那样莽撞的追问镇宁,也不会凭白的令沛双受辱。遂只好闭口不言。 石黔默因着愧疚,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是自己的错,这样莫大的羞辱,对女子来说必然是要跟随自心一生一世的。若非他当初年少气盛,莽撞无礼,也不会铸成大错。可错有错着,若非前因,先皇后也不会这样信任自己,将如妃托付给自己找照料。这算是因祸得福么?石黔默暗暗作想! 索性还是袭儿反应敏捷,微叹一声:“嗨!双姑娘你有所不知了,满族的女儿哪里有那么娇弱,虽是历经羞辱,可病愈之后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朝气。后来,还是老夫人又为她择了一门亲事,对方也是官宦之家,没多久便欢欢喜喜的嫁了出去。” “哦!”沛双应了一声,微微露出笑颜:“也对。女子这一生总是要欢欢喜喜的嫁一次。对了,小姐方才吩咐奴婢奉茶来着,一时忘了,奴婢这就去。” 石黔默垂下眼睑,深深的自责。那位三小姐的确再嫁了,可内中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嫁进夫君家不过一载,就香消玉殒了,死前连一男半女也未曾留下。为此,石黔默懊悔了半生,至今也不肯原谅自己。也基于此因,他一直不敢再娶,生怕心里的事儿抹不去,又耽误了如花似玉的好姑娘。 “想来不是如你所言这样简单吧!”如玥不想知道究竟,而这件事也只能算是石黔默与喜塔腊家的前因。而她要知道的,是后果,是这一次镇宁为何将他由皇宫掳走的“后果”! “微臣并未有隐瞒,不知如妃此言何意?”石黔默蹙了眉,眼中皆是真诚。 “何意?”如玥轻轻的站起身子,脚步有些虚浮。“娘娘您……”石黔默本就见她神色有意,双眼微红,此下再看,不由得揪心不已:“您可是身子不适,不若让微臣帮您诊治……” “不必了。”如玥微微摆了摆手:“既然你对着本宫,连一句实话都不愿讲。本宫也实在不敢留你在身边,只管打发了你去玉嫔哪里,专职照顾四阿哥就是。往后这永寿宫里的事儿,再不用石御医你担待。袭儿,送客。” 言谈间利落严肃,如妃的话语中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儿。石黔默当即慌了神儿,仓惶的起身又跪地道:“娘娘明鉴,微臣不敢隐瞒,说的也都是真情。还请娘娘收回成命。” “实情还是虚情本宫自然听得出来。可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来表述,为的不就是避重就轻么?本宫能猜得到,是先皇后为你向自己的娘家说了情,才使得你如今能安安稳稳的当你御医。也正是这一层恩义,石御医你不肯效忠皇后,而择了本宫这个并不出头的主子。 说到底,这些过往,与镇宁掳走你根本毫无关系。本宫要知道的,则是今时今日,他为何犯险将你从紫禁城的皇宫里掳走,而不是私下于你见面,或者问责或者讨命。偏是从宫里头,将你弄出去,又看似无恙的送了你回来。更何况他还是坚持要在我面前,耍了这好一番威风!” “娘娘。”石黔默实在不知当如何启齿,可如妃这样急躁,若是不说出实情,只怕他当真再不能留在她身侧了。横了横心,石黔默四下睨了一眼,垂首沉痛道:“镇宁大人之所以急着掳了臣去,皆是因为他知晓了臣的心思。” “你的心思,你的什么心思?”如玥板着脸,唇角朝下,显然苛责的样子。 “不瞒娘娘,安嫔的落胎药丸,正是微臣所给。一早,臣便已经知道她存心想要陷害皇后娘娘的事了。”石黔默说道此些话,犹如蚊音。可如玥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挺清楚了,不觉心痛难忍:“也就是说,你明知道如此,还是给了她。” 袭儿微微摇了摇头,宽言道:“娘娘,事已至此,咱们实在不必深究。即便没有石御医,安嫔存了此心也是阻拦不住的。何况石御医也是为了您才……” “袭儿,你去看看,糕点怎么还没呈上来。”如玥只觉得自己不能再佯装什么都不知情,却又不知该怎么当着大家的面宣之于口。也只好四下里无人,再解析心中的疑惑。 “你们没有听见娘娘的话么,手脚这样不利落,还不快随我去后厨准备糕点。”袭儿表情严肃的苛责了远远立在一旁的宫人,众人屈膝行礼,便匆匆退了下去。 “安嫔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石黔默,你是个御医啊,你的职责是救人并非害人,你怎么能怎能狠得下心?”如玥的脸色苍白泛着憔悴的青绿,痛苦的闭上双眼:“先皇后待你有恩,值得你以死相报。可我,我对你来说不过是紫禁城里的万千主子之一,你何自己不要命的来效忠我不够,还要搭上你九族的性命。这样沉重的恩情,怕是我这一生都无法偿还的,你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啊?” 如玥不解的地方,也正是镇宁不解的地方。石黔默无声垂泪,他怎么敢告诉如妃,这一切皆因一个“情”字。他竟然爱上了自己的主子。“微臣,微臣实在……” “你起来吧。”如玥顺了顺气,平静道:“去延禧宫瞧瞧四阿哥吧。玉嫔哪里更需要你,也不会连累你丢了性命。这永寿宫,你还是少来为妙。”如玥心意已决,便不预备再说下去。 石黔默着实慌了神,连连摇头:“如妃娘娘,微臣知罪,微臣愿意承受一切责罚,只是求您,求您千万不要赶微臣走……” 如玥显然是受了刺激,加之皇上的事儿令她心力憔悴,整个人失了重心似的,头晕的站不稳。“去吧,本宫有些乏了……”她的声音是那么轻柔,忽然就失去了方才的凌厉,身子猛的倾斜,重重向后扬去。 “不要。”石黔默一个猛子扑上去,牢牢将如妃托在了怀里。“娘娘,您没事儿吧,娘娘?”如玥睁开眼睛,这么近距离的与石黔默对视,嘴边泛起一个情不自禁的微笑:“所以你这样帮我,竟然是因为你对我生了情意,是不是?” 第五十二章:迭起(一) “如妃娘娘……”石黔默的泪水与自责交缠,实在不是一个字两个字能说清的。可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他郑重的点头,用力道了声“是”。 如玥冷冷的笑了一声,放任自己就这样平静的靠在石黔默的怀里,不是基于爱,不过是出于感激。“你以为你坐的真的很对么?其实根本不值当!这个看似金碧辉煌的深宫之内,如我这般可怜的人太多太多了。倘若你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你拿什么来报答双亲的养育之恩?恩情尚且未报,难道你还要他们为了你狭隘的心思,赔上性命不成么?” “如……如玥。你别再说了。”石黔默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然直呼了如玥的闺名。将她揽进怀里的感觉真的很奇妙,几分害怕,几分不安,几分痴心,几分不舍。这几分几分的情意,东拉西扯,只落得自己满心焦虑。 可即便是冒犯了,石黔默依然不愿意松开手。“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我不后悔,死又何妨。” 如玥轻柔的闭上眼睛,泪水便夺眶而出。顺着她白净的失了血色的面庞,缓弱无力的流下来。石黔默本想为她拭去,去腾不开手。泪虽然无色,却刺痛了他的心。 片刻的迟疑,他还是俯下身子,吻了下去。贪婪而温柔的吮吸净,来自她那晶莹剔透的心碎,如果可以! 沛双毫无征兆的推开门,手里果真捧着一盏茉莉的花茶。眼前的一切竟如此匪夷所思,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姐,你,你们……” 石黔默受了惊,生生将如玥挡在了自己身后。待看清了来人是沛双,不免尴尬:“如妃娘娘不适,微臣,微臣还是先行告退了。”将如玥扶于榻上,他才那么小心翼翼的松开手。 由始至终,如玥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好似身在梦幻之中,而这一切似乎都不是真的。直道石黔默离去,内寝的门再度阖上,她才睁开双眼,看着沛双直愣愣的立在眼前。“人都走了,你还端着茶盏做什么?” “倘若方才不是我进来……”沛双没有说下去。 “是你进来如何,不是你进来又如何?”如玥倚着床榻上的软垫,气若游丝:“你觉得我与石黔默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奴婢并不是这个意思。”沛双搁下手里的茶盏,缓慢的走上前来:“奴婢在想,倘若是皇上走了进来,看见这一幕,您觉得会怎么样?” “死!”如玥毫不犹豫的吐出了这个字。 “不错!小姐,你既然明白,又为何要陪着石御医不要命?”沛双努了努嘴,决然道:“更何况他根本并非你的良人,根本不值得你这般委身……纵然皇后不是你唯一的出路,也不该是他啊。” 如玥抚了抚脸颊,正是他方才吻过的地方。“沛双,那么你觉得谁才是我的良人,谁才是值得我连性命也可以交付的有情人?”如玥自嘲发笑,横眉冷叹:“恐怕穷尽此生也再不能寻来了。” 自然是镇宁,可沛双始终说不出口。“奴婢哪里会知道,只是恐怕小姐您自己也蒙在鼓里,不见得就看的真亮了。” “是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又怎么会知道。”如玥支撑着身子,吃力的做起来。整个人绵软的没有一点力气,看上去别有一番楚楚可怜的意味儿。“我钮钴禄如玥从来不会示弱,可对着皇上,我百般的示弱百般的讨好,甚至心甘情愿的看着别的女人爬上我夫君的床榻,还要保持端庄得体,宽厚大方的样子。你知道我有多累么?” 沛双点了点头,还是走过来扶起如玥。“奴婢知道小姐你心里苦。可奴婢也同样知道,您根本就不喜欢石黔默啊。若是您愿意跟镇宁大人远走高飞,奴婢绝不会阻拦,只有他才能为了你抛家舍业,连性命都配上,可石黔默他不过是趁机钻空子的人,根本给不了你将来。 非但如此,他还会陷你入险,随侍会连累主事府一干人等,和钮钴禄一族的性命啊。小姐,您能不能清醒一点,您不要吓唬沛双了好不好。” 如玥总算听见沛双的心里话了,不觉转为笑意。“傻丫头,镇宁与石黔默根本没有什么不同,皆非我的良人。对于镇宁,我是又气又恼,恨他不懂珍惜你的情意。可我对先皇后是有承诺在的,有我一天,便要护着他与二阿哥周全。 可石黔默不同,我只是感激他而已。再无旁的情愫了,你可明白?” 若非自己这样失魂落魄的倒在石黔默的怀里,只怕沛双憋在心里的这番话,永远也不可能宣之于口。毕竟如玥早就猜到镇宁的心意,可她更在乎的是,则是沛双的感受。 “小姐,我已经不敢奢望爵爷的垂注了。只求您一件事儿,请您务必要答应奴婢。”沛双说着话,便跪在了如玥脚边。 “你我二人,何苦用个求字,你说了,我允诺就是。”如玥伸手,无力的去扶沛双。 沛双却固执的不依不从,硬要跪着说话。“小姐,若你真的心疼沛双,要为我寻一门好亲事遣嫁也未尝不可。可这人,要沛双自己来挑心里才踏实。而且即便是沛双嫁了人,也要似嬷嬷一般,留在您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儿,您都不能赶沛双走。” “傻丫头。”如玥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变成了泉眼。总有泪水夺眶而出,且是怎么也抑制不住。“我怎么舍得赶你走!都依你就是了。” “小姐。”沛双亲昵的唤了如玥一声,便哭着与她相拥在一起。“奴婢也舍不得离开小姐,奴婢此生都是小姐的丫头。再有就是,沛双为了弥补心中遗憾,请求小姐务必准许,让皇上为奴婢赐婚。有了皇上的旨意,奴婢便可嫁的堂堂正正了。总算能得偿心愿!” 如玥不住的颔首,毕竟这会儿子,她哪里能预料到沛双可怕的决意。 “徐公公,您来了。”恩贵人似乎已经等了许久,见徐淼的身影缓慢向着窄门来,不觉欣喜。只是纵然欣喜,也是恰到好处的压低了嗓音,生怕惊动已经歇下了的安嫔。 “劳恩贵人候着,真是折煞奴才了。”徐淼嘴上这么说,可心里根本不这样想。头依然高昂着,丝毫没有见到小主时该有的谦卑和恭敬。只是嘴角的笑容略微谦和,也不过是做做表面功夫而已。 “公公,我已经按照您吩咐的去做了,这会儿八成如妃与庄妃都恼急了我。您看往后该怎么办?”恩贵人难掩脸上的喜色,迫切的握住了徐公公的手,将一个分量不轻的荷包塞进了徐淼的袖管中。 “唉!”徐淼长叹了一声,面露难色,又转愁为笑:“老奴跟在皇后娘娘身边虽算不得久,可也于心不忍主子受这样的委屈。难得恩贵人您有心,时不时的帮衬主子、可怜奴才,这储秀宫的日子才好过了起来。” 恩贵人不住的摇头,诚然道:“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多亏了皇后娘娘不嫌弃。而公公您又不辞劳苦的指点于我,这复宠的道路才走得这样平顺啊。到底是我受了公公您的恩惠,他日有我东山再起之时,绝亏待不了公公。” 徐淼强忍着心中塞满的轻蔑,柔和的笑着:“小主您是明理之人,后福可待。有您这句话,老奴也就安心了不是。”看了四下无人,徐淼才低声道:“如今两宫妃主都对您百般的不待见,这正是您东山再起的最好时机。皇上的心可是最软的,您若在此时想个什么周全的法子,皇上一见着了您这可怜见的模样,必然就会感同身受……小主您可得搁在自己心中掂量掂量。” “感同身受。”恩贵人将这话来回的思量了即便,才道:“劳公公走这一遭了,我心中自有主张。” 徐淼颔首,忍不住问道:“那安嫔此时如何,可还安分么?” 恩贵人撇了撇嘴,嫌恶道:“她本就是皇后娘娘的家生奴婢,能有飞上枝头的时运还不多亏了娘娘提拔,竟是个这样吃里扒外的。当为我说了几句好话,便能讨得几分交情么!哼,公公放心,皇后娘娘不喜欢的,我也不喜欢,定然没那安嫔的好果子吃。” “小主深明大义,老奴就安心了。这就去回主子话。”徐淼凑近了几分,又道:“这几日皇上日日往启祥宫去,小主若有计策,倒不妨借助新来贵人之手。一来么,皇上的新欢,二来么,总让那两宫防不胜防不是。” “谢公公。”恩贵人端庄的福了身,喜色愈增。“都在我这心里搁着呢!您就擎好吧!” 若此,徐淼便捧着恩贵人的心意,大摇大摆的消失在夜色之中了。待恩贵人掩好宫侧的窄门,常柔才现身。“小主,您这又是何苦的。” 恩贵人不料她会在此,不觉一惊:“你这丫头,鬼头鬼脑的做什么,是要吓死我不成么。什么时候了,还不去睡。” “小主啊,您……”常柔想要劝解恩贵人迷途速返,却被她斥责几句,满腔的话尽数堵在了口中。 “我乏了,回房歇着了。你也下去吧,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觉醒来混忘了就是。”恩贵人扬起嘴角,得意的旋身而去。 第五十三章:迭起(二) 初夏才至,永寿宫内就新添了好些碧莲。来请安的宫嫔们看着稀奇,三三两两的绕着这一池活水,曲折延回的往里走,赏莲说话。 “你们看,那不是佳贵人与宸常在么?三月的禁足,过得可是真快啊。”说话的正是淳嫔。她身旁的,则是才由圆明园病愈回宫的信贵人刘佳婇依。 “说的不过是臣妾往圆明园去了一载,可是淳嫔姐姐呐,你再看看这后宫,物是人非,添了多少红粉娇颜,又枉送了多少无辜的性命啊!” 淳嫔含了笑在口中,声色不动的规劝道:“你我之间,这话倒也无妨。可若是传进旁人耳中,岂非又要叫你往圆明园去了。傻妹妹,祸从口出啊。” “不碍的。我这副身子,病病歪歪的,也不适合侍奉皇尊。圆明园景色雅致,倒是个不错的去除。若非诚妃娘娘执意要我回来,这会儿正好是避暑的时候呢!”信贵人的淡漠,是病中的人情薄寡铸就而成的。 虽非天生,却最能入心,一听便知是当真动了情怀之言。淳嫔素来能言巧辩,此刻也唯有安静的听着。 “对了,淳嫔姐姐,你可见过那两位孪生的贵人了?”信贵人好奇,并非与争宠有关。而是一回宫便听了许多人提及,说那两位贵人脾性当真奇怪,从入宫以来便没踏足启祥宫以外的任何地界儿。 “这话,你可是问着了。”淳嫔微微一笑,凑近信贵人的耳畔。头上的流苏坠子,悉悉索索的晃动。“有好些人禁不住好奇,派了宫人去打探。每每来回的话,都着实令人费解。有说是倾国倾城的,也有说是一般的长相。环肥燕瘦之言,着实令人迷糊。 可又能怎么样呢,皇上恩准了这两位贵人可闭门谢客,独居养身,连如妃的永寿宫都不必来,旁人自然是无从知晓了。” “这话要事这么说,那妹妹我还得多嘴问上一句。”信贵人到底也是好奇的:“皇上他经常去启祥宫么?” 淳嫔微微抬头,看了看红艳艳的骄阳,虚眼道:“倒也不算是常去,可总去的也不少。” “姐姐这话,云里雾里,绕的我糊涂了。”信贵人摆了摆手,敛了心神:“罢了,不晓得也好,有不晓得的乐趣。” 可偏是淳嫔一句话堵在嘴边,不吐不快,便拉住了信贵人的手:“不是我忧心要多嚼舌根,皇上对这两位贵人实在算不得多么宠爱。去也是白日里对弈吟诗之类,侍寝确实算不得多。” “哎呀姐姐。”信贵人羞红了连,她哪里想到淳嫔竟会说的这样直白。“这话怎么好在艳阳下讲!” 淳嫔扑哧一笑,掩住了口鼻道:“你瞧我呀,自己脸皮厚些没羞没臊的。反而还对你说了这么些露骨之言,妹妹可别忘心里去。好嘛,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该去请安了。” 定嫔带着佳贵人与宸常在走在后面,倒是没听见淳嫔说些什么,心里却有自己的打算。“佳妹妹,宸妹妹,如妃是最宽和友善的性子,昔日的事想来也不会再与咱们计较。只是你们自己不要心存芥蒂,遇上了旁人的冷言冷语,说出些伤人心肝的话来,可就不好了。” 佳贵人舒目微笑,满脸暖如春风的和煦之意:“定嫔娘娘放心,臣妾必然不会。何况前尘往事,皆因自己的轻率才让人扑了空子,哪里是旁人之过呢!再往后修身养性,自省自律,与自身是正正经经的好事儿,也何该不再让如妃娘娘为难了。” “好,若此,本宫也安心些。”定嫔侧首与她相视而笑。 宸常在却心不在焉,垂首不语。 “怎么,宸常在,方才本宫的话,你可听进了心里?”定嫔不是与她为难,只不过稍加提点也是必要的。 “自然是听进了。”宸常在撇嘴道:“可定嫔娘娘,臣妾更有心思看看那一双贵人的庐山真面目。是不是果真如宫人们传言的那样色艺双全,倾国倾城。” 定嫔显然没料到她会说这个,不免叹息着摇了摇头。“该你能看到的时候,自然就能看到,否则再想也是苦了自己,毫无意义。” 宸常在闻言不免醒过神来,拗着性子快走了两步,转身挡在了定嫔与佳贵人身前。“难道好奇的就只有我一个人不成,你们心里就没有半点想要一探究竟的意思么?说到底,这样来路不明之人可是如妃的亲妹送进宫来的,难怪她自己不心急。” 有一个手段这样高明的如妃还不够么,现在又要弄进来两个深浅不知的神秘女子。宸常在气不打一处来,心道这如妃还真把紫禁城的后宫,当成她自己个儿的后院了。 “听听啊,又失了分寸了。”定嫔不住的摇头,满心的忧虑:“好歹也是挨过了禁足的人,成日里抄经念佛不就是为了反省自查么,你可倒好,竟一点用处也没有。看来如妃当真仁慈,罚得太轻了。” “哎呦,我的定嫔娘娘,臣妾不过是说了些家常的细碎话么,瞧您这般不悦的样子。”宸常在嘟着嘴,心里也不痛快。若不是如妃在这个时候罚了自己禁足,怎么会凭白的让那一双孪生钻了空子。 如今虽说是自省期满,能自由走动了,可皇上还记不记得她这个人,就难说了。得宠本就不容易,这还没顾得上稳固,就失了宠。怎么能不令人忧心呐! 佳贵人本不想插嘴,却实在懒得看宸常在这倚姣作媚的样子,不禁冷嘲:“庄妃不是也罚了恩贵人为皇上百日祈福么?这时候还不足百日呢,若是宸常在心不静,大可以请示如妃娘娘,一并去就好了。待到皇上知晓你这份心意,必然会记得你的好,也不用你现在这般焦虑忧心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宸常在不自觉抚了抚自己的脸颊,被佳贵人赏下的那一耳光,现在还痛着呢!“我是怕骤然失宠,你自己又何尝不担忧呢。”想了想,她忽而转怒而笑:“还是说你当面冲撞了皇上,再不可能挽回圣心,便破罐子破摔,也见不得旁人好吧!” “够了,都给我住口!”定嫔自然是听不下去了,少不得嗔责几句:“这里是永寿宫,不是长春宫。平日里你们这样不知深浅本宫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有看见。可若是在此坏了规矩,岂非又要遭到旁人的挤兑,连累如妃受责。” 宸常在险些冲口而出的话是:不就是她如妃替你说了好话,让你摇生一变成了“定嫔”么!你用得着百般的维护,摇尾乞怜如同花狗儿一般?区区的嫔位,多大的恩惠呢,真是可笑极了! 索性生生的忍住了,宸常在只在心里暗暗怨怼,没有与定嫔撕破脸庞。 佳贵人倒还有礼,从容的规行矩步。定嫔看在心里,也不免多喜欢了几分。遂道:“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不是今日不济这一世都不济。皇上是圣明天子,也不会只用一时的喜恶来平定一个人的好坏。得宠与否,从来就不是争一朝一夕的长短!” 言罢,定嫔便不再说什么,只加快了步伐往里走。 “好热闹啊。”如玥与沛双一直立在阁楼的回廊上瞧热闹。待到来请安的宫嫔们差不多都进了进殿,才转身下楼,往正殿去。 沛双一直咬着唇瓣,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讲。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憋了一早晨了,看憋出病来。”如玥随和的笑着,满是清新的意味。好似破茧而出的蝴蝶,映着最美的朝霞尽情的翩翩飞舞。 越是这样的时候,沛双反而越不好开口了。“其实也没什么,内务府早晨有话传来。不过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新鲜的,衣食所用之类。” “那你何以要这样为难,只怕唇瓣都咬破了。”如玥停下步子,扶着墙道:“我并非你想得那么不堪一击,有什么大风大浪没承受过。” “内务府替两位孪生的贵人选好的赐字,分别用的是‘康’和‘丽’。”沛双想着如玥早晚会知道,索性自己先说出口,总比从旁人哪里听来要好。 “伉俪?”如玥不觉愕然:“内务府的人,胆子是越发的大了,皇后不过是在储秀宫养病罢了,又没有故去。他们怎么敢用这样的字眼给新贵人做封号。” “哎呀,小姐,不是伉俪情深的伉俪,而是康健的康,和美丽的丽。”沛双无奈的叹息了一声:“不过也差不多了。奴婢想说的其实,其实是这两个字,都是皇上亲选的暗中交给内务府拟定。” “哦!原来如此。”如玥恍然大悟:“那就难怪奴才们照章办事了。既然是皇上的心意,受了吧。等会儿就派人去内务府传话,说本宫也觉得这两个字甚好。” “小姐,您别生气。想来皇上不过是一时……一时……”沛双不敢说一时被美色所误。毕竟论及美色,没有人能比得上堂堂如妃。她真的会好怕,如玥将自己当做一时所误的“美色”,以至于到了如今,孤身与影似成双。 “一时也好,一世也好,君心岂是咱们能揣测的。”如玥微微笑着,拉过沛双的手:“等会儿请安的时候,就在殿上知会其余人一声为好。” 第五十四章:迭起(三) “如妃娘娘万福金安。” 如玥才迈进正殿,一众妃嫔皆起身相迎。待到如玥坐稳,妃嫔们才又重新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这一幕,就像是大戏拉开了帷幕。接下来说什么闲碎的话,也就如同唱戏一般,有演的的,也有看的,有鼓掌的,也有喝倒彩的。如玥看着眼前花枝招展的妃嫔们,生旦净末丑,没有重样儿的,这便是后宫里最精彩的戏份了吧! 心头微微一热,脸上的笑意便蔓延至唇角:“内务府今儿一早拟定了两个字,给启祥宫的两位贵人做了封号。本宫觉得还不错,就令人送去养心殿请示皇上了。却不知合不合皇上的心意。” 庄妃捻起一块百花糕,津津有味儿的吃起来,也不多说话,安静的好似没有她这个人一般。诚妃品着如妃的弦外之音,愤然不已,必是内务府为博取皇上的嘉奖,选了格外不入流的字眼。且如妃的话怎么听起来,都似渗透着冰凉凉的心寒。遂犹如不闻,自顾自摆弄着尾指上长长的护甲。 淳嫔素来也不多话,但见有些冷场,只好率先开腔:“说道启祥宫的两位贵人,倒也是后宫里的奇景了。只知道是庆郡王府送进宫来的,却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姓什名谁。且也似不爱搭理咱们这一群姐妹,从来没有走动过。” 想了想,淳嫔也不预备多加埋怨,饶有兴味道:“方才如妃娘娘说起赐字,但不知是哪两个字呢?” “让我猜猜。”宸常在凑趣儿似的一笑,一抹红唇添了几分娇媚,媚中又隐隐透着阴险,少有的得意:“莫不是吉祥,如意之类。一人一字,凑成喜庆欢愉之词,倒也颇为合宜啊。” 定嫔少不得白她一眼,兀自淡淡道:“想来内务府选定的都是好字,如妃娘娘看着也好,皇上必然喜欢。” “可不是么!”沛双轻哼一声:“定嫔娘娘说的不错,此乃‘康’、‘丽’二字,倒是颇为合我家小姐的心意。皇上必然会喜欢。”沛双甚少在这样的时候插话,可若是不说出来,心中闷闷顶得她肺疼。 “伉俪……” “这怎么可以……” 妃嫔们骚乱起来,个个神色愕然,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都眼巴巴的凝视着如妃,恨不能从她嘴里说出什么重话来才好,将那不知深浅的二人治罪。 “这字眼除非皇后能称得上,寻常的妃嫔岂敢如此僭越。即便是尊贵如妃主,也是不敢擅用的啊。瞎了内务府那帮狗奴才的眼!”诚妃冷着脸呵斥,遮去了失望之色:“如妃娘娘,这样大逆不道的行径,如何忍得?” 不过是一时的气蹿心头,诚妃紧紧攥着拳头,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其实她不是看不明白,如妃之所以当着众妃公议此事,必然是皇上已然有了圣断。皇上既然不反对,旁人也必然反对不了。 如此想来,她便也捻了一块百花糕搁在嘴里,大口大口的嚼起来。 “大家静一静。”如玥含了一缕不咸不淡的微笑,肃目环视一周。目光所到之处,妃嫔们无不愤懑的垂下头去。 庄妃也轻咳一声,拭去了嘴边的糕点沫儿,等着如妃诠释各中深意。 “内务府拟定的并非‘伉俪情深’的伉俪二字,而是上下和洽,海内康平的‘康’字。丽字则是长安水边多丽人,取其秀丽、明丽之‘丽’也。”如妃一字一句吐词清晰,毫无不悦之意。“都是寓意极好的字眼,本宫很是喜欢。” “原来如此。”庄妃犹自带着一股冷漠,不禁自语道:“此康丽并非比伉俪,如此而已。” 信贵人与淳嫔对视了一眼,不禁婉言道:“寓意极好的字,用在合适的地方自然是更好。臣妾也很是喜欢。” 诚妃微微抬头,睨了信贵人一眼,蚊音道:“若是用在不合适的人身上,岂不浪费了。”言罢,她窃笑不止:“果然甚妙。” 众人欢喜之际,乐喜儿领着永和宫的小蔡子慌慌张张的进来了。 诚妃不由一愣,疑惑道:“小蔡子,你不是陪着初贵人往御花园散步么,怎么自己个儿过来了?” 小蔡子也顾不得那么多,跪地就道:“奴才实在无心搅扰各位主子安,只是,只是方才在御花园,初贵人与启祥宫的两位贵人起了争执,这会儿身子百般的不适,还请娘娘您回宫去瞧瞧。” “会有这种事儿?”庄妃诧异的不行。“启祥宫那两位不是从不出宫门的么,好端端的去御花园做什么?再说,初贵人身怀龙裔,大腹便便的,她们是看不见么,竟也敢冒犯?” 宸常在偏是个兜不住话的,少不了煽风点火道:“许人家以为自己才是心头肉呢,还管旁人是不是有着身孕。冒犯未必尽然,许是冲撞也未知可否呢!” “走,回宫去。”庄妃根本坐不住了,顺势站起来向如玥欠了欠身:“我得回去看看才能安心。” 如玥点着头,宽言道:“你也别太心急,先传了御医来瞧。本宫自会担待此事。” 庄妃频频颔首,算是谢过。随即便转身离去,唤小蔡子紧着备辇。 定嫔愁绪不减,娓娓说道:“许是才入宫,规矩尚且不懂吧,何该请了嬷嬷好生指点。如若不然,万一某日冒犯了皇上,岂非还要问责娘娘您治下不严了。这说到底,王府与皇宫的规矩还是有些差别的。” 这番话正说进了淳嫔的心里,不住的点头:“定嫔娘娘这番话,臣妾深以为然,入宫以前的种种或许可以不明朗不计较,可入宫以后便是皇上的妃嫔了,正经的小主。就得有规有矩的,日后和咱们这些姐妹也好相处些,不是么!” 信贵人想到了什么,不禁打了个寒噤,刻意的缩了缩身子。 倒是诚妃看在眼里,眉眼微横,将要涌出的笑意泯于唇角,轻声问道:“信贵人可是大病初愈,身子不爽么?才坐了这一会儿,就显露倦怠之色,不若也先回翊坤宫安歇去吧。” 淳嫔解围道:“也不怪信贵人,这一路颠簸的才回宫来,难免有所不适。索性宫人们手脚利落,寝室已经整理干净了,尽可以好好歇歇。” 如妃抬眼看了看天色,便道:“时候也不早了,伴着诸位姐妹说了好一会儿话,我也有些乏了。就各自散了吧。” 定嫔微微颔首,却没有急着起身,想来是有话要说。 “定嫔娘娘随本宫来,咱们姐妹也有些时候没说些体己话了。”如玥领略了她的心意,便先她开口,又吩咐了沛双送佳贵人、宸常在先回宫去。 “今日的事儿,如妃娘娘怎么看?”定嫔自晋封为嫔,对如玥也愈加的恭敬起来。多少有感激的成分,却也正是因为身份的制约,她得时刻的提醒自己行为得当。毕竟从李贵人到定嫔娘娘,这一步她走的太长太久了。 “姐姐看呢?”如玥对定嫔始终是敬重的,言语间略微显得亲厚。 “只怕是福不是祸,不要无端的牵累了娘娘您,便是好事!”定嫔恍若有失,取下腕子上的碧玺串子交到如妃手上:“正如这珠串一般,臣妾带着与娘娘您带着便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寓意。可左右都是宝,若无身份的制约,便成了世俗人眼中的价值了。” 如玥蕴了几许笑意,明眸赞叹:“到底是姐姐看得透彻。左右都是宝,一切皆看天意了。乐喜儿机灵劲儿的,这会儿已经去打探事由了。想来不出半盏茶的功夫,谁人更有价值,咱们心中就能作数了。” 总算搁下了愁绪,定嫔舒心而笑:“这么说来,倒是臣妾多虑了,娘娘您气定神闲,八成是有了打算。” 如玥谦和而笑,将碧玺串子重新替定嫔带上:“姐姐有所不知,我如何打算其实不重要,要紧的是看皇上的心。倘若皇上先去了启祥宫,咱们便束之高阁只作不觉。可倘若皇上先去了永和宫,那咱们就得要紧着去启祥宫问罪了。” 笑里多有苦涩,如玥不晓得自己掩饰的好不好。可总归是长进了,能这样坦然的与皇上斗起心机来,着实不易呵! 定嫔正要再说什么,袭儿慌里慌张的走进来:“两位娘娘,不好了,永和宫传来话说,初贵人怕是要早产了。” “皇上可曾去了?”如玥与定嫔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 “正是呢,皇上的圣驾正向着永和宫去。”袭儿神色严肃,忧心忡忡:“启祥宫那两位贵人也一并往永和宫去了。” “这倒是奇怪,寻常的妃嫔若遇到此事,只怕是要躲在自己个儿宫里不敢露面的。怎么这姊妹两个竟然还敢往前凑。”定嫔稀奇的不行,左思右想也不得要领。 “庄妃岂是好惹的,袭儿,你赶紧备辇,咱们也得去瞧瞧。万万不可在这个时候生出乱子,凭白的搅扰了后宫的安宁。”如玥不知为什么,心竟然情不自禁的激动起来。 袭儿迟疑着没有动作,试探性的问道:“娘娘……要不要请石御医来瞧瞧?毕竟他的医术超群,又是可心之人。” 第五十五章:迭起(四) 这话倒是问住了如玥,每每有事,石黔默总是她能想到的第一个人。尤其是在这深宫之中,尔虞我诈,防不胜防,御医的存在更显得尤为重要了。 可自己,已经说过要他专职照料四阿哥,好不容将他剥离了漩涡,又怎么忍心再拉他下水呢!“不必了,想来庄妃也有自己信任的御医,咱们只管去看看再说。”如玥长长吁了口气,放松了心情:“但愿初贵人母子均安,后宫里牺牲的无辜孩子实在太多了。” 定嫔动容,轻轻拭了拭眼尾:“谁说不是呢,走吧娘娘,还是先去看看再说。” 永和宫之内,皇帝盱衡怒色,困心衡虑,来回迈着方步于内寝门外踱来踱去。庄妃显然是受了惊,怒急攻心,双腿不住的颤抖。分明看见了皇上焦躁难安,却口麻舌木,竟不知当如何劝解才好。 “怎么没有一点声音?”皇帝气急败坏的喝道:“不是说德馨有早产的危险么?怎么稳婆子和御医进去了这样久,竟然没有一点声音。”还是皇上耐不住性子,连连发问:“都是干什么吃的,不晓得来通报一声么?就令朕这么心急火燎的干等着!” 常永贵一直躬着身子,不敢说话,听了皇上这样的斥责,也得硬着头皮道:“皇上您千万息怒,得当心着自己个儿的身子啊。初贵人福泽深厚,皇嗣也足有七月,自古以来七星子最是聪明伶俐,必当母子平安。许是这会儿稳婆子倒不开工夫,才没顾得上回话。” “皇上。”庄妃六神无主,听了常永贵这话,也不住的点头。“会的皇上,初贵人一定会诞下个活泼可爱的小阿哥。” 皇帝见她泪眼朦胧,朱唇淡白,不由得伸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这些日子,辛苦了你。” 庄妃努力挤出笑容,诚然道:“本就是臣妾愧对皇上,未能给皇上添个小阿哥。这会子有初贵人的龙裔,臣妾欣喜的不行。但愿天随人愿,便是臣妾最大的福气了。” 牢牢将庄妃拥进自己怀里,算是给彼此慰藉吧。皇帝已经记不清楚,前前后后他失去过多少儿女,未出生的,夭折了的,难道是上天对他的苛责么?怪他没有尽心竭力的治理好大清国么? 内寝的门轻缓的打开了,御医仓皇而落魄的走上前来,沉重的跪于皇帝身前,哀恸道:“启禀皇上,初贵人诞下死胎,已无大碍。” 简短的一句话,却有天崩地裂之效。庄妃顿时感觉山摇地动,乱石飞溅,且一块一块都砸在了自己的身上心上,痛不可当。“你说什么?死胎……怎么会是死胎呢?”庄妃从皇帝的怀里挣脱出来,强忍着哽咽,双眼空洞而失焦:“那么,可是个小阿哥?” 御医郑重的点了头,无比惋惜道:“的确是已经成了形的男胎。” 话音未落,正逢如玥与定嫔到。定嫔一下子失了心性,嘭的一声跪倒在地。“定嫔,你这是怎么了?”如玥始料未及,想要扶却已经晚了。 皇帝的眼眸流露出些许凄哀,声音也沙哑的厉害:“常永贵,处理了吧。” 常永贵“嗻”了一声,才又宽慰道:“皇上,午时将至,怕日头要烈些。不若先回宫歇着吧?” 庄妃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就见定嫔还跌坐在地,任由如妃与宫人怎样唤也不见醒转,心里更是郁结难平,恨意难消:“皇上,初贵人的龙胎向来强健,如今已足七月。若无冲撞,必将诞下生龙活虎的小阿哥,这事儿明显就是旁人故意的过失,实在不能就这么算了。” 此时如玥已将定嫔扶起,坦然对上皇帝的龙目,接茬道:“皇上,臣妾也是此心。此事必当给初贵人一个交代。” 定嫔“唔”的吐出一口污气,幽幽醒转,倚在宫人的肩头,潸然落泪:“皇上,臣妾心里堵得慌,怕是见不了这样的伤怀……事儿了。还请皇上允许臣妾告退。” “送定嫔回宫。”皇帝允准,好言抚慰道:“你身子本就不利索,好好歇着。这事儿自有如妃担待。” 如此说来,便是皇上恩准了彻查。如玥福身领旨:“臣妾自然会详加查明,还请皇上先行回宫,保重龙体要紧。”没有皇上在这里碍手碍脚,自然方便自己好好试探试探这一双孪生姊妹的虚实。 心中也是暗恨钮钴禄如宝无事生非,孰不知倘若此事当真是这一双姊妹所为,必定会惹祸上身。恐怕届时连庆郡王也会跟着遭难。这样的恶事,她竟也浑做的出来,当真是无药可救了。 皇帝忧思满怀,阖目长叹:“如此,朕也只得将此事托付于你了。万万不要,令人凭白遭冤才好。” 庄妃与如妃一并福身,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恭送皇上。” 皇帝转身之时,不舍的望了一眼厢房半阖的松柏迎客红漆门,侧首对常永贵道:“先不回养心殿了,朕想去延禧宫,看看四阿哥。” “嗻!”常永贵拉长了细声:“皇上摆驾延禧宫。” “那两个贱蹄子,身在何处?”果然皇帝一走,庄妃随即就变了脸色。“还不快把人带到正殿去,等候审问。” 小蔡子没敢直接回话,而是先睨了如妃一眼。才如实禀告:“方才皇上来时,两位贵人就已经自请有罪了。此时,也正在殿上候着呢!”略微踌躇,小旦子才接着道:“可是皇上并未有加以责罚,奴才斗胆猜想,或许未必就是两位贵人的过失呢!” “混账。”庄妃勃然大怒,言语无状:“初贵人再不济,也怀着皇上的龙裔呢。金玉之身,难道会去和那些不入流的小角色冲撞么?哼,皇上他怜香惜玉,舍不得责备。你区区一个小太监竟也为之迷惑,恬不知耻的为那两个狐妇开脱,是嫌自己命太长了?还不给我掌嘴!” “庄妃。”如玥总算理智几分,面上也泛着冷意。“即便是雷霆之怒,说话也不可以这般有欠分寸。你可贵为妃主,无论什么时候,都得甘为后宫表率。” “我不是你,也没有你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庄妃自然是没有好听的话说:“你知道这对我而言,是个多么沉重的打击么?那可是个好端端的小阿哥!” 小蔡子从未见庄妃这样生气过,手上的力道一点也不敢松懈,不过几巴掌就打得两颊红肿不堪,脆生生的响着实令人揪心。 如玥松了口吻,半哄半劝:“知晓你现在心里必然不舒服,可事已至此,总该要妥善处置。若是震怒能解决问题,本宫也乐得陪你生气。该砸的砸了,该摔的摔了心里畅快就好。可眼下,你也听见了,皇上叮嘱万万不能‘冤枉’了谁。沉不住气,只怕有百害而无一利。” “你说的也在理。”庄妃软了态度,转身问还跪在原地的御医道:“方才你说初贵人诞下死胎,是一出生便死了,还是啼哭过才断了气?” 御医笃定不已:“微臣敢保证,由始至终,并未听见胎儿啼哭。在场的稳婆子与宫人,也如臣一般。且说,初贵人几度昏厥过去,根本无力诞育此胎。照这么看,胎儿极有可能是在腹中窒息而……” “那么此刻,初贵人可醒转了?”庄妃总要听了初贵人亲口之言,才能做实此事。御医摇了摇头,叹息道:“初贵人本就是第一次为母,加之她身子单薄,又失血过多。能保住性命实属不易,这会儿怕是难以醒转过来。” 如玥倒是想得明白,遂道:“永寿宫之时,本宫记得庄妃你说过,小蔡子当时一并陪着初贵人于御花园散步。他可曾知悉前前后后之事?” “够了,别再打了。”庄妃喝止小蔡子:“如妃的话,你可听见了?” 小蔡子如获大赦,连连点头,揉着肿胀的脸庞道:“奴才陪着初贵人散步,正逢两位贵人一并前来。虽然从未谋面,可仅凭两人一般的模样,初贵人就知这两位必然是新入宫的贵人。遂相邀叙话。 当时三位小主于御花园的浮碧亭说话,奴才们就远远的侯在亭下。起初三位小主还有说有笑的,可不一会儿的功夫,初贵人便将茶盏、糕点一并砸碎在地上,显然是动了大气。这奴才怎么敢耽搁,忙不迭的就上前去劝阻。 岂料初贵人不依不饶,当着奴才的面儿,就赏了两位小主中一人一记耳光。打完这一记耳光还不算完,偏是要再赏。那贵人哪里肯屈从,不住的闪躲,推搡间,初贵人的腰腹就撞在了亭子的石桌上。” 小蔡子的描述虽然简单,可庄妃却越听越为不安。“果真岂有此理,初贵人素来也算稳重,又是最柔顺的性子。若非那狐妇故意为之,好端端的她又为何要动怒,竟不顾自己的身子大打出手。如妃你可都听见了吧,当真是岂有此理!这样居心叵测的贱人,本宫如何能饶得?” 第五十六章:迭起(五) 如玥在心里将小蔡子的话过了一遍,这一遍过完,心头也有了该有的滋味儿。只是庄妃这会儿愠怒之色未减,如玥也不预备多说什么,如同往常一般,宽言抚慰道:“庄妃还是顺顺气吧,身子是自己个儿的。” “顺气?”庄妃眉峰一凛,使劲吸了一口怨气:“这一腔的怒火,快要能喷出来了。怎么顺?还是如妃你有什么法子,好好给本宫顺顺气。” 正是初夏的午时,微微能听见蝉鸣的动静。本该是最适宜午睡片刻,独揽宁静的时候,却偏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如玥轻轻一笑,明媚动人,极尽优雅道:“顺不顺气,是你庄妃容人的度量。能不能顺气,那还得看看这两位新贵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庄妃怨恼的厉害,少不得冷言相讥:“可别真让人说着了,这两位新贵人该不会就是你如妃要弄进宫来的吧?庆郡王福晋与你是何关系,莫以为我们宫中的这些姐妹都不知晓。这婚,可还是你请皇上赐的呢!” 如玥本想发作,可还是忍了下来:“怕就怕只晓得一知半解,难免以偏概全了。不过庄妃啊,咱们是什么交情,再没有人更能领略了。以你对我的了解,这般紧要的事儿,我会轻易交托旁人去办么?” 冷静的想了想,庄妃还是搁下了心头的猜忌:“罢了,若你真要与初贵人的龙胎为难。当初知晓她或许有孕之时,也不会百般的劝我别动那顶包的心思了。可若真的不是你,那……又会是谁,有这样通天的本事呢?” “看看再说吧!不过庄妃,也别怪我以摄六宫事的大权牵制于你。方才皇上可说了,别冤枉了人。倘若那两位贵人,真的是清清白白的,你的脾气,还得搁在自己心里消受了去。”如玥这番话,也不光是为了自己的颜面,皇上能这样说了,可见多少还是信了这两位新贵人的。 “凭什么!”庄妃愤慨不已,不是冲着如妃:“怪也只怪皇上太过袒护,偏颇得失了公正。众目睽睽之下生出的乱子,他竟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说完这样大不敬的话来,庄妃闭口等着如妃斥责。岂料好一会儿,如妃都没有开口说话。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一般,着实令人费解。她正预备开口再问什么,却见有人躬着身子急匆匆的走过来。 “主子,庄妃娘娘。”来人正是乐喜儿。见他毕恭毕敬的样子,如玥便心里又数了。 “说吧。”庄妃也知道他这会儿来,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儿。嘴角不免扯得长了些,极不情愿的扭过脸去。 乐喜儿抬了抬眼眉,终于还是不敢看两位妃主的脸色,复垂下眼睑道:“方才常公公亲自来传旨,说内务府拟定了‘康’、‘丽’二字,为两位贵人的赐字,皇上已经恩准了。” 庄妃闻言,忽然就笑了。“妹妹呀,我说什么呢,你瞧见了吧,皇上的心意呀,一准儿只有你一人能参透。”许是真的伤了心,也许是看透彻了些什么,庄妃旋身欲去,不想再多说什么话了。 “庄妃。”如玥唤了她一声:“正殿的事儿还没了呢,你又何必……” 长长的一声叹息,庄妃停下了步子:“如妃啊,皇上这个时候赏了赐字,还晓谕六宫了,那里去不去又如何呢。方才你不是叫我自己消化么,我就去看看初贵人好了。” 如玥自然是不好勉强了,只得孤身前往正殿询问此事。当然,她也明白,询问不过就是做做样子而已,动不得气更认不得真。 皇上心之所向,早已呼之欲出了。何必要令自己夹在皇帝圣意,事实之间为难了。终究不如一笑了之。 待到如玥前往正殿之时,两位孪生的贵人果真跪于殿上请罪。只是跪是跪着了,倒也郑重其事的,可惜从她们姣好的面容之上,竟寻不出一星半点的悔过与内疚。相反,充满了从容与孤傲,好似这一切不过是世俗之事,亦无半点上心的意思。 “如妃娘娘万福金安。”一双佳人齐齐叩拜,行了大礼。待如玥坐定,为首的女子率先直起身子。“久仰如妃娘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比起福晋,更要明朗艳绝,端庄华贵,难怪长久以来都能抓住皇上的圣心呢!” 闻听她如是说,另一女子潜意识抬起头,对上如妃精锐的目光。又忙垂下头去,柔柔斥责:“絮絮,如妃凤驾座前,岂容你这般评头论足,失了矜持。” 声音温软如绵,像极了小猫抓挠心房,如妃也不觉为之吸引,面无表情的又睨了这双姐妹许久。末了才道:“本宫以为,如宝能敬献入宫的,无非是姿容出众的女子罢了。却不想竟会是如此出色的一双美人,倒是我小觑了。” “如妃娘娘过奖了。”后开口的女子温和道:“臣妾柳绵绵,与妹妹柳絮絮皆是汉家女子,是福晋不嫌弃我们薄柳之姿,悉心加以调教才送进宫来的。却不想一入宫,就给福晋与娘娘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当真是心中有愧。” 柳绵绵垂下头去,犹如微风拂柳,轻柔而舒缓。倒是柳絮絮依然如故的跪着,略微扬起头与如妃对视:“姐姐说的不过是自谦之言,相信娘娘也不会尽信吧。那初贵人与我姐妹二人于亭中叙话,忽然发起狂来,对姐姐大打出手,还掀碎了石桌上所摆放的糕点、杯盏之物。若非臣妾加以阻拦,只怕那碎片就要割在我姐妹二人身上了。 可终其究竟,絮絮与绵绵并不清楚,且要等初贵人自己向娘娘释疑了。” 由始至终,如玥都没有讲出一言半语,偏是这姐妹二人,一软一硬,呼应的真真儿合适。难怪皇上的心也不能自已了! 再仔细瞧这姐妹两,姐姐眉目柔顺似水,安宁恬淡,一颦一笑犹如画中仙女。与生俱来带着一股子清高孤立,好似一株亭亭玉立于冰山之巅的雪莲。着实美的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生怕一腔的热情将如此冰寒的意境融化,凭白摧残了这本就不可亵玩焉的昂贵之花。 而妹妹则要活泼得多,虽为一样的容颜,却宜喜宜嗔,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小女儿的心性。总让人移不开眼眸,好似必得将她搁在掌心托住,细细抚摸之才能领略其神髓。娇柔自然是不缺的,可娇媚之色添了几许刚毅,倒不失柳絮随风的洒脱,名字可真是没有取错。 “娘娘不说话,许就是原谅了我们姐妹二人?”柳絮絮微微一笑,刻意说道:“方才常公公传了圣旨,皇上赐了封号,姐姐为康贵人,而我也得了丽字。臣妾不才,斗胆请娘娘指教,何为‘丽’,作何讲?” “絮絮,越发的放肆了。”柳绵绵微蹙了眉,粉光若腻的面庞含了一缕薄愠,娇生生的让人少不得多看上几眼。 如玥不知该不该夸赞如宝长进了,唇边的笑意却隐隐透着凉薄,半含凌厉道:“本宫无从理解这‘丽’字原本的意思,不过见了柳氏两姐妹如绵如絮的功夫,却是心领神会了。” “如绵如絮!”柳絮絮品着这话的意思,却不觉嗤嗤发笑:“这丽字当何讲臣妾愚钝,尚不能体会。可这絮字作何讲,臣妾见了娘娘您,竟有一番感悟了。娘娘可愿听?” “哼。”如玥眉眼稍弯,言语凉薄而寡淡:“但讲无妨。” “絮,乃如字当头,高高在上,系字为底,要稳稳当当的拖着那如才能成絮。也竟然是与此时的情景一般,娘娘您高高在上俯视着絮絮,也压制着絮絮,这样才是臣妾的命数,倒果真与那丽字无关。娘娘您可赞同。” “虽然大胆,却也说的正是。”如玥的情绪,看不出一丝混乱。即便是柳絮絮一再的当中挑衅,她亦岿然不动,丝毫不受半分影响。这便是雍容华贵的端庄气度,越是面对着自己不喜欢的人与事,越要冷静理智,万不能让旁人钻进了空子。 “只是本宫此时,对此并无半点兴趣。倒是康贵人,本宫想知晓,初贵人何以对你大打出手,又为何会伤及其腹中的小皇子?”如玥审慎的目光,来来回回游走于二人的面庞,却看不出一丝慌乱或隐瞒,相反,坦坦荡荡的镇定,着实令她刮目相看。 柳绵绵又是俯首一拜,坦然对上如妃的目光:“臣妾也并不知晓为何初贵人会突然变脸,本是赏花品茶的雅事,许是哪一话不和她的心意了,这才……” “哦?这么看,倒是真与你们无干!”如玥顺着她们的话,往下说。“那就真要怪初贵人不当心了。可怜了那个小皇子,连啼哭一声的福气也是没有,打娘胎里出来,便没了气息。” “方才皇上来时,姐姐与皇上也是这般详说的。皇上无疑义,如妃娘娘也信了我们姐妹两人,当真是与皇上鹣鲽情深,心有灵犀啊。”柳絮絮根本不理会“小皇子”的话茬,东拉西扯的也只为扰乱如妃的心神。 第五十七章:迭起(六) “好,既然如是说了,本宫也必然不会与你们二人为难。”如玥平顺的目光,忽然生出一缕温暖来:“初贵人诞下死胎,亦属实情。而皇上也信了你们之言,本宫必然以皇上的心意为理据,仔细查明此事。” 说着话,如玥摆了摆手,忙有立在殿上的宫婢上前扶起柳氏两姐妹。 “娘娘蕙质兰心,果然如同宫中传闻一般睿智果决,令臣妾心服口服。”柳絮絮欠了欠身才道:“那臣妾与姐姐便先行告退,不敢再耽误娘娘的时光了。” “去吧。”如玥不以为意,含着看不透彻的微笑轻轻摆了摆手。 待到人双双走出殿去,乐喜儿这才敢上前来插话:“娘娘就这样将人送了回去,只怕庄妃那里必然是不肯依从的。再者说,这两位新贵人也未免太过于……不懂规矩了。” 如玥微微一笑,神清气朗:“乐喜儿啊,连你也看着别扭,后宫里不知道多少人会如鲠在喉呢。可你知道皇上为什么喜欢么?” “这……奴才可不知。”乐喜儿灰溜溜的垂下头去。 “姐姐看似知书识礼,却偏偏与生俱来一股冷傲,不依附皇恩,若即若离,好似一块焐不暖和的美玉。而妹妹如花一般的容颜,却荆棘一般的性子,有刺儿自然扎手。咱们皇上啊,看惯了后宫里这一群唯唯诺诺的庸脂俗粉,看见了点清新脱俗的,自然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好哇,好哇!”如玥只恨钮钴禄如宝,这回真的是长进了。心里也自然是不肯就这样算了的。只是懂得审时度势最好,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该与皇上正面起了冲突! “可是娘娘,即便这两位新贵人,当真不好应对,也不能凭白的便宜了她们啊!初贵人那儿,可是吃了大亏……”乐喜儿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毕竟那可是个小阿哥呀。但反过来想想,如妃如今也没有皇子,也不算完全是坏事儿。 “便宜?哪里会是便宜呢,皇上自己个儿都不觉得不是。”如玥只觉得一颗心千疮百孔,根本不觉得疼了。就连对初贵人的同情,也隐隐的消散尽,忽然觉得命数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儿罢了。 该是让你受得,即便你是高高在上的妃主又如何,一样也得受着。若此,还有什么好委屈的,撑过去就赢了,撑不过去,枉死了也不可惜。 “去看看初贵人吧,也唯有等她醒转过来,此事才能一清二楚。”如玥就着乐喜儿的手,由正殿的台阶缓缓往下走,远远见一个黑影立在殿门一侧的梁柱侧。“是谁?” 声音总算慵懒,并没有威严之气。如玥好像一下子把自己的委屈散尽了,没有委屈便也没有了力气。对什么事儿,心里都没有一定坚持下去的绝决。凌厉之气大失,不咸不淡的样子。 “微臣石黔默,给如妃娘娘请安。”石黔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疼的不行,却使不上一点力气。要怎么才能帮她走出这样的低靡与不振,要怎么,才能让她恢复昔日那个傲然坚毅的女子?这一题,太难解。 可明知道有千万种为难,他还是来了。 “石御医?”如玥缓缓走近他身旁,不觉想起那一日缠绵温润的吻,心中有一丝慌乱。只是做惯了深宫里的女子,掩饰的本事炉火纯青,如玥有这个自信令石黔默看不出来。“你来这里做什么,若是本宫没记错,四阿哥这会儿应该在延禧宫午睡呢!” 石黔默听出如妃的责怪之意,不觉行礼请罪:“微臣听闻初贵人不慎早产,特来候着,以备娘娘有什么不时之需。未经娘娘通传,擅自前来,还望恕罪。” “你还真当这后宫里,只有你这么一位能办事儿的御医了!”如玥不是挖苦,亦非揶揄,她的想法很单纯也很美好,就是不要再令他犯险了。或许这一生亏欠他的,都无力偿还。能稍微补偿的,除了一亲芳泽,便只有令他安稳度日了。 “微臣不敢。”石黔默的头垂的更低了,脸上讪讪的极为不自然。“微臣只是,只是习惯了,习惯了为娘娘效力。忽然就调去了延禧宫,多有不适应,一时未能忍住心思,便匆匆而来。还请娘娘责罚。” “主子。”乐喜儿自然是忍不住插嘴,为石黔默开脱:“石御医也是一番好意,何况初贵人此时还未苏醒,不若请他诊治一番,多一个人也多一个主意啊。” “本宫心意已决,不必多言了。”如玥守着心中这一份仅存的坚毅,说什么也不肯让自己再退让了。 犹如一盆冷水浇下来,石黔默好不容易燃气的希望,弹指间又被扑灭了。 “微臣还有一句话说,请娘娘容臣直言。”石黔默不肯死心,坚守自己护主之心不改。 这一份固执如玥觉得似曾相识,眼底泛起一层热浪,她索性扭过脸,平淡道:“既然大人你是不吐不快,那就直说好了。” “臣,来了有些时候,当听不当听的话,尽入了耳。倘若此事果真为康贵人、丽贵人所为,而其又与庆郡王府有这样一层关系。微臣唯恐必有小人作祟,此事终究会落得娘娘您肩上也未可知。不得不防!” 为着她的心,无所畏惧。其实这些话本不该他开口,御医有御医的职责。可偏还是要说,哪怕微不足道的提醒,根本无济于事,也总算是尽了自己的心。“若此,微臣告退了。” 如玥神色一滞,极尽生分道:“后宫里的人,若想命久,必然不会多口多舌。就算真是听见了什么,出了这殿门,也该尽数忘怀才是正途。” 非要如此疏离么?石黔默自觉心在滴血,一滴滴由温热到冰冷,最终落地凝结。可情意怎么能这样情意就如同血滴一般凝结,就此打住呢?“臣谨记娘娘教诲。” 灌了铅一样的双腿,极不情愿的迈了一步又一步。自是离她越来越远了。 如玥没有再开口,待石御医退下,才轻叹一声。“乐喜儿,让人盯着启祥宫里的那两位,绝不能让她们有任何消息外泄。” “是,主子。”乐喜儿绷着脸应下,格外严肃。 “你去吧,我自去瞧瞧初贵人。”如玥打定注意,将柳氏两姊妹轻纵,便是有了应对的准备。如石御医也能参悟的浅显阴谋,后宫里多少人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出手呢。自己想想倒是格外好笑。 “如妃可回来了。”庄妃阴阳怪调的说话,只斜了一眼,就生生偏了头去,端详着睡梦中的初贵人。“可怜了德馨妹妹,都七个月了,也保不住自个儿的孩子。可怜见得!”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是可怜,但也是命数。你我都懂!”如玥毫不客气的回敬了这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庄妃被呛的不行,方才是那一对狐妇,这会儿连如妃也不给她好脸子看,一肚子的气涨得她脸红脖粗:“难不成没了这孩子倒是应当之事了!” 她这一喝不要紧,却惊醒了睡梦中的初贵人。 “唔……好痛!”初贵人蹙紧了眉宇,直挺挺的就坐了起来。人坐定了,方才睁开眼,惊讶不已:“娘娘,如妃娘娘,你们怎么都在?” 庄妃被她唬了一跳,怒气转瞬化作惊异,失色道:“德馨,你,你没事儿吧?” “臣妾安好,就是觉得有些腹痛。”初贵人将手搁在腹部,轻轻一按,惊讶的险些跳起来:“怎么,怎么会这样,臣妾的孩儿呢?臣妾的龙胎怎么不见了。庄妃娘娘,您快告诉臣妾,究竟发生了何事啊?” 风魔似的掀开了自己的薄锦褥,初贵人仔细的审视抚摸曾高高隆起的腹部,失声痛哭:“究竟发生了何事啊,臣妾的孩子呢,怎么没了?庄妃娘娘,是不是臣妾得罪了皇上,所以皇上不许,不许臣妾有孩子。如妃娘娘,您告诉臣妾,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如玥也是惊愕万分,头皮发麻:“初贵人,你可还记得你因何跌倒而致使早产么?” “早产?早产!”初贵人如梦初醒:“那臣妾的孩子呢?是阿哥还是个小格格?让臣妾看看,娘娘求您让臣妾看看吧!” 如玥与庄妃对视一眼,心中疑团重重,初贵人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未免也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第五十八掌:迭起(七) “去请个御医来瞧瞧!”为求稳妥,如玥还是觉得有必要细致些。 庄妃将手搁在初贵人额上探了一探:“好好的,也未见高热啊!怎么先前的事儿浑然记不得了呢?德馨,你再想想,于御花园时,那两名狐妇,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御花园?”初贵人双眼红肿不堪,一个劲儿的垂泪:“臣妾几时去过御花园,当真是不记得了。那狐妇又是何人?与臣妾早产落胎有何关联?”初贵人只觉得脑子发懵,一觉醒来一切都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了。 “娘娘,让我见一见孩儿可好,求您让我看看他吧,哪怕是最后一眼也好啊!”初贵人痛哭不止,泪流满面。 庄妃不免动容,情肠一触,泪水便夺眶而出:“是个小阿哥,可惜了的。已经抱下去了,想来应该是送出宫葬了。你是知道宫里规矩的,还未出生就断了气,晦气得很,不吉利!未免冲撞了旁人,皇上已经着人紧着去办了。” 初贵人闻言哪里肯依,挣扎着就要起身:“那是臣妾的骨肉啊,纵然没有福气,也是臣妾身上掉下来的肉。哪里能不容臣妾看上一眼啊……皇上他,必然不会这样狠心的。” 这一天下来,如玥早已头昏脑胀。此时闻言,心中不禁猜忌,这初贵人怎么就知道是最后一眼了呢?方才,谁也没有提及她的孩儿已经夭亡,她却未卜先知哭哭啼啼的不肯罢休,必是早已知晓了那个孩子根本就活不了。 如玥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没说什么。做戏做足做全套,她必要瞧瞧这个初贵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如妃娘娘,御医到了。”小蔡子躬着身子进来,紧随其后的两名御医之一,竟然是石黔默。 “陈御医司职照顾龙胎,必然是最清楚初贵人的身子,你就去诊脉,看看初贵人究竟是怎么了!”如妃瞥了石黔默一眼,心中很是闷闷,自己的这一番苦心,他竟是一点也不体会。 石黔默将头垂的很低,一如既往的恭敬模样。只是碍于庄妃在场,生疏几分倒也颇为自然。 庄妃好不容易劝住了初贵人让御医诊治,转回头又对如妃道 :“我也一直照料着德馨的龙胎,从来都是好好的,会有什么问题?眼下要弄清楚的,则是何以她先在会忘记之前发生的事儿。还是说那对小妮子,根本就会些旁门左道的功夫,摄人心魂。如妃你该不会不同意本宫的看法吧?” “怎么会呢,瞧你又多心了不是。”如玥不便当着众人的面揭穿初贵人,只因为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何况这个时候,初贵人为何有这样的决定,也实在让人看不清楚。“本宫与庄妃你,忧心的乃是同一件事。究竟初贵人为何会撞击于石桌角上,而早产诞下死胎!” 这话是说给庄妃听得,又何尝不是说给初贵人听的。 自然石黔默也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暗自揣测如妃的心意。竖着耳朵细听陈御医之言。 “启禀两位娘娘,初贵人的脉相细促无力,显然是早产引致身子不适,而这也并非最紧要的。微臣发觉,贵人小主曾被用过药。像是蔓陀花一类,使人心智麻痹涣散的药。”陈御医神色凝重,苍老的声音不免颤抖:“且分量不轻,像是直接吸入了胸肺,致使药力上脑,可能正是这个缘由,才导致贵人小主并不记得事发当时,自己做过些什么,又见过何人。” 听了陈御医的话,石黔默有些按捺不住,正要往前走上一步,却被如玥以眼神传意给拦住了。 “吸入了使人神志不清的药?”如玥言简意赅重复了一遍,唤了小蔡子道:“当日的情形你多少看见了些,不若就由你再给初贵人重复一次,看看能不能唤醒她的记忆。究竟是谁给她下了药,这药又怎么被她吸入肺中。” 小蔡子听着如妃的口吻不那么和善,心也悬到了嗓子眼儿,毕竟是他当的差,没照看好小主。这罪名要事真就砸下来,他有是个脑袋也赔不起啊。心里犯着嘀咕,小蔡子双腿发软,强撑着走上前跪在初贵人面前,将先前与如妃、庄妃所说的话,又一字不漏的重复了一回。 初贵人盱目听着,豆大的泪珠子一颗接一颗的掉下来,然而脸上的茫然与眼中的空洞汇成一种奇特的表情,那便是由始至终,她好似什么也不记得了一样。 “如妃,你可都听见都看见了吧?”庄妃与如玥四目相对,目光里尽是翻滚着难以平息的愤恨:“那狐妇好狠毒的手段,平日里深居简出与世无争,却竟然一出手就是这样卑劣的行径,断然饶不得。你我速速去禀明皇上,还请皇上定夺。必要治了重罪于她们才好!” 如玥微微一笑,只轻巧的睨了初贵人一眼,才对庄妃道:“本宫乏了,今日之事折腾到日暮时分了。还是等明日再细致查处不迟。何况,那药粉的由来,本宫还当真是理不出头绪。” “这么说,你不信那药粉是狐妇的诡计喽?”庄妃往前逼近一步,冷声厉色:“难道初贵人会自己涂了药粉,令自己疯魔,再去嫁祸那对狐妇不成么?那可是足足七个月的龙胎啊,那可是个强健的小阿哥。” “事情尚未水落石出前,什么可能都不得排除。”如玥微微一笑,对石黔默道:“本宫也有许久没去过延禧宫看四阿哥了,正好你也在这里,就陪本宫走这一遭吧。” “如妃,你……”庄妃气的险些上手揪住如妃,但想了想还是忍下了,只不依不饶道:“后宫之地,若是连个敢说真话,肃清纲纪之人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公正可言。如妃该不会攀附炙手可热的,想着怎么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庄妃。”如玥的声音完全听不出愠怒,平静的犹如呵气一般:“本宫想着你入宫的时候也不短了,平日里也算得敏锐机智,怎么这事儿出在你永和宫里,你便如同市井泼皮一般不依不饶的?但凡有事,前思后想总是不会错的。漫说这个阿哥现在已经没有了,即便还好生生的活着,也未必就是你来抚育。后宫里没有孩子的妃嫔也不止你一个,犯得着急在这一时么?” 这话像是戳中了庄妃的要害,半晌她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如玥却丝毫没有逗留的意思,拂袖而去,临走前不忘叮嘱初贵人几句:“凡事皆有因才有果,德馨你自己心中必然清楚,该何去何从,也得为自己想好退路才是。” 初贵人原本纸色的面容,因着如妃这句话,瞬间就暗沉下来。极为不自然的垂了泪,生生别过头去,再不愿多说一个字了。 “看来娘娘早已成竹在胸了,来龙去脉如何,都在您心中。”石黔默跟着如玥从永和宫的回廊上走下来,不禁小声说道。 “倒是你没弄清楚情况就急着往里钻,生怕自己沾不到祸事一样。”如玥的语气不仅仅是责备,还有一层朦胧的东西,她自己也弄不清是什么。“我不是已经让你离开了么。何以你还要留在这里搅合?” “微臣不知道是不是搅合,只是当与主子共同进退。”石黔默尽量撇开儿女私情,他想自己越是正值,如妃才越不会心存芥蒂。毕竟他不愿意让她以为,跟在她身边仅仅是出于对她的爱慕。他也有效忠主子的衷心。 “你的主子是皇上,是四阿哥,是延禧宫的玉嫔,不是本宫。”如玥被她怄的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这一天下来,我已经很累很烦了,你能不能不要再搅扰我,令我不得安宁了?” “娘娘。”石黔默也怄得不行,略微抬起头,对上如玥一双水雾双眼,不觉眼圈也泛了红。“除非娘娘您令微臣继续效力,否则就算是死,微臣也必然要搅扰娘娘的安宁。” 这不是负气之言,而是肺腑之言。石黔默不晓得如玥能不能听懂,可心下一横,他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定。 如玥只觉得头昏脑胀,不想再与他多费口舌。“大人之心,本宫尚且无力更改。可本宫的决定也并非大人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姑且拗着吧,看看咱们谁能拗过谁。” 到延禧宫的时候,玉嫔才哄了四阿哥睡下。见如玥与石黔默一并前来,便知自是与初贵人早产有关。 “这一日,累坏你了吧!”玉嫔的关询之言,犹如一阵清风,卷去了如玥心上的少许疲倦。“可不是么,这会儿还觉得头昏的厉害。”如玥与玉嫔相扶,一并端坐,看着床榻上沉睡的四阿哥不觉微笑:“绵忻乖么,有没有给你添乱?” 玉嫔摇了摇头:“他还小呢,哪里会添乱,有吃有喝有玩,便是最好的童年时光了。”想了想,玉嫔还是问出了口:“是那对姊妹所为么?” 如玥睨了石黔默一眼,方道:“表面像极了,可内里,却有很多说不过去的地方。” 第五十九章:迭起(八) 玉嫔知道石黔默不是外人,便示意近身的人都退下:“石御医,你趁着四阿哥熟睡,看看他的身子可有什么不爽么!” 待到人都撤下去,玉嫔才接着问如玥道:“正因为表面太滴水不漏了,所以你才怀疑这事是旁人存了心的嫁祸,是么?” “不错,我的确是有这样怀疑。”如玥颔首,幽幽的长叹:“昔日那初贵人怀胎时,我曾在她身上,闻到一股很浓郁的香气。按理说,有孕之人实在不便用香料,更何况很多花会令孕者神思倦怠,心神难安,并无利于龙裔。” “我知道。”玉嫔微微颔首,接着说:“之后,随着初贵人的月份渐大,她便鲜少出来后宫走动了。通常都是庄妃一个人出门,也难得见她往谁宫里凑。就连皇上忙于国事,也鲜少往她宫里去,若是她的胎儿有不妥,只消瞒住庄妃一人,便可无虞。” 许是忙累了一整日,如玥的发髻微微有些松散,说话时竟有几缕碎发垂下,扫过光洁的额略微发痒。轻轻用手抚了抚,如玥才道:”我也是这么个心思,初贵人若有心瞒着庄妃,只需要收买御医即可,这也正是今日为何我不让石御医插手的缘由。 倘若当即就拆穿了什么,初贵人必然原形毕露,可庄妃哪里能罢休,估计即时就会将人扭送去皇上的养心殿。许这一条人命,又要白白枉送了。“ 石黔默微微垂首,心里沉甸甸的,他眼里的钮钴禄如玥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对人对事,总会心存一份善念。哪怕是与自己有切身利益冲突的妃嫔,她也一样会宽慈,一样会设身处地的为旁人设想。 “那妹妹,你预备怎样?”玉嫔起身,取了一把黄牛角的梳子,站在如玥身后轻柔的为她拢发。 “这正是难处。”如玥轻柔的握住玉嫔为她拢发的手:“有时候,我真觉着就随她们去吧。毕竟东西六宫里,每天都有这样的烦心事儿,可就是狠不下心来。” “唉!”玉嫔笑叹了一声:“说到底,是你过不去自己的心罢了。要我说呢,新入宫的两位贵人,成了众矢之的。初贵人嫁祸给她们也无可厚非,若是她存了害人之心,将此事嫁祸庄妃,那恐怕皇上就不会这般轻易的纵了去。说到底,没伤着自己,也没害旁人受累,已经很好了。不了了之也就算了。” “不了了之?”如玥掂量着这四个字的分量,不觉蹙了眉:“庄妃哪里是这么好说话的。又指不定生出多少事端来。” “那你就当着她的面,让初贵人承认也就罢了。”玉嫔想了想,不自觉望了四阿哥一眼。“我没有做额娘的福气,能抚育四阿哥却也是很好的。人么,贵在自足。庄妃的心思,也和我这般。” 如玥没有说话,她想起前些日子袭儿有讲过。皇上来延禧宫三次,看四阿哥,竟都没有留宿。只说是玉嫔身子不爽,未能侍寝,可说白了,还是玉嫔抵触着不肯的缘故吧。可玉淑姐姐就竟为什么这样不愿意与皇上亲近,如玥从来没有问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今儿话赶话的说到这儿,憋在她心里许久的这个疑问不免冲口而出:“庄妃是有心却不得,所以没有这样的福分。可姐姐你,是有得的机会,却无心。个中究竟,妹妹实在参悟不透。难道姐姐仅仅是为了晦避宫中的斗争,才……” “你最知我的性子,我岂会因为畏惧而不前。”玉嫔也不介意石黔默在,毕竟如玥信任的人,她都能信任。“只是不值得罢了。” “不值得?”如玥不免喃喃重复。 “是不值得。”玉嫔凄楚一笑,将手中的牛角梳搁下,道:“我是郭络罗家的女儿,嫡出的长女。父亲又是一品的官职,外放做了总督。此身打从一出娘胎,或许就注定了入宫这条路。可我心是不愿的,自然就觉得不值得了。如玥你不同,你与皇上是有情分在的。” 玉嫔哪里晓得近日来,发生在如玥身上的种种事端。这一句有情分在,更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如玥只觉得格外尴尬,并非全是因为石御医在。反而,这话像是在抽打自己的脸颊,情分,哼哼,哪里有什么情分。皇上令她伤心,不是一次两次了。眼下,若非看重她协理后宫的能力,或许她也早早失宠了。 容颜未衰,情人心已变,还有什么情分好讲? “是如玥轻浮了,竟未能领略这一层深意。”如玥说这话,并不是为了平抚自己的心,而是她真的太失望了,失望了有些不相信希望尚在了。 “怎么?”玉嫔哪里见过她这样失落的样子,不觉心痛:“可是我说错了什么,令你伤心了?” “怎会呢!”如玥努力微笑,明朗柔和,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眼里的失落与苦痛。 “在我面前,你还要这般藏着掖着不成,有什么话尽管说。”玉嫔哪里会看不出来,正是因为彼此间还存着这一份信任,这一份关怀,就越是能洞悉究竟。哪怕一个细微的,不足以被外人瞧见的伤怀,玉嫔也一样饱览于胸,怎么会看不透彻! “如玥真是没用,让姐姐担心了。我只是在想,究竟什么才是一成不变的。想来想去,也唯有姐姐待我的心了。”如玥撒娇一般,倚在玉嫔怀里,想哭却没有泪水涌出来。 “罢了罢了。”玉嫔心里也多少猜到了几分,遂转移了话题道:“平日里都是绵忻赖在我怀里,不想这会儿,竟是你了。若是要让旁人看见了,可怎么好?咱们威严的如妃,岂非要被人笑话是个长不大的奶娃娃了。” “姐姐,你逗我。”如玥笑着笑着,泪水便涌了出来,却坏坏的蹭在玉嫔的衣襟上,不想让她看见。 石黔默僵在那里,恨不能扑上去将如玥揽在怀中。可身份的悬殊,摆在眼前,许他一时的冲动,便会害了她丧命也未知。 “好了,我的好妹妹。”玉嫔的声音格外柔和,听起来绵融融的让人很舒服。“你也乏了,不若早些回宫去歇着,明日,我再去你宫里陪你说话。” “也好。”如玥真的很累,累到想沉沉的睡去不要醒过来。对于她来说,这一日过得太漫长了。漫长的令人发疯。 自然,这样一个漫长的夜晚,对皇后而言也是极为难熬的。手捧着一块酱色的绸缎,皇后对着宫灯怅然失落。已经有许久,没见过绵忻了,那孩子还只会叫“额娘”呢! 紫敏陪在身边,自然是不敢多话的。其实储秀宫的白天或者黑夜根本没有什么分别。除了皇后、徐公公和自己,再就是几个粗婢,剩下的人都被调去了旁处。整个院落加上侍卫,也不过十数人而已。 皇后哪里过过这样萧条的日子啊。 “紫敏,你有没有告诉徐淼,让他去禀告皇上,本宫的病已经康复了。”皇后忽然开口,声音满是艰涩。 “奴婢已经告诉徐公公了。徐公公想来是禀告皇上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紫敏看了看天色,心知徐淼不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养心殿,只是嘴上这样说,或许皇后娘娘会觉得安慰些。 “那就好。”皇后继续捧着绸缎发呆,忽然又问:“你说皇上会允诺本宫去见绵忻么?皇上是不是还将安嫔小产的罪责归咎于本宫头上?” “娘娘,您与皇上数十年的夫妻情分,皇上断然是不会不信您的。无非是有人兴风作浪,令你含冤莫白,皇上也就是做做样子,给旁人看看。也好平息众怒!待到风平浪静之时,必然会给娘娘您一个公道。” “公道,哼!”皇后搁下手中的缎子,略微冷了容颜:“公道本宫已经不敢奢望了,只要皇上能把绵忻还给本宫,于愿足矣!” 看着皇后略微憔悴的容颜,紫敏心中感慨万千,曾经艳冠后宫又如何,女子色衰不过是早晚的事。皇恩惯来不长久,何苦呢又是?正想得入迷,却见徐淼兴致勃勃的走进来,一脸掩饰不住的桃花色。“娘娘,徐公公回来了。” “哦?”皇后喜上眉梢,心急问道:“可是皇上有了旨意,令本宫不必禁足了?” 徐淼虚眼微笑,却没有提及皇后欲知之事:“皇后娘娘,今儿个初贵人早产诞下了个小阿哥。” “什么?”皇后心头一震:“小阿哥,她哪里会有这么好的福气?” “娘娘您别急啊!”徐淼躬着身子上前几步:“也是她命硬,诞下之时已然没了气息。稀奇的则是,这事儿与启祥宫起了误会,说是那两位贵人蓄意谋害的呢!” “这就有趣儿多了!”皇后品了品这话,却不解道:“只是徐淼你,因何而这般欢欣,可否告知本宫。” “奴才正预备请皇后娘娘恩旨呢!”徐淼谄媚而笑:“奴才有了心仪的宫女,想求皇后娘娘懿旨赐奴才对食。” 皇后微微一愣,旦见徐淼并非玩笑之言,遂问:“有这回事儿?是哪家的宫女这般有福哇?” “永寿宫如妃的家生丫头,沛双!”徐淼腼腆一笑。 第六十章:迭起(九) 各宫请罢安,如玥返回内寝,就见沛双于在寝室门侧立着,像是站了好一会儿,微微有些失神儿。 “今儿是什么好日子,竟穿的这样鲜艳?”如玥仔细一瞧,沛双着了一件紫粉色的旗装长裙,里面是酥绒的浅粉小衫。脚上一双净面的缎鞋,也是崭新崭新的。 这也就罢了,连自己赏她的碧玉钗也别在发迹一侧,还刻意折了一朵海棠,贴在发尾翘起的髻端,很是别致。 沛双眯着眼睛微微一笑:“小姐,连日来您的心情都不怎么好。奴婢这么穿,也只为博您一笑。” “嘴倒是很甜。”如玥伸手替沛双整了整发髻,又取下耳上一对珍珠耳针:“戴上这一对儿珍珠,就相得益彰了。鲜艳点也好,总归穿的太素雅了,沉沉的没朝气。” “谢小姐。”沛双没有婉拒,反而欣然接受了。她知道这一刻小姐还能与她谈笑亲昵,而下一刻或许就不再会了。 如玥端详着眼前的沛双,再不是那个欢蹦乱跳的小丫头了,虽然依旧莽撞冒失,大大咧咧的直爽性子,可转眼也成了深宫里大姑姑。许多纯真的东西转瞬就消散不见了。 尤其是镇宁的事后,她总觉得沛双的眼神不那么透亮了。似乎有一股隐隐褪不去的忧伤,充萦心间。 “娘娘,皇上来了。”袭儿眉梢染喜,朱唇轻翘:“娘娘快准备准备迎驾吧!” 皇上些许时候没来,这会儿前来,八成是为着初贵人的事。如玥只觉得索然无味,脸上依旧保持着柔和的微笑:“就这样去吧,也没什么好准备的。耽搁了迎驾,就不好了。” 袭儿领会如妃的“不上心”,便不再坚持什么,与沛双一并扶了如玥往外走。 “皇上万福金安。”如玥笑着,轻盈盈的拜了下去,如弱风扶柳,软折腰肢。 “如玥,快起。这是在你宫里,朕自说过不必多礼。”皇帝心情甚好,托着如玥的双手,并肩而行。 “如妃娘娘万福。”徐淼恭敬的朝如妃一拜,脸上的褶皱堆成笑纹,明里暗里兀自带着一股得意劲儿。 “徐公公?”如玥诧异的不行,刚才只顾着与皇上见礼,倒没发现皇上身后站着的人不是常永贵,竟是徐淼,这未免太奇怪了。 皇帝哂笑,轻轻揽着如玥走进内寝。“若是今儿个沛双不来送莲藕羹,不知道如玥你还要瞒着朕到什么时候呢!” “莲藕羹?”如玥不记得何时吩咐沛双去送过,毕竟皇上忙于政务,闲暇时也自有新欢相伴,实在不缺这一碗莲藕羹。她也不愿太放低自己的身段,事事时时都迁就着一个用情不专的帝王。心里觉得奇怪,不免与沛双对视了一眼。 只是不看还好,一看顿时就心颤不已。如玥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她与沛双对视的正当时,沛双竟然含情脉脉的望着徐淼,天啊,这个人怎么会是徐淼。“沛双,你去把小厨房里的糯米桂子白糖糕拿来,给皇上品尝。” 如玥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还是觉得心惊肉跳。沛双这丫头今天反常的厉害,这会儿又是皇帝带着徐淼前来,莫不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如玥不敢再想下去。 “小姐,沛双有一事相求,就劳袭儿姑姑去拿白糖糕来,可好?”沛双腼腆的垂下头去,小女儿情怀似的瞥了徐淼一眼。 袭儿不明所以,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也没拦着:“奴婢去拿就是。” 如玥正预备拦下她,却见徐淼上前跪地,徐淼这一跪倒不要紧,沛双也随即跟着跪了下去。且说皇帝似乎一早就知情似的,非但没有惊讶,反而笑意愈浓。 “你们这是……”如玥被吓得险些掉下泪来:“皇上,今儿唱的是哪一出啊?” “自然是天仙配。”皇帝微笑着,轻轻对如玥道:“朕知道,沛双这丫头是你的家生婢。从小陪着你一起长大,几乎都没有分开过。转眼跟着你入宫也有十数载了。” 如玥的心,揪的紧紧的,让她有些喘不过气:“皇上,臣妾……” “哎~朕知道,你是不舍得把她嫁的太远。而且,也难得她与徐淼情投意合。朕也知道,本朝自顺治爷到如今,也鲜有‘对食’之说,为着这一点,如玥你不好对朕开口,朕都能体会。可总归不能苦了这一对有情人呐!”皇帝微微颔首,示意徐淼来说。 徐淼看着皇帝给了机会,不由得往前跪了一小步:“如妃娘娘,奴才徐淼不才,也已经在宫里当了三十余年的差事了。自问对主子忠心耿耿,事必尽心。虽没有什么功劳,却得了主子的厚爱,如今也是有品级的副总管了。” “徐公公。”沛双娇嗔一笑,多有心急之意:“皇上哪里是让您说这些个场面话啊,要说,也自然是要说说您的心意。” 如玥只觉得被五雷轰了顶,眼前有无数的小金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围绕在眼前各种的错乱。 “是是,双姑娘说的是。”徐淼腼腆一笑,春风拂面:“如妃娘娘,奴才敢保证,一定会好好待双姑娘的。还请您恩准,赐双姑娘与奴才对食。” “皇上,这万万不可。”如玥板着脸,略带哭腔道:“臣妾不能就这样把沛双嫁了啊,这未免,未免太过于草率了。更何况,臣妾从来不知道沛双与徐淼有情……这……” 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恐惧,害怕,还是别的什么,总之缠缠绕绕的交杂在一起,着实令如玥头脑发蒙。 皇帝不住的点头,为难道:“这丫头早就知道你必然不会答应,今儿送羹的时候,不住的央求朕。徐淼也是一番真情,朕总不能看着两个有情人相隔银河,彼此痴望吧,如玥呀,你就应承了她们,圆了这个梦吧!” “不行。”如玥噌的站起了身子,决然道:“皇上,臣妾与沛双虽未主仆,可却是嫡亲的姐妹也未必有我们这般的情意。臣妾怎么能看着她,走这样一条路……”看着她往火坑里跳,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哪有好好的女子,会愿意嫁给太监宦官为妻?这分明是比死还不如的惩罚,要她怎么忍心看着沛双受罪,受屈辱! “小姐。”沛双跪行至如玥脚边,恭恭敬敬的叩首一拜:“奴婢身无寸功,不敢有求于小姐。但先前,您答应了奴婢,许我自己挑一个合心意的郎君,也许我不必出宫,长久的陪伴在您身侧。如今,如今徐公公是真心待我的,且也允我继续留在您身边伺候,小姐,这是奴婢自己的决计,势必不会后悔,您就恩准了吧!” “你别犯糊涂。”如玥嗔责了这一声,却不知往下的话该如何说。若不是因为自己安慰,沛双怎么会挑上了诡计多端的徐淼。 若不是镇宁心系着自己,决绝的拒绝了沛双的心意,事情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从前为了保护自己,沛双习武弄得浑身伤痕累累,如今又是为了保护自己,要她牺牲终身的幸福,才能换来自己的平安。这样惨绝人性的事儿,她钮钴禄如玥如何能做得出来? 太残忍了,太过残忍了。如玥只觉得自己真的很坏,一针一针的扎在别人心上,看着血水就那么喷出来,还端庄的笑着,好似一切都无所谓。本该就是这个样子。 “如玥!”皇帝也站起了身子,半哄半劝道:“朕知道你不舍得,可沛双有这个心思,不是很好么。而你们之间的情分,也不会因此而断绝。不然这样,朕也赐沛双品级,让她与徐淼有同等的身份。这样,总算不会令她吃亏不是!” 这话听起来,的确是夫君哄劝妻子的话。若是换做旁的时候,如玥准时应下了。可这事儿搁在沛双身上,要她怎么忍心。 许是沛双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故意去求皇上的恩旨吧。她知道自己断然不会为了这件事儿,与皇上起了正面的冲突,可是沛双呀,你懂不懂小姐的心呢。懂不懂你陪着走了数十载的小姐的心呢? “小姐,奴婢心意已决。非徐淼不嫁,若您不肯恩准,奴婢愿意削去一头长发,从此常伴青灯,再不恋红尘。”沛双眼见着如玥的强势不减,心头也不免担忧起来。若是小姐当真硬不下心肠,凭白得罪了皇帝,自己铤而走险的这一招岂非得不偿失了。 说着话,沛双用力的捏住了如玥的脚踝:“小姐,求您准了吧!” 如玥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警醒了神儿。满眼雾气的与沛双对视。她很想抽沛双一个耳光,为何要把这烧得滚烫的热油,倒在自己的心上。可是她不能,因为这热油,是她钮钴禄如玥熬的,沛双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她自己而已。 “皇上,臣妾……臣妾觉得胸口闷得慌……”如玥始终不肯应承。 徐淼也不禁再求:“如妃娘娘,奴才不敢耽搁您的时辰,就请您允了奴才吧!奴才敢保证,有一口饭吃,决不让双姑娘挨饿。” 第六十一章:迭起(十) 皇帝有些为难,如玥的态度没有软下去,可一双他眼中的璧人又生生将自己逼得这样紧。何况在养心殿之时,他早已亲口允诺赐对食,朝令夕改,岂非要弄得没有威严了。 如玥不是没有想过这些,看着握住自己脚踝伏在地上的沛双,想起昔年那些愉快的过往,她怎么也不能开这个口,答应把自己如同妹妹一样看待的丫头,嫁个一个宦官啊。 情势急转直下,永寿宫的恩宠不就不多了。若是这样耗下去,岂非要皇上厌倦如妃娘娘么?沛双看得透彻,不觉松开了握着小姐的手,重新直起身子道:“皇上,奴婢知道小姐必然是不舍得将奴婢遣嫁的,可奴婢与徐公公是真的有情。后宫里,宫人们求的无非是尽心尽力的侍奉主子,之余,能为自己找个可心儿的人,知冷知热的说说话也就够了。倘若小姐依然不舍奴婢,还请皇上允准奴婢与小姐多处几日,细细劝解……” “沛双,你当真不后悔么?”如玥红肿着双眼,认真对上沛双渴望的目光。 被这样认真的一问难住,沛双心里鼓起的勇气好似渐渐蒸发了些,不由的有些心软:“小姐,奴婢……的确是认真的。” “好吧,那本宫就如你所愿。”如玥有些听不清楚自己的声音,可旁人尽能听得真亮吧。若是主仆二人之间,一定要有个狠心的,如玥希望是自己。 那将来如果沛双后悔了,便会怨恨她这个当小姐的狠心,却不会怪自己轻率莽撞。怨别人,总好过怨自己,疼的深浅或许不同吧! “好!”皇帝转愁为笑,不觉握住如玥的手:“朕知晓你不舍得,必定风风光光的给她们这个恩旨。让常永贵去办,你且安心就是。” “多谢皇上。”如玥欠了欠身,泪水汨汨的滑落:“这丫头跟在我身边这么些年,臣妾当真是不舍得。索性由皇上您做了主,否则臣妾岂非要凭白耽误沛双一辈子了么。” “有你这话,朕也安慰不少。”皇帝心中有些感叹,如玥到底是知书识礼之人,对自己也存了怜惜之心,否则这股劲儿若真就拗着了,他自己也真是不好下台。“捡日不如撞日,朕这就令人去办了。” “谢主隆恩。”如玥软软的跪了下去,与沛双徐淼一并向皇上道谢。心里的泪水早已绝提,可面上却绵柔柔的满是笑容。 袭儿端着白糖糕在门外站了许久不敢进来,耳朵里听见的尽是如针一样锐利的话语。沛双这丫头,怎么会这么傻。她以为自己是在帮娘娘,可却如同剜了娘娘的心一样残忍。 这些日子,娘娘经历了太多太多的苦楚,没有一件省心的事儿。可凭白的,却又来了这样残忍的一桩,着实令人难以消化。 正逢常永贵来,袭儿见了,紧忙将人拉到了稍远一点的位置。“常公公,奴婢求您了,有没有法子阻止这事儿……”袭儿急的双眼通红,恨得要哭出来。 常永贵无声长叹,摇了摇头:“来永寿宫之前,皇上已经吩咐奴才去张罗新房了。这会子,八成宫人们都听了信儿,如妃娘娘的家生侍婢与储秀宫皇后娘娘身边的副总管对食。你叫我想什么法子能拦得住啊……”常永贵哀怨的睨了袭儿一眼,不得意道:“除非其中一人永远消失,那这桩婚事便不复存在!” 袭儿一慌,手上的糕点差点摔在地上,索性常永贵机敏,稳稳当当的托住了漆盘,自责道:“你权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吧,眼看着两人就要凑在一起了,生生拆散也未必就好。你要沛双姑娘顶着怎么样的名誉,活在这深宫之中啊?” “这……”袭儿犯了难,跟着主子从王府到皇宫,后来换了新主子。这一路走来,遇上了多少事儿,从来都没有令她这样为难过。怅然若失!“若是换了旁人,或许能真心待沛双,可徐淼……哪里是那样好心之人。” “说的是呢,我也不明白,这徐淼和沛双姑娘,到底是怎么勾搭上的,怎么先前就没有人能看出一点端倪!”常永贵唏嘘不已,忽然听见内寝里皇帝唤了一声。紧着对袭儿道:”事已至此,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吧,快进去,别让皇上等久了。” 袭儿默默的颔首,跟在常永贵身后,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常永贵,都安排好了么?”皇帝笑问。 “回皇上的话,奴才已经安排妥当了,新房也布置好了。晚些时候,不当差的宫人们也纷纷去下院道喜,贺一双佳人对食。”常永贵的虽然面带喜色,可心下却是千百个不忍。同为太监,这当太监的苦处实在太多,自己不济也就罢了,何必要拖上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陪葬呢! “好好,这就好。”皇帝的心头大石总算落下了,看来此事再不会有什么变数了。其实,心里还是稍微有些不愉快的,赐对食本就是恩旨,若非能将沛双留在宫里,其实这个人情他根本不必做的。 “皇上,那就甭耽误了吉时,这就送一双璧人下院‘拜堂’吧。”常永贵知道事情已经没有转机了,与其怄在这里让大家都难受,不若快刀斩乱麻,过去了也就算了。 如玥轻轻的倚在皇帝怀里,垂首道:“如此,就请皇上下旨吧。想来还有好多奴才等着向她们贺喜呢。” “那就去吧!”皇帝有了如玥这句话,心里痛快多了。 袭儿将白糖糕搁下,凑上前去扶起了沛双:“好生照顾自己。”这句话说不说,袭儿不知道有没有用,可若是不说,她总觉得心里憋屈得慌。 “会的,姑姑,小姐这里就劳您费心了。”沛双抹去眼泪,随着徐淼起身,二人又朝皇上、如妃一拜,终究是相映成笑的退了下去。 “你们也都下去吧。”皇帝敛了心神,沉静的陪在如玥身旁:“朕今儿就陪你好好说说话,令你不至于伤心烦闷。” 如玥抹去了泪水,慨然道:“皇上政务繁忙,还要为臣妾操心这等下事儿,当真是臣妾无用。”忍辱负重,屈从退让,这何曾是钮钴禄如玥的性子,明知道沛双不能嫁给一个太监,可她终究还是妥协了终究还是向皇上低头了,满心的愧疚,哪里是皇上几句话就能抚平的。 “朕知道你不舍得,可女子这一世总要像样的嫁一次啊。能找到个知冷知热的人,已经是福气了。”皇帝亲手捻了一块白糖糕,搁在如玥唇边:“嘴里一甜,许就能冲淡些许心里的苦涩,你尝尝。” 女子的一生,总要像样的嫁一次。嫁过去之后,无论是苦是甜,都要自己慢慢消受。若是吃一块白糖糕,就不觉得心苦了,那后宫的女子人人都怀抱着个糖罐子,岂非整日都沉醉在蜜糖一般的日子中,幸福的腻死了。 如玥噗嗤笑出了声,唯有她自己知道,不是欢乐,更不是为了讨好皇上。而是太可笑了,再没有比这更令人可笑的事儿。 这一日,皇上陪着如玥说了好些话,尽是家长里短的闲碎话。也牵扯道初贵人早产之事,柳氏两姐妹赐字之事,以及秋初的木兰秋狝。如玥陪着笑,或者沉默的听着,或者尽诉柔情,可竟然没有一份是出于自己的心。 尤其是夜深人静,吹熄了宫灯之后,她沉痛的闭着双眼,带着幸福的微笑依偎在皇帝怀中之时,怎么都觉得是无比的煎熬,好似这一夜特别的漫长,待天际微微泛起鱼肚白时,乌丝都会熬成白发。红颜早逝! 可是此时此刻,沛双又是怎么挺过来的呢?如玥不敢想,又不能不想,但无论脑子里怎么纠缠着这些密密麻麻的真实痛楚,她都不能乱动,不能辗转,因为皇帝还睡在身边。沉静的睡在自己的身边。 第六十二章:门户(一)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沛双便由杂院出来,早早到了永寿宫,像往常一样伺候如玥梳洗。 彼时,皇上刚上朝不久,如玥还未起身,看着袭儿与沛双立在门外的旧时情景,不觉泪流满面。这样的痛楚太真实了,真实到根本挥之不去。 “他待你好么?”袭儿不知道这样问合不合适,也唯有沛双自己心里才清楚,却还是禁不住问上一句。 沛双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低低的垂着头微笑:“自然是好的。姑姑,您和小姐都不必为我担心。既然选了这条路,就知道要面对什么。沛双真的很好!” 这一声“真的很好”,尤为刺耳刺心,如玥将头蒙在被子里却还是听得清亮。走到这一步,是自己太仁慈,太柔软之故,若是铁腕掌权,也不会默许徐淼胡蹦乱跳至今。 已然看不清自己了,如玥真的很灰心!究竟是什么让她退缩到了这个地步! 乐喜儿蹿上来,附耳对着袭儿讲了几句话。打断了室外两人一个委屈一个心疼,各自不同的两种心思。 袭儿扬声禀报:“娘娘,庄妃娘娘来了。您起身了么,让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进来。”如玥清了清嗓子,有气无力道。 袭儿推开厢房的门,由自走了进去。沛双迟疑了片刻,才硬着头皮跟了进去。自然在入门之前就小心的收拾起所有的倦容与委屈,仰起头时,面上泛着新婚女子所该有的甜蜜与娇嗔。“小姐,奴婢回来了。” 如玥搁在心里想了一夜的话,如今见了沛双却不知如何开口。与她相处了数十载,是真心的欢愉还是精心的隐瞒,她如何会看不出来?可若是就这样拆穿,未免太过狠心了。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回来就好。” 如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和,如常起身,由着她们梳头、洁面、更衣、上妆,不愿再说别的什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一样。 哪知庄妃的性子急,如玥的妆还未上完,连饰物也还未挑选,她就迫不及待的闯了进来。“如妃你是怎么回事儿,明知道问题出在德馨身上,竟然还来瞒我!” 如玥含了一口怨气,顺了顺自己的心,才道:“庄妃,你这脾气是越来越急躁了。” “我急躁,那又如何,有你们这样欺负人的么?”庄妃没好气道:“我这憋了一晚上呢,一肚子的火没处撒,要不是皇上昨晚宿在了你的寝宫,还当你能睡上个安稳觉么!” “你怎么知道我睡得就安稳?”如玥的脾气也上来了,本就是满肚子无从宣泄的委屈,这会儿还要听得庄妃数落、挖苦,心头的怒火噌噌窜起,连她一贯的冷静矜持也通通被烧尽。“你三番两次在我面前大放厥词,我都可以不介意,权当是你受了委屈,言行无状也无可厚非。可这会儿,你竟然来我宫里撒泼了,还真当我就是个软柿子,这般好捏么!” “我撒泼?”庄妃哪里肯乖乖俯首认错,也不觉瞪大了双眼:“如妃,你摆什么谱啊。明知道德馨的龙胎一早就有问题,为何要苦苦的瞒着我。害得我眼巴巴的盼着那小阿哥,一盼就是六七个月,到头来非但没有盼到不说,还险些冤枉了那双狐妇姊妹……” “反正在你眼里,她们是一双狐妇姊妹,那么冤枉不冤枉,又有什么关系!”如玥傲然起身,满目肃杀:“袭儿,传本宫的旨意,初贵人存心隐瞒龙胎不保真相,事后又嫁祸旁人,欺瞒皇上。理当赐死,但念在她始终诞下皇嗣,就赏她个全尸,赐白绫。” “如妃你……”庄妃本就是想来讨个公道,却不料如妃竟然要赐死初贵人。这一下,她自己也懵了,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替初贵人求情,毕竟她心里没有真想过要谁的命。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污气罢了。 且说,初贵人的龙胎有碍,也是她自己昨晚亲口道出的。到底也并非存心要隐瞒自己,为的不过是自保而已。 “娘娘,三思啊。”袭儿也未见如玥发过这么大的火,何况是一条人命啊,说赐死就赐死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 沛双也跟着袭儿一并劝求:“是呀,小姐,初贵人虽然是存了欺瞒之心,可到底也是可怜人啊。” 如玥起身,不悦道:“庄妃不是要本宫还一个公道么,既然是骗了你,又白白令你操劳了七月之久,赐死了一了百了,你就不会来本宫这里胡闹了不是。再说,子嗣大事上,欺瞒皇上,可是大罪。只赐白绫,算是本宫开恩了,一门的脑袋不是都保住了么!” 稍作停顿,如玥又现凌厉:“那陈御医由始至终照顾初贵人的龙胎,竟也伙同小主,欺君罔上,其罪当诛,一并交由大理寺问罪。这种颠倒是非之辈,断断是不能姑息纵容。火速去办!” 庄妃从如妃果决的目光中看见了杀意,而这种杀意并非因为一时的愤恨所致。相反的,像是沉积在心头许久的意念,轻易不容易动摇。 忽然想起昨夜哀恸不止的初贵人,那样绝望无助的泪水,一颗一颗像是铅块儿落在自己心上,怎么也摸不去。庄妃到底是不忍心了。“本宫又没说过,非要鱼死网破不可,如妃你又何必这么极端。” 如玥拂袖一扫,妆台上的胭脂香粉,珠翠金玉满地飞落。“方才的话头本宫还未说完,永寿宫岂是你能随意撒泼的地方,人又岂是你要责怪就责怪,纵容就纵容的!不错,你我同为妃主,身份相当,可是庄妃你别忘了,掌六宫事宜的,重来就只有本宫一人。” 当着面,庄妃从未受过如玥这样的重话。一张粉脸不觉失色,怯生生的与如玥对视一眼,终究还是软折腰肢跪了下去:“臣妾莽撞了,如妃恕罪。” 长久以来,庄妃就是知道如玥的真性情才这样故作不知进退。可再宽和之人,也有受不住的时候,还是见好就收才稳妥。 毕竟昨个儿自己宫里的事儿都捣鼓不完,庄妃哪里会晓得发生在沛双与如玥之间的事呢。本是来为自己讨公道的,不成想竟无故碰了一鼻子灰,除了自认倒霉,庄妃也不真就急在这一时分出高低来。 心头渐渐清楚,庄妃打定主意道:“臣妾无心冒犯,还请娘娘收回承命!那初贵人,到底也是可怜之人……” “住口!”如玥一声呵斥,惊得庄妃一颤。“若她可怜,你为何这一大早的来本宫这里狂耍了一顿脾气。若你这般懂得怜香惜玉,又为何口口声声来向本宫讨公道。人也是你,鬼也是你,这会子又来求情。你觉得,本宫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么!袭儿,没听清方才的话么,还不火速去办!” 如玥这一声令下,场面着实又尴尬了几分。庄妃只好伏地,诚恳道:“娘娘方才说得极对,千错万错都是臣妾一个人的错,不该一大早来永寿宫撒泼。更不该诋毁初贵人的龙裔原本就有恙。还请如妃责罚臣妾。” “你肯认罚么?”如玥脸上的笑意冷得让人发怵,好似有一股能钻进人心的力道。 庄妃自然是不会蠢到这个时候挑她的火,遂谦和一笑:“肯认,自然是肯认的。但凭娘娘做主,臣妾认罚。” 如玥收回了杀意,眼眸中透露出一丝不忍:“袭儿,沛双,扶庄妃起来。再去准备些小食,本宫自有话对庄妃说。” 袭儿总算松了口气,递了眼色给沛双,两人扶起了庄妃,便匆匆退了下去! 第六十三章:门户(二) 人都退了下去,如玥起身将庄妃扶起:“姐姐,莫要怪我,我这样做,也无非是希望后宫能安宁和睦。倒不为别的,只为咱们自己平平静静的度日!” 庄妃有些看不透了,连袭儿与沛双也屏退,如妃这是要说什么呢!她还未及反应过来,如玥一个巴掌就批了过来,力道猛烈且毫不留情。“你……”庄妃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泪水情不自禁的掉下来。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说到底不就是为着与如妃并肩走过这么些年,才略加放肆。 可这痛楚带来的灼热感,又令庄妃冷静了几分。如妃不是无理取闹之人,更不会得势不饶人。这么做,毕竟有她的打算。细细思来,庄妃便昂起了头,不屑道:“臣妾没有协理六宫的本事,更不该无事生非徒惹娘娘动怒。倘若捆打臣妾能令如妃好受些,那您就请吧。” 如玥告了一声得罪,便又是一个耳光批面盖下来。手落脆响,如玥分不清楚究竟是自己的手疼一些,还是庄妃的脸疼一些,总之这两记耳光没有留一丝的情分。 庄妃唇角渗出血渍,她只胡乱的抹了一把,便问如妃道:“臣妾已经受了责罚,初贵人之事旦请如妃娘娘手下留情。” “那是自然,若非庄妃你提起,本宫怎么会无端生事。”如玥叹了口气,她不知道庄妃心里明白多少,但自己却不得不这样做。 皇后被囚禁于冷宫之中,锐气大减。后宫已经算得尽数落入自己的手掌,可偏是在这个时候,庆郡王府送入宫一双孪生姊妹,皇上的心若即若离。 本也不是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儿,为何沛双要这般糊涂的嫁给徐淼呢?如玥总觉得背后有一双无形的手,似乎已经伸的长长的了,随时准备好了扼住自己的喉咙。 要怎么才能令这双手原形毕露呢? 这便是如玥为何要打庄妃的缘由!只有在众叛亲离,如临深渊的时候,才有可能令蓄谋已久的人麻痹大意,从而浮出水面。与庄妃决裂,正是令她相信最好最有效的办法。之所以不与庄妃说明,就是要她发自内心的这一股愤恨劲儿。 这种将彼此视为仇敌的感觉,正是如玥最需要的计策。心里涌起一个不算成熟的想法,若是当真有人急着铲除自己,会不会果真上当呢!毕竟连同庄妃之手,除掉她堂堂如妃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臣妾告退。”庄妃满心的疑惑,并不急在这时弄明白。和如玥一样,她也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虽然偶尔会犯糊涂,可却不会一直做蠢事儿。尤其是不会,在弄不清状况的时候犯蠢。 “从正殿前的回廊过吧,也让旁人看看本宫的责罚是不是太轻了。”如玥轻柔的闭上眼睛,若非如此,只怕自己也会掉下泪来。心底有一个声音,那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去,越是逆境,越要奋力向上游! 否则怎么对得起沛双的牺牲! “是。”庄妃咬了咬唇,从未有过的顺从。 “庄妃娘娘。”袭儿见庄妃走了出来,双颊红肿不堪且五指印儿分明,紧着致歉:“您受委屈了。可我家娘娘实在有不得以的苦衷……” “别说了。”庄妃傲慢的昂起头,抚了抚脸庞:“这是如妃的恩赐,本宫自会记在心里。” 沛双本想说什么,见庄妃这样决然,忽然就担心起小姐来了,遂转身步入了内寝。袭儿却追上了庄妃的脚步,一路跟在她身旁伺机说点什么。 “别妨碍本宫去丢人,你这样跟着我做什么?”庄妃见袭儿没有要走的意思,不觉斥道:“是嫌我丢人丢的还不够么,非要你落井下石不可?” “娘娘!”袭儿唤了这一声,不觉落泪:“想来您是有所不知,昨个儿,皇上恩旨,赐了沛双姑娘与皇后身边的徐淼徐公公……对食。” 庄妃显然没想到这一层,心嗖的凉了下来。“你说什么?皇上的恩旨,让沛双与徐淼对食?这怎么会啊,沛双是如妃的家生侍婢,皇上素来是疼如妃的,怎么会……” 袭儿不住的摇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得这么难以收拾。“沛双亲口承认与徐淼有情,可这怎么会可能?娘娘,不是我家娘娘故意与你为难,而是这其中,这其中竟不知到底有什么利害。求您,千万不要记恨我家娘娘……她心里苦。”说到最后,袭儿更是泣不成声。 “是呀,她心里苦。”庄妃不觉轻声道。可是后宫里,谁不是这样苦过来的。东西六宫,哪里会没有个可怜的人呢。一方面,庄妃同情如玥的遭遇。另一方面,她也很羡慕如玥。毕竟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人愿意为她牺牲。这一份福气,若搁在宫外或许不那么起眼。 可红墙之内却是不同了,庄妃总以为,这里的人心里只有权利只有荣华富贵! “明白了,袭儿,我都明白了。你回去吧!”庄妃叹了又叹,终于还是听见了自己心底的声音。既然如妃有了决计,那便依从了她吧。这样想着,庄妃不觉抓乱了自己的鬓发,连昔日皇上恩赐的九重凤尾簪也拔去了尾端的流苏。 一撒手,满把的流珠噼里啪啦的落地,庄妃红肿着双眼,一副受辱的凄楚模样,大摇大摆的走上了正殿之前的回廊。 来永寿宫请安的妃嫔当真是不少啊,诚妃、淳嫔、定嫔、信贵人、恩贵人、佳贵人,还有那些微末不入流的常在,叫不出名字的小主。越是这个时候,庄妃越是沉得住气,从她们的眼前不紧不慢的走过去。 诚妃不觉心慌的厉害,也顾不得仪态,匆匆忙忙拦了庄妃:“姐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她这一来,好些妃嫔也跟着凑上前来。庄妃被围在了众人之中,双眼冒火:“怎么弄的,自然是如妃娘娘赏的喽。本宫无端来永寿宫撒泼,搅扰了如妃的好心情,挨了几计耳光又算得了什么,谁叫掌宫之权是在人家手上呢!” “妹妹这是说什么呢?”诚妃干着急,取下别在襟上的帕子,来为庄妃拭去嘴边的血渍:“如妃娘娘待人素来宽和,怎么会无端的……无端的责罚呢。” “你说的没错,如妃素来宽和和善,不会好端端的与妃子为难。本宫不过是自找的罢了。”庄妃推开诚妃的手,满目嫉恨:“妹妹们可得小心着点,那句话没有说对,必是要遭受责罚的。如妃娘娘宽厚,这责罚倒也不重,落几颗牙齿打落牙齿活血吞,有什么大不了的。” 诚妃还想说什么,庄妃却根本不想再听,硬生生的别开她的手:“本宫还要回宫抄经,以赎自身罪过。不敢再逗留永寿宫了!” 妃嫔们不禁唏嘘一片,胆小的甚至掉头而去,只叫奴婢禀一声身子不爽。谁都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惹恼如妃,还不怕自己成命长不成! 诚妃望着庄妃远去的身影,立时就没了主意。索性定嫔就在身侧,遂紧着来问:“妹妹你与如妃一向交好,您看这会儿咱们是去请安,还是……” 定嫔稍微想了想,才开口:“许是心里不痛快吧,谁都知道,那沛双丫头是如妃最心疼的。如今好端端的嫁给了公公,明着是成全了奴婢,可暗地里谁不知道比死还不如……”话说到此处,定嫔不由的抹了抹眼角。“到底是苦了她了。” 淳嫔轻轻点头,正要附和两句,却是恩贵人清冷的尖笑了几声,不疾不徐道:“什么人什么样的命数,注定了的。不信,你们看安嫔也就知道了。越过了前主子飞上枝头又如何,还不是丫头的身子卑贱命。” 定嫔很是不悦,虎着脸斥道:“恩贵人你是越发的没有规矩了。漫说安嫔是你宫里的主位,就算她不是,你也不该这样说一个肯与你一并受罚的姐妹吧!再便是,你禁足百日之期才满,就在这里胡乱嚼舌,是还想再继续思过吧?” 恩贵人没料到,一向不理世事的定嫔也当着众人教训起自己来了,脸上讪讪的有些挂不住了。却也不敢顶嘴,毕竟如今能护着自己的皇后正韬光养晦,实则抗衡不起。也唯有硬着头皮听定嫔两句数落了。 佳贵人凑上前去,柔声道:“娘娘,咱们还是进去给如妃娘娘请安吧。”定嫔冲她微笑,允诺道:“不错,来永寿宫不就是为了请安么。总要看见如妃安然无恙,咱们心里才能踏实。” 淳嫔隐去了愁色,换上一脸的欣喜:“那还等什么,迟了,怕是要让如妃娘娘久候呢!” 众人说着附和着,簇拥了诚妃与定嫔一行人走进了正殿。恩贵人不慌不忙的尾随在后,喃喃自语:“还当是从前的那个如妃么,现下没有先皇后做靠山,膝下有无一儿半女,还当皇上的心一准儿能久久搁在你这里么,真可笑!” 第六十四章:门户(三) “说什么,这么热闹。”适逢如玥正好入殿,听着妃嫔们有说有笑的,少不了问上这么一句。自然她心里也明白,多半是庄妃挨捆之事。 “如妃娘娘万福金安。”诚妃率一众宫嫔向如玥请安,行毕礼才回话道:“倒也没说什么,不过是姐妹之间说几句闲话罢了。毕竟成日里各自在各自的宫里,都不得见。聚首在娘娘这儿,才能亲昵的说上几句。一时兴之所至,就有些忘乎所以了。” “都坐吧。”如玥的样子,看不出一丝愠怒。只不过言谈间,笑容比往常少了些。“亲昵好,本宫也乐得看见诸位姐妹和睦相亲的样子。”低头蹙眉间,双眼凝结了一股淡淡的哀愁:“可惜,并非所有姐妹都是这个心思。不然本宫真可以高枕无忧了。” 如玥话里有话,自然需要有个人一探口风。淳嫔不免凑了话头:“娘娘看着有些憔悴,可是心情不佳所致么?” “怎么会呢?”恩贵人抿着唇瓣微微眯眼:“娘娘的随侍丫头,也能得皇上天恩赐婚,这莫大的福气旁人求都求不来。咱们宫里,也就只有如妃才有这么大的面子呢!换做是臣妾,必然睡梦中也要笑醒了。更何况皇上昨个儿还怕娘娘身边少了人不适应,陪着说了一整夜的话呵!” 一听这话,佳贵人慌乱的垂下头去,两颊生绯。“恩贵人这话,未免也太露骨了。非礼勿言,何况还是当着诸位姐妹呢!” “呦!你自己个儿害羞,可别拉上旁人。”恩贵人示意常柔上前,自己请缓缓的站起身子:“臣妾虽然不富贵,但总算还有拿得出手的物件儿。就赠与沛双姑娘,以贺新婚之喜,哦不不,应该是对食之喜。”臊人专拣脸上臊,恩贵人甚是得意。 听得诚妃、淳嫔与定嫔不由得脸色发青。这恩贵人分明就是不知进退的主,庄妃不是才从回廊上走过么,那红肿的脸旁唇边的血渍,岂是这么容易就能忘记的。真是自讨没趣。 沛双不想让如玥为难,赧红着脸从她身边走下来。“奴婢卑贱之躯,劳恩贵人记挂着。”恩贵人见沛双笑得这般甜美,少不了讥讽道:“果然还是徐公公有福气,咱们沛双姑姑可是能文能武的好姑娘,纵然不能用,留在身边多看几眼,总也赏心悦目。何等的福气呦!” “多谢恩贵人厚赐。”沛双微微屈膝行礼,接过常柔手上的物件儿,含着满心的屈辱,乖顺的退了下去。 定嫔多有听不下去之意,少不了轻咳一声,希望恩贵人自重识趣。 如玥没有发作,她知道恩贵人是刻意要与自己为难。遂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抹着凹凸起伏的绣花边,笑容缓缓的绽放于面颊上。头上点翠的金簪子略微晃动,冷光灼眼,这一刻如玥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有多痛,只晓得这些痛险些湮没了理智。 “今儿也不知道犯了什么冲,能言善辩的都不安于分了。”如玥端起手边的茶盏,兀自沾湿了唇。“难得恩贵人有心,本宫代沛双再谢你。” 话音明显很平和,可落在众人耳中,却如锋利的刀锋划过,很是难受。 如玥依旧微笑着,朱唇沾着茶珠很含蓄的一种美韵。“你们看,总是有姐妹要替本宫操心的。而我这个做主子的,却没有想得这么周全。” 话说到此处,如玥没预备再往下说,只轻轻的拍了拍手。 乐喜儿躬着身子,凑上前来等候旨意:“娘娘。”袭儿睨了一眼沛双,见她虽然含笑,可脸色分明阴沉的不行,多有撑不住的意思了。少不得道:“娘娘,奴婢与沛双姑娘准备了好些糕点,不若呈上来给各位主子品尝可好?” 沛双见袭儿找了个台阶给自己下,心里感激,附和道:“是呢,糕点正好配着清茶,别有一番滋味。” 如玥不开口,乐喜儿依旧那么躬着身子,而袭儿与沛双更是有些手足无措。 诚妃少不得帮着周全场面:“是呢,说起来本宫这会儿也觉着有点饿了。如妃娘娘宫里的糕点又是别出心裁,总于旁人宫里的不同。如今想起了,臣妾都快垂涎三尺了。” 如玥嗤嗤一笑,总算开口:“不忙,不忙,糕点就搁在后厨,管饱。只是本宫先想送沛双一份厚礼,各位姐妹帮着我看看可好。” “是。”众人齐声应下。 如玥这才满意而笑:“沛双与本宫情同姐妹,好妹妹出嫁了,我这个做姐姐的却不如一个外人周到。恩贵人,你说是不是。” 恩贵人不以为意,言语多有不敬之意:“娘娘心里有数,岂会落到臣妾后面。” “果然是个明事理的。”如玥赞道:“难怪从前看不透恩贵人,如今方看透。”说着话,如玥就着乐喜儿的手站了起来,端庄的由正殿之上走下来,正停在大殿中央。 “要么不松,要送就要送最好的。本宫预备给沛双的贺礼,并非金银珠翠,那一类寻常的物件儿。因为我知道,沛双根本不稀罕这一类的东西。”话说到此处,如玥眼底噙满了泪水,略微仰起头,她知道这不是该哭的时候,更不能让人轻视她去。 “本宫给沛双准备的,却是一份尊严,一份不可被折辱的尊严。”如妃放了狠话,乐喜儿即刻会意递了眼色。忙有三五个小太监冲进来,活生生将恩贵人按住,拖于正殿之央,稳稳当当的跪在如玥身前。 “做什么,你们做什么?”恩贵人显然没料到如妃会有此一招,奋力的扭摆着身子,意图挣脱。却不料那几个小太监都是平素训练过的,手劲儿大得惊人。她只觉得腕子都快要断了,却也着实挣脱不开。 “掌嘴。”如玥严肃的声音,不疾不徐却铿锵有力。 “是。”乐喜儿也不劝,紧着就应下了。他的话音才落,底下的小太监便一个巴掌抽在了恩贵人粉嫩嫩的面颊上。 “啪”的脆响,震动了在场所有妃嫔的心。 佳贵人不免凑到定嫔耳畔,蚊音道:“这是怎么了,不似如妃娘娘一贯的作风。” 定嫔蹙眉,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嘴。 “你凭什么打我?”恩贵人哪里肯屈从,别着劲儿转过了脸:“我没犯错,即便你是妃主也无权动辄就打。” “当着本宫与诸位姐妹的面,出言羞辱本宫的家生丫头,是算不得什么错呢。”如玥和颜一笑,微微俯下身子:“可沛双的尊严,便是本宫的尊严,本宫就是要将这一份大礼当众赠予沛双。谁再敢羞辱一言片语,皆与恩贵人同样下场!”这最后一句话,如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个字一个字蹦豆儿似的砸下来。“再打!” 小太监卯足了劲儿,一个脆生生的巴掌又抽了下去。在场的妃嫔便有些坐不住了。 可说到底,恩贵人惯来人缘都不怎么好,尤其是毁容失了圣心之后,性情也大变。后宫里几乎没有人愿意与她走动,纵然被如妃当众教训,也自然没有人愿意出头替她求情。 “小姐。”还是沛双有些过意不去。“奴婢不觉得委屈。” 如玥微微偏过头去,看着眼神略微呆滞的沛双,微微一笑:“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如果说这一句算是比较温和的言语,下一句却着实惊得众人一颤:“再打,不要停!” 袭儿也有些看不下去了,相劝却也并不想忤逆如妃的意思,只得道:“娘娘,您消消气,总要当心自己的身子才是。” 淳嫔在心里数着,小太监左一巴掌又一巴掌的足足打了整十个。她这才哀痛起身,待恩贵人求饶道:“娘娘,昔年入宫,臣妾与玉嫔姐姐、恩贵人一路入宫。虽然几经波折,姐妹之情或许不如从前,可臣妾依然顾念。且说,倘若玉嫔姐姐在,也必然会替恩贵人向娘娘求情。还望娘娘您开恩,就宽恕了她这一回吧!” “好么!”如玥摆了摆手,小太监们立刻松开了恩贵人。 脸上的痛楚最为明显,加之手腕与肩膀的酸痛,恩贵人一下子就歪倒在地。泪水顺着她愤恨的双眼噼里啪啦的往下落。 “既然淳嫔开口求情了,那本宫就暂且放你一马。念佛抄经之类的或许治不好你的毛病,唯有痛在身疼在心最能发人深省,恩贵人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如玥扬了扬眉毛,冷意尽现:“你们也都听着,本宫今日把话放在这里。沛双与徐淼对食,是皇上的恩旨也是本宫的心意。倘若再有人因此而生事,下场就与恩贵人一般。” 一众妃嫔齐齐起身,欠身恭敬道:“臣妾等不敢。” “那便好了。”如玥看了看天色,微微一笑:“皇上允了本宫下朝便来用膳,时候也不早了,就不留各位姐妹。定嫔,你陪着本宫去看看菜色可好?” 定嫔一早猜到如玥可能会有话与自己说,只轻巧的点了点头:“是,娘娘。” 第六十五章:门户(四) 定嫔伴着如妃于藤萝下的凉亭坐定,伸手折了一片花叶,别在襟上孤芳自赏般看得痴迷。 如玥折了一朵花藤萝花,把玩在手指间:“藤萝花用来蒸食,做成藤萝饼很是美味可口。偏是种子有小毒,同一株花树,不同的部分竟有如此天壤之别的效用。许多事都不能仅仅看表面,姐姐说是不是?” “自然是。”定嫔取下花叶,搁在如玥眼前一比:“正如同有人喜欢花朵,我却更喜欢绿叶。喜欢的东西不同,看尽眼底的美自然也不会相同。自己心里有谱就好,不足为外人道。” “还是姐姐最能看懂我的心。”如玥撒开手,花便随着风飘曳些许远,坠落在地。“将沛双赐给徐淼对食,根本非我所愿。” “妹妹。”定嫔托起如玥的手,心疼道:“我岂会不知你的真心,可这事是皇上做了主的。才罚了庄妃,又掌了恩贵人的嘴,当真不怕皇上误会你的心思么?” 怕么?如玥认真的想了想,怕怎么样呢,顶多是皇上不来永寿宫,让自己交出掌宫之权,甚至废黜,终究算不得什么新鲜的事儿。也果真伤不了她的真心了。 心死了,一切都变得不那么可怕了。如玥舒展了唇角,恰如一轮明月,带着朦胧的美,却那么可望不可及。“怕又怎么样,左不过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 “你是真的伤了心啊。”定嫔迷蒙的垂下头去,勾唇浅笑:“连圣宠优渥的如妃,也这般泄气。让后宫里这些根本没有恩宠的妃嫔,情何以堪啊?” 这话确实不错,比之定嫔的恩宠,如玥很有无病呻吟的意思。皇上所给予自己的,好的坏的不计其数,可这一丝一缕,一分一毫,却从未给过定嫔半分。想到这儿,如玥有些不好意思了:“因着我的心情不佳,引着姐姐想起不开心的事儿,真是抱歉。” 定嫔摇了摇头,鬓边的米珠随着她的动作而颤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怎么能怪你,这都是我的命数。知道自己不是锦簇的鲜花,就该过些雅致青翠的日子。或许没有得就没有失,我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没有得就不会有失么?如玥不敢断定,却肯定后宫的女子,都过着患得患失的日子。“不抱希望或许不会失望。失望最痛,是痛在悔不当初。”轻轻抬头,让透过一层层藤萝花叶的阳光落在脸上,暖洋洋的明媚。“姐姐别怪我多嘴问上一句,昔日在府中,姐姐可曾得蒙圣宠?” 这一问触痛了定嫔的神经,她的眼尾格外不自觉的抽搐几下,完全不受控制。“必然……必然是得过几日。”这样的回答,的确令人尴尬,定嫔有些失色的垂下眼睑,手上的绿叶也揉烂了。指尖留下一缕她不曾嗅过的清香。 “如玥无心冒犯,只是这话搁在我心里也许久了。” “我知道你的心,是,是我自己还不能坦然面对吧!”定嫔心里清楚,属于她的明媚阳光早已一去不返了。凭她这个年岁,想要重夺圣宠,简直比登天还难。 其实如玥还想问,为何仅仅是那么几天便没有了恩宠。只是定嫔如此难受的样子,让她不忍心开口。遂浅浅笑着,转移了话题:“姐姐看透世事,可知为何我要治罪于恩贵人么?” 定嫔的笑容比方才真切多了,也温和多了:“我哪里有那么神奇啊。这个,我却真是猜不透了。凭你如妃的气量,还不是那种会因为几句话就当众训诫宫嫔的。” “不瞒姐姐,我总觉得恩贵人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如玥低头沉吟:“记得刚入宫的时候,她是何等的义气、开朗,但凡有事,总爱替人出头。真真儿是我最喜欢的性子。可因着毁容的事儿,她变了,变得越来越自卑甚至自闭,成日的躲在自己屋里。鲜少再与外人走动,更别说亲近皇上了。” 定嫔似感同身受,无奈道:“这也无可厚非,她受了如此的创伤,哪里还有争宠的心思呢。在这个美人济济后宫里,失了容颜有时候等同于被判了斩监侯。还不如立决来得痛快,苦熬着的也只有自己的一颗心罢了。 旁人想起你时,少不得一阵奚落。可想不起你来,却生不如死。更别说什么皇恩,什么子嗣了,一切都是空空如也。可这些也属常情,妹妹何以因此而……” “并不是。”如玥接茬道:“并非她有这样的变化令我稀奇,而是近来,恩贵人大反常态,处处争强,颇有哗众取宠的意味。上几次,我甚至觉得,她是存心要挑拨我与庄妃。大抵不是她从前的样子,我怀疑在她背后,有人出谋划策……这才是症结所在。” 定嫔有些愕然,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 “我是想顺藤摸瓜,看看那背后操控之人究竟是谁。”如玥咬了咬唇瓣,眉宇间添了一抹犀利:“这个人唯恐天下不乱,必然是居心叵测的。多隐藏一日,对我而言危险便加深一分。今日请姐姐来,便是为我细细梳理蛛丝马迹,看能否参透其中的玄机。” “这未免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定嫔的眼中充满了疑惑,细细数来:“先前皇后一直于你不和,这个后宫有目共睹。可如今,皇后已经被困在了储秀宫,想要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这会儿妃嫔之中,除了恩贵人这个不和睦的声音,旁人即便是对你嫉妒,也不至于起这样的歹心。 退一步来说,即便是起了这样的歹心,也未必就有能如你手握倾宫之势如妃抗衡啊。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尚且不成气候。是不是妹妹你多心了?” “不是,肯定不是。”如玥与定嫔四目相对,真切道:“我总能感觉到,她就在我身边,伸开了双手预备扼住我的咽喉。” 许是如玥的表情严肃,目光锐利,定嫔不觉脸色淡白。“妹妹这么说,可是有什么理据,还是发现了什么痕迹?” “这倒还没有!”如玥有些泄气,当着定嫔她无谓隐瞒什么。“连姐姐都没有发觉,如玥更是无从知晓。”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如玥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姐姐觉得佳贵人如何?” 其实从前去长春宫看还是贵人的定嫔时,如玥就看重了佳贵人。只是那个时候,定嫔说未必就是表面上看到的样子,使如玥并未急着将她收归己用。这会儿想起来,如玥少不得旧事重提。 “她当着皇上的样子强硬的样子,历历在目。我总觉得是个不错的苗子。”如玥微微转睛,与定嫔对了眼神。 “好是好,可她毕竟年轻,多少有些不知进退了。若不是你拦着,只禁足了几个月以示惩罚,落在皇上手里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儿来呢。”定嫔明朗而笑,细细品了品如玥的容貌:“更何况,咱们明艳绝伦的如妃娘娘,实在不需要这么早便操心这些事儿。皇上心里可只有你!” “姐姐取笑我了。”如玥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再美的女子也难保不会有色驰的一日。何况现在宫里,不是有一双更美的佳人了么。” 定嫔抚了抚鬓边的流苏,缓缓起身:“娘娘宽心就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终究是一时的兴致罢了。看透彻了自然就明白了,还是原本的样子最好。” “承姐姐吉言吧!”如玥起身相送:“眼看着天儿一日日的热起来,姐姐身子弱些,可要当心暑气。闲来无事,多来和妹妹说说话。” “若非皇上一会儿要来你宫里用膳,我还真相再陪着你坐会儿呢。”定嫔笑容满溢:“放心吧,我的身子我最知道。” 客套的话说完,如玥才注意到沛双与袭儿隐隐不安的立在一旁好些时候了。遂幽幽的叹了一声:“恩贵人那儿怎么样了?” “小姐怎么知道是恩贵人有事儿?”沛双奇道,自己话还未出口,小姐心中就有了数。袭儿抢了话来说:“就是知道她有事儿,咱们才好好教训了她一番。不然何必在正殿之上动这样的干戈。” 言罢,才又转身对如玥道:“娘娘,恩贵人出了永寿宫,便径直往御花园投了湖。索性是被人搭救了上来,您猜这出手相救之人是谁?” “谁?”如玥一时没有想到:“总不会是皇上吧?”不过是皇上又能怎么样,左不过是宽慰两句,嘱咐御医来看罢了。昔日为毁容之前,恩贵人也是稍微得宠,如今就更不用提了。 “皇上倒是在的。”沛双略微有些不快:“可连同那两位也在。” “康贵人与丽贵人么!”如玥倒是没想到会和她们扯上联系。 沛双嘟了嘟嘴,愤懑道:“皇上还说下了朝就来陪您用膳,可这真下了朝,就揽着一双佳人游园子去了。小姐,您说这午膳还备不备?”“备自然是要备的,且还得多备一些。”如玥忽然心生一计,吩咐道:“让乐喜儿去走一趟,请皇上与两位贵人一并来永寿宫用午膳。 第六十六章:门户(五) 亲自看过菜色,又挑选了几样精致的糕点,如玥总算放下心来。“小厨房的手艺越发精进了,花样变换也越来越多。” 沛双扶着如玥的手,心思却全不在此:“小姐,那柳氏姊妹都成了烫手的山芋了,旁人是沾上一点也嫌烫的。恨不能啐上一口,道声晦气。咱们怎么还要好端端的往宫里请啊,且还是在皇上也在的时候。奴婢实在想不明白!” 如玥没有答话,只是自顾自道:“皇上喜欢桂花小圆子,记得备上些,用罢了午膳权当是甜品了。” 其实正因为皇上在,请柳氏一双姊妹来,才不至于防不胜防。料想她们为固宠,比得使出浑身的劲儿来。如玥却是真想看看,经过如宝的手,调教出来的女子,温婉娴淑的时候,又当是什么样子。 “小姐,您在想什么?”沛双瞧着她有些愣神,不觉低了眉宇。“您真的不必为沛双担心,这条路是奴婢自己选的,奴婢无怨无悔。何况徐淼他,是很知冷暖的人,不会亏待奴婢的。” 本是不想说这些话的,因为伤心。可惜如玥心里也明白,有些话不是不说就不会心痛。“或许你有你自己的打算,可是沛双,你知道我有多么心痛么?肝肠寸断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哇!” “小姐……”沛双好不容易藏匿的委屈,因为如玥的话,翻江倒海般涌出来,险些将她的心扯碎。 “你知道,我与如宝一向不睦,虽未骨肉至亲可到底情分浅薄,而你,却是同我朝夕相伴患难与共的姐妹,这剜心之痛不亚于我失去栾儿。沛双,你究竟是为什么啊?” “沛双就是想一辈子都能陪在小姐您身边。”依然不愿意讲实话,沛双不想掏出搁在心底的话,强颜作笑:“小姐,对您而言,或许对食不是什么好去处。可对奴婢来说,也没什么紧要。以奴婢这个年岁,早已过了出嫁的时候,即便是入了大户人家的府邸,到头来也不过是妾侍的命数。这些年来,奴婢看尽了宫里的勾心斗角,也实在腻味了。 为小姐您尽心是必须的,可奴婢自己个儿再不愿搅进宅门里过那样的日子。左右不过是寻个寄托罢了,徐淼待奴婢又真,足矣令奴婢甘愿了。” 如玥凝视着沛双的脸颊,动容不已:“若他是真心待你,我心里也不会这么堵得慌,沛双,徐淼不是你我想得这么简单。他……”不知道该不该再提醒沛双,徐淼与栾儿的死或许有关。 如玥真是怕沛双有别的图谋,处境反而更加危险。她心里也真是不明白,沛双究竟知道多少。先前的事儿,表面上归咎于皇后了,但愿沛双也这般以为,到底不会再生出什么乱子来。 至此为止,倒也无妨。如玥横了横心,栾儿再怎么也不可能死而复生了,与其苦苦复仇,不如保住身边的人来得更有意义。“不说了,皇上快来了,扶我去迎驾吧!” 看着小姐愁容未减,沛双也觉得很不忍心:“您就放心吧,奴婢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 柳氏姊妹果然应邀,与皇帝一并前来。 这是如玥第二次与她们姐妹会面,比之上一次殿上相见,姐妹两人更显从容优雅,着了浅粉黛绿的衣裳,看着竟不觉得尘俗。 如玥自然摆足了东道主的风范,精心的讲述了菜色的搭配。皇帝听着欢喜,不由得眉目舒朗,俨然一副坐享齐人之福的欣喜模样。 “翠屏。”丽贵人看了看满桌的佳肴,卷了卷唇唤了身后的婢女。 如玥不禁有些诧异,双眼微弯目光不定:“可是这些佳肴不和口味么,还是絮妹妹想再添些什么?” 康贵人轻轻一笑,多有谦和之意:“如妃娘娘莫要怪罪,本是该客随主便的。但臣妾与妹妹自幼茹素不沾荤腥,自己备下了膳食,权当添菜吧,还请娘娘恩准。” 当着皇上的面,康贵人却首先请求自己恩准。如玥心里不禁暗想,这分明是映射自己在后宫权势遮天,连皇上也无从干涉。既然看得透彻,就无谓与她们争一时意气。 如玥大大方方一笑,示意沛双与袭儿将柳氏姊妹面前的菜色换去:“绵妹妹说哪里话,是本宫疏忽了才对。说着是请了两位妹妹用午膳,却竟然连什么菜色合适也未能周全。还请妹妹们不要介意才好。” 既然她们的言语没冲着皇上去,如玥也权当姐妹之间说些体积话而已,顺理成章的换了菜色,将戾气消弥于谈笑之间。 待菜色换好,如玥细细瞧了瞧,数盘花朵之类,洗净了除去残黄旧叶,原原本本的样子搁在了碧玉盘上,着实令人惊叹。“皇上,难怪两位妹妹透着灵秀且花容月貌,呵气如兰,原来竟是与这饮食大大相关。如玥今日可又长了见识呢!” 皇帝轻哂,笑里添了几分赞许:“漫说是如玥你了,朕首一次见也是格外好奇。却不知,这花还有这般滋味!” 如玥掩住口鼻,温馨笑道:“怕是那调味的佳品,必要数蜂蜜了吧?” 丽贵人不觉轻轻点头,一对红宝石的米珠耳坠子晃动摇曳,生姿色耀目:“如妃娘娘果然聪慧,一猜既中。”说着话,她随手捻起牡丹一朵,柔荑细指微微用力,撕下一片花瓣,轻轻放进口中,有滋有味的吃了。 “呵呵。”如玥清脆的笑了一声:“不食人间烟火,说的大抵就是两位妹妹吧!皇上,臣妾当真是看着喜欢,若能得两位妹妹时时相伴左右,可真就是臣妾的福气了。” 丽贵人没想到如玥会突然说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手上的花没握住,轻柔的掉在了膝上。 皇帝睨了她一眼,转回头对如玥道:“朕也正有这个心思。绵绵与絮絮入宫的时日尚浅,由如玥你亲自调教是最好不过的了。” “皇上……”丽贵人先开的口,却被康贵人所阻。 “皇上绵绵与妹妹自然是很希望能仰仗如妃娘娘福泽庇护,受娘娘教化。可后宫之事繁冗沉重,娘娘本就疲于劳心,臣妾姐妹,实在不敢再凭添烦扰,劳娘娘费心。”康贵人更显得端庄得体。 皇帝听了没有做声,只夹了一块酥肉,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如玥跟在皇帝身旁多年,心知他是不痛快了,少不了赔笑却语含凌厉道:“康贵人无需为本宫担心,后宫的姐妹若都能规行矩步,谨小慎微,视宫规为德行要领,本宫操心的自然就少了。何况有两位妹妹相伴,也是本宫的福气。” 皇帝夹了一块翡翠绿菜,搁在如玥的碗中,体贴道:“知晓你最爱吃这个,别顾着说话,也进些。饿坏了,朕要心疼的。” “谢皇上!”如玥柔美一笑,旁若无人,与皇帝含情脉脉的凝望着彼此。 “常永贵。”皇帝在兴头上,笑意蔓延至唇边:“传朕的旨意,挑两个最好御厨,专职照料如妃的饮食。” “嗻。”常永贵笑着应下。听皇帝又温存对如妃道:“天气转热了,许是食欲不振之故,朕看你又清减了不少。要当心自己的身子,别让朕惦记。” 如玥如沐春风般浅笑,满是小女儿的柔情。“谢皇上,臣妾。” 丽贵人只觉得燥热不堪,火气似热浪一般,一股一股的往上涌。“皇上您有所不知,如妃娘娘铁腕治之下,后宫也总算宁和了许多。只是我们姐妹出身草莽,不及宫中其余妃嫔金枝玉叶般娇贵,怕累及娘娘过分操心,更是食不下咽了。那臣妾岂不是愧疚极了,也要随着恩贵人一般,投了河才能谢罪。” “絮絮。”康贵人有些薄怒,少不得握住妹妹的手,苦口婆心道:“当着皇上与如妃的面儿呢,你还当是在家里的时候,这般无拘无束的。咱们的确是救起了恩贵人,可也不能随着性子拿来嚼舌根呢。” 皇帝搁下了筷子,袭儿忙递上了明黄的金丝锦帕。拭了拭唇角,皇帝随手将锦帕一扔,掉在了盛着酥肉的景泰蓝荷叶盘上。 如玥率先起身,告罪道:“臣妾多嘴了,使得龙心不悦,还请皇上责罚。” 柳氏姐妹见此情形,也不由的随着跪地,异口同声道:“臣妾多嘴,请皇上责罚。” “本想着能好好用顿膳,偏是不得安宁。”皇帝看也不看柳氏,只对如玥道:“后宫里仗着朕恩宠而不守纲纪者大有人在,你就替朕多劳心。往后晨昏定省,该说的你就好好同她们说说。” “臣妾遵旨。”如玥轻盈的俯下身去,谁也没能瞧见她唇角扬起的得意。后宫里的女子太多了,皇上的心却唯有一颗。只有真正能参透圣心的,才是少数的胜利者,空凭美色能承恩多久,真是掰着手指头也能算清。 “回养心殿。”皇帝起身,对常永贵吩咐一声。 如玥扬起头目光里带着微微的不舍,情真意切:“臣妾恭送皇上。” 第六十七章:门户(六) 沛双与袭儿一并恭敬的扶着如玥起身,待到如玥稳稳当当的坐下,柳氏两姊妹才由近身翠枝、翠屏扶起。 细看之下,姐姐柳绵绵尚算气色红润,可妹妹柳絮絮却不那么神色从容了,一张景致的小脸泛着青紫怒色,看起来像是吃了败仗的斗鸡,恨不得伸长了尖嘴狠狠啄下来才能泄愤。 “两位贵人也都听见了吧,皇上方才说了晨昏定省之事。”如玥和颜悦色,没有半分咄咄之势:“既然不能免,那么明日起,本宫希望能在我这永寿宫正殿,瞧见你们二位的身影。毕竟入宫的时日也不算短了,宫里许多姐妹还不曾一睹两位妹妹的风貌呢!” 康贵人频笑含喜,略微欠身:“承蒙如妃娘娘教诲,臣妾欣喜之至。能得娘娘适时点拨,是臣妾与妹妹天大的福分。今个儿,娘娘以身示范,言传身教,当真是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堂课呢!想来我们姐妹二人必会刻骨铭心。” 说完这一番话,康贵人又福了身:“如妃娘娘若没有其余的吩咐,臣妾与妹妹便先行告退了。” 如玥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划过丽贵人的面庞:“方才当着皇上的面儿,本宫有些话也未能名言。这会儿皇上摆驾回了养心殿,咱们姐妹之间倒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为好。”见伶牙俐齿的丽贵人缄口不言,如玥心头有些疑惑。 柳氏姊妹才华横溢,舞技更是不逊色于昔日的飞燕合德。若论美貌,也是深宫之中的佼佼者,怎么就会好端端的惹恼皇上,且还是在永寿宫,当着自己的面。真的会愚蠢到这个地步么? 再有,钮钴禄如宝虽然不机灵,可也不至于送两个蠢笨不堪的女子入宫啊。白白浪费这样的机会岂不是可惜了。这么说来,就是这姐妹二人极有可能是故意放低计谋,令自己掉以轻心…… 打定主意,如玥抚了抚,方沉下脸露出不悦之色:“你们救下了恩贵人,她乌雅氏一族,必然都得感激你们。毕竟妃嫔自戕是死罪,后宫最见不得就是这个。好像谁生生逼迫得她活不下去一般,后宫聚拢的宁静祥和之气,也尽数给她散了去。可本宫么!” 如玥伸手,捻起一朵清秀淡雅的牡丹,三两下便扯落了颤巍巍的花瓣。一扬手,尽数撒在了柳氏姐妹身前:“丝毫没有半点谢意。不为旁的,就冲后宫里有这么些如花美眷,多一个冤死的也不算什么。她自己不肯争气,总不能矗两个救命的宫嫔守在那湖边,日日去救不是么!” 丽贵人凝神片刻,终于还是隐了怒意,略微矫情道:“臣妾听着怎么就这么糊涂呢,娘娘您这般说,倒是怪这人救错了!可怪也就怪了,人已然救下了,总不能因谁不得意劲儿的,再把人推下了去。昧着良心的事儿,臣妾可做不来。” 玩笑一样的话语,透着机锋。丽贵人一颦一笑,总是那么千娇百媚,骨子里透着风姿。康贵人盈盈虚眼,凝神望着如妃,淡然笑道:“絮絮的话虽不中听,却不仅仅是一句玩笑。臣妾自觉当救,也就不再去想旁人的心意了。若有不到之处,娘娘海量汪涵自当是臣妾的福气。” 如玥想着,唇角明显上扬了一分:“听来听去,这人救下了是你们浮屠。若没救下,却是顺了本宫的心意。” “臣妾不敢。”康贵人又是欠了欠身,如柳枝低拂一样的柔软,别有姿韵。 将满腹的愁绪,化作一缕清幽的郁叹,如玥正经了脸色又扯下一片花瓣:“症结并非本宫喜欢或者不喜欢,你们入宫而来不就是为了讨得皇上的欢欣么?天子垂注,圣宠优渥,后宫里的女子更在意的,应该是难以琢磨的圣心才对。怎的你们姊妹两个,偏是要盯着本宫不放,口口声声恭敬着‘不敢’,心下却巴不得招致皇上的不满,生生罚了本宫才妥。” 越是苛责之言,如玥越是说的娓娓动听。怄得柳氏姊妹跪不甘心,不跪又碍于如妃的威严,着实难受得慌。 终于还是康贵人率先跪了下去,俯首认错:“是臣妾等多嚼口舌了,令皇上与如妃不快,皆是臣妾等未能领略圣意。” 丽贵人也跪了,兀自带着一股子高傲,没有做声。 无奈如玥扯碎了一整朵花,喉咙也觉得干涩,遂敛了神色,不咸不淡道:“别跪着了,伤了膝盖只怕不便作舞了。若是连看家的本领都失了,那岂非又是本宫的过错。袭儿,送两位小主回宫歇着吧,今儿这一顿午膳,八成是没有吃好。你吩咐园丁折些娇艳新鲜的好花送去,权当本宫的一份心意吧。” “谢如妃娘娘厚赐。”姐妹二人生生憋了一肚子的污气,好不容易才咽了下去。 前脚柳氏姊妹出了永寿宫,后脚乐喜儿打发的人,便瞧瞧的跟上了去。 沛双心里厌恶极了这柳氏姊妹,听了小姐这一番训斥,总算是平静了许多。“自当是这样的教训,才能令她们安分守己些。二小姐也不知哪根筋打了结,混会胡闹的。” “一门荣耀何尝搁在她心里过,却是咱们记挂着。可沛双啊,阿玛也不容易。我虽入宫十年有余,可阿玛依然不过是主事的位分,无升无降。并没沾上什么光。” 袭儿心底也有愁思,嘴上却挂着笑来宽慰:“娘娘,无升无降便是安安稳稳。能做到如此,实属不易了。这会儿奴婢瞧清了,皇上虽得了这一双姊妹,却也未必就上心。说句大不敬的话,三两天的新鲜罢了,花无百日红,长不过多久去。” 如玥微微颔首,略微用了心思:“瞧见了吧,今个儿这恩贵人是又不安分了。本宫就是在想,她这么心急巴巴的要跳湖,怎的出了永寿宫不马上择一处蜿蜒湖水跳了。还硬是要奔去御花园!” “去也就去了吧,还偏是遇到了柳氏两位小主。”袭儿也有些吃心:“哪儿就这么巧了?且说这柳氏从来少与后宫里各小主、主子走动,这会儿又生出了好心,实在配合的天衣无缝。” 沛双听在耳中,心情忐忑,脸上的笑意却总算平静,也不那么爱插嘴了。好半晌,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姑姑,今儿晚上照惯例还是奴婢当值吧,也不能总是您一个人扛着夜值,累坏了身子就不好了。再说,小姐身边有生分之人,奴婢也不能安心。倒不如自己留在这里,听得见心里才踏实。” 如玥与袭儿极为不自在的对视了一眼,若是寻常人嫁了好人家,这会儿怕是该劝回去。可对方是个宦官,这就太令人为难了。 未免沛双尴尬,如玥点了头:“也好,我也怕累着了姑姑,咱们永寿宫的人手是越发不够用了。 “宁缺毋滥。”沛双抿了抿唇,露出久违的清爽笑容:“小姐,您以为像奴婢这样能文能武的丫头好找哇,还得与您这样有默契,真可谓难上加难。” 如玥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你别说,本宫还真就不信了。你这样卖瓜自夸的,身边有这么一个也就足够了。”袭儿也不禁凑趣儿:“可不是么!否则这些浮夸之言,就得把咱们都熏晕了。” 三人不禁相笑成欢,永寿宫许久没有这样的欢声笑语了。 暮色已至,疲倦了一天的如玥,睡得特别早。沛双拗不过她的性子,索性与她同床而眠。反正这个时候皇上不会来,自然也不会有人看见。 黑暗之中,许多白日里能瞧见的污秽,尽数隐匿了踪迹。疯魔张狂的由着漆黑蔓延开来,袭卷了白日里金瓦青檐的庄严宫廷。这是最令人畏惧与向往的时候。 畏惧的是你不知道那些披头散发的一抹孤魂是不是真的存在,会不会真的有冤报仇、向往的则是,没有人能看清夜色之中你猥琐邪恶的样子,甚至连你自己也不必弄清楚。 徐淼便是后者,趁着夜袭浓重,他如约来到了假山石中。 索性这一次,那女子来的更为早些。见是徐淼探进头来,不由得轻笑一声:“难为你才新婚不久,就忍搁下娇妻来与我相会。倘若被人逮了个正着,你可该怎么解释才好?” “怎么会,娇妻再好也不过是虚晃的样子罢了。不及你万一。”徐淼凑上前去,嗅了嗅女子的香气,贪婪的于面颊落下一吻:“长话短说,恩贵人落水之事似乎成了。却没有激起什么风浪!” “这话怎么讲?”女子茫然不已。 “我听了信儿,说柳氏两位在永寿宫吃了亏。那会儿咱们万岁爷也在,可非但没听说有什么责罚,反而赏了两名厨子。”徐淼这一次不如前次乐观,也顾不上与女子亲近。“我是担心,皇上根本不在意恩贵人,反倒觉得如妃刚柔并济,手段高明。坏了咱们苦心积虑的谋算。” 女子倒并不觉得惆怅,言语轻佻:“哪里有那么容易就断了如妃的恩宠呢。还是你急着会娇妻,不愿意再蘑菇下去了。毕竟跟着如妃可比跟着皇后或者我有前途得多。我说徐淼啊,你是不是动心了?” 第六十八章:门户(七) 投进山石的月光晃在徐淼干皱的面庞,阴冷而可怖:“不瞒你说,我真还有这么想过。可如妃是何许人也,昔日丧子之仇怕是早算在我头上了。再就是,你才是我真正的主子,也只有你,从不拿我当奴才看!” 数你嘴甜话美,女子不禁腹诽,可惜了的到底不是个真人。“这话说的虽然拗口,听了,我也放心里了。” 长长的黑色帛衣又裹的紧了一些,女子的口吻恢复了如常的冷淡:“记着,如今你身边有人了,咱们就少走动为妙。若是宫里有大动作,当晚就在此见。若无,隔月十五聚这么一次也就算了。” 有些怅然若失的愁绪,徐淼心里添了几分愧疚:“让你等了这么些年,真是我没用。” “正因为已经等了这些时候了,就不怕再等下去。”女子收敛了因渴望而越发贪婪的目光,行动带风:“走了,你也早些回吧。” 徐淼哎了一声,照旧是掉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徐公公,这么晚了,您怎么在这儿啊!”来人的声音温婉悦耳,且很熟悉。 定了定神,徐淼这才走近几步:“双姑娘,你怎么在这儿啊?” 沛双扯了扯嘴角,睫毛忽闪两下,阴成一团看不清的阴郁:“不然公公以为我该在哪?” “无妨,在哪都成。”徐淼略微含笑,试探道:“莫不是双姑娘与我心有灵犀,这才漏夜相迎吧?” “呸!”沛双啐道:“我与公公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假夫妻罢了,何来得心有灵犀之说。只是面子上的功夫你做足了,我也得做足才是。这会儿由着您一人吹风,不知道的不是怪我不会伺候人么!” “岂敢岂敢。”徐淼猜想沛双是没瞧见什么的,否则这会儿非卸了他这把老骨头,扭送去如妃跟前。心里有了底,说话的嗓音也嘹亮几分:“谁不知道你沛双姑姑是如妃面前最得脸的大姑姑啊。能让我徐淼侍奉在你左右,就是天大的福分了。我又怎么敢心生邪念,还不怕双姑娘三拳两脚的,就把我给收拾了么!” “这话说得,未免太过不实了。”沛双知道徐淼是只老狐狸,对着他的时候,自然是要警惕几分。这些年跟在小姐身旁,也学到了不少谋算的本事,哪里就会这么轻易信了他的话去。“沛双自幼习武,自然知道什么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公公您,可是那暗箭尖儿上的一滴药,见血封喉。” 徐淼眼里的精光借着月色,轻易掩盖了去。干裂的粗唇却缓慢的扯开:“抬举了,双姑娘也太抬举我了。” 低眉间,沛双似乎看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遂道:“公公,时候也不早了,奴婢我可是背着小姐出来见您,若是让她发觉了,必又会取笑我。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徐淼心知肚明是有人来了,十分配合的改了态度:“那你就快回去吧,路上慢些走,来把我这件帛衣披上,看着了凉。”褪下身上的帛衣,徐淼看似体贴的为沛双披上。 无奈做戏要做足全套,沛双自然是强忍着心中的厌恶,巧颜欢笑:“多谢公公。”肩上的帛衣其实是很单薄的一层,毕竟夏日的风哪怕是在夜里也并不见得有多凉。可沛双还是觉得肩头有万分重,难受的不行。 好不容易走出了徐淼的视线,沛双麻利的解开帛衣的领系,却忽然嗅到一股淡雅的清香。不似香囊中昂贵香料那样明显的芬芳,也不似女子胭脂那般劣俗的浓郁。淡雅的沁人心扉,沛双不禁又嗅了一嗅。这香味,怎么好似在哪里闻到过…… 正想得入迷,方才那个黑影嗖的一声,落在了她眼前。“既然这样不喜欢,何必勉强自己?” “爵爷?”沛双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深更半夜的,镇宁怎么会溜进宫来,莫非是有什么急事。这样想,沛双的心不禁焦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镇宁轻哼了一声,言语极尽轻蔑:“再要紧的事儿也要紧不过姑娘家的清誉啊,你怎么就这样轻易把自己许给了徐淼那腌臜货?” “我……”沛双被他这一问堵住了嘴,索性月色之下,并不能过多的看出她的局促与不安,又或者失落与懊悔。“奴婢此身,不过是为了护着我家小姐,有什么清誉不清誉的。” “那你就是怪我没有允了如妃喽?”镇宁凑近了一步,目光带着滚烫的温度,审视着沛双的面颊:“若我允了你入府,你又当如何?” “入府?”沛双喏喏着唇瓣,想要说些什么,可不过一刹那的功夫,眼眸中的渴望便燃尽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自己已经是公公的对视妻子了,这一辈子也走不出紫禁城。 “多谢爵爷好意,只不过沛双福薄命舛,实在没有这等福气。”心里头当真是百感交集,倘若这一番话,他能说的早一些该有多好。却原来不过是竹篮打水,捞月的幻影罢了。 镇宁黯然神伤,若非当日故意与如玥斗气,说下这一段绝情的话。漫说是接沛双入府了,就算给她个侧福晋的位分又算得了什么。可偏偏这一时的意气,毁了好端端一个姑娘家的一生。自责、懊恼着实快要将他吞没了。“你真的不后悔么?” 沛双固执的摇了摇头,微微退后了一步欠身道:“若是爵爷没有旁的吩咐了,那奴婢先行告退。宫里守卫森严,只怕夜路走多了,终是要见鬼的。爵爷还是好自为知吧。” 这一份执拗,看在镇宁眼中,颇于如玥有几分神似。镇宁张了张口,却没有做声。好半天,待沛双消失在夜色之中,黄海泉才冒出头来。 镇宁见他上来,眉宇间凝结了一股阴冷之意:“给本爵爷好好保护沛双姑娘的安全,不容有失。” “是。”黄海泉双手作揖,领命便远远追了沛双去。 曾几何时,镇宁站在这夜色之中看过华妃的身影,也看过长姊,后来是看如玥,不想此时竟然是看沛双。幽幽的长叹了一声,他终究还是拂袖而去,皇宫里没有一个真正高枕无忧的夜晚,这里的人,心永远不会平静。 又是一夜过去,如玥醒来的时候,沛双依然在身侧伴着。她哪里会知道,昨夜身旁的女子见过谁,又听了什么触痛心中伤痕的话。 长长的宫街上,肩舆、辇车,徒步,妃嫔们个个笑颜如花,朝着永寿宫而去。 “你们瞧,那不是柳氏姊妹么?”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将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吸引了去。刘氏姊妹纤腰柳摆,一路弱柳扶风而来,经过之处,无不勾起人们深切的好奇。 诚妃坐在肩舆上看着,唇边添了一抹讥讽微笑。却见定嫔的肩舆也跟了上来,便道:“落吧,本宫虽不是少艾的绝好年华,今儿倒也想走走,松动松动筋骨。” 定嫔见诚妃下了肩舆,心知必有话说,遂道:“我也随了诚妃娘娘一并下来走走。你们先送了肩舆回去。” “昨个儿的事儿,定嫔可有耳闻?”诚妃微微有些得意,附在定嫔耳畔道:“皇上在永寿宫动了大怒,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儿啊。可别说,这柳氏姊妹果真有本事,不来则已,一来就惊了人。总归不是白薯模样的呢!” 定嫔略微不解,病色尚在脸颊写着,憔悴道:“唉,我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昨个儿偏头疼的毛病犯了,折腾的我去了半条性命。索性今儿总算好了,才想着往如妃宫里走动走动,权当提提神儿了。” 诚妃看着眼前婀娜生姿的柳氏姊妹,不觉惋惜:“多好的年华啊,我那会儿却一直谁在床榻上,白白蹉跎了。” 定嫔听了难受,不由得宽言:“逝去之事,不想也罢。臣妾倒羡慕您有这等福气,终归是沉沉的睡稳了好些夜。你再看看臣妾,活死人一般的度日至此,终究一样是人老珠黄了。” 佳贵人缓慢的跟上来,听了诚妃与定嫔说话。心里也是有些奇怪的:“康贵人与丽贵人为何要来永寿宫请安呢?不是说皇上免去了朝见之礼,留她们于启祥宫清闲度日么?” 定嫔含了一缕参悟不透的笑意,拉过佳贵人的手:“妹妹你还年轻,许多事儿一时想不明白也是有的。如今庄妃与如妃生了嫌隙,皇上也不是看不出来的。若此,如妃身边有人,总比没有强得多。何况,这一双姊妹,到底是庆王府走出来的。” 诚妃这么听着,好似定嫔是说柳氏姊妹必将向如妃投诚。心里少不了犯了嘀咕,好不容易从婢女爬上了小主的位置,柳氏肯这么轻易就屈服么? 而佳贵人听来,倒像是良禽择木而栖,柳氏姊妹必将投靠如妃娘娘。那么自己又该摆在什么位置?其实自打上一次冒犯龙颜起,佳贵人见了如妃雷厉风行、不偏不倚的作风,便实在敬重的不行,可无奈身份低微,怎么好硬生生的送上门去效力! 在心底轻声一叹,佳贵人不禁感伤。或许唯有柳氏这样得宠的,才是如妃最好的臂膀吧! 第六十九章:门户(八) “娘娘,玉嫔来了。”如玥正要往正殿去,袭儿却带着迫不及待的玉嫔来了。“姐姐今儿怎么得空了,四阿哥可好么?” 玉嫔没应声,轻轻瞥了左右一眼,旦见再无旁人,砰的一声就跪了下去。 着实一惊,如玥麻利来扶:“姐姐何故如此,有话直说就是。你我之间,实在不该这般见外。” “还未开口,我便自觉臊得慌,实在是不该来这一趟,可关乎家妹,又不得不……”玉嫔不肯起身,羞愧的垂下头去。 沛双哪里知道后寝有这样的事,欢喜的走进来,兀自说话:“小姐,您猜怎的,柳氏两位贵人来得可真早啊……”看见玉嫔跪着,沛双忙隐了喜色,忧心道:“这是怎么了,玉嫔娘娘,有话不妨起来再慢慢与我家小姐细说。” “沛双,你去知会正殿聚齐的妃嫔一声,只说本宫身子不爽,让她们各自回去吧。”如玥心里着急,一心铺在玉嫔身上,实在顾不上旁的了。 “那柳氏两位贵人怎么办?”沛双与如玥一并扶起玉嫔,又弯下身子轻轻拍了拍玉嫔膝上的尘:“有皇上的恩旨在,总是不能便宜了她们。” “你们瞧着办吧,别太失了分寸就好。”如玥紧紧攥着玉嫔的手,拉着人往小几边来坐:“我与姐姐有话说,旁的事儿暂且搁下。” “是,娘娘。”袭儿带着沛双出去,在门边嘱咐了一句:“请黄嬷嬷来,教教宫里应当的规矩最好。” 沛双狡黠微笑,扑闪着弯弯的细眼:“姑姑放心,出主意捉弄人这些沛双最在行不过了。” 袭儿溺爱的白了她一眼,转念是满满的心疼,好好的姑娘当真是可惜了啊。“快去吧,别让诸位主子、小主久侯。” “知道了。”沛双脚步轻快,由着回廊往正殿去。途中正巧遇见佳贵人与侍婢寒梅。“佳贵人。”沛双福了福身:“您怎么在这儿啊。” 佳贵人还了个浅里,毕竟是如玥身边的大姑姑,也没拿沛双当是下人。“正殿里人多闷得慌,我陪着定嫔娘娘出来透透气,一转眼的功夫竟没看见娘娘去了哪儿,故而前来寻找。不知双姑娘可瞧见了?” “定嫔娘娘。”沛双方才从内寝过来,并未看见有人,遂摇了摇头:“奴婢并未瞧见。” “那我再去旁处找找,有劳姑姑了。”佳贵人领着寒梅正要走,一习清风袭来便是一缕清香。这味道似曾相识,沛双不觉蹙了眉,是在哪里嗅到过? 遭了!忽然觉得头脑有些发懵,沛双不禁脸色大变,徐淼,是徐淼那件披帛上。莫非,莫非与徐淼暗中勾结之人,正是这个佳贵人么! “贵人还是别找了,我家娘娘有话说,无谓让大家久候。”沛双的态度比方才冷淡了些。 佳贵人瞧出来了,倒也并未在意。心里还以为是如妃娘娘的吩咐要紧,又或者自己误打误撞闯进了后园子,让人起了防心。“是臣妾冒失了。寒梅,咱们先回正殿吧。” 沛双一路走在佳贵人身后,满心的疑问随之加深。倘若这个佳贵人,当真与徐淼勾勾搭搭,那她的目的会是什么呢?难道她就是那一支暗中偷袭的毒箭么,先取得了小姐信任,然后趁机夺权,分博皇上的恩宠,取小姐堂堂的妃尊而代之。 心里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沛双简直兴奋的要喊出来了。原本以为这个人很难才能揪出来,却没有想到,这般容易就被自己理清了头绪,摸出了瓜。好吧,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留情面。沛双攥紧了拳头,暗自发恨,与我家小姐为敌的,都得死! 心里这么想着,沛双不觉又留神了几分,待回到正殿之时,定嫔果然在。那方才佳贵人所言,说什么与定嫔走散了,可确切是真的么? 此时人多,许是顾不上问。沛双倒也不急在这一刻,遂向各位小主、主子们行礼,恭敬道:“让各位久候了,如妃娘娘身子不爽,就请各位回吧!”沛双特意看了一眼佳贵人的神色,却没瞧出什么来。 庄妃淡漠的哼了一声,便唤了宸常在:“妹妹,我怎么听说你的琵琶不错,和咱们宫里的玉嫔有得比,不若来我宫里坐坐,弹上一段也好。” 宸常在吃过如玥的亏,听了庄妃这般说话,心情舒畅紧着赔笑:“承蒙娘娘不弃,臣妾求之不得呢。” 言罢二人便极为招摇的晃出了正殿,身后还跟着一个初贵人。 沛双又道:“康贵人、丽贵人,如妃娘娘早已安排妥当了,还请两位贵人跟着小宫婢往后院去。”刘氏姊妹本就是今日的焦点,甭管是谁,总要拿那带刺的目光盯上那么好一会儿。 又听见沛双这样说,不觉心里也是憋着一口气。丽贵人觉得咽不下去,极尽生冷的口吻道:“难为如妃娘娘自己身子不爽,还要为我们姐妹操心。絮絮怎么过意得去。” “过意不去正好,就盼着贵人您能多尽尽心力。”沛双也没说好听的话,呛白道:“别枉费了我们如妃娘娘一片苦心。” “那是自然。”康贵人打断了丽贵人,笑道:“妹妹,咱们去吧,反正安排妥当了,无谓令人久候。” 说着话,这二人又是青柳扶风一般,蜿蜒妖娆的扭了出去。 淳嫔凑上前来,疑惑道:“沛双姑姑可请了御医来瞧么,如妃娘娘的身子究竟是怎么个不爽法?”诚妃也忧心,紧着问道:“可传了宫嫔侍疾,要不然我们轮流相伴也可。” 沛双愧疚一笑,温和道:“如妃娘娘昨个夜里没睡好,许是着了凉。这会儿头有点沉,不碍的,奴婢等下熬上一大壶姜茶,自然茶到病除。各位请安心回宫吧!” 听了沛双这么说,众人的心才稍微安了。 定嫔立在一旁含蓄的笑着,略微偏过头去,法不传六耳对佳贵人道:“瞧见了吧,旁人都清除了永寿宫,偏是柳氏姊妹走了进去。” 佳贵人神色沉寂,好似被定嫔轻易看透了心思,不觉吃心:“臣妾不敢有非分之想。” “那就好了,人跪在自知。与其将来被人嫌恶,倒不如安于现状。何况如妃娘娘,待咱们是极好的。”定嫔正要走,却是沛双唤了一声。 “定嫔娘娘,请您留步。” “那臣妾先行告退了。”佳贵人行了礼,自带着寒梅往外走。才走了几步,心里的不痛快便酿在了脸上。寒梅着急,少不得提醒道:“小主,您看今儿的阳光多好啊,清晨就这样红润,和煦不说,倒也不烤的慌。” 佳贵人微微回过头去,睨了沛双与定嫔一眼,又转回来方道:“你没听见么,定嫔娘娘都瞧出我巴巴讨如妃欢欣的花花肠子了。你说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用?” “小主,您是在不该多想。”寒梅宽慰道:“如妃娘娘睿智英明,又是后宫掌权的妃嫔,必然是高高在上的。可您想着讨好,不,应该说是以如妃马首是瞻,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啊。 只求一席之地而已。再者,奴婢看得出来您是真心敬重如妃,可不是阿谀奉承的那一套,如妃娘娘只是不知道罢了,若是知道了,怎么会不喜欢呢。” 佳贵人果真是被一语惊醒梦中人,当即就立在原处一动不动了。“寒梅,你不是为了讨我欢欣,才说的这番话吧?” “自然不是,奴婢也不敢啊。”寒梅有些着急,一章团脸急的泛红:“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如妃娘娘虽然位高权重,可到底也需要帮衬她的人啊。总不能事事都让娘娘她一人劳心不是。” “连你都看出来了,她怎么会看不出来。”佳贵人心里疑团重重,闭上双眼这么一想,不觉有了答案。“除非她是故意的,否则事情不至于如此。” “小主,您说哪个她啊?如妃娘娘?”寒梅不觉毛骨悚然。 “自然不是如妃。”佳贵人生生瞪了她一眼:“此事必不许再提起,否则别贵本贵人扯了你的嘴。” 寒梅老老实实的垂下头去,唯唯诺诺道:“奴婢不敢了。小主您别气着自己个儿。” 与此同时,沛双拉着定嫔走进了正殿的耳房,瞅准了没有人才道:“定嫔娘娘勿怪,奴婢这样冒昧请娘娘过来倒也不为别的。只因娘娘您这一对东珠的耳珠子当真是好看,且看做工不像是内务府的手艺。奴婢一时心痒,也想得空自己做上这么一对给我家小姐。” “咳,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定嫔爽快的取下一枚耳坠子,交到沛双手里:“你看这珠子是用了双股的韧线穿好的,隔着小珠穿得再将韧线分开,穿上几颗更小的珠子。到了最末端,以一颗东珠缀尾,便是这样的效果了。 也是我闲来无事,自己个儿做着玩的,让姑娘见笑了。若你喜欢,改日我做了让人送来。” “那奴婢就多谢定嫔娘娘了。”沛双笑吟吟的福了身,略微不经意道:“我们后园子的蔷薇花都开了,还有好些月季,不知道娘娘瞧见了没?” “那倒没有,今个儿在正殿陪着诚妃说话,没顾得上。”定嫔也似无心回了这么一句话。”时候不早了,本宫也该回去了。“ “奴婢送您。”沛双喜滋滋的笑着,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 第七十章:门户(九) 靠着小几眯了一会儿,如玥嗅到了淡淡的茉莉花香。袭儿半跪在榻上,以纤纤玉指沾了薄荷脑油来为如玥揉按太阳穴。塌下还跪着两名小宫婢,以团玉的小锤,一下两下,轻轻敲打在如玥的小腿处,力度恰到好处的舒坦。 “娘娘可是为了玉嫔的事儿犯了难?”袭儿最能揣测如玥的心意,不觉笑道:“舒穆禄家本也不算什么大氏族。只是仰仗了祖先的福茵罢了。玉嫔的妹妹入府做了福晋也皆因两家早有婚约。岂料海蓝格格也看上了他家公子,迟了三月入府,当了侧福晋。” “我原以为,妃嫔间争风吃醋的事儿在所难免,不想官宦家里,也会出现这么个情况。”微微笑弯了眉眼,如玥心中愁绪不减,似乎女子的命数皆如此吧。或许就算自己没有入宫,也未必就能好到哪儿去。 “那您预备怎么办?”袭儿少不了多口问这么一句:“一边是玉嫔的人情,一边却连带着皇亲的血脉。两边都不能得罪,为难的倒不是那夹在中间的夫君,像是给您呀出了难题。” “玉嫔的妹妹叫什么来着?”如玥没有正面回答袭儿,只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郭络罗玉娇。”袭儿微笑道。“倒是个厉害的角色,连亲王家的女儿,海蓝格格也敢打。倒是有几分硬朗。”如玥也并非全是赞扬之词。“只不过这一口气都忍不下,怎么能当好舒穆禄府的嫡福晋。那海蓝格格也是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必是不依不饶的。” 只是方才看着玉嫔为难的样子,倒不像是完全为了妹妹。家族与家族之间的关系,往往在朝堂上有着利害的纠葛,这一点如玥可以想象的到。可她总觉得,玉嫔哪里很奇怪,奇怪的让她不得不谨慎的处理好此事。 “这样吧,你去传我的话。请周嬷嬷入舒穆禄府,给福晋讲讲规矩。晚些时候,自然要叫海蓝格格与郭络罗玉娇一并入宫,给玉嫔娘娘请安。海蓝格格入宫的次数多了,自然德行端庄,教引就免了吧。”如玥揉了揉额头,想着这样做也未必就能妥当了,又补充了一句:“你从咱们库里挑几件过得去的东西,送给海蓝格格,就说是本宫的一点心意。也给福晋送一份儿略薄些的。” “娘娘想得周到。”袭儿不觉喜笑颜开:“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娘娘倒是不费什么力气。三两下的就安抚了海蓝格格,又训诫了玉娇福晋,且还凭借着入宫的由头,不至于让郭络罗一族太过丢脸。” 如玥愁绪不减,笑容却映上了脸庞:“你倒还觉得是好事儿,我却觉得什么都看得太透彻了没意思。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会觉得当着你笑的人,都是有阴谋的。对着你好的人,都成了献殷勤的……太累心了。” 正说得热闹,沛双在门外轻咳了一声。“进来。”袭儿笑着唤她:“正与娘娘说话呢,你就回来了。”“玉嫔回宫了?”沛双推门进来,没瞧见玉嫔的身影,随口问道。 “坐了会儿就走了,事儿说了,想来也是臊了自己的颜面,心里难受吧。姐姐性子清高,哪里受过这般委屈。”如玥微微睁开眼,就见沛双神色有异,双眼似藏不住事儿一般。遂起了身子,慵懒的吩咐小宫婢们下去:“沛双,你来给我敲敲,咱们与袭儿也好久没有这么安稳的说说话了。” 见人都出去了,沛双多嘴道:“玉嫔娘娘出了什么事儿?”“不过是一些家长里短的,与她本身倒也不怎么相干。”如玥含了半句话在口中,由着沛双一下下的轻轻捶着。“你看起来,倒是有些相干的,不如说给我听听。” “奴婢?”沛双本来想极力否认的,但毕竟什么都逃不过如玥的一双慧眼,便道:“奴婢不过是觉得佳贵人有些奇怪,心里藏不住事儿,正想着跟小姐您说道说道呢!”“佳贵人?”如玥与袭儿一并问。 “是呢。”沛双不愿意把徐淼那一层说出来,避重就轻道:“奴婢去正殿知会各小主回宫,见佳贵人与寒梅溜进了后院,鬼头鬼脑的不知道打什么歪主意。后来还说是与定嫔娘娘走散了,奴婢多了一个心眼儿,刻意寻了个由头与定嫔娘娘对质,根本没有这么档子事儿。您说这是不是顶可疑……”如玥伸了手,挡在沛双唇前:“方才你说定嫔。” “是呀,定嫔。”沛双认真的点了点头。 “定嫔似乎很不喜欢这个佳贵人呢!”袭儿又揉了揉如玥的太阳穴,似自言自语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如玥幽然长叹了一声,冷了脸色:“沛双,你跪下。” 这话来得突然,沛双二丈和尚似的,摸不着头脑。“小姐,您这是……” 袭儿停了手上的动作,扶着如玥坐直了身子。“娘娘,有话您问就是了,沛双姑娘心地纯善,又忠心耿耿,不至于对您藏着掖着。”这话无疑是激将法,一语料中如玥的心思,又话赶话的将沛双逼到了非说不可的地步。 沛双软软的跪了下去,垂首不语。 如玥看着她,犹如一株迎风的蔷薇。虽算不得美艳,却硬着风默默对抗着骄阳烈日,雷雨寒凉,兀自带香。心头百感交集,总觉得满腹的话,却不知当如何说才好。 想了好一会儿,如玥才道:“一贯为我挡风挡雨的,不是皇上,而是你们。若再没有句交心的话,岂非要我蒙上双眼,往前走,是刀山火海,心中也没有轮廓么!” “小姐,奴婢没有半分害你之心啊……”沛双咬着唇,含泪扬起头。 “非但没有,反而尽是为了保护我。”如玥坦坦荡荡与她对望,凝视着彼此。“所以你便对我也不肯说实话了。” 袭儿松了松如妃领口,动容道:“沛双,你可知昨晚你出去之后,娘娘也跟着起身了。紧着找人跟着你出去,生怕有什么闪失。徐淼是什么人,娘娘如何会不知道,却是你,何苦瞒的娘娘这样辛苦。又怎么会不是苦了你自己呢!” “您都知道了原来!”沛双忽然觉得埋在心里那些臭气熏天的污秽终于被翻了出来,日光暴晒,自己的心也跟着晴朗起来。只是这种滋味令人很难受,尤其是那挥之不去的酸臭腐霉的味道,呛的人几度作呕。 哇的一声,沛双聚集在心底良久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了出来,汹涌澎湃的泪水顺着她紧闭的双眼肆意流淌。“小姐,对不起,沛双不是故意要欺瞒你的。对不起。” 如玥起身,抚着她的背脊,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傻丫头,你纵是瞒得了整个后宫里的人,却也瞒不过我。何必这样苦着自己,还要对我强颜欢笑?” 袭儿的心也给沛双哭软了,取下帕子,连连为她拭泪:“这下好了,哭出来就好了。让心里的苦闷,随着浑浊的泪水流去就好了。” 沛双听了这样的关怀之言,鼻子酸的不行,可哭着哭着却停了下来:“这话憋在奴婢心里许久了,太苦的慌了。这会儿小姐您已经猜到,奴婢也算是得了解脱。机缘巧合,奴婢发觉徐淼与一神秘女子夜会,彼时正逢奴婢送子爵离开皇宫。 徐淼借此威胁奴婢守口如瓶,否则就混说小姐您与先皇后幼弟有染……奴婢又未看清与徐淼牵手徒步之人是谁,只从体态上看出是个女子。可奴婢心想,若那女子是宫嫔的话,必定与小格格被害有关。”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如玥蹙眉问,拉着沛双在自己身边做好。 “月前。”沛双毫不迟疑道:“昨夜奴婢趁着小姐您入睡,又跟着徐淼去看究竟。不想出来的迟了,还未找到她们的藏身之地,就见徐淼已经往回走了。可奴婢发觉他身上有一股香味,是鲜花的味道,许是沾到那女子时,留下的。” “不用问,这花香一定如你嗅到佳贵人身上的如出一辙是么?”如玥自信没有猜错,眸中轮过一缕寒光:“但我也不得不责备你两句,漫说是你潜伏在徐淼身边了,就算是我暗中调查了这许久也好无头绪,捏不住他的把柄。可这些事,要做长远的打算,你赔上了自己也无济于事。只能令我愧疚自责啊!” “小姐,奴婢知错了。”沛双泪眼婆娑,又哭了起来。 “那佳贵人怎么样,娘娘信么?”袭儿又擦了擦沛双的脸颊,忧心道:“奴婢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第七十一章:水落(一) 如玥品着袭儿的话,沉吟道:“姑姑见惯了府中宫中的事儿,等同于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心。连你也觉得必然不是这么简单,我自当不该轻易就信了去。再有,打心眼里,我倒是挺喜欢这个佳贵人的。” 有些话未选至于口,可心底怀疑的那个名字已经呼之欲出了。真的会是她么? 抹了泪,沛双接着说道:“奴婢本想今夜潜进长春宫去,一探究竟也好。若果真发觉这个佳贵人不对劲儿,必叫她活不下去。小姐您既然这么说了,那奴婢就等等再动手。” “不,照旧。”心里多不愿意相信都好,性命悠关的事着实马虎不得。若此如玥也不得不趁早打算:“非但你得去,还要生出乱子来才好。做足了咱们已经信了就是她佳贵人的样子。” 沛双想了想,又问:“那徐淼那里……” “得意。”袭儿只用两个字就道出了精髓。 如玥欣然一笑,随即又问:“庄妃有什么动作,其余人呢?” “奴婢瞧着,是和宸常在一并回了永寿宫去。诚妃娘娘与定嫔走的有些近。其余的小主,多半是沉默无声的,看不出有什么心思。倒是淳嫔有心依附小姐您。”沛双暂且搁下心中的委屈,理清了头绪:“奴婢留下柳氏两位贵人,八成是惹得旁人疑心了。本就是二小姐送进宫来的人,想来许多人都会以为是跟咱们一条心了。” 如玥伸手,微微蜷缩了手指,郁然道:“调些凤仙花汁子吧,指甲的颜色似乎淡了些。淡了就得再染上一遍,若是旁人不信,亦可用此法加深痕迹。” “沛双明白,就是要那两姊妹有苦说不出才好。”说完话,沛双总算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再不用当着小姐的面做戏那么辛苦了,虽然自己的演技真的不怎么好。“奴婢这就去花房挑最好看的凤仙花取汁,给小姐重染指甲。” 袭儿取了帕子,轻轻沾了沾如玥的太阳穴:“薄荷脑油提神醒闹自然是没问题,可用多了一见风是要贪凉的。娘娘吩咐沛双照常行动,也是为了探清虚实吧。心里必然是不肯就信的。” 如玥没有说话,毕竟袭儿说得尽是实情。这些年来,毕竟一直把定嫔当成好姐姐,几乎无话不说,总算交心。又从贵人的位分,将她扶上嫔位,她真的会是处心积虑包藏祸心的幕后黑手么?栾儿的死难道真是败她所赐么? 取下手腕上一串红玛瑙的串子,如玥两指一捻,绕指尖一转,线便“嘣”的一声断开了,玛瑙珠子却尽在她掌心之中,一粒也未曾掉下。 一股脑的将这些珠子搁在小几上,如玥郁心不悦,蹙眉凝神:“我现在,是越发的见不得这些流光水滑之物了,一如人心难测,想怎么贴近使多大的劲儿都好,生生白费力气。何苦呢!” 不待袭儿开口,如玥又自语道:“可若真就是遇上了,就如同这玛瑙串一般,必是没有恩情可讲。我只是怕,若是迷了眼的只是乱花,故而要试她一试。” 袭儿体贴的取了一支金手钏,是孔雀开屏的图案,层层叠叠的牡丹花相衬,手工精巧图样却繁复:“奴婢知道娘娘不喜欢太过奢华,配饰喜清雅精致的样式。可这等奢华贵气之物才能尽显您的身份,倒也合时宜,不妨一试。” 如玥伸直了手臂,露出雪白的腕子:“偶尔一试也不妨事儿。本宫若是没记错,徐淼兼着内务府副总管的名头呢,储秀宫的宫人们都打发了出去,没必要留着他享清闲。何况皇后身边,有个紫敏就够了。你去告诉江连,该是他向本宫尽忠的时候了。” “可不是么!内务府总管的肥差事,若不是有娘娘暗中提携,哪里能轮的到他江连。有您这话,不动声色的打发了徐淼去,着实太容易了。”袭儿与江连有些交情。这江连为人精明,虽不善于奉承,办事却很有一套。 也是如妃未雨绸缪,在皇后执权三度更换内务府总管之后,暗中扶了他江连上位。到如今,也落得几分用处。 “奴婢会谨慎去办的,只是不知道娘娘想在什么时候?”袭儿蚊音道。 “今晚上宫里有戏看,就留着他凑凑热闹,明儿一早寻个由头,把人撂出宫去即可。若这徐淼果真有良心,怎么也会想法设法掉回头来通知此人。正好给咱们抓他个现行。”如玥只觉得心头忽然一阵郁闷,险些呕出什么。“袭儿,你说要收买一个老宦官,许什么才能令他衷心?” 袭儿面露赧色,微微垂下头去:“无非是金银之物,又或者权利品级。” “许是我想得太多了吧。”如玥强压制了心头的厌恶感,平静无暇的微笑:“我总觉得是他最欠缺的,正因为没有,才生生的想要。” 顺着如玥的话,袭儿也不觉浮想联翩:“若果真如此,真是太不可想象了。奴婢这会儿,就觉得头皮发麻了。” 邪媚一笑,如玥揉了揉眼:“但愿是我想得太多了。袭儿,扶我小睡一会儿去,今儿可得养足了精神,看戏。” “是呢,娘娘。”袭儿抿着嘴儿笑,心里也是很期待的。究竟定嫔是不是真有这通天的本事,能在毫无恩宠的落败境遇下,兴风作浪。 “本宫还想知道,究竟定嫔,因何失宠!”如玥躺好,闭上眼幽幽的吐出了这句话。 不知道算不算赶巧,如玥醒来的时候,陪在身边的竟然是一道明黄的身影。 方醒过来,嗅觉还算不得灵敏,却已然修道龙涎略微带苦的气味,顿时令人精神一振。“皇上,您来了多久了,怎么不唤醒臣妾。”如玥撑起身子,那明黄的身影转过来扶,画卷极为温馨。 “朕知道你疲倦了,想让你多睡一会儿。趁着你睡的功夫,朕看了看院子里那株白兰花,长势不错呢。” 轻轻依偎在皇帝怀中,“虽然是才移植的,倒也不错。永寿宫沐浴皇上福泽之中,臣妾与这花花草草一般,都心存感激,自然都是很好的。” 心里不禁暗想,皇上这会儿来了,果真是更好了。倘若那人真是心思绵密的定嫔,皇上留宿在此,她必然能打消对永寿宫的疑心。毕竟拥着皇上成眠,谁还有功夫,去管外间的是非。总不至于这么快就起了疑心,想好了对策。 “嘴甜话美。这可不是朕如妃的性子啊!”皇帝玩笑似的轻轻敲了敲如玥的额头。 “皇上眼里,如妃该是什么样子?”如玥吃味嗔言:“不如两位柳妹妹纤腰柳摆,不如佳贵人敢做敢言,还是只会一味逞强,威严而不可靠近。” “你呀,朕只说了一句,你竟然有这么多句等着!越发的娇纵了。”皇帝嘴上这么说,拥着如玥的手却一点也不愿意松开。“朕就是喜欢看你小女儿赖皮的样子,甜在心里。” 如玥轻轻在皇帝耳边呵气:“皇上心里甜,臣妾心里却很苦。您有多些时候没来臣妾这里说说话了,您摸摸,这床榻总有半边是凉的。” 皇帝温和的笑着,双瞳一如往常明澈:“那朕便不走了,好好陪你就是。” 难得要一次恩宠,全然不是为了恩爱。如玥浅笑低眉,心里很不是滋味。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偏离了自己原本的构想,朝着权利的巅峰一步一步的爬上去。“皇上,一诺千金,臣妾这会儿也觉着心甜了。” 侍奉了皇上与如妃就寝,沛双便更换了夜行衣,一路轻快的步子,急匆匆的来到长春宫。 按照事先小姐交待好的,她顺利的攀上了宫房之上,藏匿于瓦檐之中。小心翼翼的绕到佳贵人厢房,趁人不备,轻身一跳便落在了院中。 折了一根树枝,沛双故意弄响了动静。挥着树枝就踢门闯了进去。 彼时佳贵人还并未入睡,猛然醒来就见黑衣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只轻轻一挥,恐慌不安的寒梅就被她击中了睡穴,整个人猝不及防的倒了下去。 佳贵人正预备惊呼,却见来人手里提着树枝,心里惊疑的不行。遂猛得坐了起来,厉声道:“你要干什么?” 沛双不做声,只走近了两步,猛然一挥树枝,挑起了围帐垂纱,粗了嗓音道:“若想活命,待到火势不可控制再走,否则后果自负。” 佳贵人愣了愣神,随即重重点了头:“既然你无心要我的性命,我依你就是。” 虽然没有开口,沛双心里还是万分佩服佳贵人的,至少在这个时候,她依然很是镇定。确实有几分自家小姐的气度。“好。”沛双言罢,以树枝抽落还燃着的宫灯,灯油四溅,火星跳上了围帐,红亮亮的染了起来。“告辞。”沛双顺势冲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 第七十二章:水落(二) 夏日炎热,万物干燥,长春宫的火势眼看就蹿了起来。佳贵人急急的从床榻上奔下来,去看晕了的寒梅:“你醒醒,快醒醒啊。”唤了好几声,寒梅也不见醒转。佳贵人顾不了那么多,用力的将人往外拖。 火光耀红了整件厢房,烟子又重又呛,佳贵人连连喘咳不止,却抵死也不肯松开拖着寒梅的手。她不想看着好端端的女子无辜就这样丧命在自己眼前,离门口越来越近了,佳贵人咬着牙,用尽力全身的力气。凶险异常的避开了燃着的倒塌物,不离不弃的拖着寒梅一起逃。 “来人呐,走水了,快来救火啊。”佳贵人眼见着猛火犹如一条火龙,张牙舞爪的肆意腾蹿,心想也差不多就是黑衣人说准的时机了,终于开口嚷了起来。她这一嚷,很快惊动了宸常在那边的宫人。 “小主,小主,您快醒醒,不好了,佳贵人的厢房起走水了。”侍婢寒雪惊慌失措的乱叫,宸常在忽然被惊醒,真就像是怀里揣了个兔子似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快去叫人来救火。”这边说着话,那便紧着穿上衣服,宸常在疯魔似的逃出了厢房。 果然就看见佳贵人处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虽然隔着不算太近,依然能感觉到熊熊燃烧的火焰熔化一切的温度。“真是没积德,险些害得我也跟着配上性命。”宸常在愤恨的咒骂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救火啊,快知会定嫔娘娘,也让她遣人过来。快去,快去啊。” 定嫔那儿得了信儿,也是忙三火四的爬起来,匆匆就赶了过来。整个长春宫的宫人们,连同外间把手的侍卫都冲进了佳贵人处,奋勇抗火。 佳贵人与寒梅也总算是得救了,可寒梅仍然没有苏醒。佳贵人蜷缩在一处,用力的掐按着她的人中穴,口里不停的唤着她的名字,寒梅终究是没有一点醒转的迹象。这该如何是好啊?“来人,去传御医,寒梅许是给烟子呛着了。” “御医?”宸常在冷哼一声,一股气顶在胸口,生生的疼得她险些落泪:“是该找个御医来瞧瞧,这三更半夜的,你是要杀人不成么?忽然就放火烧了一整间厢房!好么,你要死谁也没拦着你,怎么就好端端的要搭上我与定嫔的性命,真是没安好心。” 定嫔深为不悦,少不得喝止宸常在:“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火还未扑灭呢,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斗嘴。长春宫走水,这么大的事儿必然惊动了皇上与如妃,一会儿若是人来了,见你们这样吵吵嚷嚷的,岂非要责备我治下无能,连自己宫里的人也管不住。” 宸常在心里别扭,少不得顶嘴:“定嫔娘娘说的是哪里话啊,皇上来了,也该瞧瞧是谁这么作孽,放了这一把火险些要了咱们的性命。哪里会顾得上你管治的好还是不好。说白了,只要这火不是您放的,不就万事大吉了么!” “你……”定嫔被她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完整,索性偏过头去不预备再和她斗下去。 佳贵人这会儿焦心,却也看得明白,定嫔不是没有凌厉劲儿,却实在是不愿意暴露自己的打算。这么想来,她不禁又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来的刺客不是要她性命的,而是非要她做这一副凄惨的样子给人看。无论是要给谁看,体会最深的怕也只有自己宫里的人。 如若不然,尽管真的就杀了她好了,也不会连累长春宫里的其余人。何必放火,该惊动的不该惊动的,一并都给惊来了。倘若自己果真猜中的话,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定嫔而并非宸常在。 思路越理越清楚,佳贵人打定主意忽然就呜呜的哭了起来。定嫔以为她是惊了心,少不得安抚几句:“天干物燥,走水也是难免的事儿,索性人没有受伤就好。等会儿皇上来了,你只需如实禀告就好。” 佳贵人忽然仰起脸来,仓惶而畏惧致使她的容颜有些扭曲,样子着实令人可怖。“定嫔娘娘,您要给臣妾做主啊,分明是有人存心要臣妾的性命。那会儿,臣妾睡得正香,是给浓烟呛醒的。迷糊间隐约看见有人打晕了寒梅,那人伸手灵敏一身黑衣,若非臣妾大声呼救,致使他心存畏惧而逃走,恐怕臣妾的性命早已不保了。 臣妾一定要禀明如妃娘娘,求娘娘寻出那刺客来,给臣妾做主。” “有刺客?”宸常在的脸色阴沉的厉害,心咕咚咕咚的跳个不停,若非自己幸运,恐怕早就遭人毒手了。这么想着她的脸色青的发绿,双膝也是瘫软的不行:“好哇,你个佳贵人,你是得罪了什么人呀,险些要我给你陪葬。定嫔娘娘,这长春宫越发的不太平,臣妾说什么也不肯再让这害人精住下了,今晚必要当着如妃娘娘的面,令她迁宫不可。” 定嫔哪里顾得上那么多,一心想着方才佳贵人的话,若是果真有人暗杀她灭口,会是如妃手底下的沛双么? 心中狐疑,她不免随口问道:“寒霜,皇上今晚宿在了哪里?” “奴婢听说,是如妃娘娘的永寿宫。”寒霜以为定嫔怕惊动皇上,紧着就答了话。 “永寿宫?”定嫔心道,如妃总不会在自己有恩宠的时候,做这样冒险的事儿吧。何况皇上很难得才去一次永寿宫,再不是从前那般的恩宠百倍了。就不怕给皇上发现她暗中有动作么。可今天沛双分明当着自己,问过是否有去后园子的事儿。已经是疑心了佳贵人了,难道……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变数,还是沛双她自作主张,瞒着如妃就动手了? 当然,不管是哪一种,都与永寿宫脱不了干系,佳贵人被盯上了,只消随便找个什么由头,除去了她,再让徐淼做些事儿,把那腌臜的罪名往她身上一推,自己也便干干净净了。 心里这般作想,定嫔不免轻松了许多,宽言道:“佳贵人,你就别怕了。皇上不惊动也得惊动,长春宫走水必然不是小事儿,若是再牵扯个什么刺客出来,咱们又没抓住人,不是凭白的给皇上和如妃添堵么。你听我的,就说无故走水也就是了。” “这怎么行?”佳贵人还未开口,倒是宸常在不答应了。“定嫔娘娘,这么严肃的事儿若是欲盖弥彰过去,往后再有人来暗杀行刺什么的,一个不留神走错了寝室,性命不保的可就是你和我了。咱们还是禀明皇上,说清楚为好。” “说清楚?哼!”定嫔冷冷的剜了宸常在一眼:“你有什么证据拿给皇上看,若是连证据都没有,就要轻易让皇上信了,才是引火烧身。你想啊,那刺客若是还潜伏在宫中,你这般多口多舌的,先就要了你的命去不是更安心么。” 宸常在或许没有想到这一层,加之定嫔的面色严肃阴森,惊得她心又乱跳,浑身乏力。“那,那该怎么办才好……” “臣妾明白了,就按定嫔娘娘的意思来办。”佳贵人却是温顺的垂下头去,像是给自己寻到了个附身符似的,稍微安了心。随即却又满面的疑惑之色:“可是娘娘,您说那个刺客真的会去而复返么?臣妾当真是糊涂的厉害,臣妾从未得罪过谁啊,有惯来没有什么恩宠,根本不至于令人眼红。为何他要暗杀臣妾啊……” 看着佳贵人凄楚可怜,忧心忡忡的模样,定嫔的心却越发的阴狠起来:若是你死,我便能解脱,为何不推你去死呢?旁人肯定也这般想,若是怀疑你而没有证据,不如索性送你去死,总好过他日你飞上枝头了,再去动手。省了多少力气啊! 话到了嘴边,自然又是另一种说法,定嫔微微一叹,俯下身子抹去佳贵人脸上的黑灰:“后宫里的事儿,可做不可解,谁又能说的清楚呢。当姐姐的知道,要你守口如瓶无疑是委屈了你。可保住咱们长春宫,不是为了皇上,而是咱们自己啊。” 佳贵人一如往常的态度,对定嫔很是敬重,不动声色道:“姐姐说的对,臣妾都明白了。既然是为了咱们自己,就不该有委屈。” “好妹妹,起来。”定嫔安心的扶起了佳贵人,却冷眉竖目对宸常在道:“若是你不想继续留在长春宫,本宫自会请旨如妃娘娘,恩准你迁往永和宫或者旁的宫去住。当然,本宫也不得不提醒你,庄妃娘娘手底下还有初贵人在呢。你自信能得到庄妃的信任么?” 宸常在没料到定嫔竟然会说这样的威胁之言,微微气恼,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得附和:“臣妾遵命就是。”想了想,她还是气不过,少不得又顶嘴道:“连险些被刺死,烧成炭灰的都能忍下来,我一个是非之外的人,有什么不能搁下的。定嫔莫要太小看了臣妾。” 定嫔又是一叹,恢复了以往的与世无争:“我如何看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如何看你。有这个斗嘴的功夫,你还是静下心来准备迎驾吧!” 第七十三章:水落(三) 皇帝与如妃赶到长春宫时,火势已经得到了明显的控制。 沛双与袭儿一左一右的跟在如妃身后,丝毫看不出半点别的样子。定嫔特意仔细看清楚了沛双的容颜,一如往昔那般明澈,没有多少改变。心里又暗自疑惑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半点显露出来。 不待皇上开口,定嫔便愧疚的跪身请罪:“臣妾无方,管治长春宫失利,致使西苑内间走水,请皇上责罚。” 如玥环视了一周,见火光很小而唯有一婢女倒在地上,便开口问道:“可有人受伤?” “唯有一婢女受了烟呛昏迷,再无旁人受伤。”定嫔如实回答。 “那就好,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皇上您说是么。”如玥言语温和,犹如一只大而有力的手,轻轻的抚平了皇帝的不安。 皇帝微微颔首,轻抿了唇:“总算还好。” “姐姐快起来吧。”如玥上前两步,弯下身子,一如往常一般亲厚的扶起定嫔,宽慰道:“姐姐安心就是,想来是物燥所致,即使过去了,就别搁在心上了。没的让自己难受,你的身子又惯来孱弱。” 定嫔不住的点头,微笑致谢:“多谢娘娘,这个时候还记挂着臣妾的身子。” 睨了一眼佳贵人,皇帝蹙眉道:“起火的可是你的厢房?事发前,你可觉察出有什么不妥?” 皇帝这样一问,定嫔的心又稍微有些不安。索性佳贵人垂下头去,恭敬道:“臣妾并没有发觉不妥,索性皇上洪福齐天,恩泽庇护,臣妾才能逃过这一劫。” “唔。”皇帝轻轻应了一声,也没再说旁的。 定嫔的心总算是搁下了。毕竟只有佳贵人不暴露,那推她当替死鬼的事儿才顺理成章。否则还要再寻个和适的人出来,岂非要再费一番手脚。 宸常在见皇上的脸色好转,不由得心花怒放:“漏夜前来,皇上与如妃娘娘操劳了。不若请移驾正殿,让臣妾奉上香茗一杯,以定心神可好?” 这话说的极为讨好,任是谁也看出来了。如玥并没有因此而厌恶,或是觉得心里不痛快,倒是大大超乎了她的想象。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的事无所谓了,或许心一点点的退缩,全是她自己没有注意到罢了。 真的会消亡么?在这深深的宫墙之中,爱终究会随着权利、野心而消失,最终寻不出一点痕迹来。如玥委婉一笑,不觉赞同:“皇上,既然宸常在有心,不若就品一杯茗压压心惊可好。这会儿了,臣妾见火势已经扑灭,而定嫔姐姐与两位妹妹又安然无恙,心才稍微放下了呢!” 皇帝轻轻点了头,伸手握着如玥略微有些发凉的手,只道一声“好”,可眼神中却似有无限的情意,是旁人无从领略的。 佳贵人瞧见了,只含笑垂下头去。定嫔心中虽然不快,可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她忘了,已经有多久,皇上没有这样看过自己。她甚至忘了,已经有多久,他没有这样温存的和自己讲上一句话。 更别说是来她的长春宫看上一眼了。 这长春宫,长春一次,就是对她最大的讽刺。没有比这更好笑,更令人剜心的讽刺了。 宸常在奉了茶,心里依旧不痛快,皇上眼中唯有明艳绝伦的如妃一人,哪里还顾得上看自己一眼呢。如妃也当真是绝色的佳人,吹弹即破的肌肤莹莹透亮,瓜子脸上一对杏眼大而有神,卷翘浓密的睫毛轻盈盈的扑闪,果真是臻首娥眉,巧笑倩兮。就连自己也被她的魅力所折服,更别说是血气方刚的男子了。 相形见绌,宸常在总觉得自己犹如一株青草,实在难以登上大雅之堂。如此这般,她倒也安静了,偶尔抬起眼睑,细细打量如妃几眼,多半是垂首不语,自顾自的想着心事。 一盏茶尽,如妃温和道:“时辰也不早了,皇上想来疲倦了,不若直接回养心殿歇着吧。明儿还要早朝呢。” 皇帝轻叹了一声,才说话:“朕总是觉得,进来诸事不顺,后宫里的祥和之气这般欠缺,不知是否与朕疏于朝政有关。于心难安。” “皇上的勤勉,普天下的百姓如何会不知晓,您别多想了。”如玥微微一笑,加以抚慰:“倒是臣妾不善于料理后宫事宜,令得皇上忧心烦闷。臣妾愿意与后宫诸位姐妹一并往钦安殿祈福,以求上苍再降祥和,恩泽六宫。” “也好,如玥你有心了。”皇帝攥了攥如玥的手,又道:“朕也想过,皇后也闭宫养病好些日子了。” “是呢皇上。”如玥本是最不赞同将皇后的禁足免了,可眼下,为了弄清楚究竟是何人作乱,也不得有此一招。只是,当着定嫔的面,凡事都不能做得过分明显。遂道:“臣妾也有好些时候没去给皇后请安了,不然这样,明个儿一早,臣妾带着御医一并去瞧瞧,若是皇后娘娘果真痊愈了,再请娘娘主持祈福大典不迟。 臣妾只怕,这些日子以来,皇后娘娘虔心养病,淡漠的后宫之事。忽然要令她忧心,总是不好。” 说道此处,如玥机敏的与定嫔对了颜色,一如往常一般的信任。定嫔随即微笑,垂首不语。 皇帝无从瞧见,只颔首道:“也好,还是如玥你顾虑周全。皇后虔心养病,自有养病的好处,你且去看看她再议不迟。” “遵旨。”如玥恭敬的欠了欠身,皇帝起身道:“摆驾养心殿。”言罢,却有故意凑近如玥的耳畔,温言道:“朕明个儿再来陪你。” 如玥娇美一笑,与在场的宫嫔一并行礼跪安,温柔道:“恭送皇上。” 皇上这一走,长春宫里又恢复了往日的静寂。如玥端身正坐,与定嫔一并品茗,好一会儿才开口:“佳贵人,你可知罪么?” 佳贵人闻言一凛,匆忙就跪下来:“臣妾,臣妾不知,旦请如妃娘娘言明。” “好。”如妃冷声斥道:“后宫走水,惹怒了皇上,使得皇上心绪不宁,彻夜难眠,这还算不得罪过么?” 当着定嫔的面,佳贵人果然聪慧领略,委屈的垂泪道:“那火也不是臣妾故意为之,实在是无心之失,娘娘以此就要怪罪臣妾,臣妾实在难以心服。再何况,火势凶猛,连臣妾自己也险些丧命,又岂会用此计刻意惹恼皇上,臣妾实在冤枉。” “越发的没有规矩了。”定嫔不悦的斥责:“先前是冲撞了皇上,这会儿又对如妃娘娘不敬,佳贵人,你是越来越难以管束了。” 如妃见定嫔果然有心治罪,便叹了一声,劝道:“姐姐你身子一向不好,何必跟这些妮子生气。袭儿,你去,择一处偏僻的院落,让佳贵人好好安安心也就是了,反正她的厢房也烧毁了,休整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再请了人教教规矩,这样的莽撞冒昧,指不定那一天就惹恼了皇上,连累了亲族。” “是娘娘,您放心,奴婢这就去办。”袭儿很能会意。这又令定嫔安心了不少。 如玥摆了摆手,心情沉重道:“都下去吧,我自要和姐姐说会儿话。” 定嫔轻咳了一声,不见如玥的态度与往日有什么不同,心里倒是宽敞了。“都已经睡下了,还劳烦如妃走这一趟,都是臣妾不懂驭下之过。那佳贵人,表面上温顺,内里却是一直獠牙尖细的饿狼,没一点令人省心的。” “暂且不说这个佳贵人了。”如玥从容一笑:“偏院和冷宫没有什么分别,正如同养病与禁足没有什么分别一般。皇上就想着什么时候能让皇后出来,可本宫却偏偏想着该怎么能让她出不来。” “妹妹。”定嫔拍了拍如玥的手:“你安心就是了,皇后现在不足为惧。连四阿哥不是也没了么。这大好的时候,若是你能再为皇上添个小阿哥,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后宫里,也唯有姐姐真心为我。”如玥反握住定嫔的手,强忍着心中的鄙夷与憎恨,动容道:“若非时常有姐姐你为我出谋划策,看尽人心,如玥哪会有今天啊。” “好妹妹,一家人不说两样话,有你的就有我的。”定嫔舒心一笑,满心憧憬着日后取如妃而代之的欢欣情景。到那个时候,这一张精致的容颜,还会有这样从容不迫的微笑么?还会如现在这般亲昵的唤自己姐姐么? 钮钴禄如玥,你可别怪我,谁让你才是能让我走出困境的绳梯呢。谁让你有制服皇后,收拢圣心的本事呢。这些,都是天注定的。注定了你要成为我的踏脚石。 没有皇嗣如何,没有圣心如何,有头脑,懂权谋之术,我李氏丛云(定嫔)也一样可以飞上枝头,成为后宫真正能够掌权的主子。瞧着吧! 定嫔欢愉的笑着,握着如玥的手也越发的用力,道尽的不是什么姐妹之情,而是很快便能垂手可得的权势。 第七十四章:水落(四) 扑了蜜粉,又描黛眉,如玥才觉得脸上的颜色好看了些,这一晚上的折腾,心是不累,可奈何面容憔悴,许多东西越发的藏不住了。 越是这样不笑的时候,如玥越是能看清自己的表情,眉峰、瞳中、眼尾、唇角每一处都尽诉凌厉之气,森寒而绝杀,她知道自己是真的恨了。心在颤抖,恨得让自己疼。 “就搁在那吧,你们出去。”袭儿打发了前来送膳的小宫婢,知晓娘娘这会儿没有胃口,便道:“小厨房刚送来熬好的燕窝,娘娘多少用些吧。” 如玥敛了神思,不动声色的匿藏了满腹的心事:“自然要吃些,否则我哪里力气和她斗下去。” “被自己信任的人欺骗,自然不好受,可是娘娘,弄清楚了不是很好么?总不至于一直被蒙在鼓里,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袭儿将燕窝递在如玥手中,微微一笑:“娘娘是一时过不去这个坎儿罢了,等想通了就没那么难受了。” “袭儿啊,我不是难受,而是恨。”如玥端起燕窝,搅动着小银勺:“是恶心,是嫌恶这样肮脏的人心啊。皇后恨我怨我,千方百计想要我的性命,我都没有这么恨过。可她,一面对着我灿烂的笑着,一面却伸长了手推我去死,亏我这么信她,这样诚心实意的待她好……” 如玥愤恨的抿了一勺燕窝,满目阴冷:“是我钮钴禄如玥太蠢太好欺负了么!江连那里怎么说。” “娘娘放心,这个时辰皇上也快下朝了,若是不出意外徐淼应该已经被迫离宫了。奴婢只是想,咱们这动作有些大了,会不会打草惊蛇?” 思忖了一下,如玥轻轻摇了摇头:“不会,以定嫔的心思,必能料到我对她也会怀疑。若是刻意避免反而令她疑心,不如这样明晃晃的来好。她自然也会再做些事,替自己洗清嫌疑。熟不知越做越错,越能令我认清她的真面目。” 这么说着,如玥缓缓起身:“去储秀宫,我想去会一会皇后。” 储秀宫的正门,也有许久不曾打开过了。侍卫们无精打采的站着,毫无半点威严。“物似主人形。”如玥穿过死气沉沉的回廊,看过枝叶枯黄的花卉,讥讽道:“堂堂皇后之尊也不过如此,可见后宫里唯有掌权的女子,性命才能长久。” 沛双听着,不免有些忧心,咬了咬唇,并未做声。倒是袭儿顺口问道:“诸如此类的话,娘娘您是从不会宣之于口的,今儿是怎么了?” “说也当如此,不说也当如此,何况这会儿储秀宫还有谁能听见呢!”如玥高昂了声音,凛然贵气,迈着稳健的步子,走进储秀宫正点之上。“皇后娘娘吉祥。” 紫敏抬眼一瞧,心猛然一震,如妃好大的排场,除了一左一右的两位大姑姑,身后竟然跟了小太监六名、粗婢八名,想来皇后出行也未如此招摇,着实令人咋舌。“如妃娘娘万福。”沉下了心思,紫敏还是盈盈欠身。 如玥看也不看她,径直寻了一处坐下。 “如妃大驾光临,本宫忽然觉得储秀宫蓬荜生辉了。”皇后端庄坐在凤椅之上,脊背挺得笔直。纵然是储秀宫万物凋零,她依然装扮的一丝不苟,没有半点失仪。只是妆容再美也无法掩盖她的憔悴与孤寂,那是渗透进骨子里的东西,根本无法抹去。 “皇后这里,草木零落也就罢了,焚香也不适宜炎夏,却是苦涩的药味儿发人深省,别出心裁啊。”如玥以手,轻轻遮挡了鼻前。细瞧才发觉熬药的火炉竟然就搁在殿上,不免蹙眉:“不想皇后这里人手却成这样,要劳烦皇后跟前的大姑姑在侧煎药,当真是臣妾的疏忽了。” 话至此,乐喜儿忙凑上前,恭敬道:“皇后娘娘万福,这些宫人是我家主子精挑细选的,个个手脚麻利,忠心耿耿,打今儿起就指过来储秀宫伺候您了。” 一众宫人均向皇后行礼,齐齐尊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这些宫人都是永寿宫臣妾看着合眼缘的,想来要比内务府那些奴才甄选的好。还望皇后娘娘不要嫌弃才好?”如玥见坐了这么久,迟迟也没人奉茶,淡然一笑:“就劳紫敏姑姑带着他们下去吧。本宫与皇后,还有话说。” “紫敏。”皇后与她对了一眼,不紧不慢道:“瞧见了吧,妃主高高在上,多少人俯首帖耳啊。可这又怎么样,还不是要乖乖的向本宫叩首行礼,口尊吉祥,到底也是输了身份。”顿了顿,皇后才接着道:“不过始终是妃主么,你们这些宫人自然得听。如妃说了让你们下去,就下去吧。若是怄了气,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奴婢告退。”紫敏知道皇后是借着数落自己,挫一挫如妃的锐气,便顺从的领着宫人们退了下去。 如玥与袭儿对视一眼,授意她也出去。待殿上只余自己与皇后,如玥才敛了面上的笑意。“敬重你为皇后,无论我多不想拜也要拜下去。可你除了空有皇后的虚名还有什么?三阿哥、四阿哥?不然,还能再为皇上添一个五阿哥么!为什么关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肯反思,不肯正视自己的错误,我的栾儿终究是命丧在你手中了。” 明知道皇后不是害死栾儿的罪魁祸首如玥这般说话,正是为了刻意激怒皇后。 皇后的性子,果真如同如玥所料的一样。先是忍了忍没有发作,可一想到四阿哥,气就不打一处来:“我跟你说过多少边了,八皇女的死,根本于我钮钴禄睿澄无关。可我失去了绵忻,却都是你身害得,你敢不敢指天发誓,安嫔的红花不是你命人给的?” “敢。”如玥不紧不慢,吐出这个字,一脸坚毅:“你自己收不住人心罢了,怎么能怨我。看看你身边,净出了些什么样的货色,小旦子,吃里扒外。安嫔,踩着主子往上攀爬。徐淼,推着你来送死。可你倒好,非但没有反省自查,却把所有的罪责都归咎于旁人身上,当真可悲可叹至极。” “你说什么?”皇后满面愕然:“徐淼他做了什么?” “栾儿之死,正是他假借你的懿旨所为。”如玥强忍着心痛,尽量放慢语速道:“借我之手令你万劫不复,待到事成,再想方设法除去了我。这么一来,他背后真正主子方可独占鳌头,呼喝六宫。” “什么?”皇后软了语气,似乎信了,又并非全信:“我待他有恩,又提携他做到这个位置。他怎么会弃明投暗,怎么会放着好端端的正主不伺候……你说,那人是谁?究竟是谁?”皇后激动起来,竟有些坐不住了。 如玥忽然笑了,声音悦耳却满是苍凉:“正主?皇后,你未免也太自负了。徐淼能熬到今天,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太监,到皇后身边的副总管,你真当是他选对了主子之故么!” 皇后哑然无声,忽然却垂下泪来。“本宫是皇后,再怎么也轮不到你一个妃子来教训。还有,即便是本宫眼盲,也不需要你永寿宫的人盯着伺候。通通带走,一个也不许留。” “那怎么好?”如玥微微一笑,取下了胸前的丝绢,走上前去轻轻为皇后逝去了眼泪:“没有她们在一旁帮衬照料,皇后若是再有半点闪失,臣妾可担当不起。总归以后,您好好的当您的中宫,其余的事儿,自由臣妾替您分忧。绵忻在玉嫔那里安好,娘娘您实在不需要担心。” “那我与你手中的木偶有什么差别?一举一动,岂非都要攥在你的掌控之中?”皇后泪眼婆娑,却固执的扬着头,不为别的,只求能见绵忻一面。“我想我的孩子。” 如玥长叹了一声,方才安慰道:“是你的孩子,必然流着和你一样的血,没人可以否认。至于皇后你,木偶人也好,傀儡也罢,总比丢了性命要好许多。” 乐喜儿又蹿了进来,如玥见他着急,免不了招手令他上前。 想着皇后在场,乐喜儿还是附耳蚊音:“娘娘不好了,玉嫔那里出了大事。请您快过去瞧瞧。” 如玥微微颔首,敛了心慌:“臣妾不打扰皇后了,就此告退。” “慢着。”皇后蹭的站起了身子,紧跟了如玥一步,口吻略带祈求之意:“绵忻好么,我什么时候才能见他?” 如玥恻隐之心动,回头睨了皇后一眼,道:“是皇上吩咐臣妾,来看皇后你的。” “皇上……”皇后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泪落如雨。 第七十五章:水落(五) 乐喜儿跟着如玥走出,这才顾得上细说:“方才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儿,奴才实在不敢多嘴。四阿哥与定嫔娘娘均中了毒,看样子不轻呢!” 如玥几乎是想也不想,脱口道:“定嫔?怎么会是定嫔。”问出口,她自己心里反而也有了数,这便是定嫔博得皇上同情的第一步吧,她急着要开始撇清自己了。 “奴才不知。”乐喜儿想了想,还是不安的抖出了实情:“听说是吃了咱们宫里送去的点心,才中了毒。娘娘您快想法子啊,这会儿皇上已经去了延禧宫。” “咱们宫里送去的点心?”如玥不免愤懑。这些日子,玉嫔说起四阿哥很喜欢奶黄酥,就隔三差五的让人做了送过去,不想连着一点竟也能给定嫔利用了去。“能有什么法子,不过就是看皇上信不信了。” 乐喜儿不知还能再说什么,只好匆忙的跟着,闭口不言。 袭儿与沛双见如玥走出来,也不免心急的不行。“小姐,您说这可怎么办?”沛双只觉得骄阳似火,晒在身上却格外的寒凉,好像被一团厚冰裹着,根本感受不到温暖。就连头上涔涔汨汨冒出来的,竟也是冷汗珠子,着实令人不知所措。 “看样子,是咱们小看了她。”袭儿的脸色也阴沉的厉害,关乎子嗣,即便是皇上再宠爱如妃,也未必会信。毕竟皇上膝下的皇子本就不多,江山社稷的根本,再轻也比红颜薄命的女子重上千百倍。更何况这根本就不轻。 如玥见几个人脸色都不好看,少不得呵呵一笑:“瞧你们,怕成这个样子做什么。皇上若是信了我,那我便要多念几声阿弥陀佛,若是不肯信,大不了一死谢罪。左不过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儿,待在这后宫里十来年,什么没见过,又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沛双脚一软,整个人崴到了一边,跌坐在地。乐喜儿紧忙过去扶了她,关询道:“双姑娘你没事儿吧?” 沛双摇了摇头,沉痛不已:“小姐,求您了,这样灰心的话,千万不要再说了。奴婢怎么听着这样害怕呢!” “你也说了,是灰心的话。自然是灰了心才会说的。”如玥上了辇车,便闭上了眼睛。面对她的是血雨腥风也好,是命悬一线也罢,总归是他给的。既然是他给的,那么她便欣然承受。 以前总觉得金饰太过沉重,花样变化也少,现在扶着腕子上袭儿选的手钏,如玥忽然觉得挺好的。这样沉甸甸的感觉挺好的,起码存在,起码安心。 故作坚强的撑起端庄的样子,可真的能坦然的面对自己的心么?她多么希望,皇上不会问她就信了。该是夫君才有的样子,却不该是皇帝才有的样子。 车辇停在了延禧宫外,如玥沉了一股疑问于心间,迈着稳健的步子走了进去。“袭儿陪着我就好,其余人就在这里候着信儿。” 沛双本也想跟进去,却想起徐淼那条线还得有人看着,郑重道:“小姐您安心就是,奴婢自有分寸。” 玉嫔率先迎了出来,双眼哭的红肿:“如玥,你可来了,这该如何是好?”如玥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姐姐别哭,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四阿哥怎么样了?” “四阿哥还昏迷着,御医说是没见过这种剧毒,不知当如何化解。当时定嫔也在场,说四阿哥稚嫩不便试药,毫不犹豫的也吞了一块奶黄酥,让御医先为她化解了毒再给四阿哥用药。”玉嫔呜呜咽咽的,却把话说的格外清楚。关乎到四阿哥的生死,她怎么能马虎。 “四阿哥等得了那么久么?”如玥不禁暗香,若非定嫔知道这毒的药性,她怎么能肯定四阿哥能撑住?又怎么会蠢到以身试毒,摆明了就是她自己毒了自己。 “妹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玉嫔听了这没头没尾的话,心里有些不舒坦:“谁说四阿哥等不到?” “不是,姐姐,你别急,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嘛!”如玥连哄带劝道:“我是说,倘若这药性较急,在定嫔身上就得耽误好些时候,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救治四阿哥的时辰。” “药虽然不敢用,可御医们以银针封穴,减慢了剧毒攻心的速度。应该,应该……”玉嫔心里也没了主意:“怎么石御医还不来,四阿哥的身子一向是他在照顾的。” “姐姐在这里等石御医来,如玥自行进去看看情形如何。” “等等。”玉嫔唤住如玥,为难道:“我该陪着你进去的,可实在是放心不下四阿哥。皇上这会儿,脸色可不好看呢!” “不碍的。”如玥轻轻的拍了拍玉嫔的手背:“我没做过,皇上必然不会怪罪。姐姐你放心就是了。” “这……”玉嫔艰难的点了点头,嘱咐道:“若是有什么不好,你可千万别跟皇上硬顶啊。” “知道了。”如玥微笑着,唇角的弧度美的刚刚好。可她心里的彷徨,又岂会是旁人轻而易举就能看出来的。 “四阿哥怎么样了?”如玥没有请安,径自走进内寝。却见定嫔面如死灰一般倚在床榻边的躺椅上昏迷不醒。而皇帝一直背身立着,听见了如玥的声音也不曾转过脸来。“臣妾给皇上请安。”如玥略微欠了欠身,也不待皇上应声,就走上前去。 “你来看看他吧。”皇帝见如玥站在了自己身后,终究还是平稳的开口道。 如玥听了这句话,根本无从感受到皇帝的心境,却坦然的走上前去。“绵忻。”如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小的四阿哥手臂上、额头上、胸前,些许根细银针扎着,顿时看得人心乱如麻。 只这一眼,如玥的泪就掉了下来。偏过头去再看定嫔的时候,她终于藏不住眼里的愤恨。“稚子无辜,是谁竟然这般狠心下毒,若不揪出此人,如玥便不配替皇上协理六宫。” 皇帝无声的叹气,却转过脸与如玥平视:“朕听了这个消息也是心惊的不行,却不信是你。如今听你这么说,既放心也伤心。何以后宫的风波,从未停歇过,还是朕不该把四阿哥交给玉嫔,她到底太年轻了。” “臣妾敢以性命担保,玉嫔待四阿哥胜似亲生,绝非是这里出了差错。”如玥的心真可谓是百感交集,她没想过皇上真的会信任自己,一面感动的不可言喻。另一面,却被四阿哥这生死一线的可怜模样,纠葛的心中不能平静。 她多想一把抓起定嫔,好好问上一问,为何要这么狠心,一连伤害了多少孩子无辜的性命。 “朕知道,可朕心痛。”皇帝拉过如玥的手,用力的攥住,直弄得如玥关节咯嘣作响,吃痛不已才松开。“朕也向往平静的日子,可太难太难了。连朕的皇儿、公主们也跟着遭罪。如玥,是不是朕做错了许多事,所以上天才要这样加以惩罚?” “皇上。”如玥呜咽的扑进皇帝的怀中,温热的泪水打湿了皇上的龙袍,一滩深黄的印迹。 定嫔幽幽的醒转过来,只一眼,就瞧见了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心头如针刺,绵绵密密的疼。“皇上……”含在口中的话,应该是臣妾也想这样靠在你怀里,可要怎么能说得出口呢,皇上根本从来都没有在意过自己。 出口的话,就变成:“臣妾服了这药,觉得舒坦多了,想来应该有用。”定嫔就着御医的手,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你们快替我把脉,看看毒性是不是轻些了?” “快看。”皇帝松开了如玥,忙着去瞧定嫔,又催促御医赶紧瞧治。 只是这一瞬间,如玥忽然发觉定嫔的唇角略微满意的扬了扬。难道定嫔也会在意皇上的心么?还以为她早就已经麻木了呢! 这么想着,如玥也不得不靠近上前,关怀道:“姐姐,你可觉着好些了么,就算你心急着相救四阿哥,也不该自己吞了那有毒的东西啊。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好?”不待定嫔说话,如玥又道:“索性是慢性的剧毒,能挨上这么久,否则后果当真不堪设想。妹妹只觉得满心刺痛,究竟是何人要如此为祸呢!” 不知道是自己戏做得太好,还是定嫔根本觉得信不信都无所谓,如玥从她眼里看出的唯有满满的诚恳。“只要四阿哥没事儿,即便赔上我这条性命又如何要紧。”定嫔含着热泪,与皇帝痴情凝望了一眼:“臣妾福薄,不能替皇上诞下皇嗣,能做的,也唯有拼了性命护住绵忻。” “朕知道丛云你受委屈了。”皇帝沉了脸色,些许薄薄的感激不满他的瞳孔。“这些年来,到底是朕辜负了你。” “能陪伴在皇上身侧,臣妾不觉得委屈。”定嫔坦然一笑,伸长了手张向皇帝。 皇帝没有迟疑,走近握住了她的手。这一刻,定嫔等了太久,等的生出了华发,等的红颜枯槁,等的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却终于等到了。 第七十六章:水落(六) “皇上,石御医来了,石御医来了。”玉嫔一路走来,尤为失仪的嚷道:“石御医来了。快请他来瞧瞧四阿哥。” 皇帝的注意被吸引了去,难免松开了握着定嫔的手:“正好,定嫔已经醒转了,石御医,你去瞧瞧是不是这种药对化解剧毒有效。” “是,皇上。”石黔默行礼顺带着睨了如玥一眼。这一眼很短暂,也没有过多的心绪外泄,在皇上面前,甚至后宫里任何宫嫔面前,他都得谨小慎微的守护住心底的秘密,为了她的安危。 如玥轻声宽慰了玉嫔几句,这才转过身去看四阿哥。岂料绵忻这会儿已经醒了,睁开的双眼滴溜溜的转动,略微无神。 “皇上,姐姐,绵忻醒了。”如玥欣喜的声音略带哽咽,难以掩饰的激动:“你们快来看看。” 皇帝先于玉嫔,紧着去看四阿哥,不由得俯下身子,贴在他脸侧:“绵忻,你看看,皇阿玛来了。朕来看你了。” 绵忻听见了皇帝的话,不住的转动着水雾的小眸子,伸出小手却是向着玉嫔的:“额娘……额娘,要额娘……” 玉嫔一边抹着泪,一边走上去握住绵忻的小手:“额娘在这里,额娘在这里……” 就在玉嫔的手握住绵忻的这一刹那间,在场的人都看见或是听见了,绵忻清脆的笑了。如玥的泪水,是怎么也忍不住了。这么小的孩子,饱受这样的折磨,却在看见待自己最亲的人时,欢愉的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喜爱。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能感受到玉嫔的真心——没有一点瑕疵的母爱。 “绵忻,告诉额娘,疼么?”玉嫔想哭,酸红了鼻子,却怕吓着绵忻,生生的笑着忍住。“不疼,不疼。”绵忻摇着头,扑闪着眼睛和玉嫔说话。 石黔默替定嫔诊治好,悄无声息的走近了四阿哥的床榻边,如玥身后。看见满是泪水的她,不由得心如刀割。为什么一个心存善念的人,要这么难才能在后宫生存。为什么皇上的心,从来没有专一的时候,要这样辜负一个如此的好女子! 打定主意,石黔默的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那便是他要保护她,默默的保护她,哪怕是做一些令人不齿、违背良心的恶事,也要保护她。心里这么想着,石黔默的脸上溢出几分坚韧,倘若皇上要怪罪四阿哥中毒之事,石黔默也打算自己扛下来。赔上性命也要如玥平安。 “石御医,怎么样?”皇帝也被这一幕感动了,他否定了自己的方才的话,四阿哥留在玉嫔身边绝对是最好的去处,而中毒的这件事,皇上也决意不再追究。只要四阿哥平安无事,大事化小还后宫一片宁和。 “启禀皇上,微臣已经为定嫔娘娘细细检查,发觉娘娘所中的,是一种奇特的西域剧毒。剧毒一旦入口,就会令人昏迷,可药性却是极慢的,不至于马上攻心。再加之御医有为娘娘施针减缓毒素攻心,服用了御药房配制的解毒丸已经好多了。 臣可以笃定,解毒丸对此毒有清退的作用。建议减半给四阿哥服用。”石黔默双手呈上他方才取来的解毒丸,每一粒他都有细细的检验过,绝没有任何问题。 “好,服药。”皇帝郑重而信任的目光,带着一股王者霸气:“石御医,马上给绵忻用药。”“嗻。”石黔默上前走了几步,玉嫔忙接过她手里的药瓶。“玉嫔娘娘,先给四阿哥用三粒儿,每个一个时辰再用一粒儿。臣会一直留在这里,直道四阿哥的毒性解清,便不再需用了。”石黔默仔细的解说:“此药丸不便用水送入需在口中充分融化,略微苦涩,只怕四阿哥会不肯吃。” “不会的。绵忻最乖,又是额娘喂的,他一定肯吃。”玉嫔将药碗倒在掌中,俯下身子对四阿哥温柔的说:“绵忻生病了,吃了药就会慢慢好起来。额娘再陪你躲猫猫,好不好?” 绵忻稚嫩的声音,清脆悦耳,爽快的答了声好,乖乖的张开小嘴。 玉嫔轻轻把药丸送进他口中,三粒儿也才有成年人一个小指大小,可浓烈的药味儿,还是呛得绵忻直咧嘴。“是不是很苦?”玉嫔看着心疼,回首问石黔默道:“能不能配些蜜饯给四阿哥服药?我实在不忍心……” “是不是很苦”如玥也忍不住俯身来问:“绵忻要好好吃药,等病好了如娘娘带你去玩,好不好?” 皇帝微微一笑,轻轻抚了抚绵忻还扎着银针的额头,故作严肃道:“良药苦口利于病,绵忻,你是朕的皇子,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一定要撑住知道么?” 绵忻想来并不是很懂,只略微点了点头,皱着小眉头认真的说:“不苦。” 如玥趁着众人不备,将目光投向了定嫔,她的脸色果然好了不少,人看上去也精神多了。“姐姐可好些了么,难为姐姐您以身试毒,为四阿哥寻找合适的解毒灵药。令妹妹我实在汗颜。” 定嫔听了如玥的话,沉重的阖上眼皮:“只要绵忻平安无事就好,我这把身子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呢。” “说的是呢!”如玥微微一笑,转脸对皇上道:“绵忻有石御医与定嫔姐姐照顾,必然不会再出差错,臣妾请皇上恩旨,对于下毒之人,当如何处置?” 皇帝见如玥一脸坦然,方才又哭成那个样子,不免更信了几分。加之玉嫔与如玥一向交好,即便是知晓令四阿哥中毒的糕点是来自永寿宫,依然不起疑心,就更能断定此事必然与永寿宫无干。 沉默了片刻,皇帝终于有了决断:“后宫里的事儿,朕本就交给如玥你来做主,此事虽然牵连甚广,干系重大,却犹如尚未剥丝的乱茧。朕的心意,大事化小,防微杜渐。” “遵旨。”如玥恭敬的朝皇上福了福身,唤了乐喜儿来,当着定嫔的面道:“永寿宫司职为四阿哥做点心的奴才杖毙,将点心一路送进延禧宫的奴才杖毙,延禧宫接下点心呈上玉嫔的奴才杖毙,伺候四阿哥用点心的奴才杖毙,专职照料四阿哥的奶娘杖毙。将人都拖去杂役院里行刑,当值的不当值的宫人一应的去观刑,一个不落。” 如妃一连说了五个杖毙,乐喜儿心里一颤,面上却没敢显露,忙不迭的应了是。 如玥的凌傲之气尚未减退,格外严肃的问定嫔道:“姐姐也深受其苦,认为妹妹这样处置应当不应当?” 定嫔略微撑起身子,颔首道:“如妃娘娘一向奖罚分明,不偏不倚,向来是最为公正的。臣妾没有异议,全凭娘娘处置。” “好,去办。”如玥好不容易忍下这股恶气,对皇上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臣妾现在倒觉得,若是没有铁腕之治,后宫里还有心存侥幸,作乱为祸之人。还请皇上勿怪臣妾心狠。” “为难你了。”皇帝知道如玥七分凌厉之中,必有三分仁慈,而这一次,若非真的发了恨,也不会苛责若此。遂宽抚道:“既然有了决断就不要再想了,你也累了,昨夜又没休息好,不若早点回宫歇着吧。” “臣妾还想陪两位姐姐说说话,何况四阿哥服了药丸,才刚入睡,走开了臣妾也不安心。不若请皇上移驾养心殿歇着,让臣妾留下可好?”如玥与定嫔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尚未问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她怎么能甘心离开。 皇帝听了微微点头,允准道:“也好,朕还有好些折子没看,这里就交给如玥你了。”临走前皇帝不忘嘱咐一句:“若是往后再有此等为祸之人作乱,加倍处罚。” “是,臣妾记下了。”如玥与玉嫔、定嫔一并跪安,待到皇上走远,才有一并起身。 玉嫔还不知道定嫔的真面目,如往常一般的伸手去扶她,就要道谢:“今儿多亏了姐姐……” “哎!”如玥拉回了玉嫔的手,强势的加以拦阻。 “如玥你……”玉嫔有些不解,还想问什么,却听定嫔道:“臣妾的身子,没有玉嫔想象的那么不堪,不要人扶也站得起来,如妃你是想说这个吧?” 如玥看了一眼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四阿哥,对石黔默吩咐了一声:“好好照顾四阿哥,千万别再生出什么乱子来。”又转头对玉嫔道:“姐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回了内寝再议不迟。” 定嫔没有插嘴,只是缓慢的往门口处去:“若是没有其别的吩咐,臣妾就告退了。寒霜,回宫吧。” “姐姐好走。”如玥不痛不痒的来了这么一句。转头又对玉嫔道:“四阿哥中毒之事,怕是有人刻意博取皇上的同情,姐姐何苦要谢她。说不定那毒,就是她下的。” 玉嫔一哆嗦,脸色白的唬人:“如玥,你在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呢,漫说是姐姐听不明白了,连我自己现在也有些糊涂了。”如玥刻意剜了一眼定嫔,见她就着寒霜的手缓慢的往外走,到底也没敢回头,心里这口气才算是忍住了。 第七十七章:水落(七) “你快跟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袭儿才阖上了内寝的门退出去,玉嫔便迫不及待的拉着如玥来问。“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怀疑是定嫔投了毒,她不一直是咱们可以交心之人么?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为何你不与我明说?” 如玥怔怔的望着玉嫔,好半晌才倒吸了一口气:“姐姐莫急,这些事儿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可我敢以性命担保,四阿哥的毒,必然是定嫔投得。否则她何以敢试毒,还一口就吞下了一大块奶黄酥,姐姐,你当真以为她嫌命长么!” 玉嫔忧心的点了点头,再没有比如玥更能信任的人了。她既然这么说了,就必然是定嫔。可这当中是怎么一回事儿,她实在看不透。“纵是不能一两句话就说完,今儿你也必得跟我说明白喽。” 玉嫔抚了抚胸口,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让她难受的不行:“否则我真是寝食难安了。” 如玥顺从的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若要说的话,就得从定嫔失宠说起了。” “失宠?那该是在王府的时候吧!”玉嫔拧着秀眉:“她可是伺候皇上的旧人了,咱们入宫以来也从未见她得过宠。怕是一年到头都鲜少能说得上话。妹妹你快说,她究竟为何失宠啊?” “我本也不知道,今儿一早还去了储秀宫准备向皇后问明。岂料袭儿从紫敏口中问出了实情。”如玥拉着玉嫔坐下,娓娓道来:“这话或许连皇后也不知道究竟,府里的老人儿包括袭儿,都只说当年在王府,有一晚皇上在李氏丛云(定嫔)的闺房里受了惊,至此便失宠了。入了宫也只给了贵人的位分,连赐字也没有。 我也曾让芩儿去打探过,回来的消息与这如出一辙。直到紫敏告知,我才恍然大悟。” 说到此处,如玥苦苦为笑:“皆因子嗣二字为祸。” “那怎么会令皇上受惊,又怎么会无故失宠,再有府中过来的老人儿都不知道,紫敏区区一个宫里的丫头,如何会晓得当年的旧事?”如玥越说,玉嫔越是疑惑,这未免太奇怪了。令人无从领会。 “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如玥见玉嫔心急的失了往日的分寸,便简明扼要道:“那一晚皇上宿在了李氏的寝室,正逢李氏用了一种相传极为容易受孕的药,谁料那药服下了竟令她浑身长满了红包,鹌鹑蛋般大小。月色之下,密密麻麻且凹凸不平的遍布全身,就连眼皮上也有,容貌当即就走了样,吓住了皇上。”如玥说这话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头皮也发麻。 “红颜忽然变成了这般可怖模样,温馨荡然无存不说,反而令人恶心恐惧。皇上自然当即就翻了脸,披了衣裳就去了书房。还吩咐不准任何人进李氏的房间,这件事便这样悄无声息的按了下来,以至于阖府上下没有人知晓李氏因何失宠。 而紫敏之所以会知道,只因为那方子是她姑姑给的李氏。那方子本身并没有任何不妥,坏就坏在那一夜,房间里燃的香料。”如玥松开了玉嫔的手,轻轻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小口。 可玉嫔的情绪,似乎还未从疑惑中解脱出来,她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如玥看着她神色恍惚,免不了宽心道:“姐姐也喝口茶压压惊吧。紫敏之所以肯将这事情告之于我,只是希望我能放过皇后一马。而我今天,也撤了换了皇后宫里上上下下的宫人,连同侍卫也是我永寿宫的心腹。 皇后在不足畏惧,她的一举一动,尽在咱们掌控之中。倒是这个李氏咱们的定嫔,这样危及的情况下还能利用四皇子博取皇上的同情,足足是我小觑了她。” “那也真是她福大命大,没要了她的命,又能恢复了原先的容貌。”玉嫔还是觉得心里很不舒坦,转念道:“可这些,和她要毒害四阿哥有什么关联。难道,难道是当时的侧福晋,如今的皇后收买了紫敏的姑姑么?” “应该不会。”如玥可以肯定的是,倘若皇后果真知晓,就早该防着这李氏了。断然不会让她暗中为祸这么些年。“皇后哪里有那么高深莫测,我推想,连先皇后都不知,也许真的只巧合吧也许……也许的可能太多了,只叹红颜薄命。咱们皇上一向又忌讳巫蛊之术、怪力乱神之说,八成以为她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儿。” “唉!”玉嫔长叹了一声,似乎是想通了:“那也就难怪她的心里扭曲成这个样子了。得宠的时候非但没有怀上皇嗣,还将自己的夫君吓的落荒而逃,这么些年都不愿再看上她一眼。也难怪她养成了不问后宫诸事的淡漠心性,可暗地里,观察着旁人的一举一动,伺机为自己讨个公道。” 玉嫔忽然站起身来,警惕道:“这么说,栾儿的死……” 如玥沉痛的闭上眼睛,哀痛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定嫔没有恩宠,没有子嗣,没有能令后宫折服的权势,唯一的办法就是借着宠妃之手,一点点的铲除挡在她面前的障碍。到了适当的时候,破茧化蝶,一举夺得皇上的信任。 把从前没有的,尽数握在她手中。至少,也要把这倾宫的权势,握住才算完!” “可笑!”玉嫔少不得鄙夷:“若是她以为倾宫的权势就能弥补她所受的煎熬,那才是天底下最最可笑的事儿。没有就是没有,很多东西,不是荣华富贵这般过眼云烟能抵偿的。” “姐姐你是清高淡泊,不在意这些世俗的东西。可定嫔不同,正因为她从来没有得到过,自然会不甘心。而我成为她的刀,替她铲除了皇后,又与庄妃决裂各立门户,她紧紧铲除了我,再往后的路就更好走了。”如玥看了一眼摆在内寝的一株十八学士,不免叹息。 连一株花也尽可以得到呵护,肆意绽放,宫中的女子命数,却是连这一株鲜花也不如。还没有开,就被狠心的折断,太残忍也太无奈了。 “栾儿的仇令我蒙蔽了双眼,险些要了皇后的性命。而皇上的薄情令我心凉透彻,只觉得权利才是确保安生的唯一手段。姐姐,你眼前的钮钴禄如玥,早已不再是那个自负自傲,满心宽慈的小女孩了。我不会再任由任何人,伤害我身边的人。她敢做,我势必要她百倍偿还。” “妹妹。”玉嫔不知道她说的对还是不对,却心疼她会有这样的转变。“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你这种苦楚,岂会是我不知道的。可我只想说,无论你决定怎么做,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无怨无悔的支持你,在意身边!” 噙满泪水的双眼有些看不清楚,可玉嫔温婉的样子却刻在了如玥的脑中。“好姐姐,你只要替我好好保全自己,保全四阿哥就好。如玥不会令你犯险,也不敢再令你犯险。我输不起,输不起你们这些真正爱我的人。” 话锋一转,如玥将泪水生生吞了进去。“今晚,徐淼一定会回宫,我早已派了人暗中跟踪,一旦擒住与她私会之人,必然扭去交给皇上处置。” “你是说暗中帮助定嫔为祸的爪牙是皇后身边的徐淼?”玉嫔大吃一惊,花容失色:“这……这就难怪她能随心所欲的掌控后宫云诡,在你与皇后之间挑拨离间,煽风点火了。可我不明白,徐淼为何放着皇后这棵大树不依,偏偏要择这样一个许久无宠的主子?” 如玥干呕了两声,惊得玉嫔紧忙来抚她的背脊:“好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如玥捂着口鼻,蹙眉道:“姐姐不问也就罢了,我这么想着不觉恶心的厉害。还能是为什么,姐姐您尽管大胆的想。” 玉嫔见如玥说得这样直白,不由得浮想联翩。皇后有权有势,自然亏待不了徐淼。可倘若徐淼要的并非权势,那会是什么?“你是说,他们之间有不可高人的隐秘。这,这怎么可能,徐淼他,他可是宦官啊!”玉嫔说得自己尴尬不已,却见如玥微微点头肯定。 “天啊!真是令人不可思议。定嫔不止如此吧?”玉嫔也觉得反胃,少不得从小几的抽屉里取了薄荷油来:“这味儿冲着呢,又令人头脑清醒,妹妹快闻闻,别再想下去了。” 如玥冷冷一笑,不由得深吸了一口:“做的人都不怕恶心,难道咱们说的人还要怕不成么。是或者不是,想来也快见分晓了。姑且待之!” 二人神色凝重,面如冰霜,不禁都沉了声音。这样的宫闱丑事或许历朝历代都屡见不鲜,可真就是发生在自己身边,还是觉得很难接受。 半晌玉嫔才缓过神来,柔音道:“也真是难为了她,竟然连这种法子也想出来了。我也是真的不放心了,她真的有这么蠢么,在这个时候与徐淼私会?” 第七十八章:水落(八) 如玥从延禧宫出来,便径直回了永寿宫。在后院设了一处雅座,又让袭儿捧了一株米兰花来,取了银质的小剪饶有兴味的修剪枝叶。“袭儿,你看这些枯叶,藏匿在新嫩青翠的绿叶之中,不仔细看倒也不容易发觉。” 袭儿的心绪也平静,许是受如玥的熏染,凝眸微笑的应声:“可不是么,越是看着青翠一片,越不易寻出来枯黄残叶来。奴婢心想,见不得光的东西大抵都是爱钻缝隙的。坦坦荡荡的才喜欢在阳光光晒晒。” “本宫此时,就是有兴致好好修剪这黄叶,跟内务府的奴才说,往后御花园送来的花品,都由本宫亲自打理。”如玥神情严峻不似玩笑,明媚的笑容里藏匿着慎心的阴冷:“袭儿,本宫不能在这样稀里糊涂的纵容下去了,后宫里只许有一把声音。” 那便是顺从我钮钴禄如玥的声音。 “娘娘请恕奴婢多嘴,其实后宫早该如此。”袭儿端着银质螺纹穿花的长方小窄盘,仔细的接着如玥修剪下来的花叶:“娘娘心地善良,宽和为怀是好事,可总给那些心肠歹毒的人留了空子,只会让她们越来越肆无忌惮,孰不知人的容忍都是有限度的。” “一直忙乱,也未顾得上问。郭络罗玉娇和海蓝格格入宫的日子定了么?”如玥忽然想起帮玉淑姐姐的忙也只做了一半,少不得追问一句。 “娘娘放心。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日子就定在这个月二十八。”袭儿事无巨细,都为如玥想得周到。“娘娘,沛双回来了。” “小姐。”沛双见如玥捧着花修剪的起劲儿,知晓她此时心里必然是波涛汹涌的,遂添了几分端庄上前福身:“奴婢已经打探清楚了。” “你倒是利落,说吧。”如玥的唇边勾起冷弧,如今的情势敌在明,我亦在明,反而令她心里充满了激情。她是真想看看,这个久无恩宠的李丛云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在后宫里这样为非作歹,藏匿遁形些许年。 她也想知道,究竟除了徐淼,还有谁一直暗中帮衬,伺机扭断自己的咽喉。这一切来的太快太刺激了,如玥当真是觉得心潮澎湃。 沛双微微俯下身子,贴在如玥耳畔:“佳贵人哪儿,奴婢已经让人去盯着了,断然是不会有差错的。若有人想要杀人顶罪,怕是比登天还要难。另外跟踪徐淼的人也飞鸽送了信儿回来,说他一直藏匿在京中,并未离开。想来今晚必定偷偷溜回宫来。毕竟他身在宫外,与宫内的联系算是暂且中断,而定嫔那里监视的人也能肯定她们并没有互通消息。 徐淼摸不清楚究竟,必然就想着回来问清楚情况,到时候咱们来个瓮中捉鳖,让这老鳖尽早现行。” “话粗了些,理儿倒是这么个理儿。眼看着这一天也要折腾过去了,吩咐底下的人都警醒着神儿些。”如玥听着沛双说话,不自觉心思就偏移了些。总觉得这里面的事儿,并没有这么简单,来来回回的,像是算漏了什么。 手上的动作没有停,花枝修剪的也恰大好处,“咔嚓”一声落,准保有萎叶落入盘中。可纵然是这样谨慎,也难保有一时看不清楚的枯黄,绣着米兰花的清香,如玥沉默的入了神: 假如我是李丛云,明知道已经有人怀疑上了我,又支开了最得力的手膀右臂徐淼。该怎么办才好呢?是顶风做浪将人除掉一了百了,还是推个替死鬼来抵罪,不了了之?又或者下先手为强,让想要除掉我的人自顾不暇,根本无从分心……到底哪一种最为稳妥可行呢! “小姐,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沛双略微欠了欠身。如玥颔首,脑子里暂且搁下自己的猜疑:“你去吧。多加小心。” “知道了。”沛双微微一笑,双眼完成一条很好看的弧度,转身轻巧的退了下去。 “搬下去吧。”如玥失了兴致,便觉得索然无味,天色一分又一分的阴沉了下来,而她的心也如绷紧了的弓弦,蓄势待发。“好久没有认真的看过紫禁城的夜色了,看来今晚是不能错过了。” 袭儿转首将米兰花递给了两名小宫婢,自己又来扶起如玥:“娘娘尽可以好好看看今晚的夜色,往后的日子许就能高枕无忧了,想看也未必能熬着不睡。” 会心一笑,主仆二人的默契心照不宣。 可这每一份每一秒的格外的难熬,搅得如玥心中不宁。 直道夜幕时分,沛双终于送进了信儿,徐淼由西华门混进了皇宫。如玥一下子来了精气神儿,紧着吩咐人去御花园准备。 “沛双,你确保徐淼自出宫果真没有消息送进宫来么?”如玥核对一遍,只为能更确切的掌握全局。“小姐您就放心吧,奴婢盯得紧,必然不会有疏失。” 沛双虽然没有当场抓住徐淼与女子私会,却一早已经猜到了那地点必然是御花园中。“这会子御花园已经秘密布下天罗地网,量他插翅也难飞出娘娘您的手掌心啊。” “定嫔那儿有什么动静?”如玥不安心的问了一句。 袭儿忙道:“说是已经睡下了,身上的毒还未清。不过奴婢已经令人将长春宫里里外外都围住了,留下一个后厢的偏门可以行走,也正是东侧临近定嫔娘娘寝室的小门。倘若有人出行,奴婢必然会知晓派人盯上。” “嗯。那就好。”如玥的话音未落,乐喜儿便躬着身子进来了。“启禀娘娘,长春宫果然有异动,方才有人从东侧的小门出来,一路直奔了安嫔娘娘处。” “安嫔?”如玥有些狐疑,转念马上又想到了恩贵人:“本宫知道了,定嫔是要找恩贵人当她的替死鬼。” “这该怎么办才好?”乐喜儿有些忧心。“若是现在将人拦住,只怕会打草惊蛇,可是安嫔娘娘宫里咱们没有布防,倘若那个恩贵人真的蠢到要去顶死,咱们的计划岂不是落空了。” “你先别急。”如玥捋了捋思绪,徐徐开口:“你想,若是以定嫔的心智,至于临时抱佛脚去命令恩贵人抵死么?照本宫推算,恩贵人只以为徐淼是皇后的人,必然想不到他背后还有这么一位真主子,又怎么肯直接听命于定嫔。 纵然是她再蠢笨无脑,果真去了御花园与徐淼会面,到时候加以审问,也必然能说明实情。定嫔不会用这么不保险的法子。这必然是烟雾,迷惑人心的烟雾。” 如玥的话,似一颗定心丸,沛双听了心里也顿时清白了不少:“这么说,奴婢就明白了。咱们还是盯紧长春宫最为妥当。” “娘娘,又有消息传来。”袭儿见门外是她派去打探的小太监,少不了唤进来:“快说,是何事?” “启禀娘娘,长春宫各个门禁,都有女子出宫,且均已薄黑帛衣包裹的严严实实,看不清容貌,往皇宫各处去。奴才粗算,估计有十数人。”那小太监很是恭谨,连头也不敢抬。 “行了,去吧,接续盯着。”袭儿吩咐了一声。 如玥把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对沛双道:“定嫔那里再耍花枪都好,你只要去把徐淼给我盯住了就能确保无碍。记住凡事不要冲动,自保为佳,无论到什么时候,你都必须先顾着自己的安危。” 沛双郑重的点了点头:“小姐您放心,奴婢不会让自己犯险。留着这条命才能长久的陪伴在小姐身侧。”沛双不忘吐了吐舌头,玩笑似的跑了下去。 “定嫔果真不好对付,一早就猜到徐淼会回来,想到这么个金蝉脱壳的计策。娘娘您说她这会儿会在哪儿呢?”袭儿微微一笑,满心疑惑。可偏是她这话提醒了如玥:“既然咱们弄不清楚哪一个才是定嫔,不如索性去长春宫走一趟。” “也不是不好,只不过娘娘您这会儿去,不利于消息的传递……奴婢担心徐淼那起什么祸心,到时候令咱们应接不暇。”袭儿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当若随意拍身边的姑姑去瞧,定嫔大可以随意说身子不爽,推赖不见、 可若是自己去,一时间消息的互通是问题,另一时间,倘若定嫔真的不在,岂非耽误了功夫。左右为难之时,如玥忽然想起了庄妃。“本宫不便前去,你拿着本宫的玉镯子,去求庄妃。只管说事情紧急,一定要让她去长春宫探疾,弄清楚定嫔到底在不在,你再来知会我。” 袭儿借过如玥从腕子上脱下的玉镯,心想既然她说的这样有把握,庄妃便一定会不计前嫌的帮衬。遂道:“娘娘您安心,奴婢这就去办。” “如妃果真好计谋啊。”袭儿还未走出内寝的门,一个躬着身的小太监便蹿了进来,猝不及防的扭住了袭儿的脖颈。 “徐淼?果真是你!”如玥瞪大了双眼,惊疑得不行:“你怎么会这里?” 第七十九章:水落(九) 徐淼一身薄黑的帛衣裹着身形,轻轻一甩将遮挡了面容的衣帽甩去:“如妃娘娘聪慧,奴才也并不笨。打从沛双以对食为借口接近奴才起,奴才就已经猜到自己是暴露了。当然,我徐淼并非贪生怕死之徒,可我得护着我的主子!于是只好早早的预备上了,这一招金蝉脱壳,并非是要隐瞒定嫔的身份阻止她来见我,而是我混入永寿宫行刺最好的时机,不是么如妃娘娘?” 从容不迫的看了看四周,徐淼安心一笑,眼底尽是得意猥琐之色:“有谁能想到,一个出宫办差的老太监回遣回宫来行刺掌宫的妃主呢!更何况,您身边,怕是一个能用的人也没有了吧?您的心腹,不是都聚齐儿长春宫了么?”一阵狂妄的猖笑,徐淼的声音格外令人恶心。 如玥见袭儿不慌不忙,稳定自若,倒也稍微安心,遂道:“你要杀我无非是为了保住定嫔!可我要死,也得死个明明白白。本宫的八皇女,到底是不是断送在你与定嫔之手,本宫现在要你亲口答我!” 徐淼嗤鼻冷哼道:“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越是生死关头越得要守口如瓶。反正娘娘您也命不久已,不若您亲口去问问小公主,或许她会知呢!” “娘娘,您走,别管奴婢。横竖是一死,奴婢早就该随先皇后去了。”袭儿面不改色,凛然昂首:“徐公公,要杀要剐悉随尊便,,奴婢就是奴婢,贱命一条,死也无惧。但你休想伤害我家娘娘。”说时迟那时快袭儿拔下一根簪子猛的刺在徐淼臂上,右腿向后一蹬,正踢中他的膝盖。“娘娘您快走,这儿有奴婢挡着,您快走。” “袭儿。”如玥哪里肯走,心里急得犹如毛抓。眼看着徐淼吃痛,与袭儿扭打成团,如玥灵机一动诓道:“徐淼,你当真以为定嫔会那么蠢,把你看的这么重要么?她潜伏在后宫这么多年,身边怎么会没有几个得力助手,你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她就是要你来送死,能杀了本宫固然是好,可无论本宫是否有碍,你都别想活着走出永寿宫了。” 敏锐的捕捉到徐淼动心的神色,如玥奓着胆子进逼了几步:“说到底你不过是按主子的话办差,倘若你肯当面向皇上禀明实情,还我栾儿一个公道,本宫可以饶你不死。” 徐淼松开了掐着袭儿的手,用力猛推,将袭儿重重磕在墙上。袭儿撞了后脑,一下就晕了过去。 “若你还想活命,别伤害本宫身边的人!”如玥心疼的不行,说到底袭儿也是为了护主! “后宫之中,无人不敬佩你的睿智,不折服于你的威严,不妒怨你的恩宠。可在我徐淼眼中,你不过就是区区一届妇人罢了。”徐淼拔出袖管里暗藏的匕首,嗖的拔了出来,扔掉刀鞘,直直的指向了如妃。“明知道你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仍然敢折回来,就早已决心亡命。还会被你这三言两语吓住不成么!” 如玥跟着徐淼的步子往后退,一眼扫见案子上搁着的小香炉,遂不动声色的往后退。“本宫可不敢当,你徐公公是何等的角色,连皇上的女人也敢染指,亡命之徒,死的确不足畏惧。可我还是那句话,你真当定嫔是真心待你么?” “人么,总得傻这么一次。”徐淼微笑着亦步亦趋的逼近,嘴角带着阴狠的杀意:“太监虽未阴认,可总归也活过这么一回。我徐淼并非就知道争名逐利,也有真正顾念的恩情。她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我无怨无悔。” “好一个无怨无悔。”如玥声调激昂,满面钦服:“能为真心之人抵命,虽死犹荣。” “哈哈。”徐淼放生大笑,亮晶晶的刀剑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如玥以迅雷不及掩耳,猛然回过身捧起香炉,狠狠砸了过去。 一瞬间的用力,如玥只觉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是带着深深怨恨的决绝,势必要取了徐淼的狗命才肯罢休。 果然,鎏金的香炉硬而重的击在徐淼的右额上,发出沉重的声响。鲜血涌了出来,顺着眼睛迅速的滑了下来。可这一下子,顶多令徐淼吃痛,却根本不足以致命。 索性香炉里的灰烬并未清理干净,迷了徐淼的眼另他暂时看不清周围的事物。 如玥几乎是想也不想,顺手搬起案上的青瓷快走两步,勇猛的举起来奋力砸向徐淼的头顶,这一下着实不轻,徐淼整个人猛的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连手中的刀子也飞出了掌中,直落在如玥脚边。 这一刻,如玥是真的愣住了。面前的徐淼,从一个极度危险的歹人,变成一滩烂肉,竟然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儿。血流的越来越多,红艳艳的一滩,格外醒目的颜色。 如玥蹲下身子,轻轻蹲在徐淼身侧。只见徐淼的头猛然阿昂起,惊得如玥一个趔斜险些歪倒。她顺手握住了徐淼掉落的匕首,直直的靠近徐淼眼前。“徐公公,现在刀在本宫手里了,轮到你的狗命受威胁了。” 徐淼挣扎着想要起来,如玥却丝毫没有犹豫,一刀刺向徐淼的后心:“受死吧!” “你……”徐淼瞪大了双眼,面庞,满是鲜红的血水:“你好狠的心,午夜梦回,老奴必要去如妃你梦中讨债……”不断的有鲜血从徐淼口中涌出,腥臭的气味呕得如玥连连作呕。 “本宫才不会怕你,在紫禁城只有大权在握之人,才真正令人望而生畏。”如玥横了心,再用力将拔出匕首拔了出来,星星点点的血水喷飞乱溅,些许落在了如玥脸上、身上。 徐淼终于断了气,面朝青砖地砰的砸了下去。双眼突起,依然死死瞪着如玥。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如玥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地上的血水,粘在她藏蓝色的旗装衣摆处,划出一条深深的血痕。 她轻轻的蹲在地上,小心意义的移动着自己的身体,缓慢而吃力的朝着晕厥的袭儿走去。腹部的绞痛,令她直不起身子,可她更在意袭儿的安危。 好不容易就快要靠近袭儿了,她忽然没有了力气,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沛双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幕,返回永寿宫时,内寝门外的粗婢双双被割断了咽喉,内寝之中,小姐与徐淼各自倒在血泊之中。袭儿昏迷不生,再无人目睹当时的情景,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惊心动魄啊! 整整三日,如玥昏昏沉沉的睡着,嘴里断断续续的唤着栾儿,时不时的还会泪如雨下。 皇帝吩咐了石黔默回永寿宫照料如玥的身子,也来看过几次,都不见如玥醒转,心急的不行。索性将后宫诸事交由皇后打理,庄妃、诚妃从旁协助,后宫的权势又发生了再度的偏移。 令人惋惜的则是,徐淼死了,定嫔再无后顾之忧。没有任何证据指向她毒害龙裔。虽然她的身份暴露了,可终归没能将她连根拔去。这就意味着,后宫里又要展开一场血雨腥风的争斗了。 “醒了,醒了,小姐醒了。”沛双打了个盹儿,握着如玥的手忽然动了一下,惊了梦。睁开眼时,才发觉如玥的手,真的在动。 彼时,约莫三更天,一屋子守夜的奴婢都被这天大的喜讯振奋,人人脸上都露出笑颜。“娘娘醒了,如妃娘娘醒了……” 这喜悦的呼喊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顺着永寿宫远远的传了出去,惊动了半个皇城。 而如玥身边,最为激动的人,却是几夜不眠的石黔默。为如妃把脉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 他险些落泪,因为他知道,她是多么不容易才挺过来,多么不容易,才护住她腹中仅仅两月大的小生命。 “娘娘,您醒了?”石黔默收回了手,略微侧身让沛双扶起了如妃。 如玥只觉得身上没有力气,好不容易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人,软绵绵道:“我还没死么?” “小姐,你没事了,胎儿也平安无事,多亏了石御医”妙手回春生生抢回了这小皇子的性命。”沛双泪流如雨,嘴角却挂着笑。她是真的感谢上苍,能令小姐平安无事。 如玥有些迷蒙,声音干涩道:“小皇子?什么小皇子?” 石黔默略微有些责备,却满是关怀道:“娘娘您未免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您有孕两月,竟浑然不觉。好在上天庇佑,逢凶化吉。否则臣……” “本宫有孕两月?”如玥紧紧的攥着沛双的手:“你没骗我吧?是我又有了孩子么?” 沛双用力的点了点头,笑弯了眉眼垂泪道:“奴婢恭喜如妃娘娘,贺喜如妃娘娘,娘娘承蒙雨露,喜得龙裔。” 第八十章:转风(一) “皇上驾到、如妃娘娘驾到。”储秀宫的正殿之上,小太监罗添顺扯着嗓子通报了一声。 皇后淡漠的睨了紫敏一眼,就着她的手缓缓起身相迎,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皇上吉祥。”如玥微微欠身,手上的锦帕绣了一株色泽饱满的红石榴,颜色格外好看:“皇后娘娘吉祥。” “平身吧。”皇帝淡漠睨了皇后一眼,却以宽厚的手掌托起如玥:“当心身子,朕不是恩准你这些礼数能免责面么。皇后又不是气量狭小之人,必然不会于你计较这些。” 皇后唇角一搐,转为笑面:“皇上说的正是呢,臣妾怎么会与如妃计较。如妃妹妹这么细心的督促宫人照料,御医尽心,臣妾的病也不会康复的这么快。有心了,如玥。” 甚少直呼如玥的闺名又或者妹妹,皇后这样的转变自然是为了做给皇帝看。心里有数如玥也不愿意多想,无非是一些司空见惯了的寻常事,再没有什么比能当母亲更令如玥欢欣了。“皇后娘娘客气了,如玥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 皇后淡然一笑,令紫敏看座:“扶如妃安坐,妹妹如今身子娇贵,可容不得半点闪失。臣妾也替皇上高兴,妹妹一定能为皇上添一个小阿哥。” 皇帝含了笑意,投去一缕温馨的目光:“朕倒希望是个小公主,与栾儿一样聪明可爱,相信如玥与朕都是这个心思。” 这话说的让人动容,如玥只觉得眼中积满了温热:“是,皇上,臣妾也是这么个心思。”二人相视一笑,旁若无人。 直看的皇后满心苍凉。或许有这么一个人,她本身就是一种威胁,威胁自己的性命,威胁自己的地位,甚至威胁到自己孩儿的前程。可她真是好看,皇后轻柔的舒展了唇角,当你看见她微笑的时候,就会情不自禁的跟着微笑。 美到一种极致,会令人不忍心璀璨。可孰不知,对她的仁慈,竟是对自己的残忍。有她在的时候,皇上的眼里永远没有钮钴禄睿澄。 皇后垂下头,轻轻捋顺手里的玉佩流苏,转交给紫敏道:“这是本宫怀着三阿哥绵恺的时候,先皇赐予的定惊安胎玉佩,到本宫有了绵忻也一直带在身边。如今就转赠予妹妹吧,带着它妹妹一定能得偿心愿。” 紫敏欠身接过了玉佩,谨慎而小心的双手呈于如妃面前。如玥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这样贵重的东西,臣妾本不该要。却感激皇后娘娘一番心意,便不忍推诿自当收下。妹妹谢谢姐姐一番心意。” 皇帝总算满意,凝视了那玉佩许久,心中微微感叹:“先帝螽斯衍庆,到了朕这一代,膝下唯有三位阿哥,公主格格更是……朕当真愧对祖先,愧对大清。” “皇上……”如玥与皇后一同开口,互视对方一眼,却是皇后输了气场,端庄一笑便垂下头去。如玥不以为意,继续道:“皇上正当壮年,身体强健,加之后宫里又新纳了好些妹妹,必然能多为皇上添几个小阿哥。皇上又何须忧愁。” 待如玥言罢,皇后才道:“臣妾心里也是这么想。皇上雨露均沾,后宫同被恩泽,臣妾必当克尽己任,敦促各位妹妹同心同德,上尉天恩,下继子嗣,为咱们大清国开枝散叶。” “朕心中也作此想。”皇帝顿了顿,略微忧虑道:“如玥,此时你有了身子,不便太过操劳,朕想着,让诚妃、庄妃协理皇后掌管后宫诸事。可好?” 这话问出口,皇后有些微微的惆怅。本也就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却要连他能做主的,也一并要问过如妃的心意,当真是笑话了。可往深里一想,这便是皇上对如妃的心吧,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若是换做曾经的如玥,她必然不会计较这些,安安心心的养胎,惟愿腹中的骨肉能平平安安的降生。可此时的如玥,经历了太多风雨,看过太多的人心凉薄,不得不多想几分。倘若没有大权在手,她如何保住自己与孩儿的平安? 权利下放的太过厉害,只能令自己处境危险,根本没有半分好处。这么想着,如玥便露出了明媚的笑颜:“皇上这样体贴,自然是臣妾的福气。可皇上也不能太过偏颇,光让臣妾享福,却劳动皇后与两位姐姐操心。这样一来,如玥反而更于心不安了。” 皇后听得明白,这是如妃不愿意交出手中的权利,遂道:“妹妹说的也是,本宫康复不久,只怕力不从心。而诚妃一向不问后宫诸事,只怕一时间也难以上手。庄妃呢,一贯稳重不假,却也难免毛躁,最让人安心的还是妹妹亲自打理。 不过,妹妹先前受了惊,又昏迷了几日。好不容这些日子调养过来了,可究竟不足四月。我这个当姐姐的,也实在不忍心。果真左右为难,倒不如让皇上圣意决断了。” 品着皇后与如妃的话,皇帝微微难以决意。他知道,如玥并非争权夺利之人,也从未有此心,而皇后惯来是肆意惯了,难得能说出这番委婉的话来。便道:“既然这样,那就由皇后掌管凤印,令诚妃与庄妃协助如妃掌后宫诸事。朕盼望着后宫祥和和睦,皇后是正宫之主,责无旁贷。” “谢皇上。”紫敏与沛双分别扶起皇后与如妃,双双欠身行礼。 皇帝自然是伸长了手臂,扶如玥起身:“朕不是说过么,能免的礼数都免去就罢了。何况这儿又没有外人,无非是皇后的储秀宫。” 无非是在皇后的储秀宫!皇后在脑中又将这一句话过了一遍,一股怒火撺掇的她险些容色大变。索性皇上眼中只有如妃,如妃眼中也唯有皇上。皇后收敛了心思,欢愉道:“如此甚好,妹妹不必过度劳心,而本宫亦有功夫礼佛祈福。多谢皇上体恤。” 嘴上这么说,皇后的心里还是过不去,倘若这不是在储秀宫,而是在如妃永寿宫,那皇上又该与如妃亲昵成什么样子? 正想得出神,却是小太监罗添顺那奸细的嗓音再度奏报:“诚妃娘娘、定嫔娘娘驾到。” 如玥眉心不自主一跳,这些日子没有见过定嫔,不曾想今日才来储秀宫问安,她便自己送上门来了。嘴角的笑容卷翘成迷人的弧度,如玥目光相迎,看着诚妃与定嫔一并走上殿来。 如常的问安行礼,皇后也赐了座。如玥才顾得上开口:“也有许久没见两位姐姐了,不想今儿这么守时一并聚在了皇后娘娘这里。” 诚妃与定嫔复又起身行礼,齐齐道:“臣妾恭喜皇上,喜得龙裔。恭喜如妃娘娘,再孕麟儿。” 皇帝轻哂道:“都起来吧,朕今日心情甚好,都伴着皇后坐下叙叙话。” 诚妃会心一笑,带着笑意垂首道:“臣妾得知如妃娘娘再度有孕,喜不自胜,这些日子一直盼着给娘娘请安呢。今儿听说皇上与如妃一并来了储秀宫,而皇后娘娘的身子也大好了,这就急急赶来,索性没有搅扰皇上您的兴致。可果真搅扰了也没法子,臣妾呀,是不得不来凑这趟热闹的。” “本宫正与皇上说起你,你就自己来了,这热闹凑得是极巧的。”皇后难掩笑意,凝视着诚妃的面庞,说着表里不一的话:“皇上正说要你与庄妃协助如妃处置后宫诸事呢,本宫也是这么个心思。往后,你可要多多尽心,帮如妃分担重任,令她能好生安胎啊。” 若是旁人说这番话,或许诚妃不一定能理解当中的深意,可话出自皇后之口,她心里反而清楚极了。曾几何时,诚妃希望皇后能扶她一把,毕竟她是代替了别人的位置,尴尬的成为了妃主。纵然皇长子是她亲生的,可也去了这么多年来。唯有凭借大树好成荫,才能安享公众岁月。 可偏偏皇后放任漠然,根本不理会自己的死活。若非如妃出手相救,只怕这会儿要在阎王殿里叫屈了。偏是到了这个时候,皇上用得着自己了,这皇后才想起来,可惜真是太晚了!诚妃郑重的仰起头,与如妃对视一眼:“如妃娘娘大可放心,臣妾必然会尽心竭力。” 明明是皇后再与诚妃说话,可偏偏诚妃眼里只有端坐微笑的如妃,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定嫔转睛一想,心中便了然了。必然是诚妃弃皇后如旧履,攀上了如妃这座靠山。那么眼下能堪用的,或许就只有庄妃了。 可庄妃与如妃的宿怨交缠太深,亦爱亦恨,她真的会与如妃为敌么?定嫔不动声色,挂着得体的微笑,却不断地想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本想着如妃不会轻易放过皇后,却不了她这么快就查出了真相。索性没有证据,否则自己这条命也休矣。 既然横竖都得死,定嫔在心里掂量了各种因由,唯有尽快铲除如妃,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人同此心,如玥的目光透着一股由心的凉薄,锋芒毕露,却巧妙的添上了一抹庄宜娴持,关询道:“定嫔姐姐怎么不说话,可是储秀宫的茶不合口味么?” 第八十一章:转风(二) 定嫔略微晃神,却还是听清如妃在与她说话,不免致歉:“臣妾失仪了。并非储秀宫的茶不不合的胃口,而是臣妾在想在想方才从宫外听来的闲话,到底是不是实情。” 皇后微有些不悦,垂下眼睑道:“皇上不喜欢在背后嚼舌根的奴才,怎么还有这样不知进退的奴才呢!定嫔你也是的,如今贵为一宫主位了,怎么还将这样众口铄金的细碎话挂在嘴上,失了端庄。” “臣妾知错。”定嫔愧疚一笑,忙而有备的垂下头去:“倒也并非臣妾是那搬弄是非之人,只是这话与咱们如妃娘娘有关,臣妾一时憋不住话罢了。” 皇帝本是不预备理会这些琐碎事儿的,这会儿听着与如妃有关联,少不得关怀细问:“究竟说了什么,丛云你不妨直说。” “臣妾不敢。”定嫔起身施礼,犹豫道:“无非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儿,臣妾哪里敢当着皇上的面儿来说。回去了必定教训那些多口多舌的奴才,以儆效尤。何况是非曲直,本就在人心,倒是臣妾不好了。” 越是这样以退为进,若是弄得人人心痒。明知道不是好话,却就连如玥自己也想一探究竟了。“姐姐这样说,越发的叫如玥好奇了,究竟是说了些什么是非话,能让姐姐你听了如斯难受?” “越发的无趣了。”诚妃摇了摇头,不紧不慢道:“奴才们成日里清闲了,难免是要嚼舌打发光景的。倒是咱们,放着好好的体己话不说,讲这些无用的做什么。” “这么说来,诚妃也有所耳闻喽?”皇后蹙了眉,略微有些踌躇:“皇上,可见是臣妾管治无方,倒搅扰了说话的兴致,不如让臣妾细细追问清楚可好。也免得定嫔一直搁在自己个儿心上难以消受。” 皇帝微微一叹,与如玥目光相投,无谓道:“皇后方才不是也说了,众口铄金,必然是知其深意。何况,朕一直信从谣言止于智者,不提也就罢了。”皇帝敏感的觉察到,定嫔口中的谣言,一定是冲着如玥去的,若此,他反而不想听了。 “臣妾遵旨。”皇后盈盈的垂下头去,欣然道:“那咱们就说点别的吧,眼看着如妃的龙胎也快四个月了,皇上合该想个好听的名讳了。若是个小阿哥,从绵字,若是个小公主,便从了静字。皇上与如妃妹妹可有打算么?” “若是个小公主,朕便封为固伦公主,名讳却不从静字,只得笑薇二字即可。”皇帝不觉挑了眉,朗目含笑:“如玥你可喜欢?” “笑薇?”如玥不由一愣,皇上竟要册封自己的女儿为固伦公主,且还不必从静字。可当真是莫大的恩宠与荣耀,毕竟唯有皇后诞下的女儿,才能封为固伦公主。心里甜美,如玥不觉漾出温和的笑容:“笑薇,臣妾喜欢这个名字。多谢皇上。” 皇后的心,犹如被投进了一块巨石,好不容易沉淀清澈了的湖水,有因为震荡而浑浊泛黄,看不清颜色了。皇上要赐如妃的女儿为固伦公主,这说明什么?说明在皇上心中,如妃与皇后无异。又或者,即便没有自己这个皇后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越是想,越是心痛,脸上的颜色也越是难看。尽管理智告诉自己,必须要微笑必须要端庄,可要真的做起来,怎么会这么难? 诚妃见皇后脸色不好,心中已知她的不快。正预备开口说点什么缓解气氛,却被定嫔抢先拆穿了。“皇后娘娘,您没事儿吧?怎么看着脸色不如方才那么好了?” 这一问,令皇后尴尬不已,忙道:“哪里会不好,不过是想起了本宫的静儿罢了。”如玥侧过头去,淡漠的凝视了皇后一眼,才道:“臣妾很能体会皇后娘娘的心情,最痛莫过于此。” 这一语双关的话着实令皇后有些吃不消。如妃到底是说没有了皇上的恩宠最痛,还是说失去了骨肉最痛恐怕只有她自己才明了。可面上,她缓和了些,和颜悦色道:“不提也罢,往事已矣。” 诚妃也忙打圆场道:“臣妾这么听着,可有些糊涂了。皇上与如妃似乎更盼望着能添一位小公主呢!寻常人心心念念的,可都是小阿哥才好呢!” 皇帝眉眼带笑,坦然道:“若是如妃能为朕诞下一位小公主,如她这般光彩照人,倾城倾国,那才真是朕的福气。那些毛头小子,怎么能比。” 皇后不知道这话是不是皇帝故意气自己才说的,怪自己没有母仪天下的气度么?怎的自己诞育的两个皇子,就活脱脱的比不上如妃生的女儿了?好似一记耳光抽过来,头昏眼花,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事物。“臣妾没有这样的福气,如妃却有,真是羡煞旁人。” “这还没生呢,瞧皇上您说的,就跟看见了定是为小公主一样。”诚妃娇嗔的玩笑两句,不过是为了冲淡剑拔弩张的气氛,凭借她对皇后的了解,再说下去,必然没有好话了。 “朕有预感,一定是位小公主。”皇帝玩味一笑:“索性同玉琳你打个赌好了,若是你输了,可要亲手制两件小衣给朕的小公主来穿。” 难得皇上有这样爽利的心情,诚妃也很感动,必然是欢快的附和道:“好么,那若是皇上输了,可要许臣妾一桩心愿。” “好!朕依你。”皇帝不觉伸手握住了如玥的手,略微孩子气似的:“如玥你可听见了,朕与诚妃已经打了赌的。无论如何,咱们可不能输。” 如玥扑哧笑了出来,娇嗔道:“皇上您贵为九五之尊,还会怕赌输啊。不过是诚妃姐姐的一桩心愿罢了,哪里有输不起的道理。只不过,臣妾是真想有个女儿呢!诚妃姐姐,恕妹妹不能令你如愿了。” 诚妃笑得前仰后合,忽然又正经了脸色道:“我可事先声明啊妹妹,若论手工,我那两下子可比不上宫里的绣娘们,更别说是你这个当额娘的了。可不许嫌弃!” “哪里会呢,如玥求之不得,想来小公主也是喜欢的。”如玥掩着口鼻笑道:“姐姐你这可算是要认输了呢!” 诚妃与皇上对了一眼,不觉欢愉的笑了起来。 储秀宫的大典之上,这充满温馨的一幕许久不见。喜笑颜开的几个人,几分真几分假更没人能说清。 定嫔的心在颤抖,这是她最不愿意提及的话题。身旁的诚妃虽然也不再得宠,可到底诞育过皇长子。而为首的皇后虽然蠢笨,可至少此时还有三阿哥、四阿哥相依为命。如妃就更是不用说了,虽然失了女儿,却有满满的恩宠。就连上天都可怜她,如今又得了龙裔。 可到头来自己有什么?定嫔的心犹如穿在一根冰冷的箭上,翻来覆去的被火烤,滋滋作响。当真不是滋味。 自己有什么?自己还能有什么?有什么办法才能将权势攥在自己的手心。 看着笑颜如花的皇后,满面春风的如妃,定嫔忽然又生一计。不错,还有四阿哥,只要从玉嫔那里,将四阿哥夺过来,抚育在自己膝下,那么她就真正有了能与如妃抗衡的能力。 到时候,害怕皇后会不随自己的心么? 作此想,定嫔更是打定了主意,心里掂量着接下来该先走哪一步。 又说了一会儿话,如玥觉得有些疲乏,遂请示皇帝:“臣妾有些疲倦,想先回宫歇着。就不陪皇上与皇后说话了。” “也好,朕送你回去歇息,也该回养心殿看折子了。”皇帝先一步起身,上前去扶如玥。“当心身子。”这样亲昵的话,不似皇帝与妃嫔间该有的关询。 皇帝失落的眸子,闪烁着些许泪意:“臣妾恭送皇上。”诚妃与定嫔也一并起身跪安,待到皇帝与如妃步出正殿,才扶着皇后起了。 皇后原本面色上算平静,却猛然甩开诚妃的手:“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拉了你一把,将你扶到了这个恩耀的位置上。今日,你竟敢背信弃义,学起了腌臜货拜高踩低,更红顶白的那一套。你们刘佳氏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皇后息怒。”定嫔少不得劝上一句:“身子可是自己的,犯不上。” 诚妃倒是没有回皇后的话,却一把拉过定嫔的手,呵斥道:“你最近是怎么了,越发的阴阳怪气。方才当着皇上,好说不说,偏要提宫中以讹传讹的虚妄之言,你是要干什么?” 定嫔身子一耸甩开了诚妃的手,如同往昔一般淡泊一笑:“诚妃多心了,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哪里是要干什么?何况当着皇上的面儿,也轮不到我来说什么,这你是最知道的。” 皇后气恼的不行,冷斥无情:“这里是本宫的储秀宫,还当是你们废话的地方么。还不通通给我滚出去。刘佳玉琳,你给记住了,背叛本宫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是,皇后娘娘,臣妾必然铭记于心。”诚妃也懒得跟她分辩,毕竟皇后也不是头一次这样给自己气受。反而是如妃的处境,才是此时最牵动她心的事儿。 第八十二章:转风(三) “都是什么啊?”庄妃沉静的端坐了许久,见内寝不时有奴婢进进出出的更换摆设,扰的人心乱如麻。 花儿上前如实回道:“还能是什么啊,娘娘您想,皇上的圣旨一下,内务府那帮奴才还不得紧着往咱们永和宫贴么!都是鼎好的东西。” “我不过是与诚妃一并协助如妃处理后宫诸事,算得了什么要不得的大事儿。也值得他们这样心急火燎的献媚,烦不胜烦!”庄妃很是反感,不由得蹙紧了眉宇:“都给我退回去,摆上原先的那些。” “这……”花儿有些为难,忧心道:“娘娘啊,好不容易内务府才送来的,那江连岂是好得罪的。您是知道他向来睚眦必报,咱们实在犯不着这个时候树敌啊。更何况,他也是一番好心。” 庄妃顺手将茶盏推在地上碎(cei)了:“都聋了么,是没听见本宫说什么,还是本宫如今说的话,根本不值得你们一听啊。” 花儿唬得脸色发青,近来庄妃越发的喜怒无常,在身边伺候得加倍赔着小心,还动辄得咎。只好软绵绵的跪了下去:“娘娘息怒,是奴婢多嘴了。” “知道多嘴,还不打!”庄妃别过头去,轻轻闭上眼睛。听着花儿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的自行掌嘴,心里越发的不能宁静。“滚下去,别来本宫眼前惹我生气。” “是。”花儿如获大赦,索性才打了几下就得了娘娘的恩准,紧忙就退了下去。迎门出来,正逢小蔡子捧着几匹绸缎喜滋滋的往里闯。“你这是哪儿来的?”花儿紧张的问:“又是内务府让人送来的?” 小蔡子见她双颊泛红,指印儿分明,哆嗦道:“又挨了主子责罚么?这些天也不知主子是怎么了,总是发火。赶紧去煮个鸡蛋滚滚,散散淤。”小蔡子说话就要往里走,一把被花儿扥住:“问你的话还没说呢,这绸缎到底是哪儿暗里的?”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小蔡子故意逗着花儿玩,故意不说。却不料花儿一个巴掌就盖了过来,重重打在小蔡子的左脸颊。“你这是干什么,奴才又没招惹你。” “问你你就说,再与我这般逗趣儿,非打得你鼻青脸肿不可。”花儿心里着急,也是不想小蔡子再惹恼庄妃。可这猴崽子偏不知好歹,急的她怒气上了手,抽他也是难免的。 自然,小蔡子也懂得察言观色,见花儿真的动了怒,紧忙敛了笑意。“好姑姑,可别生气了。这写绸缎都是永寿宫送来的,如妃娘娘身边的沛双姑姑交代了奴才,说都是往常咱们主子喜欢的颜色,就给送来了。” “哎呀,你可真大胆。”花儿唬得脸色越发的青,拉着小蔡子忙道了一边,蚊音提醒:“咱们主子正是与如妃娘娘有了心结,方才内务府送来的东西都让换了退回去,你还敢生生的捧了永寿宫的绸缎给主子看。是存心想把她气死,还是嫌自己的皮够厚。” “那可怎么办?”小蔡子也犯了难:“奴才可没有胆子把永寿宫的东西退回去啊。要不然,就劳烦姑姑你走这一趟了。”说着话,小蔡子就要把手上的绸缎递给花儿捧着。 花儿哪里肯接,愤然的推了回去:“我好心好意的告诉你,你非但不领情,反而还拿我来搪事儿,你猴崽子越发的激灵了。早知道就不告诉你,让主子打得你皮开肉绽。” “哎呀,姑姑,您不知道,我昨个儿已经惹恼主子了。这会儿若是再进去,只怕真就皮开肉绽了。您就行行好,替我拿进去吧。”小蔡子略带哭腔的哀求着,不住的把绸缎往花儿的怀里塞。 “不行,这不行,主子方才还让我滚呢,怎么敢再去碍眼,你看我的脸还不够红肿么!”花儿也是急了,说什么都不肯接,推推搡搡间绸缎便掉在了地上。 “遭了,这要是弄脏了可怎么办?”小蔡子也急了。 “还不捡起来。”花儿先一步蹲下身子,才伸了手去,却是庄妃站在了她二人身侧。 “你们在干什么?”庄妃的声音有着极为震心的穿透力:“本宫烦不胜烦,想清静一会儿也不行么。是不是非得打发了你们去慎刑司才能安生?” “奴婢有罪,请娘娘息怒。”花儿紧忙跪地,朝着庄妃叩首一拜。“奴婢不敢了,请娘娘宽恕。”小蔡子也一并跪地求饶,连眼皮也不敢抬,生怕对上了庄妃寒锐的眸子。 庄妃不可遏制自己的怒气,压低嗓音道:“是什么?” 小蔡子以肘顶了顶花儿,可花儿丝毫不为所动。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回话:“回主子话,这是永寿宫的沛双姑姑送来的绸缎,说如妃娘娘记得,这些尽是您喜欢的颜色。就让奴才给您捧了来。” “如妃有心了。”庄妃撇了撇嘴,似笑非笑:“还记得本宫喜欢什么颜色呢!当真就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看中了咱们永和宫缺这几匹缎子呢。”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小蔡子听出庄妃话里不寻常的意味儿,连连告饶。“若是,若是主子您不喜欢,奴才这就给永寿宫退回,奴才这就去。” “拿过来我看看。”庄妃转身进了厢房。 小蔡子与花儿一刻也不敢耽搁,提心吊胆的跟了进去。“主子您请看。”小蔡子捧着绸缎,恭谨的跪在庄妃身前。 “紫红的,藕荷的,蜜合的,青莲的,都有么。如妃还挺有心的。”庄妃翻了翻绸缎,抚了抚缎子上的绣花纹路,慢慢的露出笑容:“这么好的料子搁着也是浪费,花儿,你带着咱们宫里的丫头,全都做了绣鞋面儿、香囊之类的小物件送到各个宫去,权当如妃娘娘恩泽六宫吧。” 纵然花儿不算特别激灵的丫头,也顿时明白了庄妃的心意。这样做不就是跟如妃结下了梁子么。好端端的东西,拿去做那些不起眼的东西,还赏了奴才。博如妃的面子事小,若是惹恼了如妃,只怕永寿宫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可自己不过就是个奴婢,哪里能劝得住庄妃呢。自打楠儿姑姑没了,永和宫便没有什么掌事宫婢,事无巨细,都是庄妃自己劳心劳力。摆明了是她不会再信奴婢的话了,可若是真就按着这吩咐去做,和看见火坑还往里跳有什么区别啊! “还不去!”庄妃冷声道:“又得挨了打办事儿才能利索么?” “奴婢、奴才不敢。”花儿和小蔡子齐声应下,捧着绸缎匆匆忙忙就退了下去。 “你们也都下去,本宫没有传唤别来碍眼。”庄妃屏退了旁人,才转怒微笑。心里不觉钦佩如妃聪明。 摆明了说是送了喜欢的颜色来,却没有一匹绸缎的颜色是自己喜欢的。无非是让她继续维系此时的僵局么!想必这样一来,很快就有人来作梗了。 庄妃看着关闭的严严实实的门窗,稍微感觉有些闷气,轻声自语道:“后宫里从来不该有一把声音,越是依附越是顺从,越是危险。倒不如这样一直分庭抗礼的斗下去,唯有这样,才能给那些小人所谓的‘良机’。否则你永远不会知道,那支冷箭会在什么时候从背后射过来。” 庄妃那边倒是明修栈道,可如妃这厢却不得不暗度陈仓。 “摆明了是定嫔话里有话,无奈当着皇上的面我也不好问清。袭儿这会儿还在昏迷之中,能替我分忧的,也唯有芩儿你与沛双了。”如玥唤了芩儿回永寿宫伺候,暂且搁下了钟粹宫的事物。 芩儿一得了信儿,就什么也不顾的赶了回来:“不瞒娘娘,奴婢天天盼望着能再回永寿宫伺候呢。只是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情形下。”微有些难过,芩儿只要一想起小公主,便觉得心肺撕裂,痛不欲生。“现下,娘娘您又有了身子,实在不宜这样操劳。” “没有法子的事儿。”如玥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痛心道:“这孩子命大,随着我经历了生死。我有信心她一定能平安的出生,平安的长大。正是为了这些,我才不得不筹谋。” “若此,那奴婢就索性直言了。”芩儿拧着眉,忧色不减:“后宫之中遍布的流言,正是说那一日徐淼死在永寿宫皆因为他撞破了……撞破了娘娘您与旁人……”话到了嘴边,芩儿怎么也说不出口。“而娘娘您,正是为了灭口,才将他刺死。” “胡嚼!”如妃凛起一股怒气,随即却有长呼了出来。“后宫之中,杀人于无形的正是这些流言蜚语。竟不想此时轮到本宫消受了。那传言之中,可又说与本宫厮混为何许人?” “说是能自由进出皇宫之人,花样百出,哎呀,娘娘您实在无需理会。”芩儿只恨自己未能撕烂那些口舌之人的嘴。 “不用说这些话一定是从定嫔口中传出来的。”如玥含着怨气,却尽量让自己放平静,呼吸顺畅:“清者自清,本宫是否清白之躯实在无需与她辩驳。可她这样做,却是扰乱了皇上的心啊。芩儿,不瞒你说,今时今日,我当真没有把我,皇上会不会真心信了我。” 第八十三章:转风(四) 沛双端着安胎药上来,转手交给芩儿方道:“小姐,您实在不必理会这些闲碎话,奴婢自有办法令定嫔闭嘴。” 如玥微笑着将汤药喝完,又含了一颗酸梅,皱着眉道:“你有什么法子,杀了她,还是在她的药力加点毒,令她永远不能说话?诸如此类的法子多不胜数,可是栾儿要的是一个公道,我要的是定嫔亲口承认。更何况后宫里太多太多当死之人,你能杀得了多少?” 酸梅的果然很酸,酸的如玥有些想呕。那种滋味令她不得暂且不去想头疼的事儿,只道:“罢了,这些从长计议吧。石御医那儿怎么说,袭儿为何迟迟没有醒转的迹象?” “小姐,石御医说姑姑后脑遭到强烈的撞击,伤的不轻,可能有血块形成。须得等到堆积的血块自行溶解掉,人才能醒过来。”沛双乖巧的呈上一颗酸梅:“再吃一颗吧,这梅子都是陈年的炮制的,是石御医的珍藏呢!” 如玥接了一颗,揉捏在手指间以嗅到一股淡淡的苦香。“一直以来,照顾定嫔身子的是哪位御医?” “是李钰李御医。”芩儿似乎知道这个人,回答的格外及时。见如玥的脸上微微漾起了看不透的神色,自己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去:“皆因李御医郁郁不得志,所以除了照顾定嫔,也有照料钟粹宫的一帮小主。 奴婢跟他说过几句话,但是没有深交。” “交着吧,但也别走得太近,或许以后用得着。”如玥停了一停,闭眼片刻,才道:“徐淼无故闯进了永寿宫行刺,事后我昏迷了三日。而皇上至此也并未听我亲口释疑,徐淼行刺的根由。加之如今后宫流言四起,皇上的心越发的不宁了。 可沛双你记得么,徐淼曾经撞见你送镇宁出宫。倘若这件事儿他对定嫔提及过,那么镇宁倒是真真儿就成了这件事儿最真的暗影。偏他是个冲动肆意的愣头青,非闹出什么来不可。祸及本宫倒也无妨,倘若祸及他自身,要本宫如何对得起二阿哥与先皇后呢。” 沛双的眉宇不自觉皱紧,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松开了不少:“小姐,先下手为强,不若奴婢去知会子爵一声,令他不要轻举妄动。那很多事儿,也就尽在咱们掌控之中了!” “不可。”芩儿并不赞同:“倘若定嫔早已生疑,恐怕暗中盯上了咱们永寿宫。你这样迫不及待的去送信,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那该如何是好?”关乎清誉,沛双一下子就没了主意。旁的也就罢了,可小姐如今身怀龙裔,倘若果真失了圣心,母子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这个险无论如何她也不敢冒了。 如玥见她唬得脸色煞白,不由微微一笑:“你放心吧,沛双,事情还不至于如此严重。你只要记得一条,倘若镇宁果然入宫,你要远远的避开他。倘若避不开,就大大方方的把人带到永寿宫来,由我亲自对他讲明利害。只当是她来看袭儿就好了。” “不错,越是欲盖弥彰,越是会让人觉得其中有猫腻。无私显见私。”沛双会意:“还是小姐您顾虑周详。” 如玥长吁了一口气,无奈道:“怀上了这个孩子,使我觉得每一日都如履薄冰,行差踏错,就可能要了她的性命。怎么能不顾虑周详,怎么能不拼尽全力。我死死攥着掌宫之权不愿松手,就是怕后宫转了风向,皇上的心转了风向,令得我们母子战战兢兢。” 芩儿听着如玥的话,忽然想起了什么:“定嫔如今最为急切的,应该就是获取皇上的信任。可是她久病无宠,又曾经与皇上有那样不足为外人讲述的尴尬往事。皇上凭什么还要信任她?” “姑姑想说什么?”沛双瞪大了眼睛,神色紧张道:“可是猜准了定嫔下一步要走的棋?”芩儿不住的颔首,惶恐道:“除非她能控制皇后或者庄妃之中的一位,与此同时,得到某一个人的支持,才有可能与娘娘您抗衡。然而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若要得到皇上的尊重,还必须攥着一个人,一个让皇上在意的人。” “谁?”沛双见如玥双眼炯炯有光,似乎想明白了。可自己仍然是一头雾水,不由急切道:“姑姑您就别打哑谜了,快说吧。” “四阿哥!”芩儿的双眸迸射出寒凉的冷光:“倘若得到了四阿哥,就能顺利成章的钳制住皇后。再没有什么,比皇子更能得皇上的心了,何况如今皇上膝下,也唯有这么三位阿哥。” 如玥有些不敢想,玉淑姐姐素来都是是非之外的人。遇到定嫔这样心思缜密、阴险无比的人,岂会安然无恙。“咱们得想个对策才是。”如玥仰起头,看着高高的梁顶,心里头说不出的恐惧。 女人间的斗争或许不如战场上男儿那般激情昂扬,却要比男人的刀枪对决惨烈百倍。常常会无声无息就要了你的命,令人防不胜防。 “陪我去一趟长春宫。”如玥嚯的站起身子,干脆爽利:“本宫要和这个定嫔好好对对心里话。” 沛双担心如玥的身子,不肯让她犯险:“小姐,这个孩子来得好不容易,求您多为他设想,不要做这样危险的事儿。” 双手轻轻抚摸着腹部,如玥脸上泛起慈母般笑意,却满满是坚韧:“沛双,你还不明白么,正因为有了这个孩子,我才不能退缩,不能害怕,更不能任由旁人欺凌践踏。无论前方是荆棘满布,还是坎坷崎岖,我都要带着她一起走下去。” 乐喜儿急急忙忙的走进来,见如妃立着,不由得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生怕毛毛躁躁的冲撞了怀有龙裔的主子:“方才储秀宫的紫敏姑姑亲自来了一趟,请主子您移驾,皇后娘娘有要紧的话说。” 如玥微微一笑,伸手递给了芩儿:“沛双,你听见了吧。想躲是躲不掉的。” “娘娘,不要,娘娘不要,不要……不要啊娘娘,不要!”袭儿猛的醒过来,脑子里只闪过那被她埋藏在心里很深处的一幕。若非头脑受到了撞击,她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忘却,忘却到不再会想起来。 “姑姑您醒了。”身旁的小丫头欢喜的不行:“奴婢这就去禀告如妃娘娘,娘娘知道了一定很欢喜。” “慢着。”袭儿看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不由得压制住冷汗肆意:“若是旁人问起,只管说我还未苏醒。若是敢多口多舌,别怪本姑姑撕了你的嘴。” 小丫头哪里见过袭儿这样威严的样子,慌忙就跪了下去:“姑姑放心,奴婢不敢多嘴,也不会多嘴的。” “先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袭儿重新躺下,随意用手抹去了额上的汗水。额上的汗水是抹去了,可身上的依然粘糯的沾着小衣,贴在前心后心格外的凉。那滋味,真的不好受。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她又想起了那些不愉快的往事。李氏为何会失宠,没有人比福晋(先皇后)更清楚了,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了。令她想不到的,则是紫敏竟然没有死,非但没有死,竟然还入宫当了婢女。日日陪在侧福晋(如今的皇后)身边。 当真是天意弄人呵。 袭儿揉了揉发胀的后脑,只觉得顿时又没了力气。这样想着,她不觉闭上了双眼,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当年的事儿决不能被翻出来,紫敏这丫头断是不能再留了。 来到储秀宫时,定嫔果然伴着皇后。 如玥丝毫不觉得惊讶,只漠然的欠了欠身,高傲的寻了一处好位置,自顾自的坐了下去。 皇后看出如妃的不悦,却没有说什么尖酸刻薄之言,反而是一副歉意的样子:”这么热的天,还劳如妃你亲自来一趟。是本宫焦急所致,毕竟这事情弄清楚了,大家的心也都能安下了。“ 如玥嗤嗤为笑,略微仰起头与皇后对视:“皇后娘娘贵为一宫主位,万凰之王,还有什么令你不安心的?除非是是非不明,妍媸不辨,令得自己忧心忡忡,终日恍恍不安。否则,本该好好享受这宁静平和的静岁,哪里用得着头痛呢!” 皇后被如妃这样直白的顶撞,呛的说不出话来。嘴角几经抽搐才扯成一个勉强的为笑:“皇上心中顿生疑惑,本宫身为皇后,必然要寻出最真是的原相。何况关怀你的清白,本宫如何能坐视不理。” 定嫔有些为难的样子,却依然含着笑:“妹妹可别怪我这个做姐姐的多事啊。实在是后宫流言四起,说的太难听了。臣妾想着如今您身怀有孕,实在不得这样诋毁了皇嗣。才求皇后娘娘主持公道,还您与未出世的小阿哥清誉。” “姐姐有心了。”如玥微微扬起下颚,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想说什么尽管当着皇后娘娘的面说清楚就好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东西,如今伤不了我分毫。” 第八十四章:转风(五) “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定嫔欢欣微笑,一点也瞧不出虚伪的样子。 如玥不禁腹诽,果然是只老狐狸,难怪一直隐匿在自己身边也未曾发觉呢!。尽管恶心透了,话出口还是端庄而得体的:“臣妾日前也听了见事儿,自觉不可思议,想请皇后讲讲,权当是解闷儿了。若是姐姐的事儿不那么刻不容缓,不如一并听听可好?” “有意思。”皇后端身正坐,唤了紫敏:“给如妃上一碗芝麻糊,慢慢讲来。本宫许久没听过故事了呢!” 定嫔着实有些不解,好端端的如妃这是要做什么。可她心里也有一份抹不去的不安,这故事八成是与自己相干的。且还不是什么好听的话。恨就恨在,明明是自己掌握着主动权,怎么如妃一来气氛就全都变了。 皇后竟然不急着抓如妃的痛脚了,这未免太令人匪夷所思了。难道皇后不恨如妃夺去了她的四阿哥么?这怎么可能! 如玥笑着扶了扶自己的脸颊,略微不好意思的赧笑:“倒也不是什么有意思的故事,却是让人情难以堪。”特意睨了定嫔一眼,如玥才娓娓道来:“历代都有妃嫔争宠之事,屡见不鲜。可臣妾还真就听了这么个发人深省的。听闻有一女子,嫁入一妻妾成群的大户人家。为能一索得男,讨得自己夫君的欢欣也为能巩固自己在府中的地位,就让人遍寻古法古方。 还真就让她找着了一个可靠的法子,有人说饮用襁褓幼儿的新鲜血液,再以数十种灵药浸浴,当晚洞房便能如愿。”看了一眼定嫔泛着土黄的脸,如玥玩味儿一笑。 “皇后您猜怎么着?这令人发指的法子,竟然还真就有人信。女子着了信任的人经手去办,在夫君来前饮下了,那妙药入了口,事情可就算是有着落了。”如玥抿唇一笑:“娘娘可知后来如何?” 听话听声,皇后这么看着,如妃倒是可以说了这样一个故事。再看定嫔的脸色,从惊恐到愤怒,再到抗拒一路的沉下来,不觉心中有数。浅笑附和道:“法子是残忍了些,可果真有效么?怕就怕得不偿失啊。” 如玥咯咯一笑,清脆悦耳:“皇后娘娘果然有见地,一语料中。许是那惨死的孩儿不甘心,又许是苍天有眼。当晚内寝燃的合欢香本事催情之用,却不料与那妙药相冲。女子的身上,脸上,长满了鸽子蛋大小的红包,当即红颜就变成了鬼魅,直唬得夫君披上衣服就从房间里逃了出来。从此呀,就再没进过这女子的房门。” “果真么!”皇后先前在府中也曾多方寻求过答案,竟不想是这么一回事儿,恍然道:“那也未免太可悲了些,只怕没有哪位夫君,愿意与鬼魅共枕同眠。这一世绝好的青春年华,就这么毁了,可惜了的。” 从皇后的神态中,如玥不难发觉,此前紫敏果真守口如瓶,并未透露半分。转念再看定嫔,如玥便嗤嗤的笑了:“姐姐大抵是替这女子惋惜吧,皇后娘娘方才也说了,这一世的青春年华,这样就逝去了。真是得不偿失呢!” 定嫔只觉得浑身颤栗不止,硬是想要停着却也挺不住。分明就是自己切身的惨痛经历,可放在了如妃与皇后的口中,不过是个笑话一般的故事。而她们究竟又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当着众人,定嫔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衣裳都被撕扯了开,羞愧的恨不能一头碰死。 好一个如妃,好一个钮钴禄如玥,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了你么!定嫔暗自发恨,非要同她争个高下不可。 “臣妾……身子不适,先行退下了。”定嫔咬着苍白的唇瓣,沉着脸子起身,摇摇恍恍的跪安要走。 如玥轻轻笑着,却又关心道:“姐姐您没事儿吧?看看我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讲这样一个故事做什么?方才您不是还有话与皇后说么?” 定嫔心里发恨,根本不知道当如何回答,只恨不得一时间就从这殿上消失。她再也不要听见这样的挖苦讥讽了。 “皇后娘娘,定嫔不回答我。您觉着臣妾这个故事讲的可好么?”如玥把话头交给皇后。定嫔脚下一崴,整个人跌伏在地,痛的闷哼了一声。 “好是好,也有新意。”皇后顿了顿,却没有顾倒在地上的定嫔。“只是本宫在想,真的有这么蠢的人么?” “谁说不是呢!”如玥又是清脆的笑了几声,回过头冷着眸子看伏在地上的定嫔:“呦,姐姐,您这是怎么了?沛双,好不去扶起定嫔。让她宫里的侍婢,送回宫去。倒不见得每个人都像本宫这样大胆,姐姐性子淡泊,这些事儿怕是听多了只会不舒服呢!” “不必了。多谢妹妹好意。”定嫔强忍着痛楚,自己站了起来:“跌倒了,我必然要自己站起来。” “姐姐是有骨气的。”如玥抻了抻自己的衣襟,似无心的一句:“只是姐姐,您说是这一桩事儿来的有意思,还是后宫里那些流言蜚语更逗趣儿” “只怕那些讲惯了细碎话的,更喜欢这离经叛道的事儿。”皇后附和不为别的,也是想趁机打压定嫔的气焰。毕竟这些日子,皇后去了她的长春宫几回,只因着替四阿哥尝毒。 连四阿哥都想利用的人,皇后是说什么都不能饶过了。更何况徐淼正是她安插在自己身侧的人,如妃虽是劲敌,可不至于如定嫔这样卑鄙。至少她对四阿哥是真心实意的疼爱。 待到定嫔消失在如玥与皇后眼前,皇后才正经了脸色,愠怒不止:“如妃这样心急火燎的是要做什么?明知定嫔下一步必然要打绵忻的主意,你还生生激怒她?” “皇后娘娘看得透彻,倒是臣妾最迟想到这一点了。”如玥对上皇后的眸子,微笑道:“这些年你我斗了又斗,几经风雨,终究还是免不了相扶相持。后宫里女子的命数,大抵都是这样传奇吧!” “少来。”皇后撇了撇嘴:“往事历历在目,你我的梁子并非一日两日。何况本宫根本没把定嫔放在眼里,她默默无闻了这么多年,想要一飞冲天只怕不那么容易吧?” “臣妾倒觉得,定嫔没有皇后娘娘想得这么简单。”如玥并不乐观,犹豫道:“此人朝夕间就能安插徐淼在您身侧。利用徐淼害死栾儿,又嫁祸给了皇后你。险些让你堂堂中宫做她的替罪羊,挑拨的我们两宫残斗,而我险些也因为心急复仇,伤了皇上的心。可见此人,着实没有想得那么简单啊。” 皇后连连吸了几口气,尽量抚平自己的心绪,才道:“无论如何都好,往事已矣。本宫不能令绵忻犯险,那是毒药啊,她也敢下。以为本宫真的这么容易被蒙在鼓里么?可怜绵忻还那么小,本宫想去看他。”皇后忽然坐不住了,起身就道:“陪本宫去延禧宫,本宫要去看绵忻。” 如玥微微一愣,见皇后双眼噙泪不觉有些难过:“皇上说过,不准娘娘探望四阿哥。更不准带四阿哥来永寿宫。娘娘大病才愈,难道还想惹皇上不痛快么?” “你还敢说,都是拜你所赐。本宫没有害过你的栾儿,可你却令本宫失去了绵忻。”皇后瞪大双眼,泪珠子一颗一颗的掉下来:“如妃,你也是当额娘的人,骨肉分离该有多痛你会不知道么?可怜绵忻,命中尽是劫难,让我这个当额娘的如何才能放心…… 先前徐淼为了救我,还喂绵忻饮酒,明知他会生疹子。我宁可自己有事,你明不明白。” “皇后娘娘。”如玥被她絮叨的心乱如麻,又摸着自己的腹部,恻隐之心动:“您从未踏足过臣妾的永寿宫,不如送臣妾回去吧。这会儿子,玉嫔姐姐肯定带了四阿哥来吃牛乳酥。” 话说的这么明显,皇后果然转涕为笑,失仪的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好,本宫去,本宫送你回去歇着。” 皇后说着话,上前来挽住了如玥的手:“能让本宫见绵忻一面,这个恩情本宫一定会记在心里。” 如玥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皇后竟然会说“恩情”两个字。当真是太令人不可思议了。“臣妾可不敢,只求皇后娘娘念着我的好,别时不时的使坏也就是了。” “你敢这样说本宫,本宫可是皇后!” “那你还去不去永寿宫?皇后不是该在储秀宫歇着么……” 第八十五章:转风(六) “定嫔娘娘万安!”佳贵人款款而来,一件耦合色的旗装衬的她气色红润,满面春风。“臣妾奉旨回宫,特来向娘娘请安。” 这方定嫔的气还未消,如妃又在这个时候将佳贵人送了回来,摆明了是挑衅。只怪自己的计谋落败,为能顺利的铲除了如妃,才落得今天这步田地。 如此想,定嫔没有吭气,一动不动的盯着佳贵人娇俏的面庞。 “臣妾精心上了妆,想来没有什么失仪的地方,娘娘如此看我,必然是心中有疑惑吧!”佳贵人眉目清澈,微微欠了欠身:“臣妾却能解答,不知娘娘可愿意听。” “说吧。”定嫔眨了眨眼,似疲倦困顿。 “是。”佳贵人唤了寒梅:“去备水,我等下要沐浴。”转头道:“娘娘时间宝贵,臣妾长话短说。如妃娘娘有心将臣妾收归己用,可娘娘您三番两次的拦着,这便是最好的破绽。” 定嫔面色一恍,由阴转晴,:“竟然是这么小的疏失,当真是疏而不漏啊!” 佳贵人略微欠了欠身:“许对娘娘来说,不过是个小小的疏失。却险些赔了臣妾这条命。告退了。” “怕赔了性命还要回这长春宫么,本宫倒是觉得你主意大着呢。”定嫔站起了身子,走了下来,正与佳贵人面对面立着:“如妃身边从来不缺替她填命的。真当你自己命大么!” 冷笑了一声,佳贵人才正了脸色:“往日臣妾没攀附如妃权势,娘娘您不也迫切的想要了臣妾这条命去么!横竖都是死,能为如妃娘娘尽心,臣妾无悔。” 一句话将定嫔噎住,佳贵人华丽转身,扬长而去。她的心,当真是无比的坚定,后宫这条路从来都不好走,可认准了,就不该退缩。 这绝好的日子,风轻云淡的,倒不像是夏日了。郭络罗玉娇掀开轿辇陈青色的薄帘,目光随着前进的步伐审视着紫禁城。这样一座金堆玉砌的城池,红墙金瓦飞檐重叠,拴住了多少青春少艾的绝好年华。 只是不明白自己,为何还是禁不住会颤抖,心花怒放。 姐姐就生活在这里,从一名普普通通的秀女成为玉嫔,就连皇后的四阿哥也交由她在膝边抚育。这一切并非是她命好,而是她自幼结实了如妃,那个自己幼时也见过几面的钮钴禄如玥。 由顺贞门进入内宫,玉娇的心越发的颤动,她很想亲眼看看这外间之人羡慕不已的生活。也很想看看究竟高高在上的女子是有多么的端庄、高贵,而她当年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海蓝格格的辇车紧随玉娇之后,不为别的,只是福晋与侧福晋身份有别的关系。她心里也暗含了一口怨气,就凭她郭络罗玉娇,凭什么越过自己,成为福晋。现在又凭什么行在自己之前入宫,她分明是没有入过宫的土包子。 再仰起头看天色时,正逢红艳艳的骄阳从云层里冉冉升起,耀的东方天际一片金灿灿的暖。海蓝格格长长的叹了一声,复又放下辇车的车帘,郭络罗玉娇是带着身孕嫁入舒穆禄府的。她的儿子成了舒穆禄俊甫的长子,而入府了这么多年,自己却只生了个女儿,同人不同命,还能强求什么呢? 待到二人的车辇,稳稳当当的停在了永寿宫之前,如玥身边的大姑姑芩儿、沛双就迎了出来。“福晋吉祥、侧福晋吉祥。” 玉娇含了笑意,紧着走上前两步:“两位姑姑安好,妾身有理了。” 海蓝格格也略微欠了欠身,笑问道:“如妃娘娘可好,这时候来,没搅扰娘娘早安吧?” 沛双微微笑着,暗自打量了二人的神色:“侧福晋安心就是,娘娘正等着两位请安呢,连玉嫔娘娘也一早就带着四阿哥过来了。” “姐姐也来了。”玉娇朱唇凝珠,欣喜不已:“臣妾也有许久未见过姐姐了。” “倒是福晋你千万别焦急才好。”海蓝微微笑着,似关怀备至:“如妃娘娘特意请了嬷嬷入府教授礼仪,就是希望咱们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宫里的娘娘都高高在上,万万不能唐突,玉娇姐你又是第一次入宫,可别给咱们府上失礼才好。” 当着沛双与芩儿的面,海蓝格格把话说的这样明显,顿时恼的玉娇满心的愤恨。可她是舒穆禄府的福晋,当矜持的时候得矜持,当端庄的时候也得端庄。 总不能果真就在这时与侧福晋撕破脸,遂露出一个无比亲和的笑容:“妹妹放心就是,身为福晋,我自当成为众姐妹的表率。且嬷嬷的教授我牢牢记在心上,必然不会有差池的。退一步来说,纵然我有什么不好不到的地方,玉嫔总是郭络罗氏自家人,断是不会与我生分的。” 海蓝心里不悦,终究没有显露在脸上:“那就别耽搁时辰了,劳烦两位姑姑带路。”言罢,她先玉娇一步,紧随在姑姑身后:“臣妾多次入宫,礼数周全,未免出岔子还请姐姐跟着臣妾,好好的看着学着,大有裨益。” 玉娇想一把揪住她,将她扥去身后,可这是在皇后。若是有什么不合时宜的地方,必然让人耻笑。不为别的,她总不能断了舒穆禄府的前程。毕竟她还想求姐姐,给俊甫谋一条出路。不再是空顶着名号,虚度终日的王孙公子,她也想自己的夫君有实权在手。 彼时,内阁之中燃着淡淡的百合香,香味悠扬自得,随着细细的清风袅袅升空。如玥着了一身淡紫色的旗装,以苏绣活灵活现的牡丹为图,欠了些许硕大浑圆的珍珠为饰,别有一番雍容华贵,十足的妃主气派。 而玉嫔抱着熟睡的四阿哥,就坐在小几的另一侧伴着如玥说话。唇齿间有淡淡的笑容,却藏不住眼底的心酸。 如玥敏感察觉到玉嫔藏匿的不快,猜想许是与自己一般,都吃过嫡亲妹妹的亏吧。便没有多问什么。待到沛双与芩儿领了人进来,如玥才细细打量起二人的容色。“舒穆禄俊甫是交了什么好运,竟娶得两位如花似玉的妹妹,真是羡煞旁人。” 海蓝虽然是第一次向如妃请安,可与皇后走动的并不算少,总是要自在一些。先道:“如妃娘娘万福金安。娘娘犹如天下下凡,日月同辉,妾身不过星徽之光,哪里敢在娘娘面前显露。” 言罢,海蓝又行了大礼,向玉嫔道:“玉嫔娘娘万福。” “好巧的一张嘴。来王爷果然会交女儿,也难怪皇后娘娘时常宣你入宫相伴在侧。”如玥微微笑着,唤道:“看座。” “多谢如妃娘娘赞誉。”海蓝见玉娇有些无措,遂故意上前拉住她的手:“福晋许是见了长姊,欢喜的顾不上旁的了。还未向两位娘娘请安呢。” 玉娇有些挂不住,却顶着二人的目光盈盈行礼:“如妃娘娘万福金安,玉嫔娘娘万福。臣妾首一次入宫,礼数不到,还望两位娘娘恕罪。” 玉嫔还是笑了,唯有她知道心里有多么苦涩。“奶娘,你先抱四阿哥去歇着。”待到四阿哥给抱了下去,玉嫔才抽出手来端起小几上的茶盏:“都坐着吧,如妃娘娘宽和为怀,向来不拘泥礼数。本宫这儿更是只论姐妹情分,无需如此生分。” 玉娇乐开了花,欣喜的应声:“多谢如妃娘娘,多谢,姐姐。” 这一声久违了的姐姐,唤的玉嫔气血翻滚。记得自己离开家的那一天,玉娇也是立在轿子外不冷不热的唤了一声姐姐,权当道别。如今再听,已是十二载的光景,从此再没有往昔。 “怎么没带着福儿来?”玉嫔的语气,听不出喜悦,自然也没有过分的寒凉。 玉娇微微垂首,微笑道:“姐姐有所不知,福儿如今已经一十二岁了,实在不便出入禁宫范围。待到他成婚之后,按足宫中礼数,方可入宫给玉嫔娘娘您请安。” “一十二岁了,是该成婚了。”如玥在心中细想,入宫也足有十二载了,正是玉嫔入宫的那一年,玉娇便有了身孕,这也许就是玉淑姐姐非入宫不可的原因吧。 “看着福晋的容貌,最多也不过二十四五,不想却这么好福气,要娶儿媳进门了。”如玥浅浅的饮了一口核桃露,笑着说道:“只是当福晋,总归得有千万缕事儿缠缠绕绕的搁在心上,也难为你这样年轻就要劳碌。海蓝,你可得好好替福晋分忧哇。” 这明摆着是如妃偏袒郭络罗玉娇,海蓝岂会听不出来,遂道:“亲身膝下,只有曦儿一女,还不足八岁。自不必姐姐那样能全心料理家务琐事。但总归姐姐是最利落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从未出过什么差错,倒也是海蓝的福气呢。” 玉嫔自顾自的喝着茶,似充耳不闻一般。或许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个二小姐玉娇了。转了叹,只问道:“阿玛可好么?” 玉娇摇了摇头,愧疚道:“自打姐姐入宫,妹妹就随着俊甫迁居京城了。阿玛依然在江南老家,差人去总说身子硬朗。可您也知道,阿玛的风湿痛越发的严重了,却无奈要职在身,实在不能走开。” “得了,我自会放在心上。”玉嫔已经知道玉娇要说什么了,无非是接阿玛来京城颐养天年,让俊甫接替阿玛的职位。可这些分明都是朝政,根本与后宫无干。而自己也不想令如妃太为难,遂又道:“本宫想着,玉娇你最喜欢吃家乡的糖藕,让厨子备下了,你自可带回去慢慢品尝。” 第八十六章:转风(七) 这么说话,便是玉嫔下了逐客令。如玥也有些搞不明白状况,却怜惜玉嫔之心,遂道:“本宫孕中,也觉得容易疲倦,伴着两位妹妹说了才这一会儿的话,竟也无力。” 海蓝心里泛起一丝讥讽,不禁暗想,玉娇有个当嫔的姐姐又如何,还不是一样不把她的事儿当在心上。连话都不让说,到底还不如去求别人有意思。可无谓博了如妃的面子,遂和婉道:“那妾身与姐姐就不耽搁如妃娘娘安心养胎了。跪安了。” “好。”如玥柔美的笑着,体贴到:“难为你们走这一趟,我备了些薄礼给你们带回府去。权当是一点心意吧。” “多谢娘娘。”玉娇也跪了安,心中在不满也不能当着如妃显露出来。她知道姐姐还忘不了从前的事儿,纵然不情愿也得走。没想到姐妹两个一别十数载,见了面却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一母同胞的恩情,早已消散的一点不剩。 玉娇心里不好受,眼圈微微泛起了红意。 待两个人送了出去,如玥才长长叹了一声:“难为我一大早起来梳洗打扮,还没说上几句话,姐姐就把人送了出去。” 玉嫔微微一愣,半会儿才反应过来如玥是在说笑,遂也叹道:“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以为我都忘了,可再看见她时,那一份掩埋在心里良久的情愫,终于还是翻滚的涌上来,只怄得我再不想看见她。许多事,不是忘怀就没有伤害,算了妹妹,你有孕在身,无谓想这么多困扰之事。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你心里唯有皇上一人。无论怎么都好,你能堂堂正正的去追逐。可我……我永远也走不出心里的阴霾。” 沉下头去,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才明了,玉嫔如此,如玥何尝不是如此呢。 走出永寿宫,海蓝便停下了脚步。玉娇白了她一眼,方道:“还不走,留在这里有花卖啊!”“走?”海蓝冷哼了一声,鄙夷道:“真以为你们郭络罗氏有多了不起,却竟然连自己人也不帮衬。俊甫再不济,也是玉嫔娘娘的亲弟妹。可你倒好,连话都没开口,就让人赶了出来,好意思叫我回去!” “这是皇宫,你说话能不能不这么尖酸刻薄,让人听了去,还不得怎么笑话呢!”玉娇心里也委屈,却还得顾得舒穆禄府的颜面,遂轻柔细语:“好妹妹,当我这个做姐姐的求你,咱们先回去再说不行么?” “回去?”海蓝冷哼了一声:“我可没有福晋你这么厚的脸皮。就这么回去,还不得让人笑得牙都掉了。”说着,海蓝就转身要走。 玉娇自知理亏,不免有些急促:“你是要去哪儿,这可是皇宫。” “不要你管,你自行出宫回府吧,我自有我的法子。”海蓝了上了辇车,吩咐领路的小太监道:“皇后娘娘身子痊愈了,咱们就去储秀宫请安吧。” 还想再说什么,可是海蓝已经上了车辇。也是在这个时候,玉娇第一次觉得她也是为了俊甫。难得的同心同德。回头忘了一眼永寿宫,庄严肃穆,金碧辉煌,却是那样的令人心凉透彻。 或许紫禁城里的人,根本没有情谊可言吧。倘若再选一次,是会进宫还是会嫁给舒穆禄俊甫,她真的弄不清自己的心了。 海蓝带着一股怨气,兴冲冲的朝着储秀宫去。偏偏不凑巧的让紫敏给拦在了宫外:“海蓝格格是您来了。” 隐去满脸的愁怨之色,海蓝灿盈盈笑道:“妾身入宫自然是要来向皇后娘娘请安的,久违皇后娘娘康愈,不胜欣喜。总要亲自瞧见了才安心。” “侧福晋有心了。”紫敏断然一笑,微微道:“只是皇后娘娘今日有些倦怠,不便会客,也只好请侧福晋先行回府了。” “皇后娘娘身子不爽么?”海蓝的心咚的沉了下去,连她也不肯出手相助。“那臣妾只好先行告退了。还望姑姑代替臣妾向皇后娘娘问安。” “必然。”紫敏又是欠身相送。 海蓝心灰意冷的转过身去,怨恼不已:“就这样回去了,岂非真要让人笑话了。”方才自己蔑视玉娇的那股劲儿一下子就散了。有苦却求救无门,这种滋味当真是不好受。 正在灰心之际,海蓝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曾经受了阿玛的恩惠,必然能帮到些忙。这么想着,海蓝又鼓起了勇气,连忙上了车辇道:“带路,我要去永和宫。” 这一路走来,受尽了人情冷暖,海蓝几乎是含着泪,向庄妃请了安。 庄妃诧异,来找自己的人,竟然是来王爷的女儿,海蓝格格。不免道:“你嫁给了舒穆禄,而舒穆禄家与郭络罗家才是世交。怎的从永寿宫出来,竟是含着泪来了本宫这里。若是让人瞧见了,还当是如妃给了你气受呢。” 闻听此言,海蓝一下子就跪在了庄妃面前,俯首告罪:“妾身不敢,妾身也从未作此想。只不过妾身想起自己的处境才这般感慨。并无半点怨怼如妃娘娘之意,还望庄妃娘娘明鉴。” 庄妃是何等聪明之人,见海蓝自己一人前来,便知她定是来讨账的。总归是爹爹欠了来王爷的恩情,当女儿的不还也得还。想了想,才道:“花儿,扶海蓝格格起来,这样见外是做什么。本宫不过是不喜欢看着这花容月貌的美人,梨花带雨罢了。” 海蓝起了身,翩然落座,隐退了些许的愁色,委婉道:“妾身失仪了,请庄妃娘娘海涵。” “去拿些栗子糕来给海蓝格格尝尝。”庄妃知道她有话要说,自然得支开下人。待到人都退去,她才幽幽的笑道:“有什么话,妹妹只管说吧。你这样忧伤,倒是看得人心里难受。” “实不相瞒,若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妾身也不敢向庄妃娘娘开口。事关我夫君舒穆禄俊甫……”海蓝有些局促不安,慌忙的垂下头去。 “舒穆禄家仰仗祖上的功德,一直在京城落居。到了你家公这一代,封了侯爷,尽享清福。有些年头没理会过朝政事事了。你前来,无非是觉得舒穆禄俊甫投闲置散了这些年,也该谋得一官半职为皇上尽心效力了。本宫猜的可对?” 海蓝一听,心中动容不已:“知我者,莫若庄妃娘娘您。亲身本想着福晋乃是玉嫔的亲胞妹,玉嫔娘娘多少能为舒穆禄一家谋条出路,却不想受了冷脸。而妾身惯常入宫,都是与皇后娘娘亲近,可无奈娘娘身子不爽,也将臣妾拒之宫外了。思来想去,也唯有庄妃娘娘您才能……” “诶……”庄妃拉长了声音,打断了海蓝的话:“凭借你阿玛在朝堂上的地位,又何须来我这里讨求。再者,后宫不得干政呢!实在不济,那福晋的阿玛不也是当朝一品么,听说皇上还赏了两江总督的官职,到底要给你夫君谋条出路,也并非难事。 后宫不得干政,上至皇后娘娘,下至妃嫔小主,怕是没有人能开这个先例。怎么说,此事也实在不该落入后宫呢!妹妹可觉得我说的在理么?” “娘娘您……”海蓝知道庄妃不会这么爽快就答应,却也没料到一开口就碰了一鼻子灰。“我阿玛虽然贵为来王,可终究没有实权。宫里宫外,谁不知道他是空壳子王爷,根本没有实权在手。凭借的,也不过往昔功劳而已。” 海蓝越说越急,不觉泪落如雨:“妾身又怎么敢因着这些给他老人家添堵呢。福晋的阿玛的确是一品大员,偏是刚正不阿的性子,又是外放的官员,京中之事怕也是有心无力。且说让我们俊甫去求他,舒穆禄府的颜面又该何存?” 庄妃烦不胜烦,见她哭得可怜连妆都花了,吃心道:“也是,若这事儿让福晋郭络罗氏办成了,往后你在府中就更没有立足之地了。她不是还生了个男丁么?” “说的正是呢。”海蓝觉得庄妃说到了她的痛处,更是沉痛不已:“求庄妃娘娘疼妾身,就看在你我阿玛有些交情,就帮着臣妾想想办法吧。” “好了好了,花儿,扶着格格起来。有话好好说。”庄妃凛起看不明澈的微笑,若有似无的蹙了蹙眉,慢条斯理道:“我尽管试一试,能办自然最好。若是不成,海蓝格格你也莫要怪我。” “妾身不敢,有娘娘您这一句话,亲身已经暖在心头了。”海蓝似乎看见一丝曙光,转涕为笑:“无论如何,妾身都感念庄妃娘娘恩情,必然不敢忘怀。” 庄妃微微点头,踟蹰道:“不过本宫这样帮你,你又当如何回报本宫?” “旦凭娘娘吩咐。”海蓝知道没有天上掉馅儿饼的事儿,如是说,自己也必须出点力了。 “本宫在宫里不安生,心气儿难免不顺。看见旁人的日子过得好了,嫉妒的难受。格格你,是聪明人,聪明人该让人省心。那些碍眼的刺儿,不拔了去岂非要扎在自己身上了。”庄妃倒吸了一口郁气,轻声问道:“难道你想一辈子,屈居侧福晋之位么?” 第八十七章:转风(八) 海蓝年轻气盛不假,却果真看清了庄妃的心思。倘若郭络罗玉娇惹出什么乱子,那玉嫔就必然不能安心。玉嫔不能安心,势必如妃就不能安稳。加之先前宫中盛传庄妃与如妃不睦的前因后果,海蓝已心如明镜。 “娘娘可以安心,海蓝虽然只是个侧福晋,可从来不会写认命二字。事在人为,只要妾身一想到背后有娘娘为靠山,心中便充满了勇气。必当替娘娘您分忧,也让妾身能如愿的取而代之。” 庄妃听了,心里觉得很是舒坦:“海蓝你是聪明人,一点既透,本宫心里也很安慰。也难得你有这一份骨气。如今这宫外,还有人肯替我分忧,自然是最好的。鱼帮水水帮鱼,总是互惠互利的好事儿,本宫绝不会亏待了你。待到你那边有了好消息,本宫必然为你主持公道。” “那妾身就不叨扰娘娘歇息了,先行告退。”海蓝从庄妃微笑的眸中,看透了些许锋芒。而这一缕柔光,正刺痛了她的心。舒穆禄府再不会有一如从前的安稳日子,投归了庄妃的阵营,就注定她不能再与宫中旁人亲厚,自然也包括中宫的皇后。 可庄妃真就是个很好的依靠么?海蓝不敢显露半分颜色,只恭顺的退了下去。 花儿送了海蓝格格出门,才又转回身为庄妃添茶。“娘娘休怪奴婢多嘴,海蓝格格的心性,怕是成不了什么大事儿,您又何故许她这一份隆恩。” “明知道是多嘴,还要说这番话么?”庄妃并不领花儿的情,只端起茶盏悠哉悠哉的品了几口。 “奴婢知罪了,不敢再生口舌是非,这就去替娘娘您传膳。”花儿顺从的退了下去。还未走出门,就听庄妃冷声问道:“佳贵人是否已经回了长春宫?” 连忙转身回来,花儿恭谨道:“正是呢,娘娘,听说今儿一早就回去了。”庄妃沉了声音,半晌没有说话。花儿就这么躬着身子等着回话,一动也不敢动。 “你说本宫是不是不该这么心急?”庄妃想起昔日的种种,自己与如妃走过的风风雨雨。心头微微难忍,无声叹息:“如妃自有如妃的难处,可本宫的日子也并不好过。皇上连定嫔那里都去了数次,却已经许久没踏足咱们永和宫了。 必然是怪本宫没有好好照料初贵人的龙胎。可哪里是本宫能做得了主的事儿呀!”庄妃有些迷失了自己的心,她很想站在如妃身旁,一如既往的分庭抗礼却又同气连枝。 然而心底总有千百个不甘心,为何此生,她就不能赢如妃一次?哪怕只有一次?“本宫什么时候,才能为皇上添一个孩儿呢?” “娘娘,您还年轻……”花儿知道庄妃最介意的就是这件事儿。想尽了所有的办法,未能怀上龙裔,可到头来总是竹篮打水,美梦落空。“皇上待您又是极好的,早晚能如愿。奴婢就这去拿坐胎药来,您稍等。” “罢了,不必了,本宫往后也不想再饮那些苦涩的汤药了。”庄妃哀痛的闭上双眼:“命数如此,又怨得了谁呢!还是去传膳吧,身子是自己个儿的。谁饿的难受,谁心里最明白。” “是。”花儿没有再多话,匆匆退了下去。 庄妃慨叹不已:“如妃啊,我真是羡慕你有这样的好福气。” 定嫔站在城门楼上,远远的看着海蓝下了辇车,换上了入宫时乘坐的马车,缓缓的离开紫禁城。身边站着寒霜举着曲院风荷图的纸伞遮阳。 “打探清楚了么?海蓝格格都去了哪儿。”定嫔的声音一如往昔平静。 可从来不是寒霜认识的那种声音。自打长春宫更换了婢女杂役,她与寒梅、寒雪分别跟了佳贵人与宸常在,她就觉得定嫔再不是从前的李贵人了。没有了那时的与世无争,也没有了从前的淡泊冷寂,好似变了了一个人一样。 为此,她也曾想寻出个究竟来,可终究主子就是主子,自己受了恩惠便当卖命。其余的事儿,根本就不敢多问。这么想着,寒霜陡然清醒过来,低声道:“已经打探清楚了,海蓝格格分别去了皇后娘娘的储秀宫与庄妃娘娘的永和宫。皇后娘娘身子不爽,并未召见。却在庄妃娘娘那里坐了一盏茶的功夫。” 定嫔嗯了一声,自语道:“不想海蓝在后宫的人面甚广呢,连一向孤僻的庄妃也有话说。”寒霜附和道:“再不济也是来王爷家的格格,自然是有三分情面的。只是奴婢不明白,她才从永寿宫里出来,又自行去永和宫做什么。如今两宫妃主不和,就连宫外也传闻甚广,格格不可能会不知道啊。” “这些事不用你操心。”定嫔的语气听不出责备,反而格外热情:“本宫只想问你一句,本宫待你好不好?” 寒霜以为自己出了什么差错,惹得定嫔心情欠佳,忙忧心忡忡的搁下纸伞跪地:“娘娘您待奴婢是极好的,若非有您暗中出手相帮,奴婢一家老小早已经在疟疾中丧命,哪里还能有钱银置田盖屋,重建家园呢。 连奴婢的幼弟,也仰仗了娘娘您的恩德,能进私塾念书,他日光耀门楣。奴婢对娘娘您,满心感激,娘娘您的大恩大德,就是赔上奴婢这条贱命也无以为报。” “傻丫头,起来。”定嫔略微侧身,虚扶了寒霜一把。 寒霜总觉得有哪里不妥,是她无法预料到的,忧心不减:“可是奴婢哪里做的不好么?” 定嫔摇了摇头,微微一笑,看着眼前水灵灵的寒霜道:“不是你做的不好,而是你可以做到更好。” “请娘娘您明示。”寒霜并不知道定嫔究竟是何用心,却感念往昔的情分。“只要是奴婢能做到的,粉身碎骨也无悔。” “别说什么粉身碎骨,也别说什么无以为报。”定嫔轻轻的抚了抚寒霜光洁的脸颊,赞叹道:“生的这样水灵,却要你成日里干些粗重的活计,到底也委屈了你。本宫此时,有一件绝好的事儿要你来做,倘若你答应了,就是对本宫最好的回报。” 寒霜咬了咬唇瓣,认真的点了头。“奴婢心甘情愿。” 定嫔满意的笑道:“之前本宫令你好好准备歌舞,就是为了让你能在圣前演出。给皇上留下一个绝好的印象。” 原来是这个,寒霜松了口气:“娘娘放心,奴婢没有半分懈怠,每日都勤于练习,绝不会有损娘娘您的栽培。” “这不是最重要的。”定嫔看着纯真的寒霜,心头不由得一颤:“以你的容貌,绝不逊于当日的瓜尔佳茉蕊。本宫就是要你,伺机引起皇上的注意,替本宫好好伺候皇上。你可愿意?” “娘娘饶命啊。”寒霜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奴婢是汉人,并非旗人包衣,又没有绝好的出身,实在不敢攀附皇恩。更从来未想过能成为小主,奴婢情愿一辈子伺候在娘娘身边,还望娘娘饶了奴婢吧!” “诶!”定嫔有些不悦,脸色一沉道:“方才你不是还说要报答本宫么?怎么这一会儿,就舍不得自己的身子了呢?” “娘娘,奴婢……”寒霜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从未想过定嫔会让她做这样的事儿。 “本宫知道,你忠心耿耿,从未想过僭越身份。本宫不妨对你食言相告,由始至终,本宫也没打算再扶持出一个安嫔那样的蹄子来。要你伺候皇上,不过是要你替代本宫挽留住皇上的心,恩宠在你之身不假,却满满是皇上对本宫的恩情,你可明白?” 定嫔打定了注意,便没想过要退缩。自己青春不在,想要拢住皇上实在太难,可若是有个人愿意替代自己,一切便显然容易得多了。“这是你的福分,也是你的命数。倘若他日你诞下皇嗣,本宫自会视如己出,捧着他上位。而到了那个时候,你就必须得死。唯有你死了,才能保住你孩儿的性命。你可愿意?” 寒霜终于明白了定嫔的心,自己不过是一副工具罢了。替她服侍皇上,繁育皇嗣的工具。不会有名分,不会有地位,更不会有明天。这是多么荒唐与可怕的事。当自己诞下了麟儿,就将要被赐死,听起来如同戏文一般。 越发的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寒霜只觉得整个天都塌了下来。 定嫔见她犹豫不决,不禁冷声道:“你方才也说了,若是没有我,你一家老小早已命丧黄泉。本宫这份恩情,你要细心体味才是啊。”转了一种温润的调调,定嫔又道:“更何况,能成为皇上的女人,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片刻的温存也该令你无悔此生了。 眼见着定嫔以一家老小的性命相要挟,寒霜当真是无从抵抗了。她缓慢的向定嫔叩首,嘴角慢慢泛起微笑:“娘娘说的极是,这是奴婢的福分也是奴婢的荣耀。奴婢愿意!” “好。”定嫔欣然微笑,这一次是真的伸手扶起了寒霜:“好好准备着去,要让皇上为你的美色倾倒,本宫自会令嬷嬷好好传授你各种技巧。一切都要看你的了。” 第八十八章:转风(九) 顺喜儿带着几个小太监鱼贯而与,个个怀里都捧着价值连城的宝物。 如玥捻着新呈上的白奶葡萄,有滋有味的吃着,视而不见。沛双少不了责备一句:“都说了让你们自己拣几件送去长春宫就是了,何故还要呈上来碍如妃娘娘的眼。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来搅扰娘娘安胎,可是皮痒了?” “乏善可陈之物,自然配可有可无之人。”如玥没有动怒,心气平顺道:“不过是定嫔的寿辰罢了,本就是图个热闹。尽然你们决计不了,就尽数捧了去吧。” “嗻。”乐喜儿抹了额上的汗,转身对身后的小太监们斥道:“还不快送了长春宫去。” “皇上去了么?”嚼着一粒白奶葡萄,如玥含糊不清的问。 沛双瞪了乐喜儿一眼:“还不快说。” 乐喜儿还未说话,却是如玥轻咳了一声:“沛双你是怎么了,今儿的火气这么大。就赏你一碗菊花饮降降肝火好了。” “小姐,奴婢的心思您还不知道么!”沛双略微撒娇一般,愤然道:“最见不得的就是那些污秽肮脏之人了。明明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胆敢大言不惭的说什么为国库省银子,不大肆置办。她就是想大肆置办,皇上能允了么!无稽之谈。” 如玥搁下手里碧绿透黄的白奶粒子,不紧不慢道:“不过是一番说辞罢了,也值得你这样动气。皇上待她如何,皆因先前四阿哥的缘由,你又何必斤斤计较这些。凭白扰乱了自己的心。” 乐喜儿附和了一句:“主子您说的正是呢!奴才听小马子说,皇上传了口信儿去长春宫,晚上在那儿用膳。只是……也没翻牌子,是去是留尚且难说呢。” “那就要看定嫔的本事了。”如玥将玉手递给沛双,缓慢的站起了身子:“我这会儿有些闷,想去延禧宫看看绵忻。” “咱们不想个法子拦了皇上么?”沛双有些焦急:“小姐须防仁不仁啊,定嫔是百足之虫,必然死而不僵。倘若让她趁机钻了空子,咱们好不容易控制住的局面,指不定又会生出什么乱子。” “许是你不信吧,我总觉得力不从心。”如玥抿着唇,柔和的笑了笑:“一想到再有四个月,我就要当额娘了,好似什么都不那么重要了。沛双,你看看我这肚子,是不是又大了一圈?” 沛双憋在心里的话不由得咽了下去,或许对小姐来说,权利与仇恨都不是最重要的。能平安的保住腹中的孩儿,才是首当其冲之事。这么想着,她的怒恨瞬间消退了大半:“奴婢看着,确实又大了一圈。待会儿就去内务府一趟,让他们抓紧再做新衣。” “这才对。”如玥心暖而笑:“其实后宫之中,恩宠不外乎此消彼长。眼下是因为定嫔的缘故,咱们与皇后也亲近了不少。可倘若没有了定嫔,皇后又不定生出什么心思来。动不完的的脑筋,操不完的心思,既然如此,何必急在这一时。 话又说回来,我也想看看,这定嫔还能生出生么歪心来。”如玥饶有兴致的舒了唇,心头萦萦绕绕的都是关于孩儿的未来。 “奴婢担心的正是如此。”沛双想了想,还是不得不多口一句:“怕就怕您越想清闲,她们偏让您不得清闲。” “曾几何时,我也以为树欲静而风不止。但是经历了这么多,我终于明白了。所谓的安枕无忧,是自己许自己的一方宁静。只要自己的心自在了,旁的根本就不算什么。”如玥能看淡许多东西,譬如荣华富贵,譬如权利荣辱,却始终看不淡她与皇上的情意。 话已经说到此处,沛双也就不再坚持什么了。“那奴婢就陪小姐您去延禧宫,看看四阿哥,再与玉嫔说说体己话也就是了。” “嗯!走吧。”如玥轻柔的迈着步子,每一步都小心而谨慎。上天厚赐,她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孩子,再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要紧了。 小许子打了个千儿,面含喜色道:“奴才给定嫔娘娘贺寿,娘娘康泰万福。皇上的御辇已经停在长春宫门外了。” “起来吧,扶本宫去迎驾。”定嫔喜上眉梢,略微侧首睨了寒霜一眼:“田嬷嬷,你带寒霜去准备一下。” 田嬷嬷上前欠身,眼中带喜:“娘娘宽心吧,连日以来,奴婢已经传授了各种技艺给寒霜姑娘。想来一定能讨得皇上的欢心。” “那就好。”定嫔本是要走的,睨了一眼面色淡白的寒霜,少不得走近叮咛几句:“你别怕,皇上是温文尔雅的君子,自然会好好待你。记得,本宫给你准备的汤药,一定要提前服下。” “是,娘娘。”寒霜知道真到了此时,再也无路可退,与其害怕抗拒倒不如喜滋滋的迎合。唯有这样,才能不连累家人。 跟在田嬷嬷身后,脚步还是有些虚浮。寒霜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何种命运。先前在长春宫,不过是下院的小宫婢罢了,而定嫔一直又不得宠,自始至终她见过皇上的次数屈指可数。就要这样代替主子,草草托付一生,当真令她百般的不愿。 可心底有一丝渴望,若是皇上果然喜欢自己,也许会给她一个位分吧! “奉劝姑娘一句,不要动歪心思最好。”田嬷嬷似乎看穿了寒霜的心。“能为定嫔分忧,是你天大的福分了。又是伺候皇上的绝好差事,许多宫嫔娘娘们盼星星盼月亮还盼不到呢。就算死了也不冤枉。” “奴婢不敢。”寒霜的声音格外的苦涩,敛去了非分之想,心中剩下的也唯有害怕了。 “不敢就好。”田嬷嬷将寒霜带进了一件厢房,屋内早已有两位嬷嬷神情严肃的嬷嬷恭候多时了。 其中一位见了田嬷嬷带人进来,不由得细看了两眼:“到底是细皮嫩肉的,难怪定嫔娘娘挑的中呢。” 田嬷嬷撇了撇嘴,不以为意:“细皮嫩肉的多了去了,也是她有福气跟着咱们娘娘伺候。否则这天大的喜事儿哪能落在她身上啊。陈嬷嬷、刘嬷嬷就别耽搁时辰了,赶紧着为她验明正身吧,将来记录在彤史之上也算有据可依。” “什么验明正身?”寒霜的脸色顿时惊得惨白,额上的冷汗也冒了出来。“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刘嬷嬷冷哼了一声,怨怼道:“装什么清纯呢!能伺候皇上的女子,说白了都得是清白之身。倘若你不洁,怕就得直接拖去浸猪笼了。哪里还能说往后的事儿呢。别浪费时间了,赶紧脱了衣裤吧。” “可不是么。后宫里的女人可都是皇上的。抓点紧吧!”陈嬷嬷也赞同道。 “不要,奴婢的确是清白之身,求三位嬷嬷放过奴婢吧。”寒霜从未想过,自己还要受此等屈辱,险些急的哭出来。“奴婢一直恪守妇德,从未有半点不规矩的行为,求嬷嬷饶了奴婢吧。奴婢敢以性命担保……不要啊!” 寒霜的话还未说完,田嬷嬷已经一把将她按住:“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让你脱就脱了。本嬷嬷可没有时间与你耽搁。眼看着皇上与娘娘就要用完膳了。若是错过了良机,坏了娘娘的好事儿,非把你这不知好歹的妮子卖进那花红柳绿的巷子里去不可。” 嘴里说着极尽羞辱恶毒的话,田嬷嬷手上的动作却也未停下。三两下就把寒霜按在了床榻之上:“给我拔了她的衣裤,看个清楚。若是有什么差池,拿你们试问。” “放心吧,田姐,奴婢们知道怎么做。”陈嬷嬷应了声,便也一同按住了寒霜。刘嬷嬷趁机,一把就扯下了寒霜的水裤。 寒霜羞愤难当,怎么也不肯好好的趴在床榻之上,死命的踢踹,挣扎着求饶:“奴婢当真是清白之躯,求嬷嬷饶了奴婢吧,求求您了嬷嬷。不要,不要哇……” 田嬷嬷见她挣扎的厉害,一把掐在了她光滑的大腿内侧:“住口你个小蹄子,再不老实,别怪本嬷嬷不客气了。” 这一下用力极为猛烈,寒霜疼得眼泪直流,死死的咬住嘴唇。 “别忘了你答应过娘娘什么?是不是不想要一家老小活命了?”田嬷嬷冷声提醒了一句。这一句犹如惊雷一般,只朝着寒霜劈了下来,顿时惊得她失了力气,软绵绵的伏在了床榻之上。 “这就对了,弄伤了身子,让皇上瞧见了可不好。”刘嬷嬷依足了往日的程序,细细的检验着。 寒霜只觉得浑身发冷,这种屈辱如何是她能想到的。情愿真就一死,也好过这样的羞辱与摧残。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珠子,带着满心的委屈,无休止的垂落。 刘嬷嬷鄙薄不已:“都已经这样了,哭有什么用。也别怪本默默未提醒你,若是一会儿对着皇上的时候,还这样愁眉苦脸的一副死人相,别怪本嬷嬷禀告定嫔娘娘,活剥了你这层皮。” “田姐大可以放心了,的确是处子之身。”刘嬷嬷冷冷一笑:“咱们也能向娘娘交差了。” 第八十九章:转风(十) 膳罢,皇帝微有些坐不住了。虽然心中感念定嫔对绵忻的心,可毕竟心里还有闺房阴影,不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忘却。正想着怎么脱身,却是定嫔善解人意的先开了口。 “臣妾怕皇上觉着闷,特意准备了一出好戏请皇上赏评。不知皇上可否赏脸?” “也好。”既然来了,也就不想弄得太生分,凭白伤了人心。皇帝这么想着,也乐得有个台阶下。“朕有些许日子没听戏了,这会戏瘾犯了,正好在你这儿解解闷儿。” “小许子,带路。”定嫔见田嬷嬷已经悄悄回来,便心中有数。再与她一对颜色,如吃了定心丸一般:“皇上随着小许子先去,臣妾备了点心随后就到。保管让皇上满意。” 皇帝笑着点头,跟着小许子就往后堂去。 常永贵正预备跟上,却被定嫔唤住:“常公公且慢,本宫有一事相求,旦请公公帮衬。” 人老精,常永贵见怪了后宫之事,一猜就知道定嫔必然是玩起了猫腻。“奴才不敢,但凭娘娘吩咐。” 定嫔微微得意,常永贵有些许时候没对自己这样客气过了,料他也没算计到落魄如自觉,也会有这样东山再起的一天。不过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无谓把关系闹僵。定嫔和气道:“本宫许久没有服侍过皇上用点心,不知如今圣上口味是否一如往昔。还请公公指点。” “娘娘客气了。您打府上就陪伴在皇上的身侧,自然是比奴才更为清楚皇上的脾胃。”常永贵微微垂首,恭敬道:“更何况娘娘您有心,想必准备的都是色香味俱佳的珍品。光是这一份儿心意,已经让皇上甜到心里了。” “承公公贵言。”定嫔上前一步,从袖中掏出一物,劳实的塞入常永贵手中:“这是本宫的一点心意,望公公笑纳。” 不知怎的,定嫔的言谈举止给人一种不容拒绝之感,常永贵虚眼一笑,便道:“娘娘厚赐,奴才愧受了。” “好极了。”定嫔和颜悦色,轻声慢语:“本宫就是喜欢公公这一份爽快。田嬷嬷,你带着公公去后厨挑选几样可口的点心,等我的吩咐再给皇上送去。” 心知定嫔是故意支开自己,常永贵亦无话可说。毕竟主子有主子的法子,自己没得皇上的圣意,也实在不敢妄自拿捏。遂恭顺的应下了,随着田嬷嬷一并退了下去。 “都撤了吧!”定嫔看着满桌的佳肴美酒,不觉心中泛酸。到了今时今日,竟然要用这样的法子才能拢住皇上的心,当真是太可悲了。 可若不是这样,只怕连性命都不保,又能拿什么和如玥斗下去。八皇女丧命于自己手中,她与如玥的梁子注定是结下了。这么想,心里忽然好受了些,但愿寒霜不会让自己失望。 皇帝随着小许子走进了后院的某一处厢房,有些诧异:“你家主子准备了何戏,为何来此处观赏?” 小许子笑吟吟躬着身道:“皇上进去便知,奴才实在不便明言。主子交代了,要给皇上您一个惊喜呢!” 话音儿刚落,那扇门就被两名宫婢打开,齐齐向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皇帝唔了一声,正要往里走,却听小许子道:“都别搅扰皇上听戏了,你们跟我来。” 皇帝自觉奇异,免不了好奇的走进去。内寝之中,若有似无香气微凉且清,使人心旷神怡。隐约可见粉红色的凤尾香罗内,有人影晃动。 按捺不住心中的惊奇,皇帝迈着稳健的步子走上前去。方掀开香罗一角,忽闻丝竹管弦之音起。一女子立在中央,丝带环身,轻旋慢转,翩翩舞起。 偏偏淡扫峨眉,芙蓉如面,清丽脱俗犹如风中仙子。 皇帝只觉恍如梦中,可这近在咫尺的美人分明伸手可及。 旋转中的女子时而含笑凝望,时而蹙眉愁思,脚步亦是介乎轻灵与矜持之间,美到了极致。 皇帝看得痴迷,不由自主的走进了罗帐之中,果然那沁人心脾的香气越发馥郁,久久不散,直搅的他血脉膨胀,心如鹿撞。 一曲未尽,皇帝的手已经拦住了佳人纤细的腰肢,舞停,奏乐亦停。 寒霜轻盈而巧妙的挣脱了皇帝的怀抱,恭顺而生份的问安:“奴婢长春宫寒霜,奉定嫔娘娘之命特来为皇上献舞。” “起来吧。”皇帝的心不着痕迹的蠢蠢欲动,开口却赞道:“丛云最知朕的心意,体贴入微。” 寒霜直起身子,与皇上对视了一眼,才发觉皇帝并非平日里看见的那样冷面若霜,相反的,他宽厚温和,平易近人,眉目间多存笑意,儒雅有礼。 可再怎么好,他也是天子,一国之君。既非自己的良人也非夫君。而她要做的,仅仅是代替主子,俘虏他的心。 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寒霜轻轻的走近一步,一伸手拉开了系在领口的衣带,披在身上的舞衣就退了下来。里间穿的那薄如蝉翼的小衣尽显,淡淡的鹅黄,将她曼妙的身材完美的勾勒,妖娆撩人呈现于皇帝眼前。 “朕懂了,你才是今夜最**的那出戏。”皇帝愉悦而笑,揽膝横抱,将寒霜抱在怀中。只这突入的举动,寒霜便僵硬了身子。 “怕了么?”皇帝敏锐的觉察道。 “皇上……”寒霜真的很想说怕了,很想说不情愿,可这样的局面是她无法抗拒的,也根本就无能为力。所以出口的话,极为柔婉的换了表意:“还有人在。” “都退下。”皇帝见美人露出娇嗔的微笑不觉满心欢愉。这一声令下,躲在屏风之后的乐师们便匆忙的退了出去。 寝室的门,被严严实实的关上,且有定嫔亲信之人把手,好似锁住了一方乐土,没人叨扰的乐土。皇帝再不犹豫了,索性将美人搁在了榻上。“你可真香啊,是擦了什么蜜粉?” 寒霜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脑子里却盘旋着嬷嬷给看的春宫图绘。她是第一次,这样接近陌生的男子,也是第一次,发觉自己能够这样不知廉耻的迎合。“皇上喜欢这香味儿么?” “当然是喜欢的。”皇帝的声音越来越近,模糊不清。贴在寒霜的耳畔唇边,那样温热而绵痒。“只怕是难以忘怀了。” 寒霜环抱住皇帝,止不住颤栗。越是想让自己不要在意,权当完成主子的命令,就越会令自己心痛。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可以舍弃的。至少她舍不下仅存的那么一点点自尊。“皇上,别心急……” “**一刻价值千金……”皇帝玩味一笑,早已顾不得自己高贵的天子身份。寒霜只觉得痛,却不知是身还是心。 许久,这漫长的煎熬总算是挨了过去。身边的男人疲惫的沉睡去。寒霜睁大双眼,只觉得自己与死了根本没有分别。明明很想哭,却没有潸然而下的泪水,明明浑身都痛,却不会也喊不出疼。 三更天时,趁着皇上还在熟睡之中,寒霜依照定嫔的吩咐,裹着衣裳溜出了厢房。门外自有小太监将她送回下院,一处指定的厢房。 田嬷嬷久侯了多时,这会儿见人回来,不禁阴笑:“不想你这丫头还挺有能耐的么,折腾到这个时候才舍得回来。” 寒霜羞红了脸,满心屈辱,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田嬷嬷也不理会,径自取了汤药来:“这是定嫔娘娘让人给你备下的,喝了极容易成孕。他日母凭子贵,可别忘了本嬷嬷为你尽的心,出的力啊。” 寒霜无言以对,端起汤药就饮了下去。 “但愿这肚子能争点气,待你有了皇嗣好日子也就来了。”田嬷嬷抿了抿干裂的唇,淡漠道:“还有,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此事绝密,若是走漏风声,当心你的小命。” “多谢嬷嬷提点。”寒霜欠身行礼:“奴婢一刻也不敢忘。” 第九十章:转风(十一) 仲夏的傍晚,天暗的较晚些,闲来无事的宫嫔们不愿在烈日下出行,便三三两两的于夜色中纳凉。这是紫禁城最静谧的傍晚,蝉鸣声声,清凉入心。 而这样的好时候,总能勾起宫嫔们无限的遐想,盼望着圣心忽然垂注,好运降临。 “你们看,那不是皇上的御辇么?怎么这会儿就向着长春宫去了?”恩贵人走在人前,一眼就瞧见了常永贵随辇而行,心中果真了然,皇上一定就在辇车上。 淳嫔暗淡一笑,看不出过多的情绪:“有什么稀奇的,皇上连日以来,流连忘返于长春宫、永寿宫之间。还算得什么新鲜事儿不成了。” 信贵人缓慢的跟在人后,凝视着提灯而行的天子仪仗,备觉心凉。“定嫔娘娘风光无限,可不是寻常人能羡慕来的。我这病歪歪的身子,大抵还就真是抗不住这凉风了,先行回宫也就罢了,不扰各位姐妹散步静心。” “淳嫔姐姐说的可是真话么?”初贵人难得走出永和宫,见信贵人都这样认命,心里也不是滋味。听了这样的流言,怎么会不郁闷:“皇上近日,时常去定嫔娘娘那儿?” 这一声姐姐叫的极亲昵,淳嫔听着受用,对初贵人的态度竟也柔和了几分:“妹妹有所不知,约莫近一月的事啦,皇上白日里下了朝,就爱往如妃娘娘宫里去说说话。用了晚膳,就往长春宫宿下。不想今儿是去的更早了,一准儿还未用晚膳呢!” “时移事异。”初贵人仅仅用这四个字,便囊括了心中所有的感触。将自己关在永和宫这些时候,再走出来,却觉得非常陌生。连同人心一般,陌生的让人害怕。 “移不移,异不异的都好。”淳嫔朱唇轻启,浅勾为笑:“总归是皇上的心意,咱们姐妹同心同德,倒也安生了。” 恩嫔不以为然,冷不丁的冒出一句:“那若是皇后娘娘不许呢!她定嫔还敢硬生生的抢恩宠么?我偏不信了!” 初贵人与淳嫔互凝一眼,谁也没有搭腔,迈着款款细步,轻摇慢晃的由着自己的心往前走。 恩贵人撇了撇嘴,愤懑的没有说话,就着常柔的手调转方向,步态婀娜的往自己人宫里去。 倒是常柔忧心未减,醒着神儿提醒:“小主,心思太露不是什么好事儿。且奴婢一直疑心,那徐淼背后的主子未必就是皇后。说不定咱们给人愚弄了,稀里糊涂做了替死鬼呢!” “闭嘴。”恩贵人甩开常柔的手,眼珠子都瞪的险些飞出来。“我只晓得皇后才是后宫之主,旁人再如何也是越不过去。只要我真心投诚,为娘娘分忧,还怕没有东山再起的一日么!”抚着自己面颊颈间的落疤处,恩贵人不屈道:“人老珠黄如定嫔之流也能笼络圣心,我偏不信我不能。” 几度三番的劝说,都没有起丁点作用。常柔觉得有些灰心。如今的恩贵人再也不是从前小姐了,任是旁人如何苦口婆心,她也完全视而不见根本不理会。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维系多久,常柔忽然觉得力不从心了。“小姐,奴婢斗胆有一请求。”想了想,常柔还是决定启齿:“奴婢眼看着就满二十五了,请小姐开恩,替我寻一户好人家,将奴婢撂出宫吧!” 恩贵人神色一滞,丝毫没预料道常柔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又惊又气,心凉透彻:“既然你有此心,我也拦不住你。看在咱们多年情分上,应你就是。” “多谢小姐。”常柔垂下眼睑,不愿意再看恩贵人的脸。能做的自己都已经做完了,再没有留下来的借口了。总归小姐再不是曾经的乌雅沅琦,一切都变得不像样了。 夜色当空,银光漫泄,恩贵人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一点一点结成了碎冰沫儿。她没想到,连最后这个能相信的人,也这般自私无情。心里堵得慌,再无心赏景。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毫无预料的送进了永寿宫。且十分的雷同,使人摸不着头脑。如玥几乎难以置信,一时间也震了心,不知当如何处置才好。 先是咸福宫送了信儿来,说恩贵人身边的常柔姑姑,悬梁自尽了,事先没有任何征兆,也无人能猜到她为何这样做。 再有就是舒穆禄府传来的噩耗,福晋郭络罗玉娇厌世而投了井,待到察觉将她救上来时,人已经断了气。 这可难坏了如玥,掂量再三,她也想不出该如何向玉淑姐姐交代。纵然这两姐妹之间的关系,并非那样亲密无间,可终究血浓于水,这样的冲击,又是几个人可以消受得了的? 芩儿见如玥犯了难,主动请缨:“娘娘您如今有着身子,实在不适宜这样肝肠寸断的情景。不如让奴婢去禀明玉嫔,也好从旁宽慰。您意下如何?” “你办事总是最稳妥的。我只担心姐姐不能承受住这样猛烈的冲击,垮了心智。毕竟是一奶同胞的嫡亲姊妹,总归伤心啊……”如玥抹去眼尾的泪珠,惋惜道:“福晋看上去也就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又只留下一个男丁。真是太可惜了。” “小姐,您节哀啊!要顾着自己的身子。”沛双递了才绞过的热绢子:“你不是一个人了,万莫要腹中骨肉一并垂泪啊。” 如玥颔首,尽量平静自己的心:“芩儿你去吧。咱们告知玉嫔,总好过从旁处得了这噩耗。记着,千万好生安慰着呢若是姐姐那里照料不过来,你就把四阿哥带来咱们永寿宫暂时照顾。” “是,娘娘,奴婢知道了。”芩儿不敢怠慢,应了声,麻利就退了下去。 “小姐,咸福宫那边,又当如何处置?”沛双虽不想如玥劳心,可这档子事儿如若自家小姐不管,怕是马上就会有手脚伸长之人急急插手。 无故权利外放,当真不值。 如玥静默的看着窗外一抹白云,愁绪愈加,抚着消瘦了的面颊说道:“不是说自尽的么,总得有根由吧。你只管交给慎刑司的奴才们经手查验,有何不妥再来回禀。那常柔是恩贵人的家生丫头。 除非她果真做了什么对不起恩贵人的事儿,否则恩贵人也不至如此。” “小姐您是说,常柔是被恩贵人逼死的,这怎么可能啊?常柔待恩贵人也如奴婢这样,十分尽心,怎么会……”沛双使劲儿摇着头,怎么也不肯信。 “她或许真不是被逼死的。”如玥拧眉长喈:“而是被处死的。被迫去死!” 沛双只觉得自己一下子沉了脸色,仿佛能看见昏黄如土的肌肤一样。“这太匪夷所思了,后宫里果真有这样的人心不古么?”不待如玥开口,沛双又狠狠打了自己的嘴巴,连连啐道:“这当着小公主呢,瞧奴婢这胡诌什么呢。果真该打!奴婢这就去细细追查,小姐您,安心养胎,千万别动气啊!” 目送沛双出去,如玥才显露出不适来。许是方才站得久了,双腿酸软的厉害。扶着窗棂才勉强站稳,可小腿肚忽然抽筋,痛得她险些跌倒。提着一条腿不敢放下。 如玥慌了,若是这个时候有事儿,谁呢宫帮她一把?可想要求救之时,正是小宫婢带着石御医前来请脉了。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石黔默见如玥脸色不对,少不得关心询问。 “抽筋。”如玥蹙了眉,虽自觉狼狈,却也不得不如实说。 “别动,娘娘,让微臣来。”石黔默搁下药箱,上前扶了如玥在紫楠木的椅子上坐好,蹲下身子,告一声得罪,便脱了如妃的花盘绣鞋,力道正合适的掰了掰如玥的脚掌,忽然那种痛楚就缓解了很多。 见如玥转露笑意,石黔默才松开手:“娘娘如今月份大了,难免身子重,这些都是常见现象,无需慌张。” 如玥微笑赞许:“多亏石御医及时前来,否则本宫很可能会自乱阵脚。” 第九十一章:勾心(一) 确诊身子无碍,石黔默给如玥开了同往常的安胎药。没见到朝思暮想的如玥时,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她就在眼前了,那些话却根本又不能宣之于口。 越是在意她,就越得谨慎,哪怕含情脉脉的一个眼神都不该有。于是小心意义的问诊,刻意的疏离,一切不过是为了宽慰如妃的心,也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值此,石黔默心里纠结着各样的情愫,最终只道:“微臣奉了皇上的圣旨,照料启祥宫两位贵人的身子。这几日,也常去请脉。若无事,微臣就告退了。” “知了。”如玥淡淡一笑,听不出心绪:“皇上器重你,自然会将康贵人与丽贵人交给你照料。何况你的医术,我也是很放心的。” “没有其余的吩咐,微臣告退,娘娘您好生安歇,切忌动怒。”石黔默恭敬的跪安,未宣之于口的秘密是关乎柳氏两位贵人的,算是他默默为她做的事。或许只有防微杜渐,先下手为强,才能令得两位贵人没有能力与如妃抗衡。 只有石黔默自己才知道,他想尽了办法接近康贵人与丽贵人,为的就是能顺利的将寒凉毒物长久的投放在她们的食物中、药里,慢慢的,不着痕迹的令她们此生都不会有孕。 昧着良心去做一名医者根本不该做的事儿,且还准备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这就是石黔默能想到的,默默为如妃稳固地位的法子。或者算不得精妙,却来得最直接有效。 如玥根本没看出石黔默的神色有异,心里还在想自己方才说的那句“自乱阵脚”的话。咸福宫死了个宫婢,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偏就是不能往深里想,这恩贵人的家生丫头,好端端的为何要悬梁自尽的。恩贵人不得宠这么些年了,若是这丫头替她不值,也断然不用等到现在才死。 且说恩贵人近来越发的趾高气昂,不可一世。任是谁都被她呛白过几句。实在不像是灰心厌世的样子。那么又从何而来的悬梁自尽一说。 “这分明是冲着我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自乱阵脚。”如玥轻轻的开口自语,心里笃定不已。“就连郭络罗玉娇投井自尽也必有悬疑之处。” 蹙眉阖眼,如玥只觉得过不去自己的心:“玉淑姐姐,没想到如玥还是害了你。” 心头难受的厉害,可为了腹中的孩儿,如玥不得不让自己平静下来。就是眼看着还有三个月孩儿就要降生了,后宫蠢蠢欲动的阴谋之心,却按捺不住了。 躲不是办法,办法是……迎上去。 这个可怕的想法缭绕在如玥心头,整个人也为之一颤,到了今时今日,钮钴禄如玥还是一样的钮钴禄如玥,绝不会退缩不会屈服,不会甘于逆来顺受。 “来人。”如玥扬声道:“去备车辇,摆驾永和宫。” 初贵人仰着头,站在庭前的回廊上,淡漠的望着天际朵朵的白云随风轻移。这种感觉很惬意自在,好似心已随着云朵远去,令自己忘记自己一身被禁锢在这红墙之中,永无挣脱的一日。 如妃的车辇就在这个时候入了宫门,正停在不远处。 迟疑了片刻,初贵人还是微微走上前去,远远迎驾:“如妃娘娘万福金安。” 如玥淡薄睨了她一眼,不紧不慢道:“初贵人的身子大好了,也有好些时候没见在后宫走动了。难得有这份闲情逸致,看云卷云舒。” “臣妾不祥之身,实在不敢冲撞如妃娘娘圣体,先行告退了。”初贵人远远朝如妃一拜,脸色暗沉的极为不自然。 如玥顾不上搭理她,旁若无人的端然起步:“小许子,还不带路。”小许子干脆的“嗻”了一声,躬着身带着如玥往里走。 此时,庄妃近前的花儿已经知乎了她,说是如妃亲自来了。庄妃淡淡的应了声,慵懒的锤了锤自己的胸口,揉着惺忪的睡眼缓慢的做起来:“人上了年纪,就容易觉得困乏,怎么才靠着绣了一会儿花,就眯过去了。” 抚了自己的鬓边,又抻了抻略微卷了边的衣襟,庄妃才道:“这么早,如妃不去皇后娘娘的储秀宫,来我这里做什么?” 花儿也不解,低头轻声慢语:“说是只身前来的,芩儿姑姑与沛双姑姑都没跟着。”庄妃听了这一句,便觉得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儿:“今儿一早,可有人去了永寿宫?” “娘娘您怎么知道,说是内务府的奴才去了来着,奴婢打听过了。咸福宫殁了个宫婢,是恩贵人近前的。”花儿把知道的都说给了庄飞听。言罢,便收了声音。 “咸福宫?”庄妃品着这句话,实在是与自己没有多大的关系。“还有别的么?” “那奴婢就不知情了。”花儿扶着庄妃从榻上下来,轻摇慢晃的走出外间来。庄妃神色不愉,眉头微蹙:“你去吧,给如妃带路。” 话音儿才落,小许子就带着如妃走了进来。庄妃散了眉峰的隐忧,淡然一笑,朝如玥行了个平行礼。“今儿是什么风,把身子贵重的如妃吹到本宫这里来了。花儿快,扶了如妃坐。” 如玥眉目淡漠,面色肃和,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都退下吧,本宫有几句闲话,想和庄妃好好说说。” 花儿抬眼看了庄妃的颜色,便领着一众宫婢自行退下。小许子也很识趣儿,躬着身子跟了出去。内寝就只余两位妃主。 “不管如妃要说什么都好,坐着,坐着。”庄妃心里多少能感觉到有些不舒服,可这不舒服隐隐的成了忧虑,好似如妃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目光,凝视过自己。 “本宫没时间与庄妃絮叨,简短的几句话就能说清楚。”如妃微微扬起下巴,略带高傲的表情道:“海蓝格格来你宫里,是否为了舒穆禄俊甫谋一官半职?” 庄妃的心咯噔一下,就猜到必然是与此事有关,可即便让如妃知道她暗中鼓励海蓝格格,跟福晋内斗有如何。也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劳她一大早来这里兴师问罪的。遂道:“却有此事。据本宫所知,那海蓝格格可是先去了如妃你的永寿宫。” “你可答应了她?”如玥不理会庄妃的话意,自顾自问道。 “后宫不得干政,连你堂堂如妃也不敢允诺之事,本宫又岂会允诺。”庄妃见如玥的态度不减凌厉,也不由得跋扈了几分。 “就没说别的?”如玥轻哼了一声:“还是庄妃存了什么不良之心,不敢宣之于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庄妃也不是好性子,急躁道:“一大早的,来我宫里就是为了耍横不成。你是有着身子的人,漫说这个时候不当置气。就是平时,你也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岂是本宫能轻易抗衡的。没得必要!” “本宫还以为庄妃什么都知道呢。却原来也不是耳聪目明的主。你教唆了旁人去做什么,时候也不再去打探打探么!”如玥逼近一步,与庄妃四目相对:“今儿一早,舒穆禄府送来的消息,说福晋郭络罗氏昨夜投进自尽了。那人,打捞上来的时候,身子已经僵硬了!” 庄妃以为自尽听错了,不觉脱口问道:“你说谁投井自尽了?” “郭络罗氏玉娇,舒穆禄府的福晋,玉嫔的嫡亲胞妹!”如玥昂首,声音激愤。“这不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么?人在宫里,手竟然伸的那么长,连宫外的事儿你也要挑唆。好端端的一个二十四岁的女子,就这样被你的三言两语给害死了。午夜梦回,你于心何安?” “胡说,你别诬蔑本宫。”庄妃的嘴角不觉抽搐了几下,她从未想过后宫竟然会这样严重。且海蓝格格出手会这样重。她不过是希望,郭络罗氏不服气,进宫多闹腾几回。 这样一来,玉嫔便没有个安生的时候,得日日去烦她如妃。可哪里会想到,海蓝下了重本,一出手就要了福晋的性命。这么一来,倒成了是她庄妃刻意谋算的恶事了。 “本宫前来,不是问你有没有做过,而是要你亲口说,为什么要这样做?”如玥的双眼因为愤怒,而泛起了红意:“这些年了,我自问待你不薄。有我的,势必分你一份。就为了当年那个错误的决定我没有拦着,致使你胎落。为了弥补,你怎么放肆怎么凌厉都好,我从来没有真的计较过。 就算是到了此时,也一样希望你能与我抗衡。唯有连你我之力分庭抗礼,后宫才能真正安慰。我以为你会和我同心同德,却不料暗中出手的人,竟然是你。王素春,你太令我失望了。”如玥气的身子有些颤抖,可威严与决然之气丝毫不减。 “我说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庄妃自知理亏,想要好好与她说明。“海蓝格格的确是来找过我,而我也有明示过她与福晋争斗。可说到底,上至后宫,下至王府,哪里没有明争暗斗之事。我怎么知道海蓝会出手这样重,好端端的把人逼死……” “住口!”如玥冷喝一声,恨不得一巴掌盖过去:“本宫不想再听你浑嚼抵赖!” 第九十二章:勾心(二) “你说什么?我浑嚼抵赖……”庄妃也憋了一肚子气。愤然道:“你凭什么这样说,我哪里有此心。” “玉嫔娘娘驾到。”小许子的声音及时的阻止了两个人的口舌之战。如玥微微敛了气焰,听着是玉嫔来了,心里一下子空落了许多。 玉嫔火急火燎的走了进来,面色憔悴,双眼微肿,连鼻翼也染了伤心的浅红,显然是哭过。“如妃娘娘吉祥,庄妃娘娘吉祥。”礼数一份也不减,玉嫔端身施礼。 “姐姐,莫要如此。”如玥看不过去,上前去扶她。 玉嫔反握住如玥的手,痛心道:“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吵架无好话,妹妹这又是何必呢!” 如玥面露愧色,眼中凝泪:“本该是我去安慰姐姐,这会儿却要让姐姐移驾永和宫来劝我。如玥真是没用,只会令人伤怀。说到底,一切皆因我起,姐姐要怪,只管怪我就是。” 庄妃见玉嫔来,心里愧对,也觉得不是滋味。方才又被如妃那样披头盖脸的责备了一番,这会儿怒意尚未褪尽,脸色青红相济,很是难看。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不吭气。 “姐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先送你回延禧宫吧?”如玥坚持离开,并非是要给庄妃台阶下,而是僵持在这里,除了让玉嫔难受,自己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不走。”玉嫔握住如玥的手,诚然道:“此事根本不该怪你,若非我厚颜去求你,替家妹主持公道。她与海蓝格格就不会入宫请安。若非是她们有机会入宫请安,就不会有私心,相求我给俊甫谋官职。 若非如此,海蓝与玉娇就不会明争暗斗,自以为都能帮衬夫君的忙。却原来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到此处,玉嫔仰起头与庄妃对视了一眼:“海蓝的心性,我大抵早就听过。即便是庄妃什么也没有说过,她也觊觎福晋的位置良久了。倘若庄妃真的说过,那也得要海蓝自己计较。可我猜测,庄妃娘娘心智不至于如此浅显,明知咱们一准儿能追查到永和宫,还这样冒险。” 如玥凛然微笑,忧怀难抒:“庄妃或许并未存令福晋必死之心,可倘若她没有心存歹意,何以要见海蓝?皇后与海蓝是什么情分,竟也能闭门谢客,偏是她要在这个时候趟浑水,分明就是刻意跟本宫过不去。” “不错,我是故意和你过不去,那又当如何?”庄妃垂泪,却偏固执的昂起头。“如妃你总是什么都有,我真就是不甘心,偏要让你尝尝这没有的滋味。你能奈我何?大不了,被你关禁闭,送入冷宫,令我我穷无尽的受苦。可我现在这么活着,有何死了有什么差别。总归是煎熬于世,一般一样!” “你还不知错!”如妃心里顶着一口气,面色严肃。正要再说什么,却被玉嫔拦下:“万般皆是命,妹妹你何必动气。顾着自己的身子。” “姐姐,若不是她从中作梗,事情根本不止如此。为什么到头来,她竟然连一点悔意也无。那可是一条人命,难道就能随意的在她的私心里折去!难道这还能说明她是清白,是无辜的?”如玥推开玉嫔拉着她的手,与庄妃面对面道:“你对我怀恨在心,难以消减。那就冲着我来,别再累计无辜。否则,就算是赔上我这条性命,也必然要讨回公道,届时,庄妃你别怪本宫不讲多年情分。” “好哇!本宫也想看看如妃你还有什么招数。”庄妃愤懑的唤了一声小许子:“本宫不适,送客。” 玉嫔紧紧攥着如玥的手,也顾不得那么多,只一心想要离开永和宫。如玥踏在回廊之上,才迈了两步,便觉得腹部一阵绞痛。 “妹妹你怎么了?”玉嫔急的红了眼:“可是动了胎气么?” 如玥咬住朱唇,平顺了心气缓缓道:“我没事儿,姐姐不要担心。” 玉嫔扶着她缓行两步,嘴角微微卷翘,泛起一个连她自己都看不透的微笑。其实玉娇去了,她真的伤心了。可为什么,这伤心之中尚且存有一丝痛快?这么些年,她郁郁不欢,她不能去爱,都是因为这个妹妹所致。 现在没有了她,许是上天的怜悯,要自己无牵无挂的度日。这难道不是一种解脱么?可毕竟是一奶同胞,她要怎么把自己小肚鸡肠甚至歹毒的心事,将给如玥听呢。果真有些说不出口。 “姐姐,您怎么了?”如玥微微抬头,见玉嫔含笑,且那么舒心,不觉惊诧。 “哦?”玉嫔敛了神色,柔声细语:“我方才不是说了么,万般皆是命。既然天注定会是这个样子,那咱们也实在没有必要过不去自己的心。或许对玉娇来说,这也是个解脱。如玥啊,我真的相信庄妃不是存心逼死玉娇的。 这样做对她没有任何的好处。难道她会搬石头砸子自己的脚趾么?你别放在心上,后宫之中一切皆关乎利益需要。难道你要与她抗衡,两败俱伤才算完么?” 强忍着隐隐作痛的腹部,如玥挤出一个惨白的微笑:“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要姐姐担心我,为我劳心。如玥真是愧疚得很。可若不是我与庄妃宿怨良久,她见我又成孕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怎么会凭白打赏了玉娇这条命,我……” 眼前的人影忽然就模糊了,如玥只觉得身子不受控制的朝一边歪倒。这可吓坏到了玉嫔,忙嚷声唤人来。索性芩儿在宫外等候着,听了音忙闯进宫来,与玉嫔一并扶住了如玥。“娘娘,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来人,快去传御医。” 小许子也是吓坏了,掉头就往庄妃的寝室跑去,惊魂落魄:“娘娘,不好了,如妃娘娘动了胎气,昏厥了。” 庄妃怒意未消,只冷声道:“不是方才还趾高气昂的在我宫里耍了一通威风么,这人还没走出去,就扛不住了。我还真当她钮钴禄如玥是铁打金铸的完人呢。让人送她回去就是了,旁的别多管。” 小许子听庄妃如是说,不由得更加担心了:“可,可若是如妃娘娘真的出了什么岔子,皇上必定会降罪咱们永和宫,娘娘您不得不早早打算啊。” “别烦本宫了。出去。”庄妃沉重的闭上双眼,心道吉人自有天相,钮钴禄如玥岂会这样不堪一击。 冒出这样的想法,她又觉得自己无药可救了。明明该去痛恨这个人,明明该看着她一败涂地。可还是忍不住去关心她。这样绞缠的命数,便是她与如妃的关系吧。此消彼长,却又唇亡齿寒。 被抬回永寿宫的时候,如玥已经失去了知觉。可纵然没有知觉,她的手依然小心的按在腹部。玉嫔急的六神无主,一门心思的扑在如玥身上。却不料另一只无形的手,悄然伸向了延禧宫里的四阿哥。 石黔默来得很快,如风一般。细心诊治之后,一颗心总算是安定了下来。“娘娘的身子没有大碍,只是动了气惊了胎。微臣会开些顺气安胎之药给如妃娘娘服用。只是,往后的三个月,直到平安诞下麟儿,这期间娘娘着实不能再操劳伤心了。” 玉嫔郑重的点了点头,回首对芩儿、沛双道:“现下你们宫里的袭儿姑姑还未苏醒,如妃娘娘的就交托给你们了。但凡是不利的人事,都一并要拒之宫外。再不可有诸如此类的消息传进来。明白么?” 沛双含泪点头,一颗心揪痛的不行。“索性小姐这次平安无事,可吓坏奴婢了。小姐对这个孩儿珍之又重,奴婢真怕她扛不住。” 玉嫔微微颔首,愧疚道:“都怪我不好,偏是这个时候给她添乱。我的家事,我自会处理。待娘娘醒转,你们只管告诉她一切无恙,别再令她劳心了。” “是,玉嫔娘娘。”芩儿也感激玉嫔这样大度:“怕就怕是我们娘娘自己过不去心结。” 石黔默接茬道:“过不去也得过去,忧能伤人,何况娘娘现在是两个人的身子了。出不得一点差错。依照微臣看,娘娘至少需要安心静养一整个月。只消让微臣将此情形对皇上说明,皇上必然恩准永寿宫闭门谢客。无人打扰,娘娘必然能安心些。玉嫔娘娘觉得可好?” “那就别一整个月,最好能等到平安生产之日。”玉嫔凭借对如玥的了解,一计上心:“石御医,你只管对如妃说假话,这个孩子命悬一线,若是她不肯好好的服药修养,必然有保不住的征兆。” “这……”石黔默颇为踌躇:“会不会惊了如妃的心?” “不会!”玉嫔坚定不已:“女子虽弱,为母则刚。相信如玥会拼劲一身力气,保住自己的孩儿。就不会再用心去旁人身上,反倒有力。你们可都听好了,就按我这法子来办。也唯有这样,才能让如玥平安渡过此劫。” 众人交换了眼色,不由得齐声应下:“谨遵玉嫔娘娘吩咐。” 第九十三章:勾心(三) “如玥,你总算醒了。”皇帝守在床前许久,这会儿才长长吁了口气。“朕有多担心,你可知道,索性你平安无虞。真是上天庇佑。” 就着皇帝宽厚的手掌,如玥缓慢的坐起来,生怕动作太大,震了腹中的孩儿:“皇上,笑薇可好?” “笑薇?”皇帝忽然想起这是他为女儿起得名讳,不禁暖暖为笑:“她总算安好,只是不稳。要你安安心心的留在宫里休养,与朕一起等着她平安出世。” “不稳?”如玥心慌的不行:“石御医在哪里?他是怎么说的,皇上?您可别瞒着臣妾。”皇帝轻柔的将如玥揽进怀里:“朕怎么会瞒着你,只要你安心的留在宫中休养,必然没有大碍。如玥,答应朕好不好,不要再理会旁的事。朕太想要这个女儿了,咱们的小公主。” “臣妾遵命。”如玥含着泪,贪婪的吮吸着皇帝身上略微苦涩的龙涎香气。“无论发生什么事儿,臣妾都不管不经心,唯一要做的,就是安好的等笑薇出世。和皇上一起,看着她从奶娃娃,一天一天的长大。” “好,朕心亦如此。”皇帝用手轻抚了如玥高高耸起的腹部,无限感慨。若不是皇帝,没有这身份的拘束与羁绊,当一个寻常人,也挺好。只是这个位置注定了许多事儿都不会如心所愿,诱惑太多了,难免迷失自己。 看着眼前纯美的如玥,皇帝有些愧疚。她还不知道定嫔宫里的事儿,不知道自己与寒霜……无声的慨叹,皇帝看了看天色:“时候也不早了,如玥,你好生歇着,朕还有折子要看。” “皇上慢走。”如玥眼中些许不舍,却没有挽留。只默默的目送了皇上出去,默默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这种滋味,曾经无数次的上演,就连今日也一样不例外。圣心难测,大抵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没有谁能长久的留在他心上。 皇帝才走,沛双就端着汤药进来了:“小姐醒的正是时候,皇上来了好一会儿呢。正能说说甜心的话。皇上这才走呀,汤药也就熬好了,让奴婢伺候您趁热喝了吧?” 沛双的双眼,笑成一条弯弯的细缝儿,如玥这么看着,不觉心头一紧:“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实在不必瞒我。是不是龙胎不好?石御医是怎么说的!” 沛双转笑为愁,想起石御医临走前交代的话,不觉露出难过的表情。“小姐,石御医说,您先前月子里没调养好身子,加之小公主夭折,伤了您的心。如今这一胎,实在危难。这一次虽说没有什么大碍,可胎儿怀的已经不稳了,恐怕有早产之虞。” 见如玥面露戚戚之色,沛双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不禁暗想,奴婢这么说,也是希望小姐您能好好安胎,再不要为了旁人的事儿伤害自己。这信念一坚定,沛双又不得不补充一句:“倘若早产诞下此胎,也唯恐会有不利。小姐,您万万要当心啊。” 如玥沉痛的闭上双眼,不住的告诫自己要冷静,好半晌脸上的颜色才微微缓和:“还没到最坏的时候,我自然心中有数。无论怎么样,都要撑过这三个月,盼到她能平安降生平安长大,这一次我再不会任由旁人将她带走。沛双,我现在什么都不要理会,什么都不要听,只管好好的孕育这个孩儿。” 心里松了一口气,沛双的表情却不敢太过愉悦:“那就好。有小姐你这句话,奴婢就放心了。对了,小姐,奴婢忘了告诉您,袭儿姑姑醒了。” “果真?”如玥很是高兴:“是否好多了?陪我去看看她!”“哎呀,小姐,您才说过,什么都不要理会,这会儿又心急的不行。”沛双拦了如玥,将汤药递到她手上:“您先喝了汤药,我再慢慢与您细说。” 难得有人督促着,如玥乖顺的喝完了药。沛双满意而笑,这才不慌不忙道:“姑姑虽然醒了,可脑中的淤块并未消尽。有些不灵光,似能想起从前的事儿,又有些想不起,还特别健忘。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这么严重?”如玥听着,心里怪不落忍的:“总归她是为了护着我,才被徐淼所伤。这样,你吩咐石御医好生照料,必然要治愈袭儿的伤患。” “是了,小姐,奴婢心中有数。再说还有芩儿姑姑呢,你真的不用担心。”沛双收了药碗,递上一颗金丝小枣:“快吃一颗,去去苦味儿。” “石御医的安胎药,一次比一次苦。”如玥含着小枣,不免又担心起玉嫔来:“玉淑姐姐怎么样了,还伤心着么?” “唉!”沛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小姐啊,您可真是操不完的心。”如玥紧张的与她对望一眼,还未开口,沛双已经笑了。“您就放心吧,玉嫔娘娘安好。昨晚在此守了您一夜,生怕您有什么闪失。今儿一早才回延禧宫去。” 说到这里,沛双又不得不多嘴:“奴婢这么看着,她似乎并不是很伤心的样子。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的。福晋去了,奴婢总感觉玉嫔娘娘像是轻松得多了。昨夜整晚坐在这儿,也未见落泪,或是神色恍惚。反而不住的叮嘱奴婢与芩儿姑姑,好生照顾您呢!” “有这样的事儿?”如玥知晓沛双不会刻意编造这些话,令得自己安心。再加上之前的种种迹象,如玥也觉得好像真的是有这么一回事儿。“罢了,这些事儿并非一日两日能解清。本宫现在也没有这个心力了。待日后瓜熟蒂落,我再向姐姐请罪也就是了。” “那小姐,您想吃点什么?奴婢让小厨房去做!”沛双看时辰也不早了,又怕自己多说多错,漏了馅儿就不好了,遂急着要退。 如玥神思倦怠,也没有那么伶俐的觉察出不同来,只道:“这会儿还没胃口,沛双,你扶我睡下吧。” 安顿好了小姐,沛双才从内寝退出来。只见乐喜儿来来回回的在廊子上走着,焦急的上蹿下跳。 “咝咝。”沛双引起了他的注意,连忙摆了摆手。乐喜儿会意,远远的退了下去。立在后院的门外等着沛双规行矩步的走出来。 “什么事儿?”沛双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目光最终定格在小姐的厢房门上。索性并未有什么动静,她才问了这么一句。 “延禧宫出事儿了。皇上从咱们永寿宫离开就直接过去瞧了。说是四阿哥给蜡油烫伤了。是昨个儿夜里的事儿。皇后娘娘知道了,也顾不得圣旨,径自去见了四阿哥。这一见面,可就不得了了,当即就赏了玉嫔板子。” 板子打完了还不算,非要带着四阿哥回储秀宫。玉嫔哪里肯依从,将皇后阻在了延禧宫。这会儿事儿是越闹越大,好些宫嫔娘娘都去瞧了。就咱们永寿宫才得了信儿。奴才正在犹豫要不要知会娘娘一声呢!芩儿姑姑已经去了延禧宫,一探究竟呢。” 沛双知道如玥最在意的就是玉嫔,可眼下若是将此事儿告诉了小姐,必当又是一场风波。“咱们不能说,不能让小姐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怪我不自私一回。皇后不该打也打了,要将四阿哥带走,咱们做下人的也阻止不了。既然皇上去了,一切也都由着皇上的心了。 一旦让小姐知道,必然又是要为玉嫔出头的。本就觉得心中愧对,这下可好,指不定生出什么乱子。万一要是……要是有个万一,那岂不是得把咱们肠子都悔青了。不许说,乐喜儿,你给本姑姑记着,什么都不许说。非但你不许说,底下的人嘴也得堵得严实了。 传下话去,就说是我沛双的心意,谁敢当着如妃娘娘的面,说一句咱们永寿宫以外,旁宫的一句闲话,我就撕烂他的嘴,再一针针给他缝上。” 看着沛双眼底的寒光,乐喜儿知道她是动了真格的,连连点头:“姑姑您就放心吧,奴才必定不敢说。也绝不让旁人来说。” “那最好。”沛双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打颤儿。“可怜了玉嫔娘娘,这一回,四阿哥多半是得带走了。这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母子情分,这下子又得尽了。只是皇上会把四阿哥交还给皇后娘娘么?” 乐喜儿摇了摇头,不愿意开口讨论这件闲事儿。复又看了看天色,愁云满面:“奴才哪里会晓得那么多啊,还是去给咱们主子备膳好了。等会儿主子歇够了,正好能进上一些。” 沛双总算露出笑容:“算你猴崽子有孝心,这句话说的本姑姑最爱听了。这后三个月,是咱们主子和腹中小主子最紧要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半点差池。走吧,咱们一块去!” 袭儿立在廊柱一侧,什么都听见了。看着二人下去,她才扭了身子走回了下院。之所以要弄得自己病症严重,只因为她得守住先皇后的秘密,同时也不会连累了如妃娘娘。 第九十四章:勾心(四) 皇帝赶到延禧宫时,见宫门之内的庭院中乌泱泱的跪了一群宫人,便觉得烦躁不堪。就连那一小片池子里,咕呱自在的蛙鸣,此时竟也成了饶人心乱的噪鸣之音。何以后宫竟然没有一日消停的时候? 这么想着,皇帝冷峻的面色又添几抹霜痕,步子也越发的沉重:“常永贵,让人把小池子填平,朕再不想听见延禧宫有蝉鸣蛙叫之声,乱人心神。” “嗻,奴才就办。”常永贵躬着身子,待皇上走进寝殿之中,才挥手唤了两个激灵的小太监:“没听见皇上说什么呢,赶紧让人去办。迟了当心你们的脑袋。” 传达了皇上的旨意,常永贵一刻也不敢耽搁,紧追上圣驾,一路跟着皇上走进了二进的院子,前的正五间靠东的一间。 皇后抱着啼哭不止的绵忻,心疼的垂泪,脚边伏地跪着满面血红的玉嫔。看样子显然是被赏了板子,两颊高高的肿起不说,且已经打的破皮冒血了。 四周立着的,尽数是储秀宫皇后随身带来的宫婢,却不见延禧宫一人伺候着。 见皇上来了,皇后有些不情愿的将绵忻交给了奶娘,这才缓慢起身,欠身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玉嫔听了这一句,忙不迭的调转了方向,伏在地上含糊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许是面庞肿痛,她的声音极为低沉,且如同口里含着东西,呜呜哝哝的听不清澈。皇帝只觉得心头郁闷,一股怒火熊熊燃起,直燎得他心情浮躁,很不能一时间把人都从眼前敢出去才罢休。 常永贵看出皇上心情不悦,少不得转移注意力道:“皇上您看,四阿哥哭的这样厉害,许是伤的要紧了。奴才这就传御医来瞧瞧,可别耽误了诊治的时机。” “嗯。”皇帝哼了一声,算是应允。随即又抬起头对奶娘喝道:“抱过来,让朕瞧瞧。”奶娘哪里敢耽搁,紧忙就将四阿哥抱上前来。 “伤在哪儿了?”皇帝见绵忻脸上好好的,除了鼻涕和泪水,并未见伤痕,不由得问。皇后一听见这伤字,心不由就揪紧了,疼得她垂泪哽咽:“手上,臂上,灼热的蜡油,顺着绵忻细嫩的腕子就淌进了衣袖中,右臂一大片都烫红了,臣妾看着还起了小泡,一串都是。” 皇帝伸手握住绵忻的右手,仔细的卷起衣袖。皇后怕皇帝的动作太过粗鲁,少不得凑上前来动手:“皇上,让臣妾卷起衣袖,给您过目。” “绵忻是朕的亲骨肉,难道朕就不心疼么?”皇帝冷冷的目光,犹如剑戟划过皇后的脸庞。唬得皇后匆忙的送来了手,由着皇上自己来卷。可绵忻的每一声啼哭,都让皇后觉得五内俱焚。她是多么想抱起自己的孩子就回储秀宫啊。 不用在意皇上会说什么,更不用饱尝骨肉分离的苦楚。 “怎么伤的?”皇帝看见绵忻手上,腕子上,甚至臂上,果然有一小串烫红的痕迹,严重之处也却是有皇后所说的小泡,可并不算眼中。只要涂抹些烫伤的药膏,几日之后也就没有什么大碍了。断然不至于这样兴师动众的问罪,还当着这么些宫人的面训诫玉嫔。 更用不着赏板子掌嘴,每一下都打在玉嫔娇嫩的脸颊上。挨打是小,可失了尊严却是大,若是心性尚高的女子,怕是早就一头碰死在眼前了。而皇帝担心的,恰恰就是玉嫔果然是这一类的女子。 这些年来,她淡泊孤清,宁肯孤芳自赏、顾影自怜,也不愿趋炎附势,攀附恩宠,到底也不是后宫里那一众庸姿俗粉能够相较的。可这样一个温顺甚至高傲的女子,在皇后眼里也没有什么分别。当打也就这样不管不顾的打了,这一口气顶的皇帝胸腔隐隐作痛,强忍着满腹的愤懑,却说不出口。 “绵忻不哭。爱新觉罗的子孙宁可流血也不能流泪,你可明白?”皇帝捧着怀里的幼子,既心疼又担忧。“很疼么?” 绵忻眨巴着眼睛,忽然止住了哭泣,奶声奶气的说了话:“皇阿玛,不疼,额娘疼。” “绵忻,你会说话了?”皇帝忽然就笑了,两岁的绵忻终于会说话了。“怎么也不早告诉朕?”这话是问玉嫔,却没有皇后什么事儿。 玉嫔微微露出喜色,却不敢微笑,脸上的痛楚钻进了心,稍微一动,就不定会触痛泪腺似的。“回皇上,臣妾不知,绵忻许是这会儿才开口说的。昨个儿,还只会叫额娘……” 依然是唔哝的声音,皇帝却听得格外清亮:“你起来吧。” 扬起头对上皇帝温润的眼眸,玉嫔不禁心头一热:“谢皇上。” 皇后却不乐意了,少不得愤懑的剜玉嫔一眼,才欠身向皇帝请示:“皇上,绵忻会说话是早晚的事儿,这与玉嫔有何干系。再者,皇上嫡亲的皇子也是可以疏于照顾的么? 索性是烫伤了手臂,若是再有更严重的,要怎么办才好呢?若是不罚,后宫人人均心存侥幸,阿哥所里的嬷嬷奶娘们也效仿此种行径,往后妃嫔们的孩子,不都得紧紧拴在自己身边才好。谁又敢放手交给旁人去!” “那么,依照皇后的意思,当如何处罚?”皇帝的声音自然是听不出情绪的。曾几何时,他也十分在意皇后的感受。两个人毕竟是从府里走过来的,若说没有一点情分在,也不可能。然而再深的情意,也经不起消磨。 这样无休无止的闹下去,当真令人烦不胜烦。 “起码也要降为常在,禁足一年,将四阿哥带出延禧宫,以儆效尤。”皇后的脸色阴冷无比,一想起绵忻所受之苦,便觉得每一根神经都刺痛的厉害。这种锥心的感觉,难以平息难以消失,简直折磨的她怒火中烧,恨不得将玉嫔撕成碎片。 “皇阿玛,不罚。”绵忻抹着泪,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与皇上四目相对。眼神里满满是祈求之色,尽诉着他稚嫩的心。“不罚。” 皇帝恻隐之心动,却不料为玉嫔求情的竟然是绵忻,鼻翼竟也泛起了酸意。“绵忻,你的伤还疼不疼?” 绵忻摇了摇头,嘟着小嘴不断的重复:“皇阿玛,不罚,不罚……” 玉嫔怜子之心溢于言表,满心的温热化作一颗一颗的泪珠。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何尝会感觉不到。后宫之中,只怕除了如玥,也唯有绵忻这样真心实意的待自己。 这样想来,玉嫔也绝对愧对了四阿哥,叩首谢罪:“皇上,臣妾疏于照顾四阿哥,才致使四阿哥被滚烫的蜡油灼伤。在情在理,臣妾的确当罚。可是皇上,这一年来,臣妾与四阿哥相依为命,这延禧宫就是四阿哥的家了。求皇上您不要把他带走,臣妾以性命担保,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皇后一听这话,当时就急了。“好一个郭络罗玉淑,你是不是鬼迷心窍了。四阿哥乃本宫所生,本宫才是她嫡亲的皇额娘,储秀宫才是她的家。就凭你区区嫔位,还想拦着本宫的皇子不放手么?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先前是吃了有毒的奶黄酥,这一次又是深夜给热蜡油灼伤。若非宫人发现的及时,走了水,岂非要本宫的四阿哥稀里糊涂的断送性命为你的愚蠢。你究竟存了什么心?难为皇上与本宫这样的信任你,可四阿哥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 寻常人家的孩子,还是争嫔位的工具,又或者你这长久无宠的宫嫔,不舍得松开手的护身符?” 皇后越说越急,气焰嚣张,直挺挺的一个巴掌盖过来,正落在玉嫔血迹斑斑的面颊上。 这力道又猛又突然,玉嫔没有一点防备,整个人重重的侧倒摔躺在青砖地上,咚的一声响。 皇帝怀里的绵忻哇的一声就哭了一来,一边哭还一边挣扎着,不肯再让皇帝抱。一连几脚都踢在皇帝的胸口,力道还不算小。“绵忻,你这是要干什么。看着皇阿玛,不许哭。” 皇帝有些恨铁不成钢,却是常永贵从旁提醒:“皇上,许是四阿哥想去看玉嫔娘娘,又不会说,心里着急才如此。” 这么说,皇帝也觉得有几分像,少不得将绵忻放下。“绵忻,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绵忻的脚一落地,就不管不顾的冲到了玉嫔身旁:“额娘,额娘……” 玉嫔被这一巴掌打的有些发懵,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却见眼前的绵忻早已哭成了泪人。她伸手,却刚想着替绵忻抹去眼泪。 却是皇后一把将绵忻揽住,硬生生的抱了起来:”绵忻不哭,到皇额娘这儿。皇额娘带你会储秀宫,咱们回自己的宫里去。皇额娘答应你,再也不让人欺负你了。不哭了绵忻。”皇后心疼的恨不能替绵忻受罪,可怀里的小人儿一定也不受用。 绵忻挣扎不出皇后的怀抱,忽然做出了一件令众人始料不及的事儿。他伸长了小手,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学着皇后方才的样子,一巴掌打了下去。正落在皇后的腮边,脆响震心。 第九十五章:勾心(五) “不许打额娘,不许打……”绵忻似受了极大的委屈,这一巴掌打下去还不算完,稚嫩的小手死命的扯住皇后的发髻,发疯一样的乱拽乱拔。痛的皇后连连大叫:“绵忻,你疯了,本宫才是你额娘,绵忻住手。” “你们闹够了没有!”皇帝冷喝一声,吓坏了四阿哥。皇后怀里的绵忻,沉寂了片刻,忽然就放声大哭起来。 皇后又羞又恨,简直恨不得一头碰死在眼前:“好哇你个玉嫔,你就是这样教本宫的四阿哥的。侍母至孝,你竟然让她对本宫大打出手。这便是你的用心,离间我们母子之情,你怎么能歹毒若此。简直令人发指。” 玉嫔本是不想冲撞皇后的,可四阿哥哭的厉害,皇帝有动了大气。不说,这话永远憋在自己心里,凭白的受委屈。这样想来,她也豁上了,将心一横,挣扎着就站了起来。“皇后娘娘这话,臣妾可受不起。 四阿哥不过是孩子,在他眼中没有权利没有身份的桎梏。之所以哭泣,并非他手臂上的伤痛,而是心里难过,难过看着他的额娘挨皇后赏的板子。难过皇后亲手,打罚对他疼惜百倍之人。 之所以出手打在皇后娘娘您的脸颊,扯下您的发丝,只是因为他想保护自己最亲的人。皇上臣妾不得不说,绵忻不是个知会哭的奶娃娃,他之所以哭,也并非是他懦弱。而是他还不会说很多话,他没有办法完全表达自己的意愿,他着急自己不能站出来保护臣妾,仅此而已。” 玉嫔高傲的扬起头,对上皇帝愤怒的目光,堂堂正正的立身站好,张开双臂:“绵忻,你可听懂额娘说什么了。如果额娘说的对,你就不哭。你看,额娘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么。你过来,来额娘怀里。” 绵忻果然听懂了玉嫔的话,忽然就停止了哭泣。也同样伸长了小小的手臂,朝着玉嫔去。口里不住的唤着额娘,一刻也不肯停歇。方才那股子撒泼的劲儿也浑然看不见了。 皇帝无声的长叹,这一幕尚且动人,已经是他许久不曾看到的。即便是绵忻在延禧宫一次又一次的受伤,可他的心,还是和玉嫔紧紧贴在一起的。 常永贵看出了皇上的为难,少不得上前躬身道:“皇后娘娘,您若是真心疼四阿哥,就让玉嫔娘娘把他抱回去哄睡吧。这样的场面,若是在四阿哥心上留下痕迹,只怕他将来真的会怨你的。奴才斗胆,请皇后娘娘三思。循循善诱才是征途啊。” “连你也认为本宫错了么?”皇后怔怔的望了常永贵一眼,即刻将矛头又指向了皇帝:“若不是皇上您,强硬的将绵忻从本宫身边带走,何以至此啊?皇上,安嫔腹中的骨肉,当真不是臣妾毒害的。可您就是不肯听信臣妾之言,非要让玉嫔抚育四阿哥。臣妾的心有多痛你知道么?” “住口。”皇帝愤慨不已:“当真以为你没错么?皇后,朕念在以往的情分上,不愿意三番两次与你撕破脸。玉嫔昨夜,于永寿宫照料险些滑胎的如玥,自然顾不来回宫。是她情愿让绵忻受伤的么?即便当罚,人也已经被您这样狠狠的赏了板子,还不知足么? 是不是要搅得后宫没有一刻安宁,宫嫔皆数碰死在你眼前,你这个正宫娘娘才肯罢休?须知道,朕能册封你为后,亦能废了了你这个皇后。趁着朕还没有改变主意,滚回你的储秀宫去。” 皇后被脑子嗡的炸开了,什么也听不见,唯有那“废后”二字,钢钉穿耳一般,扎在头脑之中,痛的她险些窒息。手一下子就松开了。索性玉嫔保住了四阿哥,常永贵也麻利的托了一把。 “永琰,你真的这般无情么?”皇后喃喃自语,口中唤的还是皇帝为亲王时的名字。 “常永贵,将四阿哥带回养心殿,朕要亲自照料几日。之后交由阿哥所的宫人照料。”皇帝漠然的睨了玉嫔一眼,缓缓道:“祖宗的规矩不能忘,皇子的确不该与妃嫔太近。” 或许皇帝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玉嫔也知道妃嫔不能把持皇子。可心里当真是不舍得极了,这短短一载的相处,玉嫔早已把绵忻当做自己诞育的骨肉了。骨肉分离,痛彻心扉,可她明白唯有这样才是真正对四阿哥好。 “绵忻,皇阿玛要带你去养心殿暂住。待额娘养好了伤,就去看你可好?”玉嫔竭力让自己笑着,没有泪水也没有反抗,唯有这样亲昵如往昔的话,才能令四阿哥安心。 他毕竟还小,不明白分离的意义。虽然都是在皇城之中,都是在四面红墙之内,可往后能见到绵忻的机会,却渺茫极了。 “额娘不疼。”绵忻凑上前来,温柔的吹了吹玉嫔的脸。 “去吧,跟你皇阿玛回去。”玉嫔伸手将他交给了常永贵,依然努力的笑着。“待额娘的伤好了,一定去看你。” 绵忻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却没有哭闹,顺从的让常永贵抱在了怀里。皇帝睨了一眼瘫软在地上,失魂落魄的皇后,只吩咐常永贵道:“将皇后送回储秀宫去。” 玉嫔缓慢的跪在了地上,眼珠里还映着绵忻可爱俊俏的模样。待到皇帝旋身而去,另有小太监驾着皇后离开,她才哭了出来。无声的念着绵忻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兰彤带着延禧宫的宫人,匆忙的来扶。“娘娘,您没事儿吧,皇后娘娘她……未免也太狠心了。” “你们听着,今儿延禧宫发生的事儿,只言片语都好,绝对不能传到永寿宫去。”玉嫔正了脸色,格外不安心道:“如妃如今月份大了,自顾不暇。我受这一点委屈算不得什么。倘若你们谁敢妄动,违背我今天的话,令如妃有什么折损,别怪本宫翻脸无情。” “是,谨遵娘娘旨意。”宫人们一并应声,兰彤却哭了出来:“无论怎么样,娘娘您也不该让皇上带走四阿哥啊。那可是您唯一的指望,唯一的寄托……” 玉嫔淡然的叹了口气:“祖宗早有规矩,就是怕皇子与宫嫔太过亲近,日后在国事上有所把持。后宫与前朝,分得月清楚越好,总不能白白让我坏了规矩。你不明白,越是爱四阿哥,就越要为他着想。” 像是自我安慰一般,玉嫔努力的笑着:“更何况成日长在女人堆里,对四阿哥也没什么好处。不若跟在皇上身边,将来当一个对江山社稷有用的人。若是我想他了,还能偷偷去阿哥所看看。” 兰彤的心都在颤抖了,难过的说不出话来。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强忍着泪水道:“皇后娘娘性急,一来就发落了昨夜照看四阿哥的奶娘与宫人,或是拖去乱葬岗子活埋了。可奴婢觉得大有不妥,这事儿并非一般是疏失这么简单。 您想想,这事儿怎么会就这么巧,发生在您不在宫里的时候呢!” 玉嫔被兰彤一语点醒,心中也是大为疑惑:“你马上吩咐人去乱葬岗子瞧瞧,若是人还未死,赶紧给我带回来。我要亲自审问,看看就竟是谁这般狼心狗肺,竟然在如妃月份大的时候闹出这样的动静,分明是存心要与咱们为敌。” 这话一出口,玉嫔心里也有了几分把我,想必是那位深藏不露,却毒如蛇蝎的定嫔。“抓紧去办,不想咱们延禧宫也出现了这样背主求荣的东西,看来如妃待产不问世事的这几个月,咱们也该好好整顿整顿风气了。” 兰彤安心一笑,这样的小姐是她许久没有见过的了。“奴婢遵命。” 第九十六章:勾心(六) 玉嫔一直等着信儿,入夜了也不敢阖眼。只盼望跟着去的奴才,能从乱葬岗子,将那未死之人带回宫来。只要人没死,就一定能问出实情,有了这样的证据,便能请旨皇上,好好审一审这个定嫔。 “稚子无辜,她竟也三番两次的下得去手。”玉嫔顾不得两颊的肿痛,愤懑的对兰彤道:“药粉也敷过了,汤药也饮下了,怎么还不消肿。” “娘娘,您太心急了。”兰彤对着宫灯,仔细的看了看玉嫔的脸:“皮儿破了,又流了好多血呢。这会儿才结痂,总要月余才能痊愈。奴婢看啊,您还得忌口,但凡颜色深的食物都不能吃。鱼虾之类也不成,万一要事落下痕迹,可怎么好。” “我倒不是怕落下痕迹,而是这么长的日子不能去永寿宫,如玥妹妹一准儿该担心了。更何况,这个时候,我想多陪在她身侧,看着她能平安的诞下麟儿。”玉嫔很怕这消息传进如玥耳中,怕她孕中再着急。可眼下,自己又不能平平安安的出现在她眼前,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很是不舒服。 “您别急。奴婢尚且有法子。”兰彤将药粉收好,轻声细语道:“二小姐才去,按理说娘娘您有有孝在身之人。而如妃娘娘眼看着就要生了,这一红一白不可相冲,娘娘您自然不用出延禧宫宫门。若是您再不放心,日日绣鞋花样,制成孩童的衣裳,差奴婢给如妃送去。 想必如妃娘娘见了,一定知道您的心思,必能安心的养胎,喜得麟儿。” “事到如今,也唯有你这个法子了。”玉嫔看着跳跃的烛光,伸手取下了灯罩。兰彤以为她要亲自动手,剪短烛芯儿,少不得转身去拿剪子。回身时不由得大惊失色:“娘娘,您这是干什么啊,好端端何苦这样糟践自己。” 玉嫔取下了蜡烛,将滚烫的蜡油滴在自己雪白的腕子上,痛的皱眉。“你不必紧张,我只想知道这滋味究竟有多难受。绵忻还这么小,昨夜当真不知他是怎么挨过来的。那时候他一定很害怕,一定很想我就在他身边!” “小姐啊!”兰彤还像旧时在府中一般,唤了这句小姐。“您别怪奴婢多嘴,四阿哥再好,始终也是皇后娘娘嫡亲的骨肉。现在与您亲密,无非是因为成日里都有您照料、陪伴。可将来,他总有长大的一日,等他弄明白亲疏之别,懂得利害关系,恐怕就不会这样和您贴心了。 若是您真觉得膝下寂寞,倒不如自己生一个孩儿。有他倚靠,后宫里漫漫长日,也好挨多了。您说是不是?” 玉嫔摇了摇头,脸上的药粉簌簌掉下些许,接着宫灯的光线,化作细微的粉尘腾空。不小心吸引鼻子里,微微的苦涩呛的人难受。可这些玉嫔丝毫感觉不到,仅仅是垂下头,说着心里的话:“我入宫以来,皇上翻过多少次绿头牌,我依然记得清楚。不是因为我记性好,而是寥寥无几,一个巴掌就能数清楚。” “那还不是小姐您自己不愿意么!成日里淡泊无求,说出来好听。可在皇上看来,又怎么会愿意将一颗焐不热乎的石块,拦在自己怀中呢!”兰彤愤懑不乐:“自然,奴婢明吧小姐您有您放不下的心结。可入了宫,咱们就该认命了。这一世到死,咱们也都是紫禁城里的人。您又何必带着回忆度日,苦了自己的心?” “可我忘不了。”玉嫔的声音苍凉的有些微弱,微弱的犹如一阵寒凉的冷风,袭得人浑身发颤。可颤过之后,似乎有根本没有过什么。 兰彤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说句大不敬的话,小姐可别怪奴婢。若我是你,当年在府中就不该应允老爷。您不反对,老爷自然求之不得。现下可好了,二小姐也故去了,该忘得就全都随了风吹散吧。耿耿于怀,唯有令您自己心痛。” 良久无声,玉嫔不知该说什么。看着冷冷清清的厢房,忽然脑子里就浮现出绵忻可爱的样子。转愁为笑,也只为心中还有这一份挚爱。“如果绵忻没来过这延禧宫,除了如玥和你,我真不知道这后宫之中还有什么令我牵挂的。 不瞒你说,有些话我搁在心里许久了,不吐不快。索性今夜,这里没有外人,兰彤我不妨实话告诉你。玉娇投井自尽,我非但没有伤心,反而觉得无比轻松。这些年,她犹如一个硕大的包袱,沉甸甸的压在我心上,令我爱不能爱恨不能恨。现在好了,她终于走了,我心里轻松多了。 这才发觉,原来没有她在,这种感觉真的很好。真的很好。”玉嫔轻柔的闭上眼睛,略微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令人舒心般很是享受的愉悦。 兰彤有些不解,竟不知大小姐很毒了二小姐。“可这又是为什么啊?与二小姐,你们是嫡亲的姐妹呀。从小大感情不是一直都很好么?” “你真以为她是真心待我好么?”玉嫔看不清自己的面庞,却能感觉到自己的真心。“你错了,兰彤。阿玛也错了,俊甫错了,当然,错的最离谱的还是我。当年并非我愿意答应阿玛的要求,而是,而是玉娇已经有了俊甫的孩子——子离。 人人都说当年玉娇尚且年幼,诞育子离的时候不过才一十三岁。也基于这个原因,子离七月就落地了。其实非也,全是他们欲盖弥彰的谎言。俊甫十足十是玉娇十月怀胎诞育的,只因为那头三个月,玉娇还是咱们府里的二小姐,尚且为出阁就已经珠胎暗结。” “小姐,您说的都是真的……”兰彤红了眼圈,满心怨怼:“难怪老爷一定要送您入宫,难怪二小姐连嫁衣都披在了您身上。原来,原来他们是为了保全颜面才不得不牺牲了您的幸福……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自私?您为何不早早告诉奴婢,何苦一个人憋在心里啊。 那舒穆禄俊甫也是没有心肝的臭男人,怎么可以凭白的辜负了小姐您的真心啊!” 兰彤扑进了玉嫔怀里,主仆二人抱头痛哭。这些话憋在玉嫔心里十多年来,今天终于能堂堂正正的说出口。所有的委屈、怨恨随着她的泪水,汹涌的流淌,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回不去了,一切都太迟了。 “我怎么能不牺牲自己的幸福啊,玉娇已经有了他的孩子。男人最是无情无义,他亲口告诉我,他会娶玉娇为妻,让她代替我的位置。”玉嫔说到这里,凄哀的脸色忽然添上了几分肃杀之意:“是他教会我什么是背叛,是他令我再不会相信情爱。在我眼里,没有什么男人只得付出真心,舒穆禄俊甫不配,皇帝就更不配了。 这些年,我背负着仇恨的种子,越发的看不清自己的心。抗拒一切恩宠,更不愿意笑脸迎合君王的垂青,只因为此恨难消。可是兰彤,绵忻不一样。他是那么的无辜,那么可怜,他一出世,就注定要活在这尔虞我诈,步步为营的后宫之中。我不能眼看着他伤害而坐视不理,这件事没那么便宜就算了。 即便果真如你所言,日后他认准了皇额娘而不要我这个庶母也无所谓。我只求此心无愧。”抹去泪水,玉嫔的眼中含了几分决绝:“伤害绵忻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我就算拼尽这口气,也必然要呵护他平安长大。” 见玉嫔这样决绝,兰彤也不再阻挠了。“小姐,您的决定就是彤儿的决定,无论发生何事,只要小姐您一声吩咐,赴汤蹈火也毫无畏惧。” “还好我还有你,还好我也还有如玥妹妹。”玉嫔的心里还是很感谢上苍的,虽然它强硬的带走了很多原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可到最后,还是会留下一些。这留下的一些,已经足够支撑她继续活下去了。 很多看似柔弱的女子,内心却是极为刚硬柔韧的,玉嫔恰好就属于这一类。 两个人又沉默了好些时候,直到天渐渐凉了,去乱葬岗子救人的小冯子,这才回到延禧宫。 “怎么样?”玉嫔见他回来,不由得两眼放光。“人可还有活口?问清楚怎么回事儿了?” 小冯子脸色一僵,绝望的摇了摇头:“处置的奴才手脚很利落,人都是先灭了口,才掩埋的。根本并非按皇后的旨意,活埋处置的。” “也对,定嫔心思缜密,不可能留下这样明显的罪证。倒是我痴心妄想了。”玉嫔的心绪不能平静,好不容易才幽幽一叹:“罢了,事已至此,实在不能强求。” “主子您别着急,奴才也并非一无所获。奴才好不容易从掩埋的宫婢身上,发现了这一样东西。您请看看。”小冯子从怀里掏出一物,小心递给兰彤。 兰彤转交到玉嫔手里,正是一支极为珍贵的紫玉簪子。 “这东西藏得可严实,是在奶娘的裤腿处发现的。想来不是自己的东西,也不能轻易显露。”小冯子心怀不忿:“必然是旁人收买之物!” 第九十七章:勾心(七) 握着这样一支价值不菲的簪子,玉嫔只觉得满心的愤恨无从宣泄:“可惜这物件儿没有灵性,否则它就当讲出这一段收买人心复又杀人灭口的冤屈。” 兰彤对小冯子摆了摆手:“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记得,不当讲的事儿,一个字儿也不能往外蹦。” 小冯子连连点头:“姑姑您安心就是,奴才没有别的本事,就是这嘴严。” “旁的不急在这一时,可是奴婢怎么也想不通,皇上为何这样狠心,一定要把四阿哥带走啊。难道他会看不出四阿哥根本离不开小姐您啊。” 玉嫔紧紧握着簪子,横眉冷目:“正因为皇上看了出来,所以才要将四阿哥带走。这正是他的担心之处。” 兰彤有些失望,其实她心里也很舍不得四阿哥。这样短短的相处,她也当四阿哥是小姐亲生的骨肉了,可这些真情,来的快去的更快,左右不过是皇上的一句话罢了。往后的日子,偌大的延禧宫,又要恢复一如从前的寂静,让人发疯的寂静。 “明儿一早,你就去请石御医来。”玉嫔抚了抚自己的脸颊,依然隐隐作痛:“后宫里唯一能让咱们信任的,只有石御医。我得让他想个好法子,尽快医好我的脸颊。否则这三个月,定嫔指不定弄出生命乱子来。” “小姐您是想?”兰彤的心一紧,脸上的颜色就不那么好看了。“您该不会是想要和定嫔斗吧?连如妃都不是她的对手,您这样做岂不是羊入虎口!” “总归是要一死,我不害怕。”玉嫔与兰彤四目相对,极为诚恳的拉住她的手,微微笑说:“与其一辈子都这样淡漠寂静的熬下去,不如也让我轰轰烈烈的一回。一来,为能够保住如妃母子,二来,四阿哥的仇怨我实在忍不下去。这三么,好歹我也入宫了这一回,总得趋炎附势的顺从一次。不算白活!” “可是,咱们不争不斗尚且逃不出这残酷的纷争呢。小姐,倘若您踏出了这一步,只怕想要再回头,却是不可能了。”曾几何时,兰彤多么希望自家小姐能与如妃娘娘那样,坚韧不拔,勇往直前,为自己争一席之地。 可看尽了后宫里的生生死死,高高低低,她反而乐得这样与世无争的日子。煎熬怕什么,至少能保住性命。没有恩宠又怎么样,总归仰仗如妃娘娘的庇护,内务府也不至于太克扣所需。 毕竟自家小姐心中没有根本没有皇上的位置。既然如此,平平淡淡的渡过余生也就罢了。 玉嫔如何会不明白兰彤的心意,只含了一口气,令自己平顺些:“若是你想陪在我身边继续走下去,我自然高兴。可若是你厌倦了后宫里勾心斗角的日子,我也会为你择一户好人家。 兰彤,有些事儿由不得我愿意或是不愿意,可在我能选的时候,我希望你好,希望我此生,能尽自己的心去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儿。哪怕是死,亦无悔。”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兰彤也不想再说什么规劝的话了,反而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玉嫔面前:“兰彤誓死追随小姐,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绝无二心。” “好,好,好。”玉嫔的泪水,随着她的话音一起落下,她双手托起兰彤,不觉微笑:“如玥有沛双,我有你。这样好的情分,也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经历了风风雨雨才会有。宫里的人许是难得真心,可是彤儿,若是此生不能谢你,来生我也愿意再度于你结为姐妹。” “小姐。”兰彤亦是感动的不行,呜呜的与玉嫔相拥成团。 比之这温馨感人的一幕,长春宫里的气氛却截然不同。 佳贵人看着皇上的御辇缓缓驶进来,自欠身迎驾,身后站着寒梅也一并屈膝行了礼。待到皇上走下来,佳贵人才出声请安:“皇上万福。” 皇帝睨了佳贵人一眼,心中微微漾起不悦:“这个时候,难为你还迎在了宫门处。” “臣妾并非前来迎驾,不过是来看看庭院里的荷花罢了。”佳贵人坦然相告。“正逢皇上的御辇就来了,不便退下,也唯有迎在这里了。” 常永贵一听,心想这佳贵人必然是故意要冒犯皇上的。这样一来,皇上的兴致许久败了,也未知可否。 正想着,皇上果然冷哼了一声:“这么说,让你向朕行礼问安倒是难为你了。” “臣妾不敢。”佳贵人略微垂下头去。“这是臣妾的本分。” “这么说来,你心里倒是不愿意的。”皇帝迈步朝前,停在佳贵人正前方,不由得伸手钳住佳贵人的下颚,微微用力就托了起来:“朕就这么让你厌恶么? “臣妾不敢。”佳贵人没有那么容易就顺从了皇帝的力道,而是往后缩了缩身子,想趁机挣脱皇帝的手。 “朕看你却敢的很。”皇帝的眼眸虽然是阴冷的,却闪过一丝暧昧。常永贵看在眼里,不觉佩服这个佳贵人。毕竟后宫里的妃嫔小主们,没有谁不盼望着圣颜垂注,而这个佳贵人却敢孤注一掷,反其道而行之。 “天下都是皇上的,臣妾不过小女子一名,哪里敢造次。”佳贵人的口吻不软不硬,却犹如一株绒草轻柔的摩擦在皇帝心头。 皇帝咯咯一笑:“朕偏是喜欢你这刺头儿似的性子。” 佳贵人昂起眼眸,与皇上对视一眼:“臣妾不敢拦了皇上的去路。这会儿定嫔娘娘一定在恭候圣驾呢。”言罢,佳贵人温和一笑,急着就道:“臣妾恭送皇上。” 谁料她是跪安了,可皇上迟迟不准,动作拘着不说,皇上才松开了的手,又不由的伸了过来。佳贵人向后一仰,本想要避开的,谁料身子没有站稳,险些跌倒。 身后的寒梅眼尖,顺势扶了一把。 皇帝见了这情景,反而更加愉悦了。“朕真的有这般令你厌恶么?即便现前的事儿错怪了你,可朕也已经还你清白了。难道这还不够么?” “臣妾哪里敢对皇上心存怨怼,索性如妃娘娘蕙质兰心,宽慈为怀,这才让臣妾不必蒙尘。”佳贵人的话说的很明白,还自己清白的人并非是你皇上,而是如妃。 这样的话出了口,皇帝的眉宇不觉蹙紧。 寒梅的心简直吓得不跳了,自家小主这样得罪皇上,必然要遭罪了。可无奈这样的场合实在轮不到她一个小丫头说话。一颗心扑通扑通的险些要跳出来了。 可再看佳贵人时,她的表情还是如斯淡漠,甚至有些不屑之色。 连寒梅也瞧出来了,皇帝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好,既然你这般觉得,那朕便是要好好自省一番了。常永贵,摆驾回养心殿。” “皇上这……”常永贵知道定嫔还等着,也少不得劝这一声。 “回吧。”皇帝长吁了一口气。“这里不欢迎朕,难不成朕还要厚颜耍赖不成么?” “嗻。”常永贵何其了解皇上,这话极尽玩笑之意,丝毫没有愠怒之心。这个佳贵人,果然是不可小觑的人物。 “皇上且慢走。”皇帝才转身,佳贵人不由得唤了这一句。 “怎么,你舍不得朕回去?”皇帝转身与她对视一眼,饶有兴致的问道。 “并非如此,臣妾不过是想请皇上留下一句明白的话。您之所以要回养心殿,八成是有折子要看,有政事要处理。却并非是臣妾之过吧?” 皇帝有些哭笑不得,少不得追问一句:“何出此言?” 佳贵人面露戚戚之色,难免忧心道:“君为臣纲,若是因为臣妾冒犯了皇上,才使得皇上离去。定嫔娘娘必然要责怪了。臣妾先前被如妃娘娘罚了禁足,这会儿可不想再挨此罚了。等臣妾禁足数月,这荷花便凋谢了。唯有来年才能看到,岂不是辜负了美景。 更何况,臣妾不过如实之言,并未有歹心。皇上您贵为天子之尊,总不能因为小女子的两句真话,就动了怒吧。这样严重的指责,臣妾愧不敢当。” 这一番话,使得皇上脸色一怔,随即却是朗声大笑。“常永贵,您听听啊。这道理可都在她那儿呢,朕一句话为说,就被她顶了回来。” 常永贵赔着笑,更佩服这个佳贵人了。该凌厉的时候凌厉,该不屈的时候不屈。可若是该服软了,她又能及时的将场面兜回来,当真是有几分本事的。 “就凭你这番话,朕便能治你的罪,你可知?”皇帝故意嗔责,口语气中满满是玩笑。 “臣妾认罚,可不知犯了何罪。”佳贵人不卑不亢,对上皇上含笑的乌瞳,心里一阵欢愉。定嫔呀定嫔,你真的以为可以独揽圣宠么?即便如今如妃娘娘多有不便,我亦不会让你得逞。 “好一张利嘴。”皇帝转身走上前扶起了佳贵人:“既然你不知错,朕便要好好的与你说说了。” 寒梅极尽机灵,皇上的话意再明显不过了。紧忙就道:“皇上请移驾西里间。” 皇帝略微颔首,常永贵忙上前领路。佳贵人这才勉强露出微笑,由皇帝牵着矜持的往自己的厢房去。 第九十八章:勾心(八) 沛双喜滋滋的捧着汤药进来,眼里藏不住的光芒。“小姐,您该喝药了。”如玥倚在团垫上,见她进来不免多看了几眼。“平常也是喝药,不见你这样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儿?” “可不是喜事儿么!”沛双放下手里的托盘,将药呈于如玥面前:“正好温温的,容易入口。小姐您边喝,奴婢边说给你听。” 如玥拿她没办法,为着腹中的孩儿也不敢马虎,遂接过了药,小口小口的喝起来。沛双这才满意的开口,不紧不慢的说道:“小姐,您猜怎么着。皇上昨个儿又去了长春宫呢!” 蹙着眉,如玥险些呛着:“你是不是被气糊涂了,这也能算开心的一桩事儿么?”“快喝嘛,小姐,奴婢还没说完呢,您也没喝完啊。” 看着如玥把汤药一点不剩的喝了下去,沛双总算放心了:“皇上是去了长春宫,可并未去定嫔娘娘那儿。人才走到宫门口,就被佳贵人拦下,带着去了西里间呢!” “果真?”如玥不顾口里的苦涩,连梅子都没有吃:“你是说,皇上昨天去了佳贵人那儿,还是在宫门外拦下了皇上?” “正是呢,这信儿一大早就传遍了六宫各处。还能有假么?再着,皇上赏了好些东西给佳贵人,内务府的奴才们忙三火四的送了好几趟,才总算能交差呢!”沛双眼中乍现不少得意:“我就说么,即便是定嫔风韵犹存又如何,到底也是徐娘半老的人了。还能一直把持着皇上的恩宠不成。哼,萤火之光罢了。” 本还想再骂上几句,可沛双又怕如玥心里不舒坦,只好生生打住了。 如玥却并不以为意,只微微感叹:“你说话,可是越来越犀利了。净往人最痛处戳下去,若是定嫔听见了,非气得吐血不可。” “那才好呢,总算为民除害了。”沛双撅着嘴愤懑说道,又捻了一颗梅子道:“小姐快吃一颗吧,解解苦也好。” “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多苦了。”如玥轻轻摇了摇头:“我现在倒是觉得心情平静至极,而这孩子也特别乖似的,不怎么捣乱。就是偶尔翻个身子,动上一动。” 沛双笑弯了眉眼:“小姐您如今这样珍而重之的静心休养,必然能顺利诞下小公主的。” “嗯。”如玥郑重的点了点头:“我再不能拭去她了。” “娘娘,佳贵人来了。”芩儿推门而入,笑道:“这会儿正在侧殿候着呢。” 沛双一听,更是喜不自胜:“奴婢这就去请贵人进来,正想听她讲讲,如何将皇上拦在了定嫔娘娘宫外呢!” “多嘴。”如玥咯咯一笑,少不得嘱咐道:“别太放肆了,佳贵人也难得来咱们宫里坐坐,你这冒冒失失的样子可别吓着了人家啊。” “遵旨,姑姑,您陪着小姐说会儿吧,奴婢去请佳贵人来。”沛双欢快的退了下去。如玥看着她不觉失神,已经许久没有看见她这样真心的笑容了。 芩儿会意,轻柔的替如玥拭了拭唇角:“娘娘,您别往心里去。我们这些做奴婢的都是如此,主子您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牵动着我们的心。唯有看见你好了,我们才会觉得舒心。” 如玥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我一定要顺利的诞下这一胎。” “如妃娘娘万福金安。”佳贵人才走进来,就端庄的行了礼。“妹妹实在不必客气。”如玥示意沛双将人扶起来,才道:“去拿些精致的点心,给佳贵人尝尝。” “娘娘不用客气,臣妾本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只是得了皇上过于贵重的赏赐,实在不敢自专。特意呈敬娘娘。”言罢佳贵人从怀里掏出一物,轻巧的递给芩儿。 芩儿接过来一看,是个缠丝鎏金的八珍,交到如玥手中,盒子才打开。“好一颗石榴。”如玥不禁笑逐颜开:“颗颗粒粒晶莹剔透,红硕圆润,看着就喜人。” 佳贵人见如妃喜欢,不由得满心欢喜:“这一枚石榴花钿是宫外新进的贡品,虽然并非价值不菲的旷世奇珍,却寓意极好。石榴多子多福,最适娘娘您佩戴了。” “妹妹有心了。何况这份心意已值千金,又是皇上赐予妹妹之物。倒是本宫愧受了。”如玥轻轻取了下来,搁在自己额上一比:“好看么?” “极美。娘娘容姿胜雪,雍容华贵。”佳贵人垂首,脸上的喜色逐渐消退,反而严肃了几分:“若不是得娘娘庇护,臣妾恐怕性命不保。纵然能保住这条残命,却多半是冷宫孤灯燃尽此生。哪里还能这样好好的坐着与娘娘您说话呢。” 如玥知道她的心意,轻轻抚了抚自己隆起的腹部,徐徐道:“本宫有心救你,也得你有求生之心才好。说到底,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你这性子,承得住你这份贵气。” “谢娘娘提点。”佳贵人诚然一笑:“臣妾此来,不光为了请安。还有一事觉得奇怪,须得向娘娘您禀明。” 这话一出口,倒是沛双与芩儿不觉忧心。这时候,本就是闲事少理,佳贵人聪慧,必然不该让如妃分心啊。“佳贵人,您先喝口茶吧。”沛双不由得拦道。 “妹妹有话,但讲无妨。”如玥看出了沛双与芩儿的心思,却并没有太过紧张。 “沛双姑姑放心,臣妾要说的话,并非令如妃娘娘劳神伤心之言。而正是为了宽娘娘的心,这才赶在此时来说。”佳贵人玲珑剔透,自然明白众人的忧虑。 “奴婢多嘴了。”沛双略微歉意一笑,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佳贵人这才轻启朱唇,安心说道:“臣妾一直奇怪,何以皇上会好端端的垂注定嫔娘娘,毕竟宫里貌美的妃嫔不在少数。于是便多留了个心眼儿,暗中观察。 旁的倒也没有什么不同,娘娘身边来来去去服侍的人也还是那些。唯一奇怪的就是长春宫突然多了两位嬷嬷,且算算日子,正是在四阿哥吃了奶黄酥中毒之后。 臣妾记得,皇上来长春宫的第一日,是为了陪定嫔贺寿。宴席之后,定嫔娘娘还刻意准备了一出戏,请皇上移驾品评。 可奇怪就奇怪在,除了乐班子以外,并未有戏子出入长春宫的记载。而臣妾久居宫中,也并未听闻娘娘跟前儿,谁有这一手本事。”这么东拼西凑起来再看,臣妾了然于胸。必是定嫔借着寿辰当日,扶植了身旁的某一位宫婢,攀了皇上的龙床。” 这话说的有点露骨,佳贵人赧红了脸微微侧首。“本也不该臣妾来说,可这事儿搁在臣妾心里也的确堵得慌。” “呸!”沛双忍不住啐道:“还当是她自己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呢。弄几个嬷嬷来调教一个宫婢讨皇上的欢欣,真是无耻至极。” 如玥没有动气,平顺道:“有了妹妹这个消息,本宫果然能安心了。先前还当真以为,皇上是顾念了旧情。如今看来,不过是些旁门左道的功夫,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也总算咱们心里有了底儿。不过还得多问上一句,依妹妹看,替定嫔俘虏皇上之人,究竟是谁?” “臣妾猜测,应该是娘娘跟前的寒霜。”佳贵人明人之前不说暗话。“那寒霜颇有几分姿色,且还曾受过定嫔的大恩。只不过,定嫔缜密,行动尚且没有半分缝隙,倒是不容易就这么证明此人是寒霜。” 顿了顿,佳贵人又道:“何况皇上至今也未有心意,想来寒霜是不敢违背定嫔的命令的。”言至于此,佳贵人不由得起身告辞:“叨扰娘娘说了这好一会儿话,臣妾也该跪安了。” “沛双,你替我送佳贵人。”如玥心中有数,少不得叮嘱一句:“或许定嫔不太喜欢自己宫里有太出挑的人,妹妹进进出出还是谨慎些好。” “劳娘娘费心,臣妾自会谨慎。”就着沛双上的手走了出去,佳贵人才又附耳问道:“玉嫔娘娘之事,如妃娘娘应当还不晓得吧?” “是呢,佳贵人聪慧,一猜即中。”沛双含着笑,微微动唇:“怕我们娘娘担心,一直没敢告诉。” “也好,左右不过这三数月。臣妾必定竭尽所能,吸引住定嫔的注意力。一切等待娘娘顺利诞下麟儿,再做计较不迟。”佳贵人信心满满,势必要与定嫔周旋到底。 沛双感激不已:“那就劳您多费费心了。” 送走了佳贵人,沛双又迎了兰彤来。 “兰彤姐姐,您怎么过来了。”寒暄的话自然是说的格外大声,可笑罢了之后,沛双难免忧心忡忡的将人拉进身旁:“玉嫔娘娘好么?” “放心吧,我家主子很好,伤也渐渐好了。只是怕长久不来看如妃,令娘娘起疑。这不,让我送了些小公主的衣裳过来,都是我家主子亲手缝制的。只盼如妃娘娘能宽宽心。妹妹尽管对如妃娘娘明说,我家主子有丧在身。其余的事儿,只好等等再议了。” “姐姐放心,沛双明白。”接过了兰彤送来的东西,沛双又送了她离去,这才换上一脸舒心的微笑,朝内寝去。 第九十九章:勾心(九) 月余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玉嫔脸上的伤竟也好得差不多了。索性扑上些蜜粉,倒也看不出什么痕迹,到底没有留下瘢痕。 伤好了,玉嫔自然越发的坐不住了。择了艳阳高照的一日,意欲前往储秀宫请安。兰彤心里忌讳,毕竟是皇后出手责罚了玉嫔,少不得从旁絮叨几句:“人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想小姐您也是这个脾气。这下伤才好,又急不可耐的去讨皇后的嫌。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玉嫔对着喜鹊登梅的妆镜一照,浅绿色绣着满地落花的图案,倒也喜人,映衬的她两腮若春,格外神彩风扬。“她是后宫之主,即便是今日不去,来日也要去。总归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有什么差别!” 兰彤默默点头,心想也是这么个理儿:“那过会儿见了皇后,小姐您还是不要多说话为好。奴婢听说,皇上将四阿哥留在养心殿不过十余日,手上的烫伤才治愈,就送去了阿哥所。且还不允皇后探视呢。这份儿闲气,皇后又得撒在您身上了。” “理会她做什么,哪有一天是她不生气的。”玉嫔的心性儿越发的不同了,再没有从前甘于平稳的模样。 “哪一只簪子好看?”兰彤也不想扰烦了她,只好转移话头问道:“这支北雁南飞的簪子可是昨个儿送来的,奴婢看着意头好,手工也精致,小姐可喜欢?” 玉嫔看也不看,直接说道:“我要那支紫玉的。” “紫玉的?”兰彤紧忙转身从宫婢们捧着的托盘里寻找,可看来看去,竟也没有一支紫玉的。 “就是那支小冯子从死人身上寻来的。”玉嫔知道她没找到,少不得补充一句。捧着红漆盘的宫婢们一听,齐刷刷的跪倒一片,口中直呼娘娘饶命。 玉嫔被她们逗乐了,再看兰彤也是一脸的焦黄。无谓道:“那簪子收在七宝玲珑的楠丝木盒里了,兰彤你去取来。你们都退下去吧。” 众人一听,连连谢恩,一刻也不敢耽搁的退了出去。兰彤犹豫不决:“小姐,暂且不说那是从死人身上拿回来的东西,犯了忌讳。就单说那簪子吧,若果真是定嫔收买旁人用的,岂会看不出来。您这样明显的别在头上,岂非故意让她知道,这样一来她必然视您为眼中钉,咱们实在没有这个必要惹火烧身啊。” “我就是要惹这把火,烧上我这早已是空壳的身子。看看她定嫔还有什么招数!”玉嫔主意已定,双眼透射着锋利的光芒。“此人不除,后宫永无安宁之日,只怕到时候这火烧起来,不定要牵累多少无辜的人。” 兰彤定了定心神,顺从的取了紫玉簪替玉嫔别在鬓边:“小姐您既然已经有了主张,奴婢只管按照您的吩咐去做。” “好。”玉嫔对着镜子微微一笑,镜中的佳人风情万种:“你说,我这一身还看得入眼吧?”“小姐,您的美貌,压倒了后宫里多少宫嫔小主呢。从来都只是您不情愿罢了,若您有心,定嫔必然捞不着好。” “走吧,迟了就不好了。”玉嫔轻轻一叹,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好好打扮过了。总归没有了这份兴致,好看又或者不好看,能怎么样? 不一会儿的功夫,储秀宫就到了。却是恩贵人立在正门之前,与两名储秀宫的侍卫纠缠。玉嫔没有急着走上前去,想看看这个恩贵人又有什么花样。 “贵人您就别为难奴才了,皇后娘娘说了不会召见您,请您回吧。”其中一人总算还客气。 另一人却道:“皇后娘娘身边的紫敏姑姑交代了,哪一宫的小主、主子都可以来请安。就是您恩贵人的安给免了。为何如此,贵人您心里还没数么?自己不详,就别硬往旁人宫里闯,凭白添了晦气,让人厌恶。” 恩贵人有些着急,连忙从袖中掏出一物,塞在那人手中。讨好似的说道:“侍卫大哥,求您帮帮我,我一定要去面见皇后娘娘。已经一个多月了,这事儿总不能凭白算了,那好歹是臣妾的家生侍婢,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去了,皇后娘娘总得为臣妾主持公道啊。 您放我进去吧,这话只要我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儿一说,娘娘一定会格外开恩的。” “还当是为着什么呢,这恩贵人是怎么了,越发的不知进退了。”兰彤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小声道:“想当初她与淳嫔娘娘,跟小姐您一并入宫的,奴婢还以为她真就是重情重义之人。想不到今时今日,会落得如斯下场,连侍卫都看不起。” “人各有命。”玉嫔不是可怜她,只是觉得这一切都跟一早就写好了似的。想躲也躲不开,想逃也逃不掉。若是能选能改,想必恩贵人也不愿意才入宫的时候就毁了容。更不愿意从此失了圣宠,活在永无休止的黑暗之中。 玉嫔这一失神不要紧,却是恩贵人被狠狠的推倒在地。 “呀!小姐您快看。”兰彤不由得一震心:“到底也是贵人小主,怎么落魄成这个样子。” 玉嫔心里也不好过,少不得走了两步:“这是干什么,恩贵人再不济也是个堂堂正正的小主,你竟敢如此僭越,是不要命了么?” 推人的侍卫见是玉嫔来了,不由得服了软当即就跪了下来:“玉嫔娘娘明鉴,奴才的确是无心之失啊。皇后娘娘有命,不许恩贵人踏入储秀宫范围半步,奴才也是奉命行事。” 兰彤已经扶起了恩贵人,蹙眉劝道:“贵人还是请回吧,无谓在这里为难侍卫。他们又做不了主,您何必作践自己呢。” 恩贵人与玉嫔对视了一眼,冷冷的别过头去:“不用你们在这里假好心,不就是为了看我的笑话么?现在看到了,你们满意了吧!” 若换做往日,玉嫔可能会说些宽心的话。只是此时不同了,玉嫔心中那份儿悲天悯人的善良,早已被消耗尽了。“恩贵人说的极是,这笑话果真好看。如你这般模样的,后宫里不在少数。看了也就看了,你还能如何?” “你……”恩贵人气愤交加,一时语塞。 玉嫔却已经懒得理会,只道:“去通传皇后娘娘一声,延禧宫玉嫔来请安了。” 那侍卫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脚底抹油一般的溜进了宫内。玉嫔随着他身后,步步生莲的走了进去。 身后的恩贵人只觉得,这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心上,痛不可当。 想说好了似的,偏是玉嫔越想见着谁,谁就一定会出现。她前脚才迈进正殿,后脚定嫔就跟了进来。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两位嫔主一并向皇后行礼问安,动作极为一致。 垂下眼睑,慵懒的扫过了二人的面庞,皇后沉寂了一会儿,才道:“玉嫔与定嫔怎么碰到一起去了,还真是凑巧啊。” 心里自是厌恶这两个人的,皇后少不得语调凉薄。一个害的自己骨肉分离,与亲儿情分疏离,另一个竟胆敢安插人在自己身边,还抑郁嫁祸陷害。果真是没有一个好东西。 越是这么想,皇后心里越是不畅快,好半天才有气无力的唤了一声紫敏:“看座吧,有什么话总得坐着说。” 定嫔自知皇后心里为何不快,却得体的微笑着,没有半点在意的样子。反而亲昵道:“臣妾看着皇后娘娘似有些困乏,许是知晓四阿哥患了风疾,一夜未能安睡吧?” 玉嫔眉心连着跳了好几下,才镇定了心:“四阿哥患了风疾?可派御医去诊治了么?要紧么?” 皇后冷冷一笑,吃味儿道:“绵忻病了,我这个嫡亲的额娘自然忧心难免。也难为玉嫔你这样记挂了。只不过,看你今日精神头格外足,气色又红润,想来昨晚上睡得安稳异常吧。到底十月怀胎就是不同,隔了这一层肚皮呀,什么真的都是假的了。” 见这一句挑拨离间的话奏效,定嫔心中微微畅快:“可不是么,没生过的就是不一样。自己照顾不好,还要强留在身边。若是皇后娘娘一直抚育四阿哥在自己身边,想来四阿哥的体质也不会这样弱不经风呢。真不知道是天意弄人,还是有些人心肠歹毒,刻意为之。” “定嫔姐姐真是会说话,句句正中要害啊。”玉嫔不怒反笑:“您就是知道,旁人哪一块儿痒哪一块儿又疼得厉害,不然怎么三言两语,就惹得旁人恼了。 这一份本事,玉淑自愧弗如啊。可四阿哥始终是皇上的血脉,下毒在牛乳酥中,又以热蜡油烫伤了他,这样的恶人姐姐倒不是在意的。反而冲着妹妹来了,还真是奇怪呢!”听出玉嫔话里有话,皇后的心刺痛的不行。“玉嫔,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玉嫔对上皇后的眸子,清澈一笑:“娘娘,我对绵忻之心不亚于你。这才使得皇上不安心将四阿哥留在延禧宫。可说来说去,这些都是臣妾的疼惜,却并非过错。我若是您,必当先揪出伤害四阿哥之人,才总算能安心呢!” 第一百章:勾心(十) “这话悬乎,本宫有些听不明白了。”皇后敏感的看了定嫔一眼,见她神色如常,心中更是狐疑不已。 毕竟玉嫔的性子一向是最为谦和的,且无欲无求,即便是将四阿哥养在膝下一载的功夫,也并未有趁机夺宠。反而听人说起,她曾多次以照料四阿哥为名,将皇上拒之门外。 这会儿,当着定嫔的面,说这么重的话,必然是心中已经有数了。 转念一想,皇后虚了虚眼才道:“玉嫔有何话,尽管说就是了。本宫如今虽然不得圣心,可好歹是个皇后,又是绵忻的亲额娘,怎么着也得护住自己的孩儿啊。” 定嫔听了这一番话,倒也没有丝毫的畏惧:“皇后娘娘不可能不知,后宫捕风捉影之事司空见过。有些人为了逃避一己之身的罪责,便只好虚张声势了。这么一来,倒真是无私显见私。” 玉嫔知道定嫔必然牙尖嘴利,只轻柔的抬起手抚了抚鬓边的紫云簪:“多行不义必自毙。真凭实据往往真是重要,却也真不那么重要。定嫔姐姐,您说是不是?” 顺着她的手瞧去,定嫔这才发现那支簪子,不由得眼角抽搐。这个极为细微的显露,正让皇后瞧了去,心底不禁腾起一阵迷雾。既然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又何必一早揭穿没有证据的事儿,打草惊蛇呢! 何况无论怎么样,都得忍下去,后宫如今一片倾颓,唯有长春宫是皇上必去之地。也无谓在这个时候,再令皇上生怒。遂忍了口气,平稳道:“本宫乏了,一会儿还想着能去阿哥所瞧上绵忻一眼。你们都退下吧。” 定嫔微微有些得意,恭敬的起身跪安:“臣妾告退了。”玉嫔这才起身,也跪了安,追随着定嫔的脚步一并退下。 “姐姐慢走,妹妹我有一事请教。”玉嫔首先出声,倒是令得定嫔有些惊讶了。 “怎么本宫觉着,妹妹今日有些不同了呢。无论是穿衣打扮,还是言行举止,都不死从前了。”定嫔细心的又打量了玉嫔一遍,从头到脚,说不上哪儿有什么不对。可从头到脚,都使人觉得就是不对劲儿了。 “一切自在于心,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呢。”玉嫔微然一笑,敛住厌恶之色:“许是姐姐待人之心变了,所以看着竟觉得不同了。又或者,是妹妹我从来未看清姐姐的心,好不容易看清楚了,姐姐又不自在了。” “玉嫔妹妹,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咱们无谓在这里兜圈子。”定嫔本是气了,可总算收住了怒气,松了口吻才又接着道:“咱们姐妹之间,实在无需分得这么清楚。看不清楚也好,看得清楚也罢,日子总是要这么过下去。就像妹妹说的,一切自在于心。” 玉嫔伸手,轻轻拔下了鬓边的紫玉簪:“妹妹请问,姐姐可见过此物?” 定嫔隐去神色,淡漠的睨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看样子是极为珍贵之物,流光水滑,造型精美,似一株绽放的扶桑花。可惜本宫从未见过,也是今儿才得妹妹你这儿开了眼。必是皇上赏赐的吉祥物吧?” “姐姐说是吉祥物,自然就是吉祥物。”玉嫔轻轻一笑,娇润的红唇分外妖娆:“妹妹就将此物转赠给姐姐您吧!带着她自然可保吉祥!” 不待定嫔说话,玉嫔径自将紫玉簪别在了她的鬓边:“果然,姐姐带着就比臣妾待着好看得多了。” 定嫔想要反抗,也已然来不及了,只得皮笑肉不笑的道了一声谢。 反而是玉嫔的得意之色不减,颤悠悠的慢走了两步,复又回首道:“也别怪我这当妹妹的多嘴,以姐姐如今的年纪,可是得精心的打扮一番了。要是连脂粉也盖不住眼尾的细微,又怎么能和那样朝气蓬勃,如花似玉的妹妹们一争高下呢?姐姐您说是不是?” 从未想过玉嫔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气的定嫔脸色一僵,收也收不住不住怒意。“玉嫔你何出此言?” 玉嫔淡然一笑,越发的柔和妩媚:“不过是之前听人议论,说姐姐在自己宫里被人截了恩宠罢了。那时候妹妹我脸上的伤还未痊愈呢,不便宽慰姐姐。这会儿想起来,少不得替姐姐不值。 不过不值归不值,那佳贵人还有那宸常在,个个都是美不胜收的妙龄女子。相形见绌,也难免皇上会动心。呀!”玉嫔大叫了一声,引来不少人的目光,这才讪讪的赔笑。 “姐姐听啊,我这是说什么混话呢。可说归说,妹妹也是好心想提醒姐姐一句。如若还想拢住皇上的心,保养的功夫可是一点也不能少呢。日前从如妃娘娘哪里讨得一个方子,说是用了能令人肌肤细腻,吹弹即破。回头我就让人送到您那儿去。” 远远立着的宫婢听了这话,不由得垂首偷笑,定嫔觉得自己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郁愤交加:“那就多谢妹妹好意,本宫先走一步了。” 寒霜远远的走过来,伸手来扶定嫔。却被定嫔一巴掌打在手上,责怨道:“本宫七老八十了么,还要你这样扶着才能走路么?” “奴婢不敢。”寒霜不知究竟,只是垂着头咬住了唇瓣。 玉嫔唤了兰彤来,依然是扬了脆声道:“等会儿让人把永葆青春的方子给定嫔送去,姐姐这会儿必是用得着呢。” 兰彤侧目轻蔑的看了一眼,同样脆声声的回话道:“娘娘放心,奴婢抓紧了办。可不敢耽搁定嫔娘娘返老还童的功夫啊。” 主仆二人这样一唱一和的说笑着离去,直气的定嫔心慌意乱。脚下一不留神,整个人嘭的摔在了地上,连发髻都歪向了一边。 寒霜怔了怔,只觉得好笑,定嫔这样子未免也太狼狈了。可终究还是忍住了,怯生生的想要上去扶。只是一想到方才定嫔的责怨,伸出去的手又迟疑的缩了回来。“娘娘您没事儿吧?” “要死了,你还不快来扶我!是不是存心想看我断气啊!”定嫔愤恨的剜了一眼寒霜,这眼神里多有虐杀之意。 寒霜的脸当即就泛起了青色,慌里慌张的扶了定嫔起来。 毕竟还是在储秀宫的正院,定嫔抵死忍住恨意,没再说什么。可人一回到长春宫,心中的积郁便十倍的爆发了出来:“我以为你是衷心于我的,可你倒好,是巴不得的盼着我死。盼着能取代我的位置,成为这长春宫堂堂正正的主子呢是么?” “娘娘,奴婢不敢,更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寒霜根本没有什么过错,不过是迟疑了片刻才去扶起定嫔。可这分明是碍于定嫔的威严,实在怪不了她啊。 只是定嫔怄红了双眼,哪里肯听她辩解之言,愤然的唤了田嬷嬷来。寒霜最怕的就是田嬷嬷,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浑身发冷。那一日的羞辱,成了寒霜心里扎的一根刺,怎么也挥之不去。 “娘娘,奴婢在,不知有何吩咐。”田嬷嬷一看定嫔的脸色,便知她是真的生了气的。再看一眼寒霜,带着一股受气的调调,心中已然明了:“可是这小蹄子又惹您心烦了。就让奴婢带下去,好好调教着。” 定嫔冷哼了一声,不悦道:“若不是还得留着她伺候皇上,本宫非拔了她这层皮不可。” “奴婢有法子,既能给娘娘您消气,又能不损伤这蹄子的半分容颜。担保就是皇上今儿个夜里来了,也瞧不出半分不妥来。” “哦?这倒是有意思了。”定嫔眼珠一转,不由一笑。 寒霜脸色青的吓人,整个人傻愣愣的跪在地上只晓得叩首:“定嫔娘娘饶命,定嫔娘娘饶命,奴婢绝没有半分僭越之心,必然好好的听娘娘的话。还请娘娘饶恕了奴婢吧。” 田嬷嬷理也不理寒霜,只扬着眉得意道:“方法多不胜数,其一么,是脱了这蹄子的鞋,以寸长厚实的板子击打脚心。只管牟足了劲儿打,顶多是不能走路,影响不了伺候皇上。 这其二么,可就更绝了。只消剥了这奴婢的衣裳,以绣花针扎在她臀部。那可都是死肉,疼虽然钻心可也就是一时的,即刻能好不药而愈,自然不影响她伺候皇上。” 寒霜听了这话,顿时羞愤攻心,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定嫔见她这样胆小,倒也微能放心了:“田嬷嬷,这蹄子虽然表面看着忠诚,实则如何你我可都吃不准。给我小心的盯着,万一有什么动作,直接把人弄出宫去。本宫身边,决不能出安嫔之流。 若是她不中用了,你尽管再去挑标标志志的汉家婢女,私下训着。记得,人漂亮出落的好是其次,最要紧的是心思浅显,容易控制的。” 田嬷嬷笑着应下了:“娘娘您放心就是,奴婢这么些年什么样的蹄子没见过,保准出不了错。” 定嫔微微颔首:“宫里有两个虎视眈眈的,宫外玉嫔又刻意与本宫为难。这日子越发的难过了。记着给寒霜的坐胎药一次也不能落下,若是她能有这个福分,也算本宫没白费心血。” “奴婢遵命。”田嬷嬷的眼中流露出与定嫔一般的狠毒之色,二人不禁相视一笑。 第一百零一章:福兮(一) 正月二十五日,永寿宫如妃诞下皇九女,享皇帝恩旨册封为慧愍固伦公主,取名笑薇。 值此,如玥终于有了第二个孩子,许是上天的怜悯,这一胎同样是个机灵可爱的小公主。 “娘娘,您醒了?”芩儿见如玥醒转过来,欢喜的落泪:“您辛苦了,小公主机敏健康,沛双,快抱过来给如妃看看。” 如玥方从痛楚中清醒过来,闻听“小公主”三个字的时候,不禁喜极而泣:“老天没有薄待我,终于还我了一个女儿。” 迫不及待的将笑薇揽进怀中,沉甸甸的分量让如玥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笑薇,笑薇,你看看额娘,快看看额娘。” 小家伙微微睁开眼睛,却没有哭,乌黑的眸子带着纯真与懵懂,滴溜溜的看着眼前面色苍白,却依然仪态万方的如玥。 “小姐,小公主听懂了,她真的听懂了。”沛双激动的无法言喻,泪水更如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落。可她心里是真的高兴,皇上很疼爱这个女儿,一出世就册封了固伦公主。还下诏大赦天下为如妃与小公主积福。 这一份殊荣,是从来没有过的,沛双总觉得小姐这些年的苦,总算没有白吃。起码皇上真心待她好,岁算不得一心一意,可总是比旁人优渥得多。“小姐,皇上册封了小公主为慧愍固伦公主,已经昭告天下了。” 如玥这才仰起头,对上沛双的眸子,欣喜道:“慧愍固伦公主,慧愍!皇上的心必然与我是一样的,感激上苍的恩赐、怜悯。” 芩儿不住点头,一个劲儿的抹着欢喜的泪水:“娘娘您昏睡了一整夜,皇上一直陪伴在您身侧。这会儿刚去上朝,说是一会儿下了朝就来瞧您和小公主。” 忍住眼泪,如玥轻柔的将自己的脸庞贴在笑薇柔嫩的脸上。“额娘好不容易才有了你,无论发生什么,额娘都会好好保护你。笑薇,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长大,额娘一定要看着你平平安安的长大。” “会的,会的,如妃娘娘放心就是,小公主一看就是有福的相貌,必然福泽深厚。”一旁立着的奶娘,正是如玥幼时府里奶娘的儿媳常娘。 如玥之所以请她入宫带笑薇,也是因为之前的教训。宫里的奶娘自然不可信,若非知根知底儿的,她也实在不敢托付。 “有心了,以后笑薇就由你照料了。”如玥冲着她感激一笑。 常娘很是拘谨,腼腆笑道:“奴婢一家受主事大人恩惠,如今奴婢又有幸入宫照料小公主,全赖娘娘信任。必然不会有疏失的。” 沛双破涕为笑,轻柔的从如玥手里接过小公主递给常娘:“小姐,您才诞育小公主,身子虚弱,可别累着了。” 如玥微微有些不舍,为难道:“可我还没看够,我还想再看她一会儿呢!” 常娘连忙走近几步,就立在床边:“奴婢抱着小公主,娘娘只管看着就好。万万别累着自己,月子里女子身子最弱,可不能不当心。” 常娘言罢,芩儿也嘱咐了两句,一屋子的人围着小公主与如妃,说说笑笑的,这个年才算是真过得有意思了。 未免惊扰的如妃安养,皇帝刻意下旨令皇城之内,不许燃放爆竹。紫禁城里,也难得有这样宁静的年关。 只是这样的安静从来不会长久,那些早有图谋之人,也必然容不下这份安逸。如玥看着襁褓之中的女儿,虽然满心温存,可到底还是忧心不减。栾儿便是最惨痛的教训,定嫔不除,难保笑薇平安,她又怎么能令历史重演,伤痛反复呢! 心中一点一点的坚硬起来,好似盛满了冰水,冻结成冰。“本宫只怕,皇上越是疼惜笑薇,她的危险就越多。而我总有力不能及的时候,倘若再有什么万一……” “小姐,您说什么?”沛双见如玥喃喃自语,不由得问道。 如玥这才缓过神来,不免尴尬一笑:“没有,我在想如果栾儿还在,应该能满地乱跑的看妹妹了。” 众人均沉下了头去,这种痛楚并非时间能消磨改变的。只要想起,心中那愈合了的伤口就会再次滴血。 皇帝下了朝,忙三火四的往永寿宫赶。下了辇车,更是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宫里走。常永贵腿脚更利索,先于皇上往后院去,还不是的转过头催促几句:“皇上,您当心脚下啊,快着点,这会儿如妃娘娘应该醒了。” 才进后院,却是袭儿满面春风的迎上前来:“王爷,奴婢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福晋她,给您添了个小格格呢。您快去瞧瞧吧!” 这话奇怪,皇帝不由得一愣。常永贵随即便反应了过来,忙解释道:“皇上,自上次袭儿受伤,脑子里的瘀血就未能清楚干净。这会儿难免有些失神,怕是记错了潜邸的事儿。还请皇上不要见怪。” 袭儿不明所以,忙又道:“王爷,您别愣在这儿啊,快去看看福晋吧。小公主机灵着呢,管保您一见就疼爱。” 皇帝嗯了一声,脸上又挂上了笑意:“朕这就去看看。” “那奴婢去熬鸡汤,待会儿给福晋补身。”袭儿欢天喜地的欠了欠身子,一溜烟的跑了下去。丝毫没有半点庄重的样子,倒还像是府中那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 “朕怎么会怪她呢,若非为了保护如玥,袭儿也不会弄成这个样子。常永贵,你记着什么时候御医来给如玥请平安脉,也顺便给她瞧瞧。到底是慧凊(先皇后)身边的老人儿了,朕总不能亏待了她。” “是,皇上。”常永贵也觉着有些惋惜,又忙道:“皇上,咱们别跟这儿站着了,赶紧去瞧小公主去吧。” 皇帝朗声大笑,也不免加快了脚步:“真就是皇帝不急,急坏了太监。你看看你,哪里有这么心急。” 定嫔立在自己宫里的前院的松树边,看着细密如针的松枝,只觉得一颗心早已被刺的千疮百孔,一点也兜不住东西了。 庭院的回廊上,数之不尽的红灯笼蜿蜒迂回的迎风曳曳,不由得让人心烦不堪。“田嬷嬷,皇上有多久没来与我说说话了。” 见田嬷嬷走来,定嫔隔着好远就这样问了一句。 “娘娘,外头当风,不若回去烤烤火吧。”田嬷嬷缓缓走过来,想扶定嫔回去。只是手触及定嫔的玉手时,才觉得冰冷如冰,早已僵硬的没有一点温度了。“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身子是自己的,若是您即便是冻成了冰块,这会儿皇上也看不见,看不见自然不会心疼。” “嬷嬷错了,皇上即便是看见了,也必然不会心疼。还未走进本宫的厢房,竟被佳贵人带去了西里间了。”定嫔的声音,夹杂着冬日里苍劲有力的寒风,犹如一把钝刀,来回的割着自己的耳朵。 “你还别不信,就连寒霜那儿,皇上也有许久没去了。”定嫔沉痛的闭上眼睛,泪水还未落地,就被冻成了冰晶,凝结在脸上凉的发凉。“还有这红灯笼,既然是白天不用掌灯,为何不取了去。咱们这一宫里,哪有什么喜事儿可言啊?” “是,娘娘,老奴这就吩咐人去摘了。就算是晚上,咱们也不挂了。娘娘,您随奴婢回去吧。若是您真让风扑了,只会让仇者痛快。凭什么遂了她们的心!” 这话倒是有点作用,定嫔与她对了目光,不免苦苦一笑:“还是你最了解我的心。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旁人能轻而易举得到的,本宫费尽心力也求不得。难道真是我命数如此,唯有俯首人命么?” 田嬷嬷扶着定嫔,咬着牙道:“怎么可能。什么命数,什么注定,奴婢从来不信这些。娘娘您是人中之凤,这些年忍辱负重,也正是为了万人之上的那一日。不过是时候早晚的事儿,奴婢必当为娘娘您分忧,好好想个法子。” 定嫔微微颔首,目光里带着些许信任:“嬷嬷,现在也唯有你能替我分忧了。” “娘娘放心,奴婢一定有法子,一定有。”田嬷嬷看着定嫔容颜憔悴,不由得心疼。同样为皇帝的妃子,为何旁人宫里就能鲜花锦簇,而这长春宫里却冷寂的只剩下几只灯笼。 第一百零二章:福兮(二) 冬日里本就少有走动,加之又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就更鲜少有人冒着风雪出门了。这积雪很厚,整个皇宫好似一夜之间焕然一些,银装素裹的别有一番看头。 如玥月子里贪睡,醒来时觉得外头亮堂堂的,便披上了一件厚实的衣裳,立在紧闭的窗棂边,透过并不算厚的窗纸往外看。 “小姐,您怎么下地了,还立在床边,看着凉了。”沛双端着热粥进来,不由一惊,连粥都险些泼了。一股冷风灌进来,吹乱了如玥两鬓的发丝,寒意侵袭。这一吹,倒是令她精神了许多。 “不想内寝这样暖和,不吹风,还当是春天来了。可宫外却是冰天雪地的世界,沛双,我真怀念咱们小时候,堆雪人打雪仗的日子。”如玥搓了搓手,缓慢的走回了床边。 沛双已经将热粥递到她手边,配了一根银质的小勺:“奴婢知道娘娘您喜欢看雪景,尤其是铺天盖地的大雪美景。可惜现在不行,您的身子弱,经不得风,只怕要看也得等来年了。” “笑薇呢?昨晚夜凉,睡得可好么?”如玥看不见女儿一会儿,心里就惦记的不行。一来是因为曾经的阴影,二来她总觉得再没有什么比这个女儿更重要了。与皇上的情分,这么些年好似也折损的差不多了。 如玥早已经不敢奢望什么真心实意,只要皇上偶尔疼惜关怀,已经算是很好很好的了。只是比之从前,自己不会那么傻傻的去要求太多,总好像现在这样,每天躲在宫里,享受着看似清净的日子,有女儿为伴,也就足够了。 “您就放心吧!常娘是咱们府里出来的人,疼小公主得很。昨个夜里,小公主的寝室十多个奶娘、宫婢轮流跟着常娘一起照看呢,断然没有一点错。奴婢也去看过两回,小公主睡得可香呢!再者,日前皇上来瞧小公主的时候,赏了宫里最厚实的帷帐与屏风挡住了门窗,怕奴婢们往来风凉扑了小公主。光是皇上这一份爱怜之心,也足够小姐您安心了。”沛双不似从前那样冒冒失失的,前言后语也都说得格外有理。 如玥不住的颔首,微笑,可心里始终是酸涩的。皆因曾经将沛双许配徐淼,这件事成了她心头一根永远拔不掉的痛刺。眼看着沛双也有二十八岁了,匆匆而过的年华所剩无几,难道真的要陪在自己身边老去么? 这话如玥憋在心里不敢问,是怕沛双自己更介意,介意的难受。 “好喝么小姐?”沛双却没有看透如玥的心,弯眉笑眼:“可是奴婢亲手熬的呢。兑了些乌鸡汤在里面,去了皮的老火汤,不太油腻,却有滋味。” “好喝。”如玥抿唇吃了两口,柔柔的笑着。 正说到这里,却有小宫婢慌里慌张的从门外跑过,似没有停下来径直冲进了耳房去。粗重的呼吸声和笨重的脚步声显示,她至少跑了好一会儿了,看样子是有什么事儿发生。 “怎么了?”如玥蹙眉问道:“沛双你去看看,宫里严禁奔跑是谁这样不懂规矩。” 沛双点了点头:“奴婢去去就来,小姐您好好吃粥吧。凉了就不好了。” 待人退了下去,如玥漫不经心的搅了搅大半碗的粥,早已没有了食欲。无论什么时候都好,后宫里从不会有真正的宁静。这么想着,她不自己觉的抚了抚自己的脸颊,难道要趁着自己还没有人老珠黄的时候,攥紧手中的权利么? 正想得入神,沛双又匆匆走了进来。“小姐,方才跑过去的是陪在袭儿姑姑身边的小宫婢,她说一大早起,姑姑非要去采梅花上的雪给小主煮茶,拦也拦不住。可咱们宫里就后院两棵绿眉,她转身去取器皿来时,袭儿姑姑就不见了。” “派人到处去找,袭儿是为了救我才受伤,如今瘀血未清,脑子不如从前那么灵光了。你让人谨慎着去找,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才好。”如玥又叮嘱了几句,忽然就觉得身子乏了。“沛双我不吃了,这会儿总觉得精神不济,你扶我眯会儿。” “是,小姐。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沛双扶了如玥上床,替她盖好了锦被,有看了看炉子里的炭火,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乐喜儿侯在门外,等着沛双的信儿。见人出来,才走上去问:“主子怎么说?” 沛双摇了摇头,谨慎道:“让咱们在宫里找一找。” “哎呦,您没说实话啊?”乐喜儿虽然着急,却也没有忘记蚊音说话。“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您怎么能不说实话呢!” “这算什么大事儿,你别自己吓唬自己了。”沛双勾起唇角,一把攥住乐喜儿的手,两个人由回廊绕到了下院,远远离开了如妃的厢房。沛双这才轻声道:“袭儿姑姑不过是将紫敏推下了结冰的莲花池,人现在昏迷了,又没有死。再说她也是错手,不是故意的。” “我的沛双姑姑啊,您怎么还不明白呢。当时皇后娘娘与紫敏在一起呢,谁知道袭儿姑姑是不是想要把皇后推下去才故意为之的。倘若皇后娘娘一口咬定如此,袭儿姑姑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了。您这会儿还瞒着主子,万一真出了事儿,诬蔑是咱们主子的心意,那怎么是好啊?”乐喜儿这么想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沛双蹙了眉一想,心里还是犹豫的不行:“你不知道月子对女子是多么重要的时候,小姐若是这会儿养不好,往后的麻烦更多。咱们不是还怕望着能看着小姐再替皇上添几个小阿哥呢么?反正芩儿姑姑已经去打探消息了,再等等又何方。” “可是主子她……“乐喜儿本来想说,主子她要事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可是这个她字才说完,乐喜儿就见如玥批了厚厚的帛衣,站在眼前不远处。 因着沛双是背对如玥站着,并未发觉。只发了狠话道:“你这猴崽子,是不是又皮痒了。我说不许告诉小姐,就是不许。你在多嘴,当心我罚你跪在雪地里一晚上。” 如玥知道沛双的心,可沛双却不知道她的心。在她眼里,袭儿与沛双与芩儿是一样重要的。若是没有袭儿,当夜便不是她杀了徐淼,恐怕死的人就是自己了。可是沛双总以为,奴婢的本分就是保住主子,却不是让主子来为自己操心。 眼睛微微泛起了湿意,如玥轻轻咳了一声。 沛双猛然回过头来,这才发现如玥立在身后,一脸肃然。“小姐,您怎么出来了,这样冷的天,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奴婢扶您回去。” 如玥嗯了一声,看了乐喜儿一眼:“你也一并进来。” “嗻。”乐喜儿蹙着眉,硬着头皮跟在了二人身后。 “有什么瞒着我的话,只管说吧?”如玥坐定,眼中的笑意一点也看不见。沛双知道她是动了真章的,也不好再隐瞒什么:“小姐,奴婢也是方才得到的信儿。陪着袭儿姑姑的小丫头说姑姑去了梅园。路上遇见皇后娘娘和紫敏姑姑,不知道怎么就起了冲撞。 还失手将紫敏推进了结冰的莲花池中。池上的厚冰当即被砸了个冰窟窿,人就这么掉下去了。捞上来时,已经昏迷不醒了。” 如玥品着沛双的话,心里少不得狐疑,好端端的袭儿会和皇后起冲撞?可就在这转念之间,她猛然意识到袭儿最终退下荷花池的人,不是皇后而是紫敏,心中便忽然明白了什么。袭儿必然就是冲着紫敏去的。 “人现在何处?”如玥笃定不已,也即刻就明白过来,首当其冲的,是要保住袭儿。往后的事儿,从长计议不迟。 “皇后受了惊,已经让人扭了姑姑送去慎刑司了。芩儿姑姑这会儿去探消息了,奴婢猜想皇后必然不会轻易放过袭儿姑姑。只是,毕竟后宫都知晓袭儿姑姑受伤后,头脑不灵的事儿。皇后会不会念及事情,从轻发落呢。” 有小太监慌里慌张的来找乐喜儿,如玥微微颔首,乐喜儿便隔着门听他说了几句。“主子,不好了,皇后八成是不会放人了。有人传话来,说紫敏姑姑死了。” “什么?”沛双愕然的不行:“哪里有这么容易就死了。不过就是掉下的荷花池,最多也就是受了冰寒,高热几日,待退烧了了,人自然也就醒了。莫不是皇后夸大其词吧?” “沛双。”如玥嗔责一句:“你当皇后是那种没谱的人么,生就是生,死就是死,她怎么会拿这事儿来开玩笑。” 乐喜儿不住的颔首,忧心道:“说的是呢。来送信儿的人说,一个大冰柱子扎在了紫敏姑姑头上,只是当时人冻僵,谁都没有看见血。待送回宫去,冰柱子融化了,这血和脑浆才一起流了出来。” “你恶心不恶心啊,当着娘娘,浑说什么呢?”沛双剜了乐喜儿一眼,却扬起头对如玥道:“小姐,这事儿不发生也已经发生了。索性袭儿姑姑病着头脑不灵光,咱们只管对皇后明说就是了。” 第一百零三章:福兮(三) “恐怕没有那么乐观。”如玥想了想,对乐喜儿道:“你拿着咱们永寿宫的令牌,给慎刑司掌事的奴才看,就说本宫的心意,让他们马上放了袭儿回来。再请御医来,替袭儿诊治,只管说她瘀血未清,头脑有阻滞。 沛双,你亲自带着定惊的药材和皇上新赏赐的那对玉如意去皇后哪里赔罪。尽管放低姿态,求的皇后的谅解。” 如果要证明袭儿不是故意的,必然首先要端正自己的态度。倘若置之不理,或是给小人诋毁的机会,只怕这件事儿就越发的难办了。皇后要的不过是颜面罢了,如玥少不得叮嘱沛双道:“事关重大,关系着袭儿的性命与咱们永寿宫的安慰,无论皇后说了多么难听的话,你都得忍着。” 沛双平时口无遮拦,可心里也明白这事儿的严重性,遂道:“小姐您就放心吧,奴婢绝不敢顶撞皇后。无论她说什么,奴婢都会恭顺的听着。” “去办吧。”如玥蹙了蹙眉,一心相救袭儿的性命。却是芩儿赶了回来,推门而入:“娘娘,您别急,袭儿姑姑有救了。” 这话犹如冬日里难得的一缕暖阳,顿时耀的的每个人都绽开了笑容。“怎么回事儿?”如玥紧着就问。 “方才奴婢去慎刑司打探情形,遇上了常公公。常公公正是带了皇上的旨意,令慎刑司释放袭儿姑姑。只说日前在咱们宫里见过了姑姑,彼时姑姑说话颠三倒四的,很是奇怪。这会儿常公公已经吩咐了御医替袭儿姑姑诊治,一经确认姑姑受病情所致,就会把人送回咱们永寿宫了。” 如玥长长的舒了口气,但心里并不觉得乐观。袭儿应该什么病都没有,之所以要将紫敏杀害,无非是与先前定嫔失宠的原因有干。她必然是为了想要保住敬重之人的清誉,才不得意出此下策。 可还有谁能令袭儿这样拼命,只怕除了自己,也唯有先皇后一人了。 难道果真是先皇后所为么?如玥的心揪的有些疼,只道:“皇后哪里仍然要去,现在后宫局势不明朗,多一个敌人,无疑是让咱们自身更加危险。芩儿、沛双,你们就走这一趟吧,面子上的功夫做足了,想来皇后也好下台阶。” 二人齐声应了,这才不放心的一并退下。 “乐喜儿,你去慎刑司门外守着,一旦他们释放了袭儿,立马把人给我带回来,千万不能耽搁。”如玥不放心的是,袭儿会为了不牵累自己而自行了结。 毕竟紫敏死了,后宫里再没有人知道此事了,她也有颜面下去,向先皇后交差了。 见如妃的脸色不同寻常,乐喜儿也不敢耽搁:“奴才这就去。” 如玥的唇瓣,哆嗦了几下,还是说出了口:“不要让袭儿做傻事,一定要把人给我活着带回来。” “是。”乐喜儿只觉得后脊梁骨冷风直冒,飞一般的蹿出了寝室。 关门的宫婢动作已经很迅速了,可如玥还是觉得身子被冷风吹的直颤。一颗心左摇右摆的,一点也不安宁。 却有小宫婢适时的奉上热茶,如玥接过来捧在手心,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再掀开杯盏,却见清澈的一盏热水,半片茶叶都没有。很自然的就回头看了一眼给她呈上热茶的小宫婢,问道:“你叫什么,怎么从前没见过。这茶水为何是一盏清水,连茶叶沫儿都没有?” 小宫婢微微屈膝,很守礼数:“回如妃娘娘的话奴婢晶儿,是心来永寿宫伺候的。幼时听老人们说起,月子里不宜饮茶,所以就自作主张,给娘娘您上了一盏热水。” “唔。”如玥看她总算清秀,穿的却是粗衣,不由道:“下院做的都是力气活,难为你这样心灵手巧的丫头的。本宫身边正缺个奉茶的丫头,以后就来上院伺候吧。” 晶儿一听,不由得眉开眼笑:“多谢如妃娘娘,奴婢必当本分,不辜负娘娘的错爱。” “去吧。”如玥含笑摆了摆手,手里的热水令得指尖柔软了几分。却没有喝,只凝着这一盏清水出神。 直到乐喜儿将袭儿带了回来,她的心才稍微安定了些。 “你们都出去。”如妃一声令下,内寝之中的宫人一并齐齐跪安,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袭儿见人都退了下去,才缓身跪了下去:“奴婢罪过,请娘娘责罚。” “我真以为,姑姑是病了。却不想病的是我。”如玥见袭儿如此,已经晓得自己猜的都没有错。心寒交织着不肯相信的情愫,令得如玥心烦意乱。“姑姑若真想杀人灭口,接下来要对付的,却不是你自己。” “娘娘,您这话……”袭儿一惊,不由得对上如玥审视的目光。“奴婢听不明白。”固执的咬住了自己的唇瓣,袭儿不愿意承认的,并非自己的心而是先皇后那根本不足以为外人道的阴暗事儿。 “紫敏何其无辜,其实她除了知晓定嫔当年如何失宠,旁的尽然不知。她能与你说,无非是希望不要让这件冤事儿长眠。当初也无意帮了我。可你却不信,不信她什么都不知道,宁愿她死,也不愿给她留条活路。 倘若她果真知道内情,果真要毁了先皇后的名誉,那么她早该站出来,将此事禀明皇后,却不是暗中与你说清楚。枉费她对你的信任,却是你亲手要了她的性命。”如玥一字一句,说的格外用力。 如刀剑利刃,来回割在袭儿心上。 “为了先皇后,奴婢不能不冒险。”袭儿义正词严,面带悔意却抵死不肯认错。“何况,奴婢已经想到了最好的法子,只要奴婢死了,此事便不会再有人追查下去。永寿宫可保安然无恙,而奴婢自己也总算给了紫敏一个交代不是么?娘娘若怜惜奴婢,看在奴婢这些年扶持有功,就偿还了这个心愿吧。” “可偏偏被我洞悉了究竟,你不怕我会说出去么?”如玥表情严肃,神色冷漠,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我方才不是说了,下一个该杀的不是你自己,而是我。” “娘娘,您别说,奴婢不想听。先皇后待你不薄,你何必要这样恩将仇报啊?”袭儿胡乱的捂住耳朵,一个劲儿的摇头。“这件事儿奴婢布置的天衣无缝,除了娘娘您之外,再没有人知晓奴婢是假装疯癫的。您就让这个秘密随着奴婢一己之身长眠地下吧。求您了,娘娘。” “我的确有这样想过。”如玥沉痛的闭上双眼:“并非是我不想帮你。可我实在是没有法子帮你。定嫔害死了栾儿,这一笔血债,我不得不追讨。可却是先皇后一念之差,令得定嫔惨失恩宠,饮了幼子之血,未能一索得男。 这些无稽之谈,恐怕也是先皇后一早安排下的吧!倘若定嫔要追究呢,即便你死了,就真的会没有人知晓么?人在做,天在看,许多事我们都无能为力,袭儿你懂么?” 袭儿默默的颔首,似有了决意:“那么,奴婢在死前,替娘娘您再办一件事儿,这件事儿成了,您可一定要替奴婢保守秘密啊!” “你想去杀定嫔?”如玥冷笑一声:“枉费我以为你是聪明人,枉费我当你是知音人,却原来,你不过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只晓得愚忠的大蠢材。你以为定嫔真那么容易死么?还是你觉得杀了定嫔,一切就算是一了百了了? 我从来不是要取她的性命,我是要她跪在金銮殿上,亲口承认是她害死我女儿,是她害死我的栾儿,你明不明白?” 袭儿被如玥这一连串的发问震住,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可是她能做的,也仅仅是杀人灭口,不让这些肮脏不堪的丑事,**裸的暴露在阳光之下。 “如妃娘娘,先皇后一声慈惠,就做过这么一件错事。为着此事,她常年睡卧不宁,时常被那个无辜丧命的孩儿,那个被定嫔饮了鲜血的孩儿从梦中惊醒啊。难道就因为错了这么一次,就要一声活在痛苦之中,连死后也不得安宁么? 皇上待先皇后,从来没有鹣鲽情深,更没有相濡以沫,唯一有的也就仅仅剩下这点尊重,难道娘娘您真的狠心若此。连这最后一点尊严,都不肯留给她么?” 第一百零四章:福兮(四) 如玥怒意尽消,取而代之的却是满面忧色。这般与袭儿说话,不是为了分出谁对谁错,而是希望她不要这么草率做出决定。一息尚存,才能做到自己渴望之事,可若是就这样断送了性命,一切不过是枉然。 这么想着,如玥浅笑辄止,淡然道:“先皇后待我有恩,大去前还将你留在我身边,难道她是为了自己的名誉才如此么?并不是,她是为了我日后能扶摇直上,设法与皇后抗衡,设法扶持二阿哥登基,这些理由难道还不够么,什么都没有办成,你即便去了,有何颜面向先皇后复命?” 袭儿一听这话,不禁垂泪:“是奴婢辜负了先皇后的期望。” 窗外的寒光,映着雪色越发的明亮。如玥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双目刺痛:“若姑姑您,不想辜负先皇后的苦心,就好好留在本宫身边,竭心尽力铲除定嫔。唯有定嫔一死,这件事才不会再有人追究。欠紫敏一条性命的也并非是你,而是我钮钴禄如玥。” “娘娘……”袭儿哽咽不止,更不知当说什么才好。 “皇后那里,有本宫应对,何况连皇上也开口金口,你只管安安静静的留在下院养伤。到了适当的本宫自然会说你已经痊愈,旁的事儿不要再想了。”如玥决心已定,除去定嫔刻不容缓。 未免她日后做大,越早行事越好。 “倘若果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本宫不得已,也唯有踩着旁人的尸骨爬上去。”如玥轻轻闭上眼睛,满心痛楚。 “娘娘,都是奴婢不好,不该在这个时候给您添堵。”袭儿自责的不行,又不知当如何宽慰如玥的心,却与自家娘娘的心思一致。“定嫔心肠歹毒又不择手段,按道理她是不会给咱们喘息的机会。只是这几个月太过平静了,平静的有些慎人。” 想着今儿若不是如玥不安心,想去看看笑薇,就不会在沛双走后自行起身。也不会听见沛双与乐喜儿的对话。如此说来,这些日子,并非是后宫里平静安稳,极有可能是底下的人为了护住,将这风挡在了永寿宫之外。 这么想着,如玥有些懊恼,一颗心全然扑在了笑薇身上,真真儿就是失察了。“倒也未必是平静的,许有很多事儿,没透进来。”如玥叹了一口气,对袭儿道:“你起来说话吧。我这么想着,这段日子必然发生了很多咱们不知道。 定嫔没有出手,是因为她还没有找到帮手。之前安插徐淼在储秀宫,已经得罪了皇后,加之她野心太重,想利用栾儿的死嫁祸皇后,这一点无论怎么说,皇后也不可能揭过去。 没有皇后的扶持,定嫔就没有后盾。这才令得她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说着话,沛双与芩儿已经返了回来。袭儿听见动静不由得缩了缩身子。 “你从后面回下院去吧,事情没有解决之前,你的秘密只有本宫知道就行了。”如玥这么说,并非是不信任沛双与芩儿,只是怕太多人知晓,都得过于谨慎,倒不如自己一个人藏在心里也就罢了。 沛双轻轻在门外唤了一声小姐,如玥见袭儿已经离去,这才道一声进来。 “皇后娘娘哪里,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芩儿总算放松了绷紧的心弦,轻柔道:“奴婢这么看着,多半是皇后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生事。更何况皇上已经有了圣意,旁人自然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沛双却还是不放心:“毕竟去的是皇后身边伺候的人,只怕便面上不说什么,心里也必然有根刺。小姐,咱们现在腹背受敌,不得不当心啊。”话溜出口,沛双慌忙的捂住了自己嘴。 如玥轻轻一笑,美不胜收:“既然开了个头,倒不妨直说吧。有什么瞒着我的事儿,今儿一并都说了。省的你们憋在心里难受,而我还得费神去猜。两头都捞不着好!” 芩儿点了点头,将如玥安养之初定嫔在四阿哥身上下功夫的事儿和盘托出了。当即就气的如玥险些摔了手边的茶盏。 沛双又将进来宫里各处发生的事儿也一并说了,听来听去,总都像是定嫔的动作。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后宫越乱,越有人能坐收渔人之利。 又说了还一会儿话,如玥疲倦得不行,奶娘又抱了笑薇过来。二人这才不得意闭了口,各自去做自己的活计了。 沛双从永寿宫出来,打了一把油纸扇,往内务府去。一来是该领份例银子了,二来,转眼入春了,小姐和小公主都得添置新衣了,料子也有所短缺。想着等内务府的人把成衣送来,又不知道得什么时候,而且小公主的衣裳还是自己动手做比较好,也就不在意是不是雪路难行了。 巧合的是,才走到内务府前的宫道上,沛双就遇见了定嫔的贴身侍婢,寒霜。不由得厌恶的打了个冷颤。想起先前佳贵人说的那回事儿,沛双打心底厌恶这个没有骨气的女子。不由得冷了脸面。 寒霜见是沛双,很拘谨的行了礼:“姑姑好。” 沛双理也不理,只白了她一眼,竟朝着内务府而去。寒霜讪讪的很不自在,咬了咬唇,生生忍了下来。主子之间有什么恩怨,她从来不想去管。到如今,自己成了这样一枚棋子,进退两难实在不是自己的心愿。 定嫔虽然利用她争宠,可到底也照顾了她一家老小的生活。再不情愿都好,一想到全家人有好日子过,寒霜便觉得不后悔。 “呦,这是什么风把咱们沛双姑姑给吹来了。”江连一掀开帘子,正看见沛双走来。不由得满面春风:“奴才这儿正准备让人给如妃娘娘把银子送去呢,不想姑姑您就自己来取了。大冷天的,赶紧进屋暖和暖和手脚。” 沛双回了她一个笑脸,无谓道:“天是冷了点,可也无妨,左右在宫里也是待着。不如走出来松乏松乏手脚。” “如妃娘娘安好,小公主安好?”江连恭敬的问道。 “有心了,江公公,有您这样关照着,永寿宫上上下下哪有不好的呢!”沛双端身一坐,方才坐稳,寒霜便跟了进来。 一口气顶了上来,沛双的脸色当即就变了。江连是何许人,目光闪过之时,已经敏锐的捕捉到了这细微的一幕,遂道:“你怎么来了?可是定嫔娘娘有事吩咐?” 寒霜微微一笑,福了身道:“江公公好。定嫔娘娘畏寒,长春宫里又还住着两位小主,火炭所剩无几了。娘娘吩咐奴婢再来领些。” 沛双一听,扑哧的乐了出来:“火炭不多了,怎么让你一个小丫头来领。长春宫的嬷嬷不是一个个身强体健的么?何况你又是定嫔娘娘身前侍奉的丫头,这大冷的天,冻坏累着了可怎么好。 瞧瞧这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这白白嫩嫩的皮肤啊,漫说是男子了。就连我也看着不忍心呢。若我是定嫔,绝舍不得让你做这粗重活计,万一要是有些许的损伤可怎么是好?还怎么用来讨人欢喜呀,江公公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这话说的极为露骨,寒霜被寒风吹割的脸庞,一下子就烧了起来。方才如刀割一样的痛楚还未消失,这会儿又烫的令她浑身难受。一冷一热,顿时将她的泪水击了出来,一颗一颗的掉下来,黄豆粒儿般大小。 沛双看得真亮,不由得冷哼一声:“怎么,这长春宫的奴婢当的都金贵了。本姑姑不过是心疼你才说了这番话,好么,竟然对着我摆起脸子来了。还当你真是后宫的小主么?” “奴婢不敢,奴婢没有这个意思。”听着沛双是真生气了,且能说出这番话来,必然是洞悉了内情,寒霜恨不得将脸塞进地缝儿里。这话传遍六宫,她还怎么活下去。 定嫔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给她名分的,皇上更不会因为她伺候的好,就让她成为小主。安嫔的教训摆在哪里,后宫绝不会再有第二次这样的事儿了。她还能怎么样? 江连不知内中究竟,却也知道沛双并非无理挑衅,何况定嫔如今,正是永寿宫的心腹大患。遂附和道:“寒霜姑娘,并非本公公与你为难,皇上有圣旨,令后宫撙节用度,各宫里用多少火炭都是一早定下的。若是给你们长春宫多了,必然就有宫里得少了。若是激怒了哪一位主子,恐怕我这差事儿就甭想干下去了。姑娘何必为难我呢!” “公公,不必求您了,求您想想办法。若是奴婢不能完成差事儿,定嫔娘娘必然不会放过奴婢的。求您了公公……”寒霜的脸上,因为羞臊而滚烫的发红,却偏偏泛着恐惧的青色,让人看着浑身不舒服。 说着说着,她就跪了下去,连连叩首不止。紧紧一会儿的功夫,额头竟然撞破了,血就涌了出来。 沛双少不得厌恶,心想这妮子还真会做戏,不愧是定嫔调教出来的人。“如妃娘娘诞育小公主还未满坐蓐之期,你竟当着本姑姑的面弄得鲜血淋淋的,是存心要给我们永寿宫添堵是吧!你好大的胆子!” 第一百零五章:福兮(五) “奴婢不敢,奴婢真的没有这个意思,姑姑饶了奴婢吧!”寒霜浑身颤栗不止,显然是受了惊。只一会儿的功夫,连嘴唇也乌紫了。 江连看着情形不对,便道:“这样吧,本公公就做做好事儿,从我们内务府的用度里,拨一些给你带回去。不过这些再要用完了,就只好等下个月的份例了,你可别再来为难我。” “多谢公公,奴婢不敢了。”寒霜总算露出一丝喜色,又向沛双叩拜道:“姑姑宽恕了奴婢吧,奴婢绝没有冲撞之心,如妃娘娘福寿绵长,小公主福泽深厚,必然不会因为奴婢这薄贱之躯有所冲撞的。” “还不走,留在这里碍眼。”沛双冷喝了一声,心中仍然愤懑难平,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竟也敢爬到皇上的龙床上去。当真是不要命了!这么想着,脸上的神情有严肃了几分。 江连让人去取了火炭,待到寒霜千恩万谢着出去了,才将份例银子递给沛双:“姑姑何必跟她计较,总归是下人,哪里敢忤逆主子的意思呢。” “嗨,公公是不知内里的事儿。”沛双吐出一口污气,愤然道:“算了,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拿起银子,忽然发觉分量不对,沛双疑道:“怎么好似又重了些?江公公,你最知道如妃娘娘的性子,无缘无故的殷勤娘娘可从来不受。” 江连立刻恭敬的打了个千儿,面容严肃道:“姑姑何处此言,这可都是皇上的恩旨啊。按贵妃的份例银子给如妃娘娘用,且还有小公主那一份儿,一点也不多,姑姑您在掂量掂量。” 见他这样正色的说话,沛双心里也总算安慰了些:“那便好了,如妃娘娘大公无私,必然不希望手底下的人在这上面动心思。之所以将内务府交给江公公,看重的也正是江公公你贵重的人品。” “多谢如妃娘娘器重,奴才必当尽心以报。”江连躬着身子,郑重道。 “再有就是,马上开春了,娘娘和小公主得添置新衣了。公公知道,这些事儿从来都是我替娘娘操心,还是领了衣料自己置办的好。”沛双捋了捋衣襟上的红璎珞。 “姑姑放心,奴才让人备好,给您送回宫去。就不劳您亲自来搬了。”江连不是谄媚之人,却知道谁才是明主。如今仰仗如妃的福泽庇护,事事躬亲之外,也必当谨慎小心。 沛双很是满意,起身要走,却正好踩在方才寒霜留下的那滩血水上,不免蹙眉道:“公公赶紧让人把这儿收拾了,像什么样子,凭白的招人晦气。我就先走了,还得给娘娘准备晚膳呢。” “是是,奴才就办。”江连送了沛双出去,回头就让人收拾了痕迹。 沛双捧着沉甸甸的银子,按照原路往回返。仔细一看,地上竟有一串殷红的血迹,心里不由得发恨。“这妮子也是,都出了内务府了,还要做足了戏份儿。是要人都看见她有多可怜么?博取同情也得有个底线吧!” 越想越是生气,沛双不由得加紧了步子。远远瞧见一个人蹲在地上,旁边似躺着一个人。正狐疑是谁,沛双一下子就认出了那倒着的人身上的衣裳。不正是寒霜那小蹄子么! “这是怎么了?”沛双冷哼了一声,才瞧清楚蹲着的人是石御医。“石御医,您怎么在这儿啊?” 石御医正在看寒霜额上的伤口,缓了口气才顾上与沛双说话:“微臣走到这里的时候,见有人晕了,就过来瞧瞧。这宫婢有些眼生,以前倒也没见过。” “没见过,今儿不是见着了么,大人有所不知了,她正是长春宫定嫔身边的侍婢。”这句话沛双说的极尽嘲讽,语气里满是轻蔑之意。石黔默一听,便心中有数了。 事儿就怕仔细想,前一阵儿皇上总是去定嫔那里,已经很让人奇怪了。这会儿沛双姑娘又对寒霜充满敌意,恐怕这姑娘不是区区宫婢这么简单吧。 石黔默把事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心中登时有了数。 沛双低头细细看着地上躺着的可人儿,一身碧绿色的宫装,额上却鲜血直涌,嫣红的好看。在配上一地的雪白,和散落在身侧的黑炭,真就是一幅美景。“石御医事忙,照顾如妃娘娘与其余小主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这样不入流的蹄子,实在不配劳您救治。 若是冻死了,只当少了个祸害。您又何必费这份儿心呢!再者,连皇上的龙床她也爬过了,死了也不冤枉。钟粹宫里还有多少小主,只怕穷尽一生也见不着皇上一面呢,您说是不是!” 没当石黔默是外人,沛双的话根本没有隐晦之意。 说者无心,可听者却有意。石黔默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总算大雪无痕,行人无踪。“姑姑这话,还是不要轻易宣之于口为好。” 沛双这才看了看四周,吁气到:“都是被她气的。” 石黔默又看了看寒霜的脸色,眉头深锁:“看面容,这姑娘像是有些血气不足。反正人已经倒在了这里,还是让微臣替她一诊不迟。” “随你喜欢好了。”沛双知道石黔默是御医,御医见了病人,岂有不救之理。也懒得与他分辩。 把手按在寒霜的腕子上,石黔默不觉大惊。天啊,他这是摸到了什么?喜脉,竟然是喜脉!脸色一瞬间阴冷下来,定嫔与如妃斗的激烈,这个时候她身边的宫婢怀了皇上的龙种,这意味着什么? 石黔默不敢想,也决不能让这件事发生。可是……他有些下不了狠手。当御医这些年,他从来没有害过命,除了上一次安嫔求他给的落胎药,真的再没有别的了。抽回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抖动的他难以控制。 “石御医您这是怎么了?”沛双也被他这股劲儿吓着了。“难道,她已经死了么?” “不,不是。”石黔默沉下了心,忽然一股爱意就涌了出来。方才冻得僵硬的手指,竟然温暖起来。好似血液奔腾,全身都有了力气。为了如玥,为了她,这算的了什么?算得了什么? “她还没死,不过是长期营养不良,又失血过多,所以一时间难以醒转罢了。” 这次轮到沛双惊讶了:“您说什么,她营养不良?怎么会?定嫔再狠毒,也不至于用着她,还这样刁难她吧?” “非但如此,她的脉搏细数无力,应该是身上带着暗伤。显然长期遭受虐待所致。”石黔默说的不假,只不过隐瞒了最至关紧要的一些。 沛双倒吸了一口气,凉凉的直灌进了咽喉。“奴婢明白了,石御医,一定这几个月,皇上长久未去长春宫,定嫔责备她没有用,这才下此毒手。哼,连自己用着的人也这样不讲情分,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忽然沛双有些同情这个可怜的女子了,也许她没有在演戏,也许她是真的很畏惧定嫔身不由己。可无论怎么样,她都不该与自家小姐为敌。理清了思绪,沛双便不再坚持什么了,只从自己的袖管里取了一锭银子:“石御医,这是奴婢存的私房钱,就当是给她的汤药费了。宫中就医主子们是不用花钱,可她……唉,您就行行好,救救她吧。” 石御医心中有愧,自然不肯接沛双的银子,只垂首道:“姑姑放心吧,微臣不会见死不救的。天寒地冻的,您先回宫去,这里我自会处理。” 屈了膝,沛双还是硬将银子塞进了石黔默手中:“大人,奴婢只是想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这么说,石黔默便没有再推诿:“微臣自会将她救醒的。” 沛双点了点头,咬着唇缓缓离去。石黔默几乎是想也不想,趁人不备,便从袖管中取出了一根银针。下手极为快,三两下便好了。针再收回的时候,石黔默只觉得心很痛。 正逢有两个小太监缓慢的走过来,石黔默随即唤了过来:“这是长春宫定嫔娘娘的近身宫婢,不知何故伤了,在这里晕厥了,你们赶紧将人送回长春宫去吧。” 话音落,石黔默丢下一锭银子:“好好送回去。” 小太监见了银子自然欢喜,忙不迭的应下了。一前一后的搭着寒霜,缓慢的朝长春宫而去。而雪地之上,那嫣红的血痕拖了很长很长,一直从内务府的宫道上滴回了长春宫。 第一百零六章:福兮(六) 搭着寒霜一路走到长春宫,两个小太监不禁有些慌神。其中一个叫小六子,倒也比较激灵,看着寒霜出血的地方,心里泛起了嘀咕,少不了动了点心思:“欑子,你说这宫婢是不是有孕了?” 另外一个小太监听了,心一下子就慌了:“六子哥,您可别吓唬我,若是真有这事儿,让咱们碰上了。还这样大摇大摆的把人抬进长春宫去了,定嫔娘娘不知道会怎么惩罚呢。这可怎么是好?” 小六子想了想,不由停下了脚步:“等等欑子,咱们合计合计再走不迟。你说咱哥俩不过是灯笼库糊纸的小太监,后宫里娘娘们勾心斗角的事儿也轮不到咱们管。白得人家一锭银子,让把人送来是好事儿,可也不能因此丢了性命不是。 依我看,咱们就把人抬到长春宫转走下人的偏门去,进进出出的人必然能看见她晕在这里。这么一来,人咱们也送到了,定嫔娘娘那儿咱们也不会惊动。你说可好。” 欑子一听,心里得劲儿:“好,这么好,六子哥,就按您说的办。”两个人看着四下里无人,便赶紧背上了寒霜,一阵小跑绕道长春宫偏侧,将人搁下就跑了。 跑了好一会儿,见没有人跟来,两个人才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总算是放心了。小六子不忘叮嘱欑子两句:“今儿把人交到咱们手上的人是谁,咱不知道,这宫婢什么来头,咱也不知道。若是日后果真有人问起这事儿,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吐露半句啊。” 欑子不住的点头:“六子哥您就放心吧,从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欑子守口如瓶,必然不敢说。” “好,走,咱们喝酒去。”六子将银锭子往天上一抛,再牢牢接住,两个人便嘻嘻哈哈的跑回了灯笼库。 冰雪之中,风利如刃,可怜寒霜一直昏迷未醒。她哪里会知道,自己睡梦之中,就这样失去了皇嗣。失去了自己生命里的第一个孩儿。 一切都非她能控制的,好似命运从来就不由人,可哪一天才有熬出头的一日呢?她从来不敢想,也从来不敢奢望。 定嫔于宫中等的有些不耐烦,天都快黑了,也不见寒霜的踪影。田嬷嬷见娘娘着急,便问道:“不若让奴婢派人去四处找找,许是那蹄子事儿没办成,没脸见娘娘您,就躲起来了。” “不过是去内务府拿点火炭回来,这么小的事儿也办不成,留她还有何用。你只管去找,找回来给我好好教训她。如今是翅膀硬了,以为睡了几回龙床,连本宫的话也不用放在心上了。身边的奴婢都敢抗命,要本宫怎么在后宫树立威信,一个个全都冲着本宫来!”定嫔两眼冒火,田嬷嬷也就不敢再插话了。 唯有使了眼色给门内立着的小太监小许子,让他赶紧把人找回来。 小许子知道定嫔的脾气,一刻也不敢耽误,忙三火四的带着一大帮子人,从长春宫各个偏门出发,四处寻找。 索性小六子算是有良心的,就把寒霜扔在其中一个偏门的正当门处。立马就有小太监发现了她的踪迹,吹了特定的口哨告诉其余人。 听了声音,小许子紧忙走了进去。“公公您瞧,这不是寒霜么?”小许子打眼一看寒霜的伤,心颤不已:“怎么会这样?别啰嗦了,先把人抬进去。” 三两个小太监托着,一并将寒霜抬进了侧殿。 田嬷嬷见人去而复返,也是诧异:“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再看小许子身后抬着的人,心也是一惊:“怎么回事儿啊这是?怎么还是给抬回来的?” 定嫔正饮着茶,一听这话也是不由得一惊:“出什么事儿了?” 待到小许子将寒霜搁在地上,定嫔才看见她是受了伤。田嬷嬷眼尖,一眼就瞧见寒霜裙上的血迹,顿时明白了什么,便喝道:“去请个御医来,其余的人都退下,别在这里碍娘娘的眼。” 人才退下,田嬷嬷便迫不及待的对定嫔道:“娘娘您看,寒霜她……”手指在全是血迹的地方,定嫔一看顿时脸色大变:“这丫头,不会是小产了吧?她有了皇上的骨肉?遭了,为何咱们一早没有发觉啊。” 定嫔的心犹如搁在寒风里吹透了一般,又冷又疼,有些麻木不说,还变得格外坚硬。好似轻轻一掰,就能碎成小块似的。真就不是个滋味儿。“上天保佑啊,可别再惊我的心了。我剩下的赌注,也就是这些了。” “娘娘您别急,等御医来瞧过才知道究竟啊。您先别急,当心伤了身子。”田嬷嬷看了寒霜一眼,只为宽心才道:“这丫头命贱,命贱必然不会有事。老天八成也是不收的。” “本宫是怕,老天没收了她去,反而收了她腹中那一块去!”定嫔悲怒交加,只觉得什么都不顺心。自从徐淼被如妃亲手了结了,她的心就空缺了好大一块。从前以为,对徐淼的情意不过是利用与需要,可当她真的知道徐淼肯为她去死。 即便是漏夜前往永寿宫行凶,也在所不惜时,她真的落泪了。或许再没有一个人,能这样的维护与疼惜她。纵然他只是个太监,此生也已经足够了。 沉痛的闭上双眼,定嫔有些欲哭无泪。“同样是女子的宿命,为何本宫要这样命苦。旁人却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蠢笨如皇后这样无脑的,竟也能接二连三的诞下皇嗣,且还有两位阿哥在膝下。如妃又算得了什么,谁还没有个美貌出众的时候,难道她不会人老珠黄么?可凭什么上天要这般厚爱她们,我有什么?我有什么?” “娘娘……”田嬷嬷还想劝两句,可终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逢御医赶来,定嫔唯有敛了怒色,平静了口吻道:“赵御医,你看看寒霜的伤吧。”赵御医见定嫔的脸色不好,像是好不容易才维系出的平静,免不了加了几分小心。 寒霜额上的伤,像是撞击留下的皮外伤,并不要紧。于是他按在寒霜的腕子上,沉默的请了脉。这下子,赵御医也吃惊不小,脸上的颜色顿时也不那么好看了。“定评娘娘,恕微臣直言,寒霜姑娘似已经小产了。” “你说什么?”定嫔明知道会有这个结果,却还是无法接受:“赵御医,你会不会看错了?她怎么会小产,怎么会小产?” “微臣没有看错,此等脉相的确是此征兆。加之寒霜姑娘衣裙染血,必然如此无疑。且看样子,应该是方失了胎儿不久,以至于失血昏迷。”赵御医又探了探寒霜额头上的温度,蹙眉道:“不仅如此,姑娘还感染了恶寒,发起了高热,若是炎症不消,恐怕有性命之忧。” “不中用!”定嫔恶狠狠的样子,与往昔的柔顺淡泊截然不同。赵御医哪里见过,身子跟着一颤。“娘娘息怒,微臣必当想尽法子保住寒霜姑娘。” “不必那么麻烦了。”定嫔嫌恶的剜了寒霜一眼,肃杀之意四起:“连个孩子都保不住,要她有何用。你跪安吧。” 赵御医犹豫了一下,不得已才道:“娘娘,若是不救治,只怕她过不了今夜啊。” “本宫说跪安,赵御医你是否耳背呀?”定嫔的语气没有一丝和缓的意思,赵御医不敢再坚持,只得硬着头皮跪安。 看着倒在地上,面无人色的寒霜,除了惋惜也唯有深深的同情了。 待到赵御医告退,田嬷嬷才召唤了两个人来:“把她抬到杂房去,对外不许嚼舌多口。”定嫔仰起头,看着渐昏的天色,泪流满面:“天要亡我,当真是天要亡我。连这最后的一丝曙光也不肯留给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后宫之中,哪一个人不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却偏偏要这样待我!” “娘娘,老奴有一言,请娘娘定夺。”田嬷嬷心中不忍寒霜的境遇,再者,也不愿看见定嫔痛苦如此。遂道:“为何咱们,不给寒霜一个名分呢?她虽然滑胎了,可好歹也是有过龙裔的。皇上宽厚,必然会怜悯她。怜悯虽然不能等同于垂爱,可好歹也是一份儿真情不是?” 定嫔有些失神,不由得睨了她一言:“说下去。” 田嬷嬷这才微微放心,继续说道:“皇上若是真在意这一份怜悯,必然会时常来瞧她。娘娘只消将寒霜锁在自己身边,必然也能得到端庄贤惠的美名。总不枉费咱们这份儿用心。再有,娘娘您掌控着寒霜一家老小的命运,害怕她不听话么!” 定嫔的脸上重新露出笑意,忽然一计上心:“当然,要控制一个人,法子有很多。不光是他一家老小的性命,本宫还有许许多多钳制她的办法呢。你去,把赵御医给本宫找回来,无论如何,都要救回她这条性命。” 田嬷嬷欠了欠身,紧忙追了出去。 定嫔这才不紧不慢的唤了声小许子:“准备辇车,本宫要亲自去一趟养心殿。再吩咐人手脚利落点,把寒霜安置在本宫的厢房里。” 第一百零七章:福兮(七) 常永贵见定嫔来了,笑颜相迎:“这大雪天的,娘娘您怎么亲自来了?”定嫔面色难看,忧心忡忡,双眼泪痕尤可见:“本宫有重要之事,求见皇上。劳烦公公替我禀告一声。” “得,娘娘您先别着急,奴才这就去。”常永贵见她如此的神情,心知必然是有猫腻在里头的。表面上敷衍下了安嫔,随即带着小马子往养心殿的西暖阁去。 “马子,等会儿师傅要去长春宫办事儿,你就不必当差了,去找乐喜儿喝点酒,你们哥俩也有好些日子没有好好聊聊了。”常永贵是希望小马子把消息送到永寿宫去。 小马子自然会意,紧着应道:“师傅您放心就是,徒弟心里有数。” 这才放心,常永贵示意他在这儿等着,自己进了西暖阁。皇上正在批奏折,见常永贵进来,便道:“什么事儿?” “回皇上的话,定嫔娘娘来了,在殿外候着呢。说是有重要的事儿求见皇上。奴才看她面色不好,似哭过,所以不敢耽搁。”常永贵看了一眼皇上的脸色,见是准了的会意,这才“嗻”了一声,忙不迭的退了下去。 “请定嫔娘娘觐见。”常永贵吆喝了一嗓子,小马子麻溜的去请。“娘娘,您请吧。皇上在西暖阁!” 定嫔以丝绢拭了拭眼角,这才起步走了进来。 “这大风大雪的,你怎么来了?”皇帝搁下沾染着朱墨的御笔,面带忧色道:“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定嫔欲言又止,不由得睨了常永贵一眼。不用皇上开口,常永贵也知定嫔所指,遂道:“奴才去准备热茶,给定嫔娘娘暖暖身子。” 待人退了下去,定嫔噗通就跪在皇驾面前:“皇上,臣妾有罪,臣妾该死,请皇上责罚臣妾吧。唯有受了罚,臣妾心里才能好过一点。” “有话就直说,你这样子叫朕心里不好过。”皇帝缓慢的起身,走下来虚扶了一把。“说吧,这里又没有外人。” 定嫔道了声是,才呜咽道:“是臣妾没有看好寒霜,竟连她有了皇上的骨肉也浑然不觉。今儿寒霜冒雪出门,去了趟内务府,晚些时候却让人发觉昏死在长春宫侧门外了。那孩子,也未能保住……臣妾有罪啊,请皇上责罚!” 皇帝顿时震心,好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定嫔连连告罪,却又啼哭不止:“御医说寒霜患了恶寒,如今还未醒转,许是,许是过不去今夜了!皇上,寒霜虽然是臣妾的侍婢,可到底也是个好姑娘,臣妾想,若是她能醒转,必然最渴望皇上您在身侧相伴。 于是臣妾斗胆来请皇上,移驾长春宫,看看这个可怜的丫头吧!”定嫔说的声情并茂,任是一颗顽石也终将被感动。 何况皇帝之心,博爱而深情,从来不会似顽石那样不可转也。“朕去,朕随你去。”皇帝握住定嫔的手,痛彻心扉:“丛云,朕又没有了一个孩子。朕又失去了一个孩子。朕的心好痛,痛不可挡。” 说这话,皇帝攥着定嫔的手越发的紧,双眼中满是哀痛之色。定嫔泪落如雨,懊恼的险些闭过气去:“都怪臣妾不好,若是,若是臣妾能一早发觉,必然不会如此。皇上,都是臣妾的错!” 两个人这样相扶相持的走出来,倒是让常永贵有些看不透了。方才离得远,也未能听见定嫔说了什么,只是看惯了后宫诸事,常永贵心头也清澈得多了。必然是跟长春宫里的某人有关,皇上每次去定嫔那里,都不让自己跟前儿伺候,这其中的文章,怕是就要被揭出来了。 “摆驾长春宫。”皇帝一声令下,常永贵紧忙应下。一声吆喝响彻养心殿的上空:“皇上摆驾长春宫。” 这一去,八成是要宿在那里了。小马子还没猜到究竟,只是瞧着车辇远远走了,这才掉头往永寿宫去。 田嬷嬷果然知晓定嫔的心意,再三的嘱咐御医给寒霜用下重药,务必要令她醒转。哪怕是半盏茶的功夫,也得让皇上看看她这可怜的样子。唯有这样,皇上的心里才能长久的记住这一幕,也唯有这样,定嫔娘娘的功夫才不算白费。 且说,寒霜退了烧,自己也该明白自己的处境,能保住性命已经要念阿弥陀佛了,她怎么敢不停娘娘的话,不受娘娘的控制。 一切刚准备妥当,皇上伴着定嫔,便匆匆来来。一推开门,带着冬夜沁凉的冷意,令在场之人不约而同的发颤。 “皇上,您看啊,寒霜还未醒转呢?”定嫔见赵御医在,田嬷嬷也在,心里便有了底儿。 皇帝顺着她的目光敲过去,果然看见昏迷不醒的寒霜,一张凄楚无比的白脸。“怎么样,烧退了么?” 赵御医难得见皇上一次,自然不愿意放弃这表现的机会,遂道:“皇上放心,寒霜姑娘虽然着了恶寒,可微臣已经尽力救治,只要黎明前能退烧,便可保性命无虞。” 皇帝轻轻嗯了一声,上前几步,坐在了寒霜的床边。伸手拂去了寒霜额上的冷汗,不由心疼:“还是遮掩滚烫呢,去绞条帕子来给她敷敷。” 田嬷嬷紧忙转过身,绞了帕子递到定嫔手上。定嫔含着泪水,缓慢的走上前去,轻轻将帕子搁在了寒霜额上:“这丫头跟着我,没少吃苦。为何上天这样不怜惜可怜之人。本以为能得蒙天宠,能让她过上几天好日子,怎的就,怎的就会这样,当真是天妒红颜。 皇上,臣妾有一事恳求,但愿皇上能恩准。” 定嫔缓缓的跪了下去,郑重无比。田嬷嬷对着赵御医使了眼色,二人不约而同的退了出去。 皇帝见内寝再没有旁人了,方心道:“你且说吧。” 重重的叩首于皇帝脚边,定嫔这才开口:“臣妾知晓,昔日安嫔之事,给皇上徒添了很多烦扰。如今臣妾旧事重提,并非要令皇上为难,实在是寒霜太可怜了。臣妾不能不为她求一次恩宠。请皇上册封寒霜贵人的位分,请皇上恢复她本来的名讳,请皇上让她不要有遗憾,若是,她真的挺不过去今夜。 也总不至于带着遗憾上路,不至于到了阴曹地府,还让人耻笑是没有脸面的丫头。皇上,臣妾求您了,求您了。” 因着册封安嫔为小主的事儿,弄得后宫醋意翻滚,福祸不断,皇帝心里也存了一丝犹豫。可眼下,寒霜当真是可怜,又因为失了龙胎或许失了性命,皇帝果真就是心软了。 这一边定嫔诚然恳求,那一边皇帝又想起与寒霜的情分,左右为难之际,终于还是点了头。“朕准了,明日便晓谕六宫,册封寒霜为贵人。方才你说,恢复她本来的名讳。她叫什么?” 皇帝这样一问,定嫔又是泪落如雨:“回皇上,寒霜本命苏拉,是正蓝旗的包衣,姓完颜氏。”“好,朕就赐她恢复本来的姓氏,再不必叫寒霜这个名字。寒霜,寒霜,当真是苦啊。” 定嫔总算破涕为笑,一把攥住寒霜的手,满是怜惜:“苏拉,你听见了没有,皇上恩准了你册封为贵人,皇上恢复了你本来的姓氏,无论如何你都要挺下去。可怜的丫头,你不能就这样去了。” 心里免不了得意,定嫔当真是太佩服自己了。连这个行将木就的活死人,也成了自己博得圣心的砝码。钮枯禄如月,皇后,你们看见了么?不要以为后宫就是你们的天下,不要以为只有你们才能呼风唤雨。 一想到明日晓谕六宫的圣旨,定嫔便觉得大为痛快。这两宫的脸色,该有多么的难看啊! 第一百零八章:福兮(八) “如妃娘娘睡下了么?”小马子一溜烟的跑进永寿宫,开口便是这句问话。乐喜儿欣喜,以为是皇驾要到了,忙拉住小马子:“没呢,还没呢,这大雪天儿的,皇上能来再好不过了。奴才帮忙这就去禀告娘娘,准备迎驾。” “回来!糊涂。”小马子蹙眉道:“你呀,如妃娘娘坐蓐之期还未过,内务府绿头牌也没挂上,皇上怎么会这个时候来永寿宫呢!” 乐喜儿一拍脑门儿,道:“对呀,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呢。既然不是皇上来,你这个时候顶着风雪,必然是有要紧的事儿吧。” “耳朵过来!”小马子神秘兮兮的看了看四周,示意乐喜儿附耳说话:“你有所不知啊,皇上这会儿去了长春宫,是定嫔娘娘来请的。看样子似长春宫出了什么大事儿。” 乐喜儿听了,连忙道谢:“多谢马哥提点,奴才这就去知会我们主子一声。”“我哪儿有那个本事啊,都是师傅让我来的。完后永寿宫有了好事儿,可得想着我们师徒俩。”小马子玩笑了一句。 “必然,必然。”乐喜儿恭敬的作了个揖:“雪天路滑,马哥回去时注意点。奴才也不敢耽搁,得赶紧向我们主子禀报一声了。” “得嘞,改天喝酒。”小马子爽脆一笑,摸着黑又往养心殿去了。 乐喜儿慌里慌张的跑进了内院,见如妃的厢房灯火通明,更是得着劲儿的往里跑。立在门边时大喘了一口气儿才道:“主子您安睡了么?奴才有事儿要禀告。” 沛双看了看天色,这个时辰又事儿,必然不是小事儿。遂代如玥答应了一声:“进来说话。”如玥正在选内务府送来的料子,准备给笑薇缝一件小衣。“什么事儿?” 乐喜儿紧忙往里走了两步,低声道:“小马子来了说是皇上让定嫔给请到长春宫去了。”这句话言简意赅,总算说的清清楚楚。 皇上是让定嫔,给请去了长春宫。 小马子才来送信儿,八成也就是刚才的事儿。冬夜,落雪,地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不说,且还寒风凛凛。若非要紧的事儿,也着实不用定嫔亲自来请。 如玥忖度着这句话里的意境,不觉露出了笑容:“常公公真是有心了,但凡有事儿,总记挂着咱们永寿宫。回头你备些薄礼去,就当本宫的一点心意了。” 乐喜儿没料想如妃一开口只是谢人,心里怪别扭的:“主子,这事儿晚些时候再说不迟。关键是奴才看小马子的脸色不对,想来长春宫的事儿没那么简单。您不能不提防啊!” 沛双一听,忽然想起白日里的种种,不禁冷哼一声:“还能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就是一个陪床丫头撞破了头么?也值得定嫔这样兴师动众的,连皇上都请了去。还真当六宫妃嫔如同虚设么!” 对上如妃的脸色,沛双嘭的一声跪了下去:“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小姐,您可别往心里去。” “得了,起来吧,还有什么没听过没见过的呢?”如玥想起,昔日安嫔能得蒙圣宠,有定嫔的用心,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今日的事儿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自己都能忍受为了利益,送女人去自己夫君的床上,还有什么听不得咽不下去的呢。诞下笑薇之后,如玥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胸广阔了许多,再不会那么用心的计较后宫里的林林总总,她真的已经麻木了。 “还是你知道什么?”如玥淡漠的问,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乐喜儿躬着身子,扶了沛双起来。沛双这才如实说了:“奴婢去内务府的时候,寒霜也去了。说是给定嫔娘娘领火炭。奴婢心中郁闷,就羞辱了她几句。那江连又是会做人的,自然没给她好话。寒霜因此撞破了头,得了火炭却在内务府门外晕厥了。” 之后的话,沛双不太想说了,可如玥的眼中显然还有疑问,她也只得继续说下去。“索性石御医也在场,就为寒霜诊了脉。说是长期受虐,导致营养不良,身上还有很多暗伤之类。后来,奴婢就回来了。人是石御医救下的,许是送回了长春宫吧。” 如玥看着沛双的眼眸,知道她没有说话,心里的大石也就放下了。“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由着皇上去也就是了。” “可是主子,皇上这样顶风冒雪的跟着定嫔去了,是不是表明那宫婢有些分量?”乐喜儿的话还未说完,就遭了沛双一个白眼,怯生生的垂下头去。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如玥却没有急恼,反而嘴角添了一抹微笑:“皇上去是皇上的心意。后宫里那么多位妃嫔小主,自然不是形同虚设。有些事儿,或许还轮不到咱们永寿宫操心呢。” “旁人宫里,不是还不知道么?”沛双却心急的不行:“小姐,不若让奴婢去长春宫把皇上请来吧?就说您想见皇上了,要不就说小公主想皇阿玛了。总之不能够让皇上留在长春宫啊!” 如玥摇了摇头,听着窗外凛冽的风声,微然道:“这样冷的天气,强把皇上请来,只怕后宫里又有话说了。再有,即便皇上的人来了,心不在,又有何用?倒不如咱们什么也不管,想必这一夜过去,明日必有分晓。” 心里暗暗猜想,必然是定嫔心意改了。否则寒霜有事,她大可以扶植另外的人取悦皇上,实在没有必要冒着被后宫指责的危险,将皇上这样请去。 “小姐,您究竟是怎么想得?”沛双见如玥一副温吞的样子,肚子里的火更是一股一股的往外拱。 “说不定,明天一早,紫禁城里又能多一位小主了。姑且看着吧!”如玥甜甜一笑,是因为想起了笑薇。这大风雪的夜里,不知道她睡得踏不踏实。“走吧,这些闲事儿心里有数也就得了。陪我去看看笑薇,晚膳时才见过,这会儿又想得慌呢!” 翌日,大雪终于停了。而长春宫定嫔近身侍婢被册封为贵人的旨意,却比冬日暖阳更为抢眼的刺痛了后宫诸人的心。 圣旨最先传到了储秀宫,皇后连漱口的热茶都打翻了,惊得一时三刻没能说出半个字来。索性如玥早有准备,听了也平静得很。 当即就让人送了东西过去朝贺,这才听说寒霜那丫头,根本还未苏醒。就吩咐了人去请御医好生瞧着。 如妃宫里有东西送去长春宫,旁的宫里自然也要跟着效仿。到最后竟然连皇后也送了好些东西过去。长春宫一时间门庭若市,热闹的让人有些吃不消。 定嫔大冷的天也让人把寝室的门敞开着,看着来来往往搬抬东西的宫人们忙前忙后的,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自打她入宫以来,这长春宫就数今儿最热闹。连她封嫔的时候也算上,唯有这一次,她是真的开心了。 皇恩如此,后宫里人人也必得如此。只盼着这一股恩宠能长长久久的,寒霜这丫头不要这么短命才好。 佳贵人与宸常在也领着人来,大老远就瞧见定嫔安稳的在房中坐着,气儿就不打一处来。宸常在本就是娇生惯养的千金性子,哪里吃过这样大的亏,皇上竟然看上了定嫔身边的丫头,却也不肯垂注与她。这股怨愤,强烈的如同火岩浆,恨不能一刹那摧毁眼前的一切。 “寒雪,你瞧见了么?你是当奴婢的,人家也是当奴婢,怎么人家摇身一变就成了贵人,而你还顶着一副下作皮囊,躬着腰没早没晚的干活呢!”这尖酸刻薄的声音,犹如无形的利剑,字字朝着定嫔飞去,来势异常迅猛。 寒雪也清楚宸常在的性子,少不得跟着小主的话附和两句:“小主有所不知,奴婢这样顶着下人的身份活着,心里却自在。不想别人那么会倚姣作媚,和窑姐儿似的。” 宸常在憋着一肚子气呢,听得这话才露出轻蔑的笑意:“佳贵人可听见了,这么浅显的道理,连小小一名宫婢也明白,有些人自恃身份高贵,却还不择手段呢!浑然以为这是什么好法子呢,当真让人哭笑不得啊!” 二人越走越近,定嫔也是越听越清,只是唇边凝结的笑意并没有半分改变。反而趾高气昂的得意,缓缓的腾升起来。她明白这个道理,宁要人恨,莫要人怜! 第一百零九章:福兮(九) “定嫔娘娘吉祥!”佳贵人没有宸常在那么多话,如往常一样镇定自若。该请安就请安,该坐好就坐好,不为圣旨所动分毫。 宸常在郁气是在所难免的,瞧着佳贵人这样不愠不怒的,更加烦躁不安。只浅浅的欠了个身,撇着嘴就往一边坐下去。 “两位妹妹有心了。”定嫔微笑着,轻轻对身后的田嬷嬷道:“给两位小主奉茶,这会儿想必是有好些话要说。” 田嬷嬷吱应了一声,身后两个水灵灵的小丫头就退了出去。 宸常在这会儿笑得可欢,细细看了那两个丫头,又对着定嫔好一个瞧:“娘娘果然好眼光,身边的婢女个个娟秀貌美,青春动人,难怪皇上陪您用了回膳,就对寒霜动了心呢。”抿唇浅笑,藏不住眼里的鄙薄之色:“娘娘您也真是心胸宽阔的,成日里看见这些细皮嫩肉的女子,当真就不会顾影自怜么!若是换了旁人,准得好一个比较呢!” 若是先前没有玉嫔的奚落,这会儿听得宸常在这番话,定嫔一准儿要气的火冒三丈。可有了那些话垫底儿,自己心里也多少有数了。“多谢常在妹妹提醒,本宫身边能出个贵人也着实不易。皇上怜惜,本宫也高兴,总归是咱们长春宫的好事儿!佳人难求,或许就是这个道理了。不说本宫到了这个年纪,就如妹妹你这般芳华的,不也独守空房么!还是不及苏拉有福气!” 宸常在只觉得自己受了极大的羞辱,洁白的贝齿互咬得咯咯作响。 却是佳贵人绕了话头,疑惑道:“完颜苏拉,倒是个挺美的名字,比寒霜要好听得多了。寒本就苦,又如晨霜晚霜终究是薄命之意,娘娘这样心疼人,苏拉妹妹自然有好福气。” “佳贵人可真会说话!”宸常在不屑的别过头去,正巧见柳氏两位贵人扭着腰肢,步态轻盈而来。“今儿这长春宫可真是热闹了,送礼的归送礼的,请安的竟也有,快比得如妃娘娘的永寿宫了。” 佳贵人随着她的话声儿看过去,不由一笑:“康贵人与丽贵人还真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还真是不容易分清呢!” “佳贵人这幅天踏下来有旁人顶着的性子,臣妾还真就是不敢恭维了。”宸常在只觉得自己生的都不是气,半点顺心的也没有。见着柳氏两姐妹迈了门槛儿进来,便捂住了口鼻,嫌恶的拧着眉头道:“什么味儿啊,妖里妖气的!” 康贵人柳绵绵恍若不闻,兀自朝定嫔拜了下去:“定嫔娘娘安好!”丽贵人柳絮絮却先白了宸常在一眼,才转首道:“定嫔娘娘吉祥。” 宸常在的火头一直就没压下去,哪里受得了丽贵人这样的挑衅。可她还没开口,却是让柳絮絮抢了先机。 “定嫔娘娘身边,果然人才济济。除了个新贵人已经很稀奇了,臣妾这么看着,这位宸妹妹也是个花拳绣腿的叫色,算得有两下子的!”柳絮絮弯眉凝目,眼尾藏冷,极尽炫耀的随着姐姐一并落座。 宸常在嚯的站起了身子,一脸冷色,正欲开口,却见定嫔唇角微卷,极为欢愉的样子。且只有一晃而已,再看时一点迹象也寻不出了,收敛之快不由得让人钦佩。这么一来,宸常在也就不想说什么了,脑子里飞快的将前前后后的事儿都算计了一遍。 皇上新封了贵人,最怕的,应该就是后宫醋意翻滚,人人心存妒怨之念。倘若在长春宫里生了事儿,问责也只怕会落在自己个儿身上。雷霆大怒,确实于己半点好处都没有。 总不至于为了两个汉家女子,奴婢的奴婢坏了自己的名节。凭白让这个定嫔留下口实,日后指不定怎么磕碜自己呢! 想明白了,宸常在敛怒微笑,欠了欠身:“康贵人吉祥,丽贵人吉祥。难得两位贵人移驾这长春宫,真真儿是应了这宫名了,春色满园,美不胜收。” 定嫔眉心微动,一瞬间的疑惑不禁笑道:“这话宸妹妹确实没有说错,两位贵人能来咱们宫里坐坐,的确是咱们的福气呢!” 康贵人喜喜兴兴的笑着,整了整领口粘在面颊上的风毛,端庄一笑:“姐姐说的是哪里话,这般见外。我们姐妹入宫的时候不算长,先前奉旨于永寿宫日日学习宫中礼仪。后因如妃娘娘诞育小公主身子虚弱,无暇教诲我们姐妹,这才停了课业。于后宫诸位姐妹也才渐渐有了往来。” 见姐姐说的这么热闹,丽贵人也忍不住插嘴:“可不是么,长春宫的风雪已经停了,只盼着春日悄然而来呢。这时候来,正能看见无边的春色,多好哇。” 佳贵人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默的看着眼前的两位贵人,心中暗自揣摩来意。康贵人说话得体,却透着一股锋利。而丽贵人看似将拔弩张的凌厉,却隐含着沉稳,两个人棉絮一般的轻巧柔嫩,却最容易给人吸入肺中,窒息而亡。 这一来,佳贵人倒是弄不明白了,好端端的,如妃让庆郡王福晋送两个这样的女子来做什么?怎么看着,也并不似会以如妃马首是瞻,乖巧听话的啊。 康贵人又是说笑了两句,终于提及了完颜苏拉:“定嫔姐姐莫要怪罪我们姐妹好奇,只是皇上的圣旨来的这样突然,毫无先兆。我们猜测这位苏拉妹妹一定是芙蓉之色,天香雅致,便忍不住想来一看究竟。 这是我们为新贵人准备的贺礼,姐姐若是不介意,可否请苏拉妹妹出来,让咱们姐妹也好一见。” 定嫔一听这话,便心里有数,许是透出去什么风声了。毕竟对于寒霜有孕又失了龙胎之事,她与皇上讲好,对外只字不提。若不是如此,怎么这么快就有人急着来证实了呢。此时关乎皇上的清誉,更与自己先前的恩宠有关。 说到底,她是真的不愿意,让满后宫的人都知道,皇上翻了她定嫔的绿头牌,是为了来此与一个宫婢厮混! 心里犹如细针密密的刺着,脸上的颜色却越发的好看。“康妹妹有心了,只是昨个苏拉着了恶寒,让人发现昏倒在雪地里了。这会儿还未苏醒呢,皇上也是看她可怜,这才有了圣旨。难为你这样有心,待苏拉痊愈,本宫自然带着她去启祥宫与两位妹妹好好说说话。” 丽贵人心里有数,却故意奇怪道:“怎么会如此啊,竟然晕倒在雪地里也未有人发觉。真是可怜!定嫔姐姐怎么不多派几个丫头跟着呢?索性只是着了风寒,若是有个什么……啊,我是说如果,姐姐可别介意,那该怎么才好呢!” 宸常在嗤嗤的笑着,拨了一颗栗子,轻轻搁在嘴里香喷喷的吃了。丽贵人看了她一眼,奇怪道:“是我说错了什么?宸妹妹你怎么笑得这样开怀呢?” “丽姐姐怎么会说错呢!”宸常在拭了拭嘴角,又抿了一口清茶,才清了清嗓子:“明摆着的事儿嘛!圣旨是今儿一早才晓谕六宫的,苏拉妹妹昨个儿还是定嫔娘娘的使唤丫头呢。你见过哪个当主子的,给自己的丫头派上个三五个使唤丫头跟着的。那不是吃饱了撑着了么!” “哦!”丽贵人也捻起了一颗栗子,仔细的拨开,好似恍然大悟一般。 定嫔怨恼的厉害,面上却没有显露什么,轻柔道:“时移世易,什么样的身份才配的上什么样的待遇。也是那丫头有福气,得了皇上的垂注,否则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冻死在冰雪之中了!” 康贵人总归是识大体的,并未借机下定嫔的面子,只叹了一声:“人人都是如此想就好了。可惜我们姐妹是汉女出身,又是庆郡王府出来的,人前人后不知遭了多少白眼。早已经习惯了这些。” “没什么大不了的,在乎自己的心罢了。”丽贵人饶是不由人的道了这么一句,便有些坐不住了:“姐姐,既然新贵人身子不适,咱们也不便叨扰定嫔娘娘这么久。回宫吧!” “也好。”康贵人起身,微微朝定嫔行礼:“那这一份贺礼,就麻烦定嫔姐姐转交给苏拉妹妹了。” “好,自然。”定嫔的笑意越浓:“田嬷嬷,替本宫送两位贵人出去。” 宸常在剜了丽贵人一眼,侧首又对佳贵人道:“你是吃了闷葫芦还是怎么的,多说一句话能把你累死么?人都炫耀到咱们宫里来了,你可倒好,没事儿人一样。哼!真当你自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不成?” 佳贵人对上宸常在的眸光,冷冷一笑:“我是什么人,我自己清楚的很。怕该是你自己要好好检讨了,定嫔娘娘身边的丫头一跃,也飞过你头顶去了。偏你还是个常在,日后她好了,成日里要请安拘礼的,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宸常在被她这句话的噎的不轻,当即一章粉脸儿就铁青了起来,五官狰狞的扭曲在脸上,满心的怨恨无处可撒。她自己心里又岂会不明白,佳贵人的话不中听,可没有一句说错了! 第一百一十章:福兮(十) 定嫔沉着面容,看各宫送来的礼物单。床榻之上,苏拉还没有醒转,苍白的脸庞却被红烛映暖,彤彤的煞是好看。 “主子,这丫头怕是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了,即便是醒过来,您说她这病病歪歪的样子,能帮衬咱们什么忙呢!皇上的怜悯也不跟山间的泉水似的,清流不息,总有枯竭乏味的时候。照奴婢看,咱们可得另想法子才好。”田嬷嬷端了热茶奉上,忧心道。 随手搁下礼单,定嫔这才接过热茶,阖了阖盖子喝了些。好一会儿才开口:“御医说寒霜的烧热退了,就没什么大碍了。这丫头命硬,哪儿那么容易死呢。放心吧,皇上哪里,新鲜期还未过,不会这么容易腻味的。 本宫不放心的,却是谁走漏了风声,咱们也是才知道这丫头失了龙胎,怎的就流传到启祥宫去了。莫不是咱们宫里,暗自有人和这柳氏一双姊妹勾结?田嬷嬷,你还是让底下会办事儿的人仔细查清楚,究竟庆郡王府送这两个人入宫是为了什么。” “难道主子您觉着,她们和如妃不是一条心么?”田嬷嬷有些吃不准,难以肯定,虚眼间眼尾的皱纹十分明显的挤在了一起。“那可是如妃嫡亲的妹妹送进宫里的人啊,若不是为了帮衬她,还能为了什么?” “哼哼!”定嫔冷笑了一声,又抿了一口热茶:“人心隔肚皮,本宫看着,不是来帮忙的,就必是来添堵的。” 这话有几分道理,田嬷嬷即刻明白了定嫔的心意:“老奴知道该怎么做了,主子您就放心吧。” 定嫔见她明白了,心里顿时欣慰了几分。“本宫想着,柳氏前来不光是为了打探虚实,也多有警告之意。咱们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她们的监控之中。这么一来,若是不与她们为友,倒显得刻意挑衅了。” “奴婢也是这个心思,眼下宫中得势各人都有所依。皇后膝下有阿哥,如妃有固伦公主,庄妃虽然没有子嗣,却有协理六宫的权利。加之诚妃头上顶着诞育大阿哥的光环,也是不好不坏的。”说到这里,田嬷嬷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就是咱们长春宫,势单力薄些,若是能联手启祥宫两位贵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定嫔看着寒霜不明朗的面容,心里腾起一股愤懑:“有些事儿并非你我说了算,照这么看着,本宫也得多想想法子。启祥宫是一条线不假,却不是最着急的一条。本宫倒是更中意一个人。”眉眼间涌起一股喜色,隐隐透着阴森的寒光。 “主子,您是说……”田嬷嬷猜不到还有谁能这般有利用价值。 “恩贵人。”定嫔吐字清晰,唇边的笑意越发的慎人。“一个蠢笨无脑的女子,自然是最好的利用对象。她不同于寒霜,不同于柳氏两姐妹,或许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一颗弃子罢了,可在本宫眼里,她却是绝好的宝贝。” “不要,不要打我,奴婢不敢了,奴婢不敢不听话了。求求您,嬷嬷,不要再打奴婢了,不必不敢了。”苏拉忽然的惊叫声,打断了定嫔与田嬷嬷的说话。 定嫔蹙了眉,心中不悦:“索性是皇上不在这里,若是让皇上听去了,非拔了你这层皮不可。” 田嬷嬷面露欠色,心里却很不服气,这不都是按主子您的吩咐办的么。这会儿寒霜梦魇浑说,不也是因着成日里挨得教训太多了么?自然,当着定嫔的面,田嬷嬷是半点不敢显露的,唯有赔笑道:“主子您就放心吧,奴婢以后会好好对完颜小主的。 如今身份不同了,奴婢可不敢再僭越了。主子,您看,小主醒了。” 定嫔顺着田嬷嬷的目光,回望过来,身边平躺着的寒霜果然瞪大了双眼,目光呆滞的凝望着半空。 “你醒了?”定嫔有些狐疑,这丫头看起来怪怪的。 寒霜缓慢的转动了眼珠几下,对上定嫔的目光,猛然的颤抖起来:“娘娘,奴婢不敢偷懒了,奴婢去了内务府,火炭也带回来了,娘娘,求您别再罚奴婢了。” 只稍微移动了身子,寒霜便觉得浑身疼痛难当,泪水便扑簌簌的掉下来。“求您了娘娘,饶恕奴婢吧!” “说什么傻话呢。”定嫔疼惜的抚了抚寒霜的额头,体贴的接了田嬷嬷递来的靠垫儿,扶了寒霜坐好。 寒霜哪里会知道她这一睡,命数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晓得怕了。尤其是见了定嫔伸了手来扶她,怯生生的躲都不知道该怎么躲。她真的害怕极了,自打开始服侍皇上的那一日起。她便没有一个安宁的夜晚。 畏惧、恐慌、难堪,这些缠缠绕绕的东西,填满了她一整颗心。现下这一病,恐怕更是无力为定嫔效力了。 “田嬷嬷,去,把圣旨来拿,给咱们苏拉瞧瞧。”定嫔看出了这丫头的心思,含泪道:“许是你不信,你之所以昏迷在雪地里了,只因为你……失了龙胎。” “龙胎?”寒霜只觉得一块大石头重重砸在了自己身上,这巨大的冲击力所带来的,唯有异常清晰的痛楚。 定嫔抚了抚她的鬓角,冰冷的汗水已经打湿了她的发丝。“可怜的丫头啊,你别难过了。御医说,只要你能退了高热,醒转过来,便是再有机会的。” 田嬷嬷适时的递上了圣旨,定嫔一股脑儿的塞进了寒霜的手中:“你看看,这是皇上给你的圣旨,今儿一早已经晓谕六宫了。你快看看。” 寒霜没有念过书,字也认不得几个,可这明晃晃的荣耀还是刺痛了她的双眼。这圣旨,竟然是给她的,真的是给她的。 “哦,我来告诉你,皇上说你聪颖可人,乖巧伶俐,特赐恩旨恢复你本来的名讳完颜苏拉。旨到之日,你便不再是寒霜了,你是长春宫里的贵人小主。紫禁城里堂堂正正的小主了。”定嫔欢愉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假来。 可寒霜哪里会相信她的话,不过是因为自己又得了皇上的恩赐,她才这样百般的讨好罢了。若是皇上果真不要她了,一切必然又打回了从前的样子。 只是怎么都好,孩子却是无辜的。寒霜恨透了自己,怎么连有了身孕竟也浑然不觉。哪怕她知道,这个孩子的命数与自己一样,尚未出世就得遭人胁迫控制,可总比化作一滩污血要好啊。 若是一早就知道自己有了这个孩子,她也不会这般凄苦了。可终究不过换来了这道明晃晃的圣旨,和一身的伤痛。寒霜觉得累了,累的不想哭了,更不想说话。 田嬷嬷适时的抚慰了寒霜几句:“小主,您身子才好,不宜劳累。这是东里间,最安静不过的厢房了。娘娘特意让人收拾了出来,供您安养身子。在旁伺候的宫婢也都在耳房候着,您有吩咐随时唤她们也就是了。往日奴婢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您宽恕。 既然您如今已经是正正经经的小主了,咱们就得把眼光放远一点,凡事总得朝前看不是么!” 这几句话,也说到定嫔的心坎儿上去了:“皇上能这样待你,是你的福气,也是本宫的福气。寒霜啊,不,应该是苏拉才对。后宫里人心叵测,想来你也不是没有看到过。只有恩宠于身,才能得保太平。并非我这个做娘娘的要为难你,若是不这样为难你,恐怕咱们今儿都没有命坐在这里说话了。 不瞒你说,如妃对我痛恨刻骨,早就想取了我这条命去。佳贵人自与如妃是一条心,宸常在又和皇后走得近。其实你我,早已如履薄冰了。舍得舍得,先舍后得。你为本宫付出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姑且放心吧,往后有我一日的好时候,就有你一日。 咱们才是真真儿患难与共的人,一损俱损一荣皆荣。你可明白。” 寒霜的神情有些呆滞,眼中除了泪水再看不到旁的了。定嫔轻声叹道:“罢了,也不急在这一时了,往后刘嬷嬷和陈嬷嬷也会跟在你身边伺候着。没事儿的时候读读《女训》什么的,咱们皇上,喜欢礼仪周全的女子。” “是,娘娘。”寒霜轻轻应了一声,定嫔才满意的从她手里拿过圣旨。“这是各宫送来贺你册封为贵人的礼品。看着哪些喜欢,让人摆在你屋里头也好。往后,我在让内务府送两盆鲜花过来,这个时节水仙最是好,保管你喜欢。” 该说的话说尽了,该做的事儿也做完了,定嫔就着田嬷嬷的手,满心舒缓的退了下去。寒霜见人走了,门也掩上了,这才重新蒙上了被子,痛苦的哭了出来。 于她而言,这个孩子或许根本就不该来,没有来过虽然不会有这样凤上枝头成凤凰的命数,却也不会有这撕心裂肺的痛楚。反正她就是这样薄命的人,反正皇上根本不是真心喜欢她。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定嫔为一己之私的筹谋。 而她不过是,上了这贼船的贱命丫头! 第一百一十一章:春锦(一) 庄妃难得出宫走走,却只觉得寒风凛冽,一点春日的气息也看不到。御花园也好,长长的宫道上也罢,难得见到人影。更无人如她这般闲散无事,踱着步子闲逛了。“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本该是好好的春日,你说这是怎么了?” 花儿接不上话茬,并非不知究竟,而是心中闷气。只怕一开口非但不能劝慰主子,反而更惹得她心里不舒坦,不如不讲的好。 “怎么不说话?”庄妃侧目睨了花儿一眼,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是看惯了本宫这样萧条的,见怪不怪了吧?” “娘娘,您说什么呢?奴婢目不识丁,听得您吟诗赏景儿的,哪里敢多嘴呢!只怕一开口,扫了您的兴致。”花儿含了满腔的委屈,始终不敢吐露一字。 可庄妃哪里就是这么好糊弄的人,脸上仍旧挂着笑意:“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苹。怕是一样的春景,不同的人看便有不同的体会罢了。纵然是你不说,难道本宫还体味不出来么?” “姐姐真有雅兴。” 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引得庄妃轻轻颤了颤身子,只听见鬓边的金流苏沙沙的响动。回过头时,眼前的人儿楚腰卫鬓,仪态万方,不觉令人眼前一亮。“如妃?” 如玥微微一笑,淡然的妆容精致且端庄,好似从骨子里散发着一股令人清新的幽香。只轻盈盈的向前走了一步,却见庄妃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姐姐这是为何,不愿意看见本宫么?”如玥以兰指遮了朱唇,臻眉浅笑:“不然何必连连后退不止,本宫又不会吃人。” 庄妃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觉正了正脸色:“如妃诞育固伦公主不过才短短几月,不了身形恢复的这样好。纤腰柳摆,步态轻盈,比之那柳氏两姊妹,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真是令人唏嘘不已,上天也未免太过偏心了。总给你最好的东西!” 如玥不以为意,只轻轻抚了抚耳上的莲花坠子,缓缓道:“姐姐谬赞了,所为好的,不过是眼前所见罢了。” “眼前所见能好成这个样子,实属不易了。”庄妃凛起一字秀眉,隐了悲色:“妹妹真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呢!”见如妃沉默不语,庄妃又接着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身边连个丫头都不带着?” “非也。”如玥浅笑辄止,远远看了一眼庄妃身后:“本宫为笑薇祈福许久,天儿有些凉了。就令沛双先回宫去取帛衣来,故而在此等候。若非听见姐姐吟诗,也不会走出来说这番话。到底是本宫搅扰了姐姐的雅兴。” 庄妃听得如玥一口一个本宫,而非昔日的妹妹或者我,心知她们之间,已经疏离了情分。遂只苦笑道:“有人听见,总比本宫自说自话要好。只不过如妃娘娘未出阁时,就是满族第一等大美女大才女,倒是我班门弄斧了。 索性妹妹也吟一首与春色有关的诗句可好?权当是替我解解闷儿了。” 洞悉了庄妃的苦闷,如玥只浅浅一笑:“一夜好风吹,新花一万枝。这就是紫禁城里的春景,也正是后宫里的春景。本宫若是姐姐,与其在这里自叹自怜,倒不如未雨绸缪的好。人么,有时运高的时候,必然也有时运低的时候。本宫只盼望姐姐能坚定自己的心,不要反反复复与自己过不去。” 庄妃锐气大挫,如妃轻而易举就就看出了她心里的苦楚,她还有什么好隐藏的。脸上的颜色淡淡退去,笑意看不见,愁容却满满都是:“如我这般,却还要无病呻吟。是不是很可笑?” “去我宫里,看看笑薇吧。”如玥没有接庄妃的话茬,她知道她不是太在意恩宠的那种人。却很在意没有一个孩子。 “我可以么?”庄妃的眼中,你凝结着晶莹的泪滴,哪怕是一眨眼的细微动作,也会掉下来。可她偏偏睁大了眼睛,就那么痴迷的对着如妃的眸子:“我真的可以去看笑薇么?” “自然可以。”如玥上前了一步,正逢沛双也拿了帛衣来:“庄妃往咱们宫里坐坐,你且先回去备好炭火,让奶娘把小公主抱去内寝候着。” 沛双微微点头,正要走。庄妃也吩咐花儿了一句:“你跟着一并去吧,我自有好些话要与如妃说。” 待两个人走远,庄妃也没绕弯子径直就问:“宫里盛传完颜贵人小产了,是不是真有其事?”如玥神色不变,郑重的点了点头:“空穴来风,姐姐是聪明人自然懂。” “趁着你有孕,诞育固伦公主不便侍寝,她就这样不择手段的扶植了身边的丫头上位。这样迫不及待的,你就不恨她么?”庄妃的步子缓慢,说到此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恨。”如玥没有任何的动容,平静的道出这一个埋在心底很深的字。没有了往日的犀利与冷傲,没有了从前的迫切与焦急,甚至没有了痛楚。这个字早已经融入了她的血液,平静的让她看起来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 正因为这个字太重太重了,反而说出来的时候轻的有些让人难以置信。 庄妃神情不豫,总觉得如妃变了很多很多。“那你还能容忍她百般的为祸?” “不然呢?”如玥轻巧的卷了唇角:“总不能拿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承认种种恶行吧?既然要斗下去,咱们就好好的斗下去。旷日持久的斗下去!” “据我所知,柳氏最近似乎与长春宫走得很近。”庄妃看不透如玥的心,却能看得清楚自己的心。“我还是觉得快刀斩乱麻为好。这段日子,后宫里的人都变得怪怪的,连你那个玉淑姐姐也是的,说不清楚怎么回事儿!” 提及玉嫔,如玥有些难受。“玉淑姐姐也有许久没来我宫里坐坐了,似故意躲着我一般。”“躲着皇上的恩宠倒也情有可原,却偏是躲着你,真就是奇怪了。” 庄妃叹了一声,又转脸笑起来:“罢了,不说这些了,不是要看笑薇么?总得欢欢喜喜的才好,小孩子虽然不懂事儿,却能分辩喜脸和愁脸的人。喜脸的一看就喜欢,愁脸的一抱她可就要哭了。若是哭了,只怕你这个做额娘的要心疼,下回不要我来了呢!” “姐姐说笑了,如玥岂会这么小气。” “那可说不好,若是我有你这样的福气,比你小气百倍也是有的。”庄妃这话是溜口而出的,说了却又后悔不已。“看我,说什么呢!”说着话,庄妃已经迫不及待的迈进门去了。“笑薇?这就是笑薇吧?咱们的小公主?” 常娘见如妃与庄妃回来,忙凑上前来:“两位娘娘吉祥,小公主刚刚吃饱,这会儿玩心正起,欢快着呢。娘娘您抱抱看。” 如玥还未伸手,庄妃已经迫不及待的伸出手去。只是手才伸到一半,又极不情愿的缩了回来:“还是不抱了,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带着寒凉之气呢。扑了她可怎么是好!” 纵然是这么说,庄妃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笑薇。那目光里慈爱与温柔,都是如玥从来没见过的。心里隐隐作痛,如玥只觉得鼻子酸的难受。 “哪儿就这么娇气了,不碍的。”如玥伸手抱起了笑薇,轻柔的递到庄妃面前:“小家伙身子强健着呢,姐姐只管来抱。” “那,那我就不推辞了。”庄妃兴冲冲的抱起了笑薇,嘴角简直裂到了耳垂下面:“笑薇,多可爱,瞧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多像你额娘啊。长大了肯定是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羡煞旁人。再看看咱们这红扑扑的小脸蛋儿,哎呀,真是柔嫩极了。多漂亮啊。 瞧瞧,瞧瞧,她笑呢,在笑呢,你们瞧见了么?这才多大的孩子啊,这么激灵,肯定是个聪明乖巧的小公主。” 笑薇似能听懂庄妃的话一般,咯咯的应着,欢乐的不行。小腿儿在被子里也不老实,这样一蹬一踹的格外有劲儿。 “快五个月了吧?”庄妃笑得合不拢嘴:“我们快半岁了呢!” 常娘不住的点头:“庄妃娘娘记性好,再有二十天就半岁了。” “真好,笑薇真好。”心里喜欢的不行,庄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泪水不经意的就落了下来。想别过头去擦干净,却舍不得不看怀里的小家伙。 如玥轻轻对常娘点了点头,常娘便带着屋里的丫头们一并退了出去。庄妃这才顾得上抹了抹眼泪,欢喜道:“瞧我,真是没出息的,咱们笑薇都不哭呢。” “若是姐姐不弃,就让笑薇唤你一声母亲吧!”如玥不是玩笑之言,也真就有这个心思。毕竟庄妃心里最过不去的就是这个坎儿,且说她也看得出来,庄妃是真疼笑薇的。 “你说什么?”庄妃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愿意让你的女儿唤我一声母亲么?” 如玥诚恳的点了点头:“你本就是笑薇的庶母,现在唤一声母亲不是更亲些么!再者,多一个人和我一起疼笑薇,不是很好么?” 庄妃激动的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不住的点头,泪落如雨。 第一百一十二章:春锦(二) 这日一早,储秀宫的宫门便吱呀的敞开了,皇后收拾停当,就着紫妤的手立在庭院里看初春的骄阳冉冉升起。这一看,就是一盏茶的功夫,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请安的宫嫔们从不同的宫苑朝着储秀宫来,皇后见这才回过神来。待到看清这些环肥燕瘦的宫嫔们,皇后才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根本不入这样百花盛开的景致了。几乎是不自觉的抚了抚自己的脸庞,这种失落,竟然是从未有过的。 诚妃来的算是早的,身旁跟着淳嫔与信贵人。定嫔长春宫里的人一行四位,个个脸上都神色都截然不同。再看下去,如恩贵人之流不得宠的,也一并来了。却未见如妃庄妃的身影,连玉嫔也不见,倒真真儿是令人倒胃口。 紫妤本是在永寿宫伺候的,还是如妃更换储秀宫宫人时送进来的。紫敏一死她就成了近身伺候皇后的人,沉默寡言,冷静聪慧,倒也没令皇后生厌。 只是跟在皇后身边的日子久了,她才越发的觉出永寿宫和储秀宫的不同之处。虽然一个只是皇帝的妃子,一个却是正宫的皇后,然而恩宠优渥还是薄寡,直接决定了这一宫的权势和境遇。连做奴婢的也有切身的体会,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呢。 不知道怎么的,紫妤忽然很同情身边的皇后,那是发自内心的一种怜悯。怜悯的不由让她自己心疼,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帮上皇后的忙。 正想得入神,诚妃一行三人已经入了储秀宫,紫妤翩然屈膝,规矩的行了里。 诚妃见皇后立在庭院之中甚为奇怪,少不了问道:“这一大清早的,晨露重风又硬,皇后娘娘怎么立在院子里了?” 皇后虚眼看了她看她,才发觉眼里竟是金灿灿的红日影,根本看不清诚妃的面容。 这时,诚妃已经走近了皇后身侧,恭敬的问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身后的淳嫔,信贵人也一并行了礼。皇后只能凝着眸子,若有似无的笑了笑:“都起来吧,难得春日的骄阳柔和红艳,本宫来了兴致,就在这院子里走了走,看了看。” 定嫔听了话音儿免不了笑着接茬:“皇后娘娘心气儿平和,兴致甚高,臣妾真是自愧不如。许久没有做过这样风雅之事了,想一想,倒也怀念。” “那是必然。”皇后缓过了神儿,打眼一瞧定嫔身侧的完颜氏,怒气就顶了上来:“定嫔苦心筹谋,无不在计算之中,这样的时候怎么会有好兴致。何况兴致这东西最怕的不是意犹未尽,而是意兴阑珊。若是看到令人胃口倒足之人,只怕散的比那殿上香炉里腾起的青烟还要快。” 苏拉的眼睑垂的更低了,她料到自己一出现便会是这样的下场。有虚以委蛇讨好的,自然也有鄙薄轻贱的。那些当面笑着,背后却戳脊梁骨的,也一样大有人在。可真心为她好的人,却从来没有一个。 这么想着,她只觉得自己倒不如死了。若是死了能一了百了,定嫔也不会牵累自己的家里人,何不妨死了痛快。 “怎么话说的,完颜贵人不是痊愈了么?本宫瞧着,这脸上的气死还是不好。定嫔,你可得好好给她调养调养。”皇后的目光扫过苏拉的面颊,并不能从她的神色里看出一份得意,反而是越发的谨小慎微,便知道她的日子其实不好过。 当年的安嫔何其风光,换做今时今日,又是另外一种风景。皇后有些狐疑,难道自己真的不如她钮钴禄如玥么?凭什么在她管治之下,后宫诸人都笑得进退分寸。可在自己之下,只有悖逆之徒。 一个小旦子,一个茉儿,一个徐淼还不足够么! 皇后沉痛的闭上双眼,就着紫妤的手道:“本宫看得累了,正好入储秀宫,与众位妹妹好好说说话。” 众人随着皇后,一并往储秀宫正殿去。人还未坐定,就听门外的小太监嚷道:“康贵人、丽贵人到。” 定嫔的笑意渐渐的深了些,不自觉道:“今儿人来得还真齐,连启祥宫的两位贵人也来请安了。何以不见永寿宫永和宫的两位妃主呢?” “如妃要带小公主,想必是抽不开身的。庄妃成日里也爱去永寿宫瞧瞧,许这会儿还未过来。这没有孩子的人啊,是不会知道带一个孩子有多麻烦,也难怪定嫔不晓得。至少连孕育过程的辛酸也为体会过,真是难以言说呢。”诚妃听出来定评的话音儿,不得不呛了她这一句。 后宫流言四起,说定嫔与如妃不睦的真正原因,正是因为八公主栾静之死。且还描述的会声会影,说定嫔如何与一老太监苟合,又为何得宠。而这些话从未有人知晓,究竟是何处最先传出来的。 且一经流传,便弄得人尽皆知。诚妃虽然不全信,可心里也多少有数了。因着如妃救过自己,她的心便不自觉的向着如妃去了。每每看见定嫔的时候,都恨得牙痒。将心比心,她知道如妃心里的滋味必然是最难受的。 定嫔知道自己腹背受敌,可没想到连诚妃也这么快就变了脸。没想到昔日总能说得上几句话的,这会儿一翻脸竟也是个牙尖嘴利的主儿。只道:“诚妃说的不错,嫔妾没有这样的好福气。自然不晓得有多辛苦有多辛酸了。” 柳氏姊妹行了礼,皇后也赐了座,便沉默无声的坐好,没有多说旁的话。 皇后看着人齐整的差不多了,这才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道:“如今国库不算充裕,各地教会又多有为祸。皇上忧国忧民决计免了今年的选秀,撙节用度用作军饷补给。 自然,这是皇上惠及臣民的福泽。可你们瞧瞧,如今后宫诞育皇嗣的妃嫔,简直凤毛麟角,屈指可数。令本宫怎能安心呢!” 瞧见皇后这一蹙眉,宫嫔们迅速的起身,齐齐欠身请罪:“臣妾等未能恪尽本分,实在愧对圣恩,请皇后娘娘责罚。” “罢了。”皇后叹了一叹,这才惋惜道:“也不愿你们。后宫里的孩子三灾八难的身子难养大,本宫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如今多了个完颜妹妹,盼你们往后和睦相处,早些为皇上再添几个小阿哥。那本宫就便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皇后娘娘今儿是怎么了,一大早说这么晦气的话。”庄妃轻摇漫步,动作小心的走了进来。只因怀里抱着眼珠子滴溜溜转的笑薇,才不得意这样温柔的说话。 如玥却步子稳健,举手投足间散发这淡淡的华贵之气。许是帮人没有看出来,可定嫔却看得清楚,这淡淡的华贵之气里,隐含着从骨子里迸发的傲气,有压倒一切的王者之风。 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如妃这是要行动了吧?定嫔缓慢的垂下头去,如旁人一般的福了身,暗自掂量盘算着该如何应对。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庄妃与如玥异口同声的行礼,动作却不及如妃标准。怀里的笑薇咯咯的“笑着,好似看见了什么稀奇的景儿一样,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笑薇,你瞧,储秀宫金碧辉煌,是不是很漂亮啊?”庄妃就近坐在了诚妃身侧,不停的逗着怀里的小人,惹得诚妃心里痒痒的,也忍不住伸手去逗弄。 如玥轻缓的坐在了对面,眼里也满是温存。“臣妾请安来迟,还请皇后娘娘恕罪。”目光环视了众人一周,最后才稳稳当当的停在了皇后脸上。浅笑含春,如玥不禁感叹:“好些时候未能前来请安,也请皇后娘娘见谅。只是这猛然一来,才发觉后宫里的春色真真儿好看。尤其是这一位完颜妹妹,以前没看出这样的绝色来,大抵是如玥眼拙之故吧!” “如妃娘娘谬赞了,臣妾愧不敢当。”苏拉唬得脸都白了,她知道如妃这不是夸她,而是暗讽她勾引皇上。心里虽然委屈,可更多的却是畏惧,毕竟定嫔与如妃结怨颇深,而自己上了定嫔这条贼船,根本就下不来。 只是怕过之后,苏拉又觉得自己很可笑。连死都不怕之人,为何还要怕这些俗事?她弄不懂自己的心,却不敢抬头对上如妃的目光。 这一切被皇后看在眼里,心里又翻滚起别样的滋味。 笑薇跟庄妃玩的欢喜,不由得咯咯大笑。爽脆的笑声响彻在正殿之上,缓和了不少气氛。连皇后也多有按捺不住之意,一个劲儿的想要抱抱笑薇:“庄妃,你也让本宫抱会儿,小公主这样可爱,倒令本宫心里痒痒的了。” “完颜苏拉,你可知罪!”如妃忽然就板起了面孔,严厉的喝责一声。这一声虽然不算响亮,却震得笑薇脸上的笑容都僵了。 苏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首不已。 庄妃却是不高兴了,怨恼加之心疼:“如妃是怎么了,就不能好好说话,看把笑薇都吓着了。有罪又怎么了,罚就是了。也只得你这样动气。” 第一百一十三章:春锦(三) 皇后和定嫔皆为疑惑,如妃好端端的怎么这样说话。不同的是,皇后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冷漠以待。定嫔却不得不开口一问:“如妃娘娘这话,嫔妾可听不明白了。不知完颜贵人有什么不到之处,还请娘娘您明示。” 如妃知道她必得开口,唇角微微动了动:“本宫已经向皇上证实过这一点了,如今当着皇后娘娘与诸位姐妹的面说清楚,也是为了给大家提个醒儿。往后这么糊涂的事儿,千万不要做。” 定嫔还是不明白,但心里却纠结了一团熊熊燃起的大火,恨不得弹指之间就将眼前的如妃烧成灰烬。只是她想得再痛快,也不及如妃说的痛快。还未及解恨,就只听见她最不愿意听到的话。 “完颜贵人你,何其糊涂啊。竟然连自己身怀龙裔也不知晓。冰天雪地的,还亲自去内务府给长春宫取火炭。正是因此,才致使龙胎滑落,令得自己晕倒在冰雪之中险些丧了命。”如妃一言一词铿锵有力,却戳中了苏拉心里最痛的地方。 她多想抬起头,告诉如妃告诉皇后,这不是她苏拉情愿的。没有了自己的孩子,她比任何人都要痛,可她不能这样做,除了垂泪,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样。 “如妃你这话可有依据?”皇后没有听闻此事,也难免惊讶。“本宫并未接到长春宫奏报此事,定嫔,你身为主位,可有话说?” 皇后与如妃配合的这样天衣无缝,一个才拆了台,另一个马上就喝倒彩来了。当即是令人愤懑不已,定嫔也如苏拉一并伏在地上,恭谨道:“臣妾之所以未将此事禀明皇后娘娘,一来当时如妃娘娘尚未诞下小公主,怕有所冲撞。 二来,也是为了完颜氏着想。她赫然得宠已经令六宫诸位姐妹醋意难平了。若是还道出此事,只怕她完后更加难以做人。故而有所欺瞒。只是此事皇上也是知情的,臣妾心想,皇上既然赞同此举,也唯有这样办了,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糊涂!”皇后冷了脸色,母仪风范做的极足:“好么,就算当时皇上并不主张将此事晓谕后宫。可是定嫔你,办事也未免太没有分寸了。完颜贵人年纪尚轻,为经历过这些不打紧,可你到底也是陪在皇上身边的旧人了,难道连她是不是有孕,信期是否如常也弄不清楚么? 竟然还冰天雪地的,让人去内务府搬火炭。你可知道,她肚子里的是皇族的血脉,是大清的帝裔啊。你这样,是不是想存心气死本宫?要本宫将来以何面目去见大清的列祖列宗啊?” 苏拉不想这件事儿会被翻出来,只晓得哭了,哪里还会说上一言半语。定嫔原本指望她能说上几句开拓的话,可见她哭的泪人儿似的,怕是指望不上了,也只好沉默的伏在地上不再口舌。 倒是诚妃看不过眼了,劝了皇后两句:“娘娘,事已至此,您又何必动怒。想来苏拉妹妹也是伤心懊悔的,毕竟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事啊。”可是话锋一转,诚妃更是有心要与定嫔为难了。 “自己的孩子必然是舍不得令她有事儿的。可难保不会有旁人机关算计,暗中为祸啊,否则怎么会不好好的照顾,偏是要人家顶风冒雪的去取火炭来。难道说诺达的长春宫,连一个太监都找不出来了么?偏是要弱女子家家的,做这样粗重的活计,都真是居心叵测。 皇后娘娘,臣妾恳请您严加惩处,否则此事一出,各宫主位得以效仿,岂非要祸及整个大清皇室了。这样严重的罪行,若是还能纵容默许,臣妾当真是得一头碰死在这儿大殿之上了。” 如妃这才露出笑意,轻轻的抿了一口茶汤,冷眼旁观殿上的一切。好似根本与她无关一样,孰不知这一切都在她的计算之中。 定嫔饶是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本来如妃是责备没有好好照顾寒霜的龙胎,怎么话从诚妃嘴里说出来,就变成她蓄意谋害皇嗣了。 这样莫须有的指控当真是令她头皮发麻了,倘若做实了这样的罪状,岂非再无翻身之地了。这样想着,定嫔有些心慌,却强自镇定了心:“皇后娘娘,臣妾冤枉啊。若是一早就知道寒霜,哦不,是完颜贵人才对。若是一早知道她有孕在身,臣妾怎么会允许她冒着风雪出宫走走。 许是她见宫里的火炭不多了,这才临时决计要去内务府领些的。这一切都是意料之外的事儿,绝非臣妾故意为之的。若是娘娘您不信,可以翻查长春宫御医请脉的急档。从未有一条是完颜贵人成孕的记载,臣妾糊涂啊,浑然不觉才犯下了这样的过错。” “皇后娘娘,能否容许臣妾多一句嘴。”这声音清沥沥的,像柔柔的细语轻轻落在薄薄的脆纸上,听得人很舒畅。 顺着声音瞧去,皇后看见说话之人正是柳氏之一,只是一时间难以分辩是康贵人还是丽贵人。“说吧。” 那女子似乎看出了皇后的心思,谦笑道:“臣妾柳絮絮,多谢皇后娘娘。”见皇后点头,柳絮絮才接着道:“方才不是诚妃娘娘您亲口所言么,说定嫔娘娘不晓得带一个孩儿需要劳多少心,甚至连孕育过程的辛酸也尚且不能体会,既然如此,又怎么能怪罪定嫔疏于照顾完颜贵人呢。 毕竟是没有经历过的,才会有这样的疏忽么!臣妾虽然愚钝,却也能知晓,若是长春宫能为皇上添一位阿哥,可是一宫上下妃嫔的荣耀哇。谁会放着这好端端的荣耀不取,偏是要玩那吃力不讨好的。如妃娘娘,您觉着臣妾说的在理儿么?” 言罢,柳絮絮轻轻欠身,告一声得罪,才轻巧巧的坐下了。 定嫔舒了口气,不由得大告委屈:“皇后娘娘,正如丽贵人所言,臣妾错就错在未能给皇上添一个小阿哥。从来没有当额娘的福气,否则,否则也不会这样糊涂啊!” 庄妃眼见着情势有所转,冷冷的哼了一声:“这话糊涂,自己没生育过没养育过就必然会犯这样的糊涂错么?本宫怎么觉着,好似曹孟德睡梦中杀人一般,故意的嫌疑颇为大呢。不妨这样,既然是完颜贵人去了内务府取火炭,只管去叫江连来问问便知究竟了。” “姐姐倒是提醒了,本宫也是这个心意。”如玥微微抬头,与皇后对了眼色。皇后便知她早已有所准备,遂横眉道:“好,既然今儿话赶话儿的说到这儿了,本宫不妨求个明白。关乎皇家子嗣,从来都不是小事儿。螽斯门日日祈祷为的是什么,你们心里比我清楚。去吧,叫江连来。” 定嫔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皇后与如妃身上,用肘部使劲儿顶了苏拉一下。不管旁人怎么说都好,事儿总是发生在苏拉自己身上的,只要她肯站出来为自己澄清,那么诋毁之言便不可信。 再者,皇上也总会多心苏拉几分,毕竟那是她的骨肉啊! 苏拉被定嫔撞了这一下,脑子忽然就清醒了很多。先前哭泣多有害怕和委屈之意,可她自己心里明白,若是定嫔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必然是不会拿她去犯险的。再有,虽然今时今日的恩宠都是假的,不实的,可若要保住性命,总归还得倚靠定嫔。 纵然一百个不情愿,苏拉还是得开口替定嫔说话。正要开口,江连人却已经到了:“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给各位贵人小主……” “好了好了。”皇后多有不耐烦之意:“等你把每个位分的安都请一遍,估计这天也该黑了。言简意赅,本宫叫你来,是要问问当日完颜贵人为何要去内务府领火炭,她可曾对你说了。” 江连稍微一想,便脱口道:“奴才自然记得。当日完颜贵人还不是定嫔身边的丫头,说是奉命来拿火炭的。奴才告诉她,说的格外清楚,这每一宫的火炭都是有数量的,额定是多少就是多少。实在没有多得。 可小主当时哭得可怜,又苦苦哀求,只说定嫔娘娘畏寒,若是领不回去,又要挨罚了。奴才也为难,可看着小主连额头都撞破了,又实在于心不忍。这才将内务府自己的用度分了她一些,总算能令她带回去交差了。”抬眼看了如妃一眼,见她神情平静,面带笑意江连总算放心下来。 虽然如妃事前并未交代过什么,可说什么话算好,什么话不好,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苏拉,本宫问你,江连江总管说的,可是实话?”如玥的声音不算特别用力,且说话之前还看了笑薇与庄妃一眼。生怕自己的声音震得慌,又挨庄妃责备。 “如妃娘娘……”苏拉满眼泪水,早已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了,她是多么的想要点头承认啊。可她真的害怕,害怕的自己撕碎了自己的心。 正在这时,忽然听见殿门外的小太监又是尖细着嗓音,拉长声儿奏报:“玉嫔娘娘驾到!” 第一百一十四章:春锦(四) 众人的紧绷的神经,因着小太监这一声吆喝顿时一松。随后又不约而同的望向殿门处,只见玉嫔一身彩锦的旗装,如仙子一般清丽脱俗的妆容,婉约而端庄的走了进来。伴随着鬓边飞蝶的流彩簪子,扑棱棱的抖动,很是好看。 经过定嫔与苏拉身边时,玉嫔特意垂下眼尖睨了睨。这才停在正殿中央,如往常一样谦和的向皇后行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看座吧。”皇后也难得见玉嫔穿的这样娇俏,免不了喜欢:“玉嫔今儿这一身倒是好看,比往日里蓝的紫的,藏绿的好看多了,也衬得你气色极好。” “皇后娘娘谬赞了,臣妾愧不敢当。”转过身与如玥对上眼眸,玉嫔眼里的灼热似一股力量,道出了内心的情意。 如玥一眼便看懂了,笑弯了眉眼。 可还未说话,玉嫔已经转过身去,牢牢的盯着完颜氏娇俏的面庞,徐徐走上前去。“这便是苏拉妹妹吧?怎么伏在地上呢,抬起头让本宫看清你的脸。” 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哪里还能顾及到旁的。既然玉嫔让抬起头来,苏拉便乖巧的抬起了头。只是或许玉嫔能看见她满面泪水的样子,她却看不清玉嫔的容颜。只感觉眼前朦朦胧胧的色彩是极好的,像极了雨后天晴的七色彩虹。 “这是怎么了?瞧瞧,哭的跟泪人儿似的。”玉嫔稍微屈膝,掏出怀里的帕子轻柔的给苏拉擦净了泪水。“再看看,这下不是好多了么?这帕子就给你了,可别在哭了。” 将帕子递在了苏拉手中,玉嫔这才冲着笑薇走去:“皇后娘娘,臣妾来迟又搅扰了这里的说话,实在罪过。可不敢再耽搁大家叙话了,就陪着笑薇坐会儿也就是了。” 皇后听了她这么说,才又将话头转了过来:“苏拉,方才如妃问的话,你还未回答呢!” 苏拉握着玉嫔的帕子,又抹了两把眼睛,这回是真的看清了高高在上的皇后。她微微抬起身子,直挺挺的跪好,才道:“江公公所言并无虚情,那一日臣妾的确是奉命去领火炭。若是领不回火炭,必要遭一顿毒打方休。” “胡嚼什么?”定嫔吃了一惊,这丫头是疯魔了么?怎么改口改的这样快,方才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这会儿倒像是有备而来了。 不对劲儿,这肯定是和玉嫔有关。定嫔敏感的意识到了什么,却担心自己发觉的太迟。毕竟皇后的脸色已经不那么好看了,更别说如妃与诚妃的了。 “本宫没听错吧?取不回火炭,还要遭受一顿毒打。”诚妃冷了声音,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江连,你方才说完颜贵人当日去求火炭,连额头都撞破了,也是因为害怕所致么?” 江连郑重的点了点头,愤慨道:“正是如此,奴才本来是不该给那火炭的,可小主的额头都撞破了,鲜血直流,奴才又担心她有事儿。便只要把内务府的用度分了些,权当是给她带回去交差了。奴才心想,必然是长春宫宫归严苛,也实在不好为难一个奴婢。哦,不,应该是小主。” “江连你说的没错。”如玥怅然若失,满心悲悯:“那一日于内务府,完颜小主不过是个奴婢。正因为她是奴婢,才不得不叩首求你开恩,倒不是火炭要紧,而是带不回去灰炭,她又得遭受主子的羞辱,又得遍体鳞伤。不得意,她甚至撞破了额头。不过是几块火炭罢了,也值得定嫔你这样残忍,简直令人发指。” 定嫔微微一愣,却无言以对,唯有俯下身子连连告冤:“皇后娘娘,臣妾并未责罚苏拉,这一切不过是虚妄之言。” “是不是虚妄之言,本宫不会分辩么?”皇后充满责备的声音,听起来威严而冰冷。“本宫在想,一个弱女子,为了几块火炭受尽人情冷暖。还得负重盯着风雪,带着额上的伤,走那么远的路回到长春宫。这腹中的孩儿,陪着她遭了这样的罪,还能保全么? 好,即便是她命硬,能保住这孩子,若是取不回火炭又或是火炭不好,不足以令你定嫔满意,岂非还要遭来一顿毒打。而这一打,那孩儿又能保得住么? 来来回回,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总归这龙胎是断送在你手里的。定嫔李氏,你还有何话说?” 不光是定嫔心慌意乱,连同苏拉也是一样。好似一家老小的性命,就这样捏在她手里,这样的胆颤心境,是她从来未有过的。 皇后的威严冷漠,如妃的夺人之势,诚妃的咄咄逼人,所有人都是冲着定嫔来的。若是这个时候,自己也踩了一脚下去,许这定嫔就必死无疑了吧!可倘若她不死呢?能扶持自己走上今天这个位置,就一样能把自己拉下马,该怎么办才好? 苏拉简直心乱如麻。 “来人,传本宫懿旨,将定嫔李氏丛云脱簪待罪,交由……” “不要啊皇后娘娘,事情不是您想得那个样子。”在这紧要的关头,苏拉还是怕了。皇后的话还未说完,她便痛哭着跪走上前去。“一直以来,折磨奴婢之人并非定嫔娘娘。娘娘不嫌弃奴婢身份低贱,待我犹如亲姐妹一般。求皇后娘娘开恩,让奴婢把话说清楚,再做议处不迟。” 如玥早料到这个苏拉是不可信的,却不想她能指责定嫔,又要维护定嫔,可见她的心左摇右摆不定。反而是玉嫔的出现让她更为疑惑,究竟为何姐姐一来,一直沉默的苏拉就转了口呢? 还是苏拉受过玉嫔的什么恩惠,不得意才顺着她的意思说了这么几句话。 “你现在是完颜贵人,是小主,是皇上的宫嫔,不是什么奴婢。要说就好好的说。”皇后蹙眉不悦,心里也是忐忑的不行。眼看着这定嫔残害龙裔的罪名就要做实了,这苏拉竟然又敢反口。 真是能把人给气死了! “是,臣妾谨记皇后教诲。”苏拉抹着泪,尽量让自己喘平的气息,这才道:“是陈嬷嬷与刘嬷嬷,她们眼热臣妾得宠,每每总有娘娘的疼惜。便暗中责打臣妾,不给臣妾吃食,甚至,甚至用银针扎在臣妾身上不显眼的地方,作为惩罚。 事实上,定嫔娘娘根本不知道那一日臣妾为何要出宫,皆因两位嬷嬷偷偷用尽了娘娘的火炭。这才逼着臣妾去取,还大放厥词,说若是没能取回火炭,便要拨了臣妾的衣裳,丢在冰天雪地里使劲儿的打。 臣妾羞愤难当,又不敢对定嫔娘娘讲,实在是害怕再受那样的羞辱了。宁可硬着头皮去求火炭,也不愿挨饿挨打……皇后娘娘这一切定嫔根本不知情。求您,饶恕了她吧!” 定嫔一听这话,更是嚎啕不止:“皇后娘娘,臣妾有罪啊。未能洞悉宫里的此等恶性,让苏拉受尽了委屈,是臣妾治下不严教导无方,还请皇后娘娘治罪。” 话音才落,定嫔便扑上去保住了苏拉,口里连连致歉,不住道:“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多罪,都怪我糊涂,不然你怎么会失去了孩儿。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啊。” 苏拉只觉得很恶心,尤其是定嫔抱住她的时候。那种感觉好似一只鲜活的绿豆苍蝇,扑飞进了嘴里,还得细细的咀嚼片刻,再年了吧唧的咽下去。 可她得忍着,若是忍不住,便是要让皇后瞧出端倪来的。更何况如妃是何等聪明的人,更不能让她发现纰漏。这么想着,苏拉也只得配合的与定嫔抱头痛哭,惹得许多人都不禁陪着垂泪。 庄妃忽然就笑了,压低嗓音道:“哎,你们瞧哇,这样吵吵嚷嚷的,笑薇竟然也能睡着了。可真是有福气的哩,什么烦心的事儿,真的假的都好,也轮不到咱们小宝儿操心,多好嘛。” 如玥微微侧目,微笑道:“是呢,有你这样精心的抱着,哪里会睡不好呢。”洁白的贝齿轻轻相抵,心里已经有了注意。“皇后娘娘,既然事实的真相如此,还请您替苏拉妹妹主持公道,也还定嫔一个清白才好。” 皇后不觉吃心,连如妃都说了这样的软话,可见这定嫔的大劫是又逃了过去。遂无奈道:“本宫起步顺畅,难以公正,既然事情是由如妃你提起的。也交由你来处置就好。” 如玥比皇后聪明许多,最难得的一点就是冷静与清醒。她从未奢望,单凭这一件已经过去数月的落胎之事,就能扳倒定嫔。何况她根本就知道,苏拉再蠢,也不敢轻易就与定嫔为难。今日之事,不过是为了走走过场,也好让定嫔有所收敛。 树大自然根深,定嫔为祸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想来连根儿拔起颇得费上一番功夫了。揉了揉肿胀的额头,如玥漫不经心道:“敢以奴婢之躯僭越小主身份的奴婢,当然是留不得。长春宫刘嬷嬷陈嬷嬷杖毙,拖去下院受责,令所有当值不当值的宫人一并去瞧了。 定嫔虽然无心之失,却体察不严,治下不谨,凭白令得完颜贵人落胎。罚俸一年,闭门思过半载,以儆效尤。” 庄妃撇了撇嘴,很不满意似的:“瞧瞧啊,这折腾了一早晨的,动静大雨点小,这么就收场了。真是没劲儿。笑薇,走,咱们回宫去了。花儿,披风拿过来,给小公主包上。” 众人也觉得格外无趣,均随着庄妃跪安,各自散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春锦(五) 玉嫔知道如玥必然有话要问,缓行慢步的留在了储秀宫门外。如玥与庄妃一并出来,正好瞧见她立在那里:“玉淑姐姐,有什么话,咱们还是回了宫再说吧。” 庄妃也是这个心意,倒不为别的,只怕怀里的笑薇贪了凉:“那就别耽搁了,赶紧回去吧,笑薇睡得正香呢。” “我替姐姐抱会儿吧?”玉嫔伸手想从庄妃怀里接过笑薇,却扑了个空。庄妃动作那样敏捷,沉稳的侧了侧身子就算避开了。“不劳你动手,我自己抱着就成。” 如玥嗤嗤的笑:“漫说是你了,连我成日里也沾不了两回手,就属庄妃姐姐抱得最久呢!”三个人说说笑笑的,由储秀宫走回了永寿宫,倒也不觉得路长。 好不容易安顿了笑薇,让常娘在旁看着。三人才退出了小公主的厢房,往如妃的寝室去。 庄妃这才得空与如妃、玉嫔说话:“方才我见那完颜氏,似畏惧定嫔的紧,怎的玉嫔你三言两语一番抚慰,她便敢站出来说话了,这倒是极为有趣儿的。” 如玥猜到了什么似的,笑里添了几分狡黠:“必然是那条手帕的作用左右才如此的吧。原以为这些日子玉淑姐姐您是为了躲清闲,来我的永寿宫都不愿意踏足了,却不想竟是这样的下功夫,暗中查明了许多。” “这跟久病成医或许是一个道理。亏吃得多了,让人谋算的多了,自然就懂得有样学样,依葫芦画瓢!”玉嫔的脸色忽然就暗淡了下来:“如你对笑薇的心一样,绵忻离开我身边起,我的心就一直痛的无法言说。天晓得这种滋味有多难挨,我怎么能不好好谋算谋算,让那心存歹念之人自食其果。” 如玥有些失神,当初将四阿哥留在玉嫔身边本意是为她寻一份庇护,可谁知到后来会变成这个样子。“姐姐屡遭陷害,绵忻也是三灾八难的身子。可倘若不是我那会儿一时的脑热,这些事儿许不会落在你身上。” 庄妃听了这话,连连摇头:“许你说这话是多有愧疚吧,可是不该打也让皇后打了,皇上又这般绝情,那绵忻也是苦命的,中了毒才好,又让蜡油烫伤。我若是你,才不会费心思说这些让自己难受,让旁人酸了鼻子却于事无补的话。 真要是觉得自己做的不对,不得劲儿,那就好好想想咱们该怎么办。人不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么,咱们凑在一起,就当把这台戏唱出个彩儿来。” “什么挨了皇后的打,皇上又怎么绝情了,四阿哥好端端的怎么会给热蜡油烫着?”如玥简直一头雾水,这些事儿她根本从未听闻,这会儿庄妃忽然说出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着她绝色的面容因为着急而显得冷峻了起来,玉嫔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只轻轻叹道:“别听庄姐姐胡说,哪里有那么严重。不过是皇上嫌我与四阿哥太亲厚,怕坏了祖宗留下的规矩。这才把他带去阿哥所抚育,其实我心里也明白,即便没有这些,绵忻也是皇子,不会留在妃嫔宫里长久的。 能有这一年的相处,我于愿足矣。你就别为**心了。” “好,既然玉嫔不肯对我说实话,庄妃,你来说。”如玥不依不饶,心里扭着一股劲儿,非想要弄清楚来龙去脉不可。 庄妃以为这些事儿如玥都知道,这么看来,竟是自己多嘴了。不过事情也已经过去了,说不说的或许无关紧要了。“我都已经说了,就是四阿哥给热蜡油烫着了,皇后就跑到玉嫔那儿撒泼去了,皇上不知道是怎么想得,将绵忻当即就带回了养心殿,伤一痊愈就送去了阿哥所。事儿是复杂,可这三年两语不是就说清了么!瞧你急的,这脸色都变了。” “皇后的性子我岂会有不了解的,姐姐你一定受尽了委屈。”如玥紧紧握着玉嫔的手,心疼不已:“都是我不好,竟浑然给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也难怪姐姐好些日子不来瞧我,必然是伤没养好,怕我看见了伤心……” “可不是么,皇后那架势,可是赏了板子的。”庄妃少不得添油加醋,倒也不是有什么存心,只是对着如玥与玉嫔,她不愿意再说修饰或者三思的话,随性随意随心,这才是最真的东西。 “哎呀庄姐姐,您就别再说了。”玉嫔拦了庄妃,才转头对如玥微微一笑:“若我是皇后,就不仅仅是赏板子这么简单了。那血脉之情,伤在孩儿之身,甚比伤在为娘的心啊。你自己也是当额娘的,一定比我清楚。所以我不怪她,也不怨。” 说到这里,玉嫔的脸色忽然阴沉的厉害:“要怪要怨,就要恨存心为祸之人,稚子无辜她尚且不能怜惜。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不错,我郭络罗玉淑是不得恩宠,并不是不会争宠,咱们,姑且走着瞧吧。” 如玥与庄妃沉了心,都没有说话。玉嫔这样的蜕变究竟是好还是不好,谁又有资格说上这一句呢! 有时候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人,受点委屈根本算不得什么。可有些时候,柔弱的女子,会因为心里的这一份爱,变得超乎想象的强大。如玥曾经试过,她知道这种感觉,并非旁人三言两语能拦得住的。 何况她也知道玉嫔的性子,不当真也就过去了,当真了任是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也肯定拽不回来。“姐姐若是想清了,我便不劝。只盼着姐姐不会后悔,也就是了。” “后悔?”玉嫔对上如玥清澈的眸光,哀痛的睁大了眼睛:“我是后悔,后悔当年听了阿玛的话,一心为妹妹着想入了宫。后悔在顺贞门外,于你假意恶交为避事。后悔这些年一直过不去自己的心,与恩宠为难。若我早一定啊去争去抢,我郭络罗氏满门的荣耀何以如此倾颓啊。 而我,又何以终日与这冷宫作伴,连唯一的指望也没有。如玥,我只后悔我自己太笨太傻了,空守着一份根本不存在的情谊一挨就是这十数年,人生有多少个这样的十年,在青春貌美的时候哇。” 庄妃红了眼眶,不住点头:“明白了就好,你说的对,昨日之日不可留,往后的路还长着呢。咱们三个人并肩而行,必然所向披靡,后宫早晚是咱们的天下。与咱们为难的人,必然得死!” 看着玉嫔的决绝,庄妃的凛然,如玥的心有些颤抖。若是往年,她也许会说些让自己宽心的话,可如今她真的不会了。因为懦弱安逸,她失去了栾儿。因为动了真情,她遍体鳞伤。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好不容以才让仇恨与权利填满了窟窿,看似坚不可摧了。 她不想再重蹈覆辙,一次一次的欺骗自己,仅仅为了博得皇上那或许根本微不足道的用心。“既然两位姐姐有了决计,如玥也不想多说什么,唯有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好一个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庄妃一把握住如玥的手,那样的用力:“不瞒你说,入宫这么些年了,是有了笑薇我才觉得自己活的像个人了。而今天握着你们两,才觉得自己有个家了。往后的路再难走,也是咱们三个人铺满锦色的春天。区区一个定嫔,还真能当咱们是花猫么!” 话题转回了定嫔哪里,玉嫔明显添了几分恨意。“这不查不知道,一查竟是和戏文里说的一样。完颜苏拉虽然是旗人包衣出身,可祖父辈得罪了主子,让人除了旗籍给踢出来了。流浪到她们这一辈,虽然还能入宫为奴为婢,可日子过的,与寻常的汉人家差不多,生活的无比艰辛。 定嫔就是看重了她这一点,给了她家里不少银子。因着这些钱银的缘故,她家里才有了转机。开了个卖丝帕的小店子。今儿我扔给苏拉的,正是她娘亲自绣的。旁人看不出来,她怎么会不认得。” “难怪,苏拉一看见那帕子,当即就改了口吻。”庄妃冷哼一声:“什么东西啊,都是一丘之貉。为着那么点银子折腰,也难怪定嫔搬了个梯子来,她就敢往枝头上爬。” “许不光是利诱,定然还有威逼。”如玥深知定嫔的用心,猜测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若是利诱,可以为可以不为。可若是威逼,就不得不为了。我在想今儿苏拉的那番话,是刘嬷嬷与陈嬷嬷背着主子欺辱她,说的那样情真意切,并不似假的。 可定嫔不授意,那两位嬷嬷何以敢如此。而你们也都知道,定嫔身边最得脸的是田嬷嬷,为何苏拉只字不提呢?” 玉嫔与庄妃对视一眼,并不明白如玥想弄清什么。 抿着朱唇轻柔一笑,如玥才道:“苏拉保住田嬷嬷,是为了给定嫔脸面。可供出陈嬷嬷刘嬷嬷也是让定嫔明白,她不堪受辱了,适当的时候必然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忽然觉得,这个苏拉,是个可造之材。” 第一百一十六章:春锦(六) “人都死了么?”定嫔见田嬷嬷神色哀戚的走进来,不由抬着眼皮问了一句。“回主子的话,死了,死的干干净净。”田嬷嬷亲眼瞧着杖毙了两位老姐们儿,心里难受的不行:“这如妃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都活到奴婢这把岁数了,竟还不得善终,当真是让人心寒的厉害。” 定嫔鲜少见田嬷嬷这样有感触,淡淡的笑了笑:“人不当死也已经死了,怪的着人家如妃么!是咱们自己身边的人咬出来的。如妃杖毙的可不是什么嬷嬷,而是本宫的脸啊。本宫的尊严,就这么一棍子一棍子的让人给打尽了。田嬷嬷,你说是这死人可怜,还是我这要死不活的人可怜?” 知道主子是动了大气了,田嬷嬷赶忙就住了口。 见她不说话,定嫔的笑意越发的森寒了:“去送信儿给暗客,本宫自有吩咐。”田嬷嬷一听这话,心里就咯噔一下,数年来,暗客一直潜伏在宫外,定嫔传唤的次数不过一两回。用得上这样绝密的帮手,这回的坎儿于主子来说,必定不是那么容易趟过去的。 田嬷嬷不敢耽搁,从内寝退了出去,便忙着放了一只信鸽出去。待到一盏茶的功夫,那信鸽才返回长春宫来。一直等在鸽笼旁边的田嬷嬷抓了飞回来的鸽子,从其腿上的小圆筒里抽出了一张字条。 “娘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定嫔身边。 定嫔听了她的声音,便觉得极为反感,支着额头的手没有动作,却徐徐开口:“旁人眼里,你是苏拉,是小主,是完颜氏了。可是在本宫眼里,你还是寒霜,是长春宫走出来的奴婢。若是没有本宫的提携帮衬,你一家老小恐怕早已死在旱灾饥荒之中了。 还有命在保定落脚,自自在在的开起小买卖来么?这皇上,还没把你捧上手心呢,你就先学会了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这一套了。早先看来是本宫小瞧你了,竟没看出你如此包藏祸心。哼,当真是可笑。” 苏拉立在她身前时,就预备要听她这套说辞了。曾几何时,她是真的怕,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是今天却不一样了,仅仅因为她的指控,如妃便活活杖毙了欺负她好些时候的两位嬷嬷。苏拉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份真的不同了。 最起码不会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说出口的话,总还能有人听见。于是,她便不那么怕了。“臣妾是寒霜也好,是苏拉也罢,总归是长春宫里的薄命人,是定嫔娘娘调教出来的。” 说来也可笑,定嫔这些年孤清冷寂,恩宠全无。大把的时间都用来忖度人心了,又怎么会看不出她这点小心思。“是么,本宫以为你全然不记得了呢。不曾想,你还有这点良心。” 田嬷嬷刚迈进脚来,就听见苏拉冷笑了一声。这才迈进的脚,便不自觉的又缩了回去。 “娘娘,这点良心苏拉自然是有的。更何况,就算是一只狗儿,也晓得对自己的主人摇尾乞怜。苏拉活了这一十六年,怎么会连这些道理都不动。”她轻轻福了福身子,露出许久没有展露的笑颜:“只是娘娘,您总得给点好吃的,才能养得住它吧。 又要狗儿听话,取悦于您。又要扬起鞭子恶言相向,恐怕狗儿有灵性,也必然择了主人而从之,何况是人!” “大胆。”田嬷嬷从背后冷喝一声,不由得怒气窜上心头:“你吃了豹子胆是怎么的,竟然敢忤逆定嫔娘娘。今儿的帐还未与你算清,这会儿反而叫嚣到娘娘面前了,越发的作死么!” “田嬷嬷,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清楚啊。”苏拉转过身去,不冷不热的道了这么一句。 “岂有此理,你存心的是不是?”田嬷嬷心里怨恨苏拉,若非她今儿这一番话,陈嬷嬷与刘嬷嬷就不会这样毫无尊严的惨死。且还是当着一众宫人的面,着实让人难以平怒。越想越生气,田嬷嬷直冲着苏拉就嚷过来了:“还真当翅膀硬了这长春宫就容不下你了么!” 正停在苏拉面前,田嬷嬷趾高气昂的样子不可一世。 “刘嬷嬷与陈嬷嬷是怎么死的,这会儿田嬷嬷你就忘了?”苏拉平静的面色没有一点胆怯,可是心却跳的格外厉害。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趾高气昂的与定嫔身边的大嬷嬷这样说话。若说没有一丝慌乱,她自己都不信,可是得忍着,得挺着,否则这一辈子都会让人骑在头上。 她不甘心,她完颜苏拉不甘心。 “你说什么?”田嬷嬷没料到她还敢顶嘴,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如妃之所以杖毙了她们,皆是因为她们没认清自己的身份,敢以卑贱之躯僭越小主。这因由,怕田嬷嬷您也没听清楚吧。不错,我是定嫔娘娘的宫婢,是寒霜,可那是从前的事儿了。看在娘娘的面子上,我对您既往不咎。 可我今儿也得把话说在点子上,嬷嬷您往后若是客客气气的,咱们都好过。一并为娘娘尽心,没有什么咽不下去,了不得的。可若是嬷嬷您,还拿旧眼光看人,百般侮辱谩骂,就别怪我完颜苏拉不客气了。” 这后面一句话,分明是说给定嫔听的。苏拉只觉得自己的手心里都是冷汗,甚至连小腿都有些轻微的颤动。跨出这一步很重要,重要的让她不得不克服所有的恐惧。 定嫔轻轻拍了拍巴掌,朗笑了声:“好,说的好,说的极好。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要的正是你这份气魄。不错,你现在是小主了,田嬷嬷,该收敛的地方收敛一些为好。” 田嬷嬷与定嫔极有默契,对上一眼,便知定嫔心中有了计较。遂道:“是,娘娘。奴婢一定记着您的教诲。也不敢再造次了,贵人就是贵人,是奴婢的主子。完颜贵人,奴婢这儿给您赔礼了。” 见风转舵,田嬷嬷也并非寻常之人。方才还趾高气昂的样子,定嫔一句话,她便软了下来。 苏拉看得格外心烦,不由回身屈膝:“娘娘恕罪,臣妾没有恶意。不过是今日玉嫔拿了臣妾母家绣庄卖的帕子来要挟,这才不得已供出了两位嬷嬷。可说到底,臣妾也没有陷害娘娘您的意思。还请娘娘见谅。” “本宫心里当然有数,苏拉你与本宫,是鱼帮水水帮鱼,谁都离不开谁。至少现在,谁都离不开谁。本宫自然有办法让你成为皇上身边最炙手可热的宫嫔,而你越稳固越强大,本宫才越能安枕无忧。你回去歇着吧,好好想想本宫的话。”定嫔轻轻摆了摆手,显然是不再追究了。 “多谢娘娘。”苏拉心里却不认同她的话,只是眼下,也唯有再倚靠定嫔。不到自己能独挡一面的时候,顺从是必须的。 沉痛的心情令得苏拉的笑容有些僵硬,她总觉得这条路还是很长很长的。长到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尽头,也许这尽头,就是自己断气的那一日。 “怎么说的?”定嫔见苏拉退了下去,才轻声问了田嬷嬷。 “娘娘您看,说是今晚上子夜时分前来。”田嬷嬷递上随鸽子附上的纸卷。 定嫔露出诡异的笑意,一双细眼迸射出锐利的锋芒,竟是这样的瘆人。“等人来了,就有戏看了,今儿这出管饱你看得过瘾。” 田嬷嬷心里的积怨未消,又吃不准定嫔的心意,少不得疑惑的问了一句:“娘娘您是想,就这么处置了那个小蹄子?未免也太便宜了她吧!” “诶!怎么会呢,那咱们精心铺就的路岂非要断了,你就等着瞧吧。”定嫔没有点破用意,反而是越发内敛了自己的心思。 “啊……” 寂静的夜空,忽然有一声女子丧胆的吼叫,划破了长空。 佳贵人睡梦中被惊醒了,还当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呢。可转过身子来,细细一品,又觉得不大对劲儿。忙唤了寒梅进来:“你可听见了什么响动。” 寒梅也被惊了心,慌乱的点了点头,且十分胆怯的说道:“好似是从东侧的厢房传出来的,可也就是这么一声惊叫,再没有旁的响动了。” 话音儿还未落,宸常在房里的寒雪也来了,立在门外唤道:“佳贵人您醒着么?我家小主听见东侧厢房似有动静,唤您一块儿过去瞧瞧呢。” 这么一想,可见是真有不对劲了。佳贵人忙道:“我穿了衣裳就来,让你家小主稍微等等。”寒梅手脚利落的给佳贵人更了衣,两个人出来时,已经宸常在与寒雪等了小会儿了。 “你说,这三更半夜的,是闹什么呢。我怎么听着,像是寒霜的声音。”宸常在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旁的也就罢了,只要不牵累了咱们,其实是死是活还不都一样么!” 佳贵人懒得与她口舌些风凉话,只蹙着眉加快了步子:“是福是祸也不是你说了算,总得要看看才知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春锦(七) 才来到东侧的厢房,就见田嬷嬷捧着铜盆笑眯眯的迎了出来。还未看清楚来人是谁,便不管不顾的将一盆子的冷水,尽数泼了出来。 避闪不及,宸常在的鞋袜衣裙都给打湿了,总算佳贵人慢她一步,并未太难受:“田嬷嬷,你这是干什么啊” 宸常在只顾着自己的鞋袜湿了,倒是让佳贵人抢先开口问了。“是呢,田嬷嬷,这子夜时分的,不让人睡也就罢了,何苦还往人身上泼脏水,存心找别扭是吧?定嫔娘娘呢,怎么不好好管管。好端端的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也不怕惊了旁人的清梦。” 田嬷嬷歉意而笑,随即却有扬起冷清的一张脸:“完颜小主梦魇了,定嫔娘娘已经去瞧她了。奴婢不过是按照风俗照了照水盆,又将这污水泼了出去。谁想到这会儿巧的,两位小主就过来了。打湿了两位小主的鞋袜,当真是奴婢老眼昏花了。” 有些望而却步的感觉,佳贵人听着耳畔树影沙沙的轻响声,忽然觉得很想掉头。这样的月色当真是朦胧的美好,不必看见那些肮脏污秽的东西。即便是真的看见了,也一定看不清楚。“既然是梦魇,定嫔娘娘又去安抚了,就必然不要紧。更深露重,春夜寒凉,我先回去了。” “怎么话说的,事儿还没看清,让人泼了一身的脏水,你就这么回去了?”宸常在没有佳贵人这么好说话,必是不依不饶的。 这一点,似田嬷嬷也预料到了,沉着脸色意味深长道:“民间有一句老话,不知道宸常在听过没有。好奇害死猫,知道的越少,这命才越长久。再者,梦魇就是梦魇,本就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儿,何劳小主您这样费神费思的来想呢。 当然,您若坚持进去,老奴绝不阻拦。只是,这进去以后的事儿,全凭您自己担待了。” 宸常在看着田嬷嬷不同寻常的态度,越发的觉着这里面有什么事儿。可佳贵人转头要走,拦也拦不住,她一个人势单力薄的,如何应对定嫔与完颜两人。 这么想着,便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的话了。“没那个兴趣,还当她自己多有吸引力呢,招蜂引蝶也就罢了,能让本小主扑上去么!”宸常在含着怨愤,冷冷剜了田嬷嬷一眼:“嬷嬷还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好了。如妃赏罚果决,说杖毙就杖毙,您今儿也看见了,可得小心着呢!” 田嬷嬷懒得在这个时候多生枝节,告了一声不送,便扭了头转回去了。对立在门边守着宫婢们喝道:“你们都给我清醒着点,谁也不许打盹儿。” 掩上门,走进了内寝,田嬷嬷喜笑颜开:“娘娘,人都打发回去了。” 定嫔微微一笑,就着田嬷嬷的手站起来:“那咱们就别坐着了,里头的好戏已经开演了。”两人相视而笑,猥琐之光闪烁在眸中久久不曾隐退。 不像定嫔房门外那样,东里间苏拉的房前,一个人影也看不到。甚至就连厢房的门也是虚掩着的,好似故意要引人来看一样。 红烛摇曳,一室的春花烂漫之景。 苏拉一丝不挂的平躺在床榻之上,身上伏着一个根本看不清脸的男子。那男子的力道很猛,像是要把自己撕碎一般,那种痛楚令她忘了自己还活着,就这样活死人一般的任凭蹂躏。 “你们,好大的胆子!”定嫔故作惊呼,直愣愣的站在门边。 田嬷嬷似笑非笑的侧过脸去:“完颜小主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漏夜私会男子。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那男人听见响动,并不慌张,而动作也丝毫未停下来。嘴里却道:“左边的肩上有一颗朱砂痣,红红的一丁点儿,煞是好看。而小腹之上,也有这么一枚,却不够鲜艳,淡淡的棕。” 在场的人,没有听不明白的。苏拉的泪水,顺着苍白的没有丁点血色的脸庞,无声无息的流着。轻的似乎连她自己都感觉不到。 “**内侧,有个拇指大小的胎记,形状有点……”男人说着话,伸手就探去:“有点像一块儿圆。” “够了,别说,别说,我不想听。”苏拉疯魔一般的推开那男子,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可男子猛的一震之后,却牢牢的压在了她身上。丝毫没有半点要离开她的意思。 定嫔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走了进来。田嬷嬷随后便将内寝的门拴好了,也跟着定嫔走上近前来。 “你自己记着就好,稍后用丹青画下来。旁处也就罢了,小腹上的,还有**内侧的,可得画的清楚一点。若是呈给皇上看了,必然能晓得发生了什么。”定嫔越发的欢愉,似乎也被这红烛染亮了脸上的颜色。动作轻柔而端庄的坐在了床榻前的圆桌边。 “深宫寂寞,完颜小主一时难以忍耐也是有的。本宫最疼你了,自然舍不得让你独守空房。” 男子冷冷一笑,猛然发力,嘴里却是对定嫔说话:“娘娘真是体贴啊,为您办差这么多年,难得有这样的好事儿。女人碰得多了,皇上的女人还是第一次。柔顺如水,却又坚韧如冰,这滋味果真非比寻常。” 苏拉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就这样死了最好。定嫔她竟然,会想到用这样的法子来控制自己,真是令她做梦也想不到。 把自己送给了皇上还不够,竟然还,还让人这样糟蹋了她。她真的怕了,原来不光是家人的羁绊,她从跟了定嫔的那天开始,便不该再有别的念头。 “这样才乖么!”男子见她不再挣扎了,便纵心随意的继续了一会儿。 直道定嫔轻轻咳了一声,他才极不情愿的爬了起来,丢了一件肚兜盖在苏拉脸上。这才转身将自己的衣服穿好。由始至终,定嫔都坐在一旁纹丝不动,犹如不闻,却又什么都看见了。 “娘娘不愧为定嫔,果然定力惊人。”男子饶有兴味的玩笑了一句:“丹青稍后我自然会画好给您送来,一幅两幅还是三幅四幅,却要看我的心意了。” 定嫔轻轻颔首,田嬷嬷马上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这是你该得的,拿了就早点走吧。后宫毕竟不是久留之地。” 那男子穿好了夜行衣,伸手接过银票,轻轻放在唇边吹了口气:“娘娘爽快,只是这样草草而来,又这样匆匆而去,还真是让我有些舍不下这位小主呢!” “你倒也不用这么不舍得,能不能再有这样的好事儿,就要看她听不听话了。”定嫔看着盖上了脸面,却依然**着身子的苏拉,心里真是痛快极了。“本宫用人,要么许以金银贵重之物,令对方心甘情愿的替我办事。就如你这般。要么,就胁以最痛最辱之事,令对方唯有心甘情愿的替我办事。 总归来来去去都是心甘情愿的,方法不同也是因人而异的。” 这话似玩笑,却满含杀意,男子听了心知定嫔是动了真格的,也不敢在逗趣儿玩笑了。将银票塞进了怀里,便双手抱拳道:“事儿已经办好了,告退。” 田嬷嬷微微一笑:“那奴婢就不送了,好走。” 待到人从门里走了出去,田嬷嬷才又关好了门,重新回到定嫔身边等待命令。 “本宫虽然有争宠之心,但是绝不容许意外的发生。”定嫔这话,便是给田嬷嬷最好的指令。田嬷嬷微微颔首,宽慰道:“娘娘您放心就是了,奴婢明儿一早就会让人通知内务府,只管说小主信期到了,这几天不方便侍寝。过会儿,就找人来,把那辣椒水灌进去,必然不会让她怀上孽种的。” “这就好,这样她才能真的为皇上诞育皇嗣。本宫要的,从来就是皇上嫡亲的血脉。”这话当着苏拉的面说,定嫔也已经不准备隐瞒什么了:“本宫知道你现在一定不想活了,也恨毒了本宫,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打不打算赔上你一家老小的性命?若是你觉着无妨,那么就白绫三尺,毒酒一樽本宫赏你。若是不肯的,就乖乖的听本宫的话,待你诞下麟儿,本宫就成全你求死的心愿。且保证会好好将你的孩儿养大,再给你的母家一笔银子,够他们丰衣足食,安枕无忧的过日子。 总归是你要死,可迟一点再死,早一点死,结果截然不同。何去何从,你自己想清楚了再告诉本宫吧!” 定嫔站起了身子,阴寒的目光再一次划过苏拉一丝不挂的身子,不由得摇了摇头:“也怪你没有那个命,若是第一个孩子保住了,许今天就不用遭这样的罪了。” 田嬷嬷不由一叹,附和道:“娘娘您放心,好好调养着,一定能让她很快再得龙裔的。” “但愿如此,本宫也实在不想每天都看见她。心思太多的人,留在身边一日,便要操心一日。记得,辣椒水得够劲儿的,多灌上两遍,千万不能出岔子。” “得嘞娘娘,奴婢心里有谱!”田嬷嬷轻蔑的剜了苏拉一眼,这才送了定嫔出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春锦(八) 佳贵人于储秀宫请罢了安,回长春宫换了一身衣裳,就带着寒梅往永寿宫去了。 田嬷嬷扶着定嫔立在殿上远远瞧见,少不了愤懑的嚼舌几句:“娘娘您看,这就是喂不熟的。自己一个宫里的不帮,偏是跑到别人宫里吹风去了。这样的东西留在身边,指不定什么时候被她咬上一口,太不值当了。” 定嫔却只是笑笑,根本没当回事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簇拥在如妃这棵大树之下的,何止她佳贵人一个了。若是逐个击破破费功夫不说,且还耽误时候。眼下,咱们好好看住苏拉也就是了。 一旦等她再度怀上了龙裔,如妃的好日子就算是到头了。越是这样危及的关头,咱们越得沉住气。多做多错,少做少错,提防着旁人的陷害也就是了。反正本宫于禁足之期,不出宫门是非就少。乐得清闲。” “是奴婢想得太简单了,多亏娘娘您清明。”田嬷嬷陪着定嫔灿灿的笑。“走吧,咱们瞧瞧那蹄子去,今儿的药应该送过来了吧?看着她喝了才能安心。” 走出了好远,寒梅回过头看了看身后,才敢开口:“小主您要去如妃娘娘那里请安,悄默声的去也就是了。方才在宫里何必那样喧哗,生怕人不知道似的。 奴婢看见田嬷嬷扶着定嫔娘娘看了好一会儿呢,指不定又有什么想法了。后宫人心莫测,咱们总得提防着点。” 佳贵人不由得看了寒梅一眼,小小年纪话倒是句句在理,便问:“你多大了?”寒梅不明所以,糊涂道:“奴婢一十三了,入宫也有一载了呢!” “这个年纪,本该是最好的时候,常伴父母膝边,尽孝道奉双亲。却要你进宫,伺候主子到二十五岁。”佳贵人心里很羡慕寒梅,起码到了二十五岁,她还能出宫去。可自己的命数,早已跟这整整齐齐的红墙铸在了一起,至死方休。 “我是故意让定嫔听见的。”她微微一笑,看着寒梅的眼眸:“有些事儿,你自己懂就好,不要宣之于口,更不要随意在人前显露自己的聪慧。知道的越少,越是笨拙,你的命才越长久。你懂么?” 寒梅知道佳贵人不是玩笑的话,不由得紧张起来:“是小主,奴婢以后不敢妄言了。” “那就好。”佳贵人总算露出笑意,一如往昔的温存和婉,只是心里沉甸甸的搁不下许多猜疑。昨晚,在长春宫的东里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沛双见是佳贵人来,欢欢喜喜的就把人迎了进去,又吩咐了晶儿:”你带着寒梅去耳房吃点点心,说说话,咱们娘娘与佳贵人有话说。“ “双姑姑许是也听见昨晚上的喊叫声了吧?”佳贵人轻柔的问道。 “长春宫本也是西六宫的范畴,离咱们储秀宫不算远。我这么猜着,估计皇后那里也听着了。”沛双回忆起昨晚的动静,已然觉得有些心悸。“娘娘一早就猜到你一准儿来,这会儿茶点都准备好了呢!” “娘娘有心了。”佳贵人甜美一笑。 沛双立在了门外:“那小主您自己进去吧,奴婢还有旁的事儿要办。” “好,不耽误姑姑。”佳贵人略微欠了欠身,沛双也还了礼,两人这才与内寝前的回廊告别。 “来了。”如玥搁下手里的绣活,轻轻揉了揉眼睛。“坐罢。” 佳贵人行了礼,才走上前去于如玥身旁的椅子坐了下来。“娘娘想必也是被昨晚上的动静惊着了,臣妾见您双眼唯有红意,想来是再没睡好吧。” 如玥点了点头:“妹妹聪慧可人,一猜即中。若是这动静从旁人宫里传出来,想来本宫是不必操心的。可偏是从长春宫传出来的,定嫔那样的性子,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反而不好去想了。” “臣妾昨夜当即去瞧了,让定嫔娘娘身边的田嬷嬷挡了下来。只说是完颜小主梦魇。可那一声叫嚷凄厉而畏惧,且充满了绝望,又延续了一忽儿,根本不像是睡梦之中发出的响动。臣妾总局的没那么简单。” 佳贵人着了一件很是淡雅的蜜合色旗装,领口袖边儿都是最为简单的云纹图案,透着一股水灵劲儿。如玥细细看着,再品了她的说话,总觉得那是一股江南女子独有的美,粘糯温存,吸入绵雨。 长长久久的柔顺,颇有意味。可偏是这样柔弱的外表之下,佳贵人却有那样一颗不屈服执拗的心。敢当面顶撞皇驾的,怕是除了她后宫再也寻不出哪一位小主来了。就是妃位嫔位,甚至皇后,也未必有她这样的魄力。 想得有些入神,如玥便没有急着说话。 “奴婢猜测,定嫔娘娘必然是惩罚了那完颜氏。或许,在储秀宫殿上,完颜氏说的并不是假话,而一直以来她都备受定嫔的欺辱。打骂也许就是寻常的事儿吧。”佳贵人以为如妃想听她说下去,便蹙眉叹道:“说到底,那苏拉也是极为苦命的人。” “并非打骂这么简单。”如玥端起茶盏,也示意佳贵人趁热喝。呷了一小口,才将茶盏搁回去。长长的鎏金护驾敲在几上,发出吧嗒的响声。“这么说吧,若是因为在储秀宫殿上,苏拉供出了刘嬷嬷和陈嬷嬷的事,定嫔怨怼她,打几下消消气也是有的。 可偏是在夜里,弄出这样的动静来,事后又将你拦在了门外,只说是梦魇……”如玥没再继续说下去,佳贵人已经体会了她话里的含义。 “倒也是,若是只想出出气,尽管偷偷打几下也就是了。何必要弄得人尽皆知,岂非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真真儿应了殿上的告状。那娘娘,您觉得这事儿究竟是怎么的?”佳贵人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事儿是定嫔必须让人知道,却又不能明目张胆的让人知道的。 “把柄。”如玥简单的说了这两个字,意味绵长的与佳贵人相视而笑。“眼看着身边的宫婢从寒霜变成了苏拉,局势就不是定嫔那么好控制的了。且你也看到了,那苏拉岂是会认命的女子,敢当着皇后与本宫的面前给定嫔一个下马威,致死定嫔身边的两位嬷嬷。就不难猜出她的心性。 这样一来,定嫔若是想要控制她,就得有新法子。且还是能一举捣碎苏拉所有幻想的新法子!” “捣碎?”佳贵人的脸色因为恐惧而变得有些严肃:“捣碎!难道,难道是……”佳贵人有些难以启齿。 如玥已经从她眼底得到了答案。只是她见惯了后宫里的事儿,早已经不觉得有什么可怕或者恶心的了。定嫔向来如此,能想出这样的法子也实在算不得稀奇:“没有什么比名节、贞操这些,对女子来说更重要了。尤其是皇上的女人,倘若名誉受了污损,那是诛连九族的大罪。 倘若苏拉不听话,定嫔完全可以用这些威胁她。不错,没有她苏拉,定嫔还得花上好一番功夫,扶植其他人获取皇上的恩宠。可是苏拉却要因此赔上全族人的性命,孰轻孰重,她自己能掂量不出来么!” 佳贵人直觉的一股酸水涌上来,怎么压也压不下去。幸亏身边还有一盏茶,她几乎是想也不想,抓起茶盏就把水一股脑的灌进了口里,强忍住恶心。尽管如此,她还是平复了好一会儿,才不那么想吐。一双眼睛呕得泛起红意:“黄蜂尾后针,定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无可厚非。”如玥的脸色依然如常,笑容也还是那么明澈动人。“她从来没有虏获过圣心,也从来没有诞育过皇嗣。这些年的苟延残喘,让她明白只有权势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也只有自己掌权了,才能弥补这些年的缺失,承受的孤独。 咱们没有体会过她饱尝的那种滋味,或许不会明白她心里的恨。倘若调换位置,许咱们做的比她还要狠辣百倍也未可知。” “娘娘,我不信您会如此。”佳贵人扬起一脸的真挚,郑重道:“后宫里的人,再也没有比您心善的了。” “那是从前了。”如玥敛了些笑意,胸口因叹气略微有些起伏:“本宫的栾儿死在定嫔手里,不管她多么的有原因,遭了多少罪都好。这个仇,一定得报。” 佳贵人一怔,随即却忍不住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这个仇,的确该报。可这也是定嫔欠了您的啊。若非如此,娘娘您何尝存过害人之心。” “以前许是没存着,以后却不得不存着了。”如玥明眸慢转,冷意渐渐透了出来:“若不存着,便握不住自己手里的权势,握不住权势了,便有许许多多的人想从你身上踏过去。” 好似听懂了,也好似没有听懂,佳贵人只觉得脑子乱极了。她不知道如妃的话,到底有多重的分量,可是总没有人愿意,成为旁人的垫脚石。“娘娘要我做什么?” 如玥总算满意的笑了,一如往昔的平和端庄:“接近苏拉,逼定嫔就犯。本宫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第一百一十九章:春锦(九) “娘娘,您请过目。”江连奉上彤册,谨慎道:“这是几个月以来,妃嫔们侍寝的记录。”如玥从他手里接过,随意的翻了两页。“江公公办事儿,素来谨慎小心,其实本宫也没必要看。来来去去,也不过就是这些人,这些事儿。” 江连一听这话,猜到如妃心里是不痛快了,紧忙就道:“什么也逃不过娘娘您一双慧眼。每一宫里的伎俩,也都在娘娘您心中。” 如玥笑不出来,只冷了的叹了一声:“本宫不过是寻常人罢了。成日里,一颗心扑在了笑薇身上,实在已经足够了。却偏偏,这样七魂八绕的人心,就是不让本宫安稳。江连,你可明白本宫的心意么?” “这……”江连拉长了声音,见如妃玉腕轻转将彤册递给了身旁的袭儿。才复垂下头去,勉勉强强点了点头:“奴才明白。” “若是虚以委蛇的谄媚之辈,本宫是不会用的。之所以敢放心的将内务府交到你手中,也正是看重了你这一份本分。”如玥的话,极为严肃,犹如一阵寒凉的秋风,吹得人心底瑟瑟,脊梁上直冒冷汗。 “奴才明白了。”江连并非不愿意替如玥办差,而是这事儿归根究底是后宫的纷乱,他一个宦官只想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儿。 “那就好了。本宫也能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江连,你是知道的,后宫从来没有置身事外、束之高阁的一套说辞。纵然今天你不肯,明天呢,后天呢,也总有你要肯的时候。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你比本宫明白。 再有,完颜贵人终究是在内务府回长春宫的路上失了龙胎。若是他日,她要追究于你。本宫又该不该寻这个私呢?你自己去想罢。”如玥面含倦容,低低一叹,就着芩儿的手缓缓的起身。“把那册子还给他吧,本宫要看得不是这一份。” 芩儿将册子递到江连的双掌中,轻微挑了挑眉,见如妃已经转去了后堂,这才道:“江公公是聪明人,如妃娘娘要看的,只是随了她心意的彤册,而并非你这一份。至于怎么才能让这彤册合意,就要看江公公您的本事了。” “奴才谨遵如妃娘娘懿旨,断不会再有错失。”江连捧着彤册,牢实的叩了下去。 一手握着丝线团,一手绕着丝线一圈一圈的缠上去。如玥感觉是在绕自己的心,她也不得不这样绕自己的心。经纬纵横相交,后宫里的事儿比这丝线更为细密缠绕。 芩儿知道她心里烦,只默默的立着不说话。 却是沛双看了看天色,端着燕窝粥进来:“晚膳小姐就没用什么,奴婢让小厨房熬了点粥,您少进点吧。这要是熬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如玥算了算日子,慢条斯理道:“眼见着定嫔也禁足三个月了,这三个月以来,皇上不是宿在柳氏的启祥宫,就是宿在长春宫的完颜小主哪里。柳氏与定嫔早有勾搭,而完颜氏一直被定嫔玩捏于股掌之间。 皇上昨儿来用膳的时候,明里暗里的提了那么一句。说定嫔宽善大度,才致使治下不严。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明白你们也明白。三个月以来,后宫安宁异常,没有半点风波。可谁敢说她不是在筹谋,而旁人也一定没有算计呢! 本宫是怕,一旦让她出来了,之前布置的一切也就功亏一篑了。” “奴婢怎么会不明白娘娘您的顾虑,只是长春宫一直没有消息,佳贵人是否能说服完颜氏咱们也没有把握。毕竟完颜氏受定嫔的控制太深太深,也未必就敢冒死帮手。”芩儿越说,心里也是越没底。 沛双却气愤不已,慨然满面道:“也就是娘娘您非要坚持让她伏法,否则,奴婢夜行长春宫一趟,还怕不能令她身首异处么?” 如玥淡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你想想,大内侍卫高手如云,武功总不至在你之下。可即便如此,定嫔也已然能请人进来,玷污了完颜氏的清誉,光凭这一点,也能猜到她的手里还有其他能用的棋子。她不来永寿宫行刺已经算很厚道……” 话说到这里,如玥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好的注意。双眼的光芒迥然明亮起来:“今晚皇驾宿在哪里?” 沛双与芩儿均是一怔,齐声道:“长春宫。” “真是天助我也。”如玥脸上的愁色忽然消失的寻不出一点究竟来。“沛双,去找几个可靠的人,完颜小主该遇刺了。” “什么?”沛双惊得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小姐啊,皇上在长春宫呢,这样明目张胆的行刺,岂非是要连皇上也算计在内。若是,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咱们岂不是……” “铤而走险也是人之常情。遇刺归遇刺,唯有这样才能替苏拉洗脱不贞不洁的罪名。”如玥一刻也等不及了,皇上亲口替定嫔求情,这说明什么?苏拉这枕头风吹得极好。假以时日,若是定嫔的计谋得逞了,苏拉当真有了龙裔。 只怕头疼将胜过今日此时! 沛双还是不太明白,却是芩儿来过她的手道:“你只管吩咐了人去,记着,伤不伤的不要紧。嘱咐人看见了皇上就想法子逃走,别留下蛛丝马迹。” 想了想,芩儿又对如玥道:“娘娘此计策甚妙,可也得看看那完颜小主是不是好样的。若是一味的畏惧或者当真屈服了,怕也是要白费您这番心意的。” “那就得看天意了。当然,若是苏拉不肯与咱们合作,本宫也不会饶了她的。”如玥从前总觉得百花齐放才是真正的春景,可现在许是年龄不同了,心态不同了,却也觉得那百花齐放的景致也远不如一枝独秀来得实际。 “未免苏拉有后顾之忧,玉嫔早已想法子,动用了母家的关系,让苏拉一族重入旗籍包衣。跟着她母家的来人,回了南方去。早就摆脱定嫔的掌控了。”如玥微有些得意:“不能再拖了,夜长梦多。” 其实如玥自己也分不清楚,她容不下苏拉,是不是也因着苏拉得宠的缘故。皇上一连七八日留宿的恩宠,从前只有她才有。眼下,竟然是这样一个百般不洁的奴婢。纵然她是被人胁迫的,可皇上的喜欢却是没有。 “沛双,你去准备准备吧,眼看着天也要黑了。”如玥侧首问芩儿道:“笑薇送去庄妃宫里照顾了么?” 芩儿微微点头:“庄妃娘娘疼爱小公主,隔两日总要抱到自己宫里照应。又怕自己照顾的不好,每每总让常娘跟着。这一份慈母之心,让奴婢也深觉眼热呢。庄妃娘娘是真的将小公主视如己出了。” 如玥频频颔首:“庄妃福薄,如今有笑薇承欢膝下,本宫也总算是一赎当年罪过了。” 芩儿见如妃展露笑意,便顺势将燕窝粥端了起来:“娘娘还是多少用些,身上有力气了,正好看看长春宫里的夜景。” 这一次如玥没有推辞,接了粥碗,饶有兴味的吃了起来。 皇帝于长春宫用了膳,果然宿在了苏拉的厢房里。因着定嫔禁足期未满,并未踏出寝门与皇上叙话。这一顿饭,吃得倒也清净。 苏拉不会吟诗写字,可古筝却奏的极好,比之玉嫔的琵琶有过之而无不及。皇上也乐得听曲儿,两个人伴着红烛摇曳,与窗前朗笑相对,你侬我侬。 宸常在远远立在西厢的廊子上,看着守在东厢廊外纹丝不动的御前侍卫,潸然泪下。她早已经不记得,皇上是有多久没来过她这里了。虽然说出去很好听,皇上驾到长春宫了。可离得这么近却不得见的那种痛苦,甚于没有来。 为何一个宫嫔也可以扶摇直上,而她却要这般尝尽苦楚。难道皇后真的不能照应着她飞上枝头,却是那常年无宠的定嫔才可以么? 可要她敖佳氏子悦折腰献媚,却博取一个人老珠黄的嫔位赏识,她怎么能做到?又怎么肯做到? 又不知对着廊子哭了多久,宸常在这才觉得身子已经被风吹得凉透了,甚至有些发麻。索性也就不哭了,却忽然听见有人人大喊了一声护驾。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呢,就瞧见廊子外的侍卫拔出腰间佩戴的护卫刀,嗖嗖的冲了进去。 “护驾?”宸常在慌了神,也慌里慌张的跟着喊了起来:“有刺客,快来人啊,护驾……”她这一喊不要紧,整个西厢也被惊动了起来。太监宫婢一股脑的都探了出来。长春宫的宫门迅速被打开,守在宫门之外的护卫也一并冲了进来,这场面虽不算大,发生在这暗夜之中也别有一番惊动。 佳贵人也慌里慌张的走了出来,赶紧吩咐身边的宫人:“去知会永寿宫和储秀宫,长春宫有刺客,别耽搁了。”这才见宸常在疯魔一般的乱喊乱叫,完全没有半点宫嫔该有的端庄,佳贵人有些急躁:“寒梅,你去和寒雪一起,把宸常在送回厢房去。天不是还没塌下来么!” 第一百二十章:春锦(十) 如玥与皇后,正好于长春宫外碰头。随行的宫人提灯夜行,将长春宫门外耀的犹如白昼。这样一来,如玥不难看出皇后脸上焦急的颜色,且许是事发突然,皇后芙蓉入面,并未施粉打扮。 “这三更半夜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皇后急躁,不待如玥开问安就兀自说道:“这长春宫,怎么就没有个让人消停的时候。得了,这些俗礼能免就免了,皇上危在旦夕,还有功夫在这里说话么!” 言尽于此,皇后也不管如妃是不是尚未搭腔,先一步跨进了宫门:“本宫一颗心,犹如给猫儿抓挠了一般,七零八落的。当真是疼得难受。” 紧随其后,如玥也不得不将焦急之色抹在了鬓角眉梢:“但愿不要出什么事儿才好,皇上的安危,干系着天下的百姓啊。” 皇后听了她这一句话,不由得颤了身子,脚底下抹了油似的,几乎要奔起来了。如玥跟上她的步伐显然有些吃力,却不住在心里暗自揣测:难道皇后对皇上,尚且还有真情实意么? 走近东厢的回廊,常永贵急急奔了出来,紧忙道:“奴才恭请皇后娘娘圣安,如妃娘娘金安。刺客已经被击退,皇上安然无恙。” 如同吃下了一颗定心丸,皇后用力的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吁气道:“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刺客可有擒住?” “并没有,只因侍卫人数众多,刺客未能有机会下手,便落荒而逃了。”常永贵一边回着话,一边躬着身子带路。 正经过定嫔的厢房,见她打开房门痴痴的探出头来,一脸的急切。皇后没好气道:“你还有脸站在这里,还不快去向皇上请罪。接二连三的事儿都出在你们长春宫里,身为一宫主位,本宫看你是该好好交代交代了。” “臣妾也是这么想得,可是臣妾待罪禁足之身,没有皇后娘娘这番话,又岂敢迈出宫门一步。岂非有给旁人了话柄,借机再受责罚。”定嫔冷冷的眸子划过如玥冷霜的面颊,留下两道唯有她能看清的血口子。这种痛一时被冰冻的有些麻木,却会慢慢的渗透处痛楚来。 定嫔忽然感受到这种有些麻木的痛楚,心里微微畅快。但是随即,目光却有沉了下去。如妃显然是有别而来,虽然也着急也担忧,可明显不如皇后显得仓惶。 可见,事情并不是行刺与被刺这么简单。且定嫔一下子就猜中了必然是冲着苏拉来的,却不会是皇上。毕竟如妃根本不会舍得动皇上一根头发丝。 想到这儿,她也不多做耽搁了,紧随在两宫身后,一并往东里间去。 “皇上,您能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皇后才走进去,就瞧见苏拉依偎在皇帝怀中,温顺的像一只小鸟,却满面是泪。 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皇后险些撞在如玥身上。“皇后娘娘。”如玥敏捷,倒不致于让她撞着,只是一抬起头,看见这样痴缠的一幕,她的心还是猝不及防的痛了。 那种感觉,好像是一根很锋利的箭一下子扎在心上,却得自己亲手拔出来一样,溅得满处都是鲜血。 “没事儿的,你不用怕了,有朕在这里。”皇帝抚了抚苏拉的背脊,才对近前的宫婢道:“给你们小主再披上一件衣裳,免得冻着她了。” 怜惜的话说完,皇帝这才顾得上与面前的三人说话。“朕平安无事,可并不代表后宫安稳无恙。皇后,你是越来越不尽心了,长春宫接二连三的发生行刺事件,你竟然浑然不知。” 这就冲着自己来了?方才的委屈还未消退,皇后忽然就被皇上这样顶了一句。一边愤懑的剜了定嫔一眼,一边又顺从的跪了下去:“臣妾糊涂,竟浑然不知,可也从未听长春宫主位提及此事。何时长春宫接二连三的遇刺了,为何定嫔不及时向本宫禀告。” 定嫔脸色一怔,随即也随着皇后一并跪了下去:“臣妾惶恐。” 说话的同时,她抬眼望了苏拉一眼,对上苏拉并不算得意,却明显镇定的眼光。心中已经知道她与皇上说了谎话。 如玥轻轻跪了下去,坦然道:“皇上,后宫琐事繁重,皇后娘娘难免会顾忌不到。可臣妾也从未听闻此事,还是要向定嫔把话问清楚才好。” 皇帝点了点头,算是允诺。 定嫔这才敢开口:“日前,的确是有人入夜前来,惊动了苏拉妹妹。可毕竟没有什么损伤,臣妾心想,既然无事就不必要给皇后娘娘添麻烦了。这才没有禀明。何况毕竟前来之人没有抓住,也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想来无从查明,臣妾迫不得已只好息事宁人。” “糊涂。”皇后苛责了一句,愤然道:“先前所来之人,许就是为了探路。这不,这就领着人来行刺了。这么大的事儿,险些危害了皇上的安慰,你竟然息事宁人,是存心要置皇上的安慰于不顾么?” 定嫔面露凄然之色,连连摇头:“臣妾本也不想息事宁人的,可当夜始终是苏拉一个人在房里。且来人是男是女都无从分辩,臣妾也是怕传了出去,对妹妹的名节有辱,这才没有大肆张扬。那一晚苏拉妹妹发觉了刺客,惊惶喊叫,惊动了佳贵人与宸常在。 臣妾只说是梦魇,皆因苏拉妹妹骤然获宠已经宫里许多人嫉妒不已了,若是再传出个什么话来……臣妾实在担心。” 不说也就罢了,想起那一晚发生的事儿,苏拉简直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定嫔频频送来的眼色,是什么意思,她岂会不明白。 唯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才能保住自己那噩梦一般的秘密。苏拉不敢迟疑,梨花带雨的容颜别有一番凄楚的滋味,就那样扑进了皇上的怀里:“不关定嫔娘娘的事儿,是臣妾恳求她不要向两宫禀报的。 皇上,臣妾本是宫婢出身,实在算不得尊贵之人。宫里许多姐妹嫌恶臣妾先前的样子,也嫉妒臣妾有皇上的疼爱。臣妾心里很害怕,怕若是这样的流言蜚语在后宫沸沸腾腾的传出去,皇上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待臣妾了。 何况那一晚,臣妾只是给一个黑影吓着了,惊叫了一声。并未有什么损伤,也害怕那人是途径长春宫办差的大内侍卫,这才一再的嘱咐定嫔娘娘息事宁人。”说到这里的时候,苏拉格外乖巧的仰起头。 睫毛上晶莹的泪滴,随着她轻微的眨眼而晃动,闪烁着银一样的光芒。好一会儿,才凄楚的抖落,顺着她消瘦的面庞轻盈盈的滑落。“皇上,臣妾真的害怕,害怕您不要臣妾……” 皇帝轻轻将苏拉扶了起来,示意她最好,才道:“你想得太多了,朕岂会是那种积毁销骨之人。现在误会既然已经解释清楚了,那便算是打住了。谣言止于智者,皇后你可明白?” 皇后脸色才霁,被皇上这一问,又惊又气:“皇上怎么单问臣妾这话,好似臣妾天生就是个爱搬弄口舌是非之人一样。定嫔隐瞒因由不报,臣妾失察也是情有可原。皇上您该不会觉得,是臣妾刻意要针对完颜贵人吧?” 如玥听着皇后这语气就不对了,心里一颤,少不得宽慰道:“皇后娘娘息怒,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家心里都是颤颤不宁的。皇上这么问,也是希望上至皇后下至宫嫔,都能珍视后宫和睦。唯有后宫和睦了,皇上才能专心治理朝政。您有何必太在意!” “还是如玥最知道朕的心意。”皇帝也很是生气,之前是安嫔,现在是完颜氏,从宫嫔骤然获宠就搅得六宫不得安宁。他心里也有些后悔,是否自己当真就是轻率了。 可人前,皇帝不愿意显露这样的不安来,唯有沉着脸色道:“那么如玥,行刺这件事儿就交给你好好查下去。朕不希望后宫里再有旁逸斜出的心思和可畏的人言。” “臣妾遵命。”如玥断然的一拜,这才显露笑意道:“皇上,时候也不早了,不如令常永贵摆驾养心殿吧。明儿一早还要上朝呢!” “也好。”皇帝正愁不知道怎么脱身,又是如玥这样体贴的给了他台阶下。“这里就交给如玥你了。好好安抚完颜贵人,显然她是给惊了心了。” 皇帝睨了苏拉一眼,兀自站起了身子。皇后与如玥、定嫔一并退到了一旁,让开了出路。待到常永贵吆喝了一声:“皇上摆驾养心殿。”三人这才一并俯下身子齐齐恭送了皇帝出去。 苏拉许是那后知后觉的一位,人都走出了好远好远,她这才站起了身子,行了礼。于她而言,今夜险是险了些,可当着皇上的面解释了长春宫那夜的惊险,往后定嫔也不敢再多说旁的。且说,那一幅描了她身子的画,也找不到一个何时的机由呈献了。 当然,定嫔完全可以再编织任何谎言和借口,甚至在耍手段和花枪,可是苏拉真的一点也不害怕了。 经历过生与死,尤其是这种一线之间的生与死,真的没有别的什么可怕的了。 如玥轻轻咳了一声,不缓不慢道:“皇后娘娘也累了,咱们回宫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芳华(一) “回宫?”皇后冷声嗤鼻,不悦虚了虚眼:“本宫自有好多话,尚未向定嫔问个明白。怎么能就这样回宫去了。” 如玥冷冷一笑,轻柔的拍了拍自己袖口看不见踪影的尘:“问与不问,本就在其次。若她不肯说,或者虚以委蛇,凭白的费了唇舌,皇后又何必白费功夫呢?” 皇后转过身子,冷冷的扫了定嫔一眼,才对如玥道:“如妃你倒是很了解定嫔么?可惜你又能好到哪儿去,还不是如本宫一样,一早也没瞧出她定嫔是什么样的人么!” 如玥饶是笑着,眼里薄薄的泛起冷光:“皇后教训的是,臣妾若是一早认清了定嫔的面目,栾儿何以会死。这一笔账,本宫自然要向定嫔讨还。您说是不是?” 当着定嫔和苏拉的面,如玥的话说的这样直白,一点圈子也不兜,就是要让定嫔明白她的死期不远了,无谓挣扎。同时,也是警告苏拉,再与定嫔为舞,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皇后这么听了,倒也心如明镜:“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吧,后宫从来都是这样一个好地方,由得你们穷尽一身力气,斗下去。” 言罢,皇后欲走,如妃也随后并行。却是苏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定嫔会如何对付她。这种畏惧,好像渗入了她的骨髓,有旁人在的时候也不觉得。可轮到她自己面对定嫔的时候,慌乱惶恐或者什么什么的不安情绪,一下子便涌上了心头。 “皇后娘娘、如妃娘娘留步。”苏拉惊呼了一声,猛然追了上去:“方才皇上说过,请如妃娘娘安慰臣妾。这会儿,臣妾的心一下子就乱了。也实在,也实在不敢再留在这里……只要一闭上眼睛,臣妾就会想起方才刺客来袭时,险些丧命的惊险。求皇后娘娘恩准,臣妾,迁宫。” 这回轮到皇后诧异了,她自然是不知道苏拉与定嫔唱的什么戏。也不晓得,今晚种种,不过是如玥刻意为之的行径,只好奇怪道:“完颜贵人是怎么了,刺客都已经赶走了,长春宫的守卫也增加了往常的三四倍,怎么你还会怕么?” 这回轮到如玥嗤嗤的笑了,目光扫过定嫔的脸庞,如玥不免动容道:“为虎作伥又或者与虎谋皮都是极为危险的。也难为苏拉妹妹怕了。可漏液始终不适宜迁宫,且说皇上知道了,心中也必然要多想几分。依本宫看,就让佳贵人来陪着你说说话好了。” 定嫔知道苏拉这会儿是真的吓破了胆,若是再生事端,真是要赶狗入穷巷了。遂也只好温存一笑:“苏拉妹妹你不用怕,既然如妃有了懿旨,等会让佳贵人来陪着你也就是了。本宫料定,那写刺客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去而复返的。你就安心吧。” “听见了吧?”如玥径自上前,一把攥住苏拉的手:“旁人的话,不信也就罢了。咱们定嫔开了口,那就必然错不了。完颜贵人,你安心也就是了。” 苏拉听了如妃的话,又不明所以的对上皇后的眼神,终究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真的能帮上如妃的忙,一举将定嫔扳倒么?可定嫔却掌握了她十足十的罪状。真的就不会被翻出来么? 如玥看出她的顾虑,只轻轻的从鬓边取了一根碧翠的簪子:“这一支合和如意簪,有压惊之效。若是妹妹不放心,就尽管带在身上,求个心安吧。” “多谢如妃娘娘。”苏拉双手接过,轻轻托在掌中。 说话的功夫宫人已经请了佳贵人来,皇后与如妃又叮嘱了几句,便唤了定嫔一并退了出去。夜色之中,如玥淡漠的看了看定嫔的脸,映着高高的宫灯,时明时暗,如同她的心一样。从来都都不能被人看透。 “当着皇后娘娘的面,本宫不妨对你说一句真话。若是你肯束手就擒,换栾儿一个公道,本宫可以饶你不死。留着你这条贱命,日日于冷宫之地抄经念佛,也算是弥补此生的亏欠。自然,你可以不应成,垂死挣扎。”如玥仰起脸,傲气肆意。 “本宫有言在先,仅给你三日之期。三日之后,若你依旧冥顽不灵,不知悔改必叫你身首异处。” 定嫔微微一愣,没料到如妃的话会说的这样透骨。其实若她不说,自己心里也能猜到必然是有了动作的。可现下她这样一说,倒是令人看不清她的心了。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妃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当真是棋高一着啊。 “多谢如妃娘娘宽慈为怀,臣妾必当好好利用这三日期限。”定嫔只觉得眼皮频频跳动,心里也隐隐担忧。究竟如妃会用什么法子铲除自己?一时间还真是猜不透。 “那就好。”如玥的笑容,沾染了月色的皎洁,冷却纯净。“本宫也不希望看见,韶华已逝的可怜人,到头来还要惨死。” 皇后不咸不淡的凑了一句:“难为本宫还能袖手旁观,当真是有趣极了。” 定嫔轻轻的欠了欠身子,笑意越浓:“臣妾恭送皇后娘娘、如妃娘娘。” 迈出了长春宫,皇后才觉得天真的凉了,虽然是春夏交接十分,可更深露重,紫禁城里的风也有潮湿沁寒的时候。“如妃又玩什么花样?”缩了缩身子,皇后没有马上离去。 “皇后娘娘看不出来么?”如玥微微一叹,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勇气尚且可嘉,可是定嫔真的有这么蠢么?”皇后还是不太明白如玥的用心。“连皇后娘娘这个局外人也看不通透,定嫔心里也必然疑惑。猜不透本宫要怎么对付她,就必然会自乱阵脚,设法自保。这样一来,她便没有功夫再陷害完颜氏。 而如玥,也正好从中洞悉究竟,除了徐淼,究竟定嫔身后还有哪些人,堪为她调用。斩断了她这些手足,害怕她能再玩什么花样不成。” “索性长春宫现在的侍卫太多了,多得有点碍手碍脚了。”皇后看了看身旁的人,不觉道:“要不要裁撤一些?” “今儿是遇刺,自然人就多了些。可明日天一亮,该走的自然会走。”如玥轻轻欠了欠身:“昔日因着栾儿的事儿,臣妾多有怀疑,还请皇后娘娘见谅。” “罢了。”皇后神思倦怠,却说了一句格外真心的话:“放眼紫禁城之中,有谁的双手是没染过血的,纵然本宫没有害过你的栾儿,也可能害过旁人的。” 如玥一时被这话哽住,不由得心痛。好半晌才回过味儿来,淡然道:“臣妾还有一事,望皇后娘娘明示。” “你且说吧。”皇后缩了缩身子。 “当年定嫔于潜邸骤然失宠,皇后娘娘您可曾怀疑过是何人所为?”如玥如实来问,不过是希望皇后来承担这个过失。 “你这样问,是何意思?难道是怀疑本宫不成?”皇后愤然冷眉,不屑道:“凭她李从云也配么?她哪里有什么地方,是能与本宫比肩的!” 如玥抿唇笑了,从容道:“皇后方才不是说了,紫禁城之中,有谁的双手是没染过血的呢!若是如玥就这么以为,是皇后娘娘您所为的又当如何?” “你……”皇后被她气的有些心疼:“你是非要和本宫作对是不是?” “自然不是。臣妾不过是希望借助皇后之手,一举除掉定嫔这颗眼中钉罢了。如玥就是要她承认,栾儿的死是她所为。更何况,昔日定嫔百般脏再陷害,几度挑起你我之间的宿怨,皇后难道就不恨她么?” “那本宫也得问上一句了,如妃你究竟是知道当年之事是何人所为,还是不知道系何人所为。为何一定得让本宫背下这个黑锅不可?”皇后的眼里充满着不信任的光芒,竟然要比月色更为明亮几分。 如玥心里微微泛起不快,因为她知道。可是为了二阿哥,为了袭儿,为了今天还活着的人的颜面,她只能摇头。“臣妾如果知晓究竟,何必还这样麻烦。再说皇后娘娘即便是不肯与如玥合作的,现在也只怕晚了。 想来佳贵人已经将此事告知了完颜氏。完颜氏他日再被定嫔胁迫,就一定会以此事作为筹码,请求定嫔宽恕。这样一来,三日之内,定嫔必然晓得是皇后你断送了她一生的恩宠。是你还得她永远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儿。 试问,她怎么肯放过你。所以即便是臣妾给了她三日之期。她也不会隐忍不会避忌,必然**裸的向皇后您寻仇。” 说到这里,如玥忽然也感觉到了沁心的凉风。吹得她衣袂飘飘不说,连鬓边的流苏也曳曳而动。“这样一来,臣妾就必然能捉住她的痛脚。害怕栾儿的仇不能报么?” “好哇好哇,本宫不想你连本宫也算计在内了。”皇后有些哭笑不得,明明这些日子,她是渴望平静渴望息事宁人的。阿哥所里偷偷去看过四阿哥几次,她的心一点点被柔软掉。 如玥似乎看出了皇后心中所想,刻意提醒道:“皇后娘娘不问青红皂白就赏了玉嫔板子。孰不知四阿哥中毒也好,被热蜡油烫伤也好,皆是定嫔所为。难道您忍心看见稚子无辜受害,却还要放过为祸之人么!” 第一百二十二章:芳华(二) “怎么样?”见如玥回宫,袭儿急急忙忙的就迎了出来。 芩儿与沛双都极为奇怪,这袭儿姑姑不是受了伤么,怎么这会儿格外的正常?可见如玥并没有惊奇之色,她们便没有急着开口。 “你放心吧,本宫已经安排妥当了。相信不出明日,定嫔就必然会有动作了。”如玥隐晦的话意,想必唯有袭儿能听明白。为能保住先皇后的清誉,也不得不把皇后推出来了。旁的倒也好说,只是定嫔的心思沉稳,当真就会信么? “时候也不早了,本宫有些乏了,你们都下去吧。”如玥只想好好睡上一会儿,等着天亮再去想那些令人头痛不已的事儿。 可这一睡,竟然睡得这样久。醒来的时候,已经正午时分了。 一睁开眼,如玥就感觉到了强烈的日光,刺得双眼吃力的闭上。这就奇怪了,内寝的帷帐怎么没有搁下,且说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 好不容易坐起来了,如玥觉得喉咙干的不行。喊了两声沛双,却是奉茶的粗婢晶儿慌里慌张的跑了出来。“如妃娘娘,您总算醒了。延禧宫出事儿,您赶紧去看看吧!” 延禧宫出事儿了? 如玥只觉得脑子炸开了似的,轰隆隆的作响,一时间整个人混乱的不行。“替本宫更衣。”晶儿慌忙的从架子上取下衣裳,忙三火四的替如玥更衣:“芩儿姑姑和沛双姑姑已经去瞧了,可走了有些时候都不见回来。奴婢也是方才听乐喜儿公公说了这么一句,这才知道。” 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如玥只觉得双腿情不自禁的在颤抖。“可听说延禧宫出了什么事儿?” 晶儿眼里噙满了泪水,唇瓣喏喏了许久,才道:“说是玉嫔娘娘……香消玉殒了。” “你说什么?”如玥猛的站起身子,重重的推开晶儿:“胡说八道,玉嫔好好的,怎么会……” “娘娘,您别着急啊,奴婢也就是这么一听。您还是亲自去瞧瞧吧。”晶儿急的红了双眼,紧着扶了如玥往外走。 停在永寿宫门外的辇车似一早就备下了,如玥见乐喜儿也不在,看情形果真出了大事。满心以为这辇车是沛双一早备好的,也就没管那么多,兀自走了上去。 晶儿不放心似的,尾随着车辇一路而去。“娘娘您别心急,说不定只是谣传,奴婢也是无意中听了这么一耳朵。说不定事情未必会这样坏呢!” 如玥一颗心被许多东西东来西扯,早已混乱不堪,这会儿在辇车上更是六神无主。就连晶儿的话,也是充耳不闻的。眼前权势玉淑姐姐那温婉端庄的样子,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 会是定嫔么?会是她被逼到了绝境,所以才疯魔一般的拉了玉淑姐姐陪葬?如玥急的泪水都快要涌出来了,心如乱麻。 忽然行进中的轱辘被一块石子硌了一下,整个辇车都不由自主的向左一偏。如玥没坐稳当,头一下子撞在了辇车上。 这一撞,如玥似乎马上就清醒过来了。“晶儿。” “娘娘,什么事儿啊?”晶儿的心抽搐一下,随即应了茬。 “你这是要带着本宫去哪儿啊?”如玥掀起了车辇上的帘子,目光冷冷的落在晶儿的面颊上:“去延禧宫,何以会经过这一片园子?” “娘娘,您误会了。”晶儿故作平静道:“说玉嫔娘娘是在阿哥所出了事儿的,这会儿,必然还在阿哥所呢。奴婢自己得领着您往那儿去。” “哦。”如玥搁下垂帘,心中已经确信无疑,这个晶儿必然是定嫔的人。这会儿待她出来,也绝不是去看玉嫔。虽然自己大意,中了定嫔的圈套,可既然是圈套,那么或者定嫔根本就没事儿呢。 这样想着,如玥的心微微舒服了些。 “告诉定嫔,叫她不要白费功夫了。三日之期之内,本宫尚且还能饶她一条狗命。”这回说话,如玥没有掀起车辇的帘子,可她确信,晶儿毕竟听得一清二楚。 晶儿想了一想,终于还是卸去了以往那弱质纤纤的伪装。“既然如妃娘娘您已经明白了,奴婢当着明人也就不说暗话了。这会儿玉嫔娘娘安然无恙不假,可若是您今儿不死,玉嫔娘娘必然过不了今日。” “这么说就是摆明了威胁喽?”如玥深吸了一口气,浑身发冷。她不怕死,她是怕玉淑姐姐若真在她们手上,或许就会为了救她而死。 “娘娘您也别怪奴婢,定嫔是主子,主子有吩咐,奴婢自当效力。”晶儿的声音满是柔顺之意,却透着让人心寒的凉。 “这倒是有趣了。”如玥揉了揉额上方才撞痛的地方,不紧不慢道:“紫禁城里上有皇上皇后,下有本宫诚妃庄妃。定嫔不过是区区嫔位,可你却敢忤逆这么些位高权重之人的心意,单单以定嫔马首是瞻,真是奇怪啊。” 晶儿没有急着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定嫔娘娘出生将门世家,这些年虽不得宠,却有一大批的暗客养在手下。可惜能混进永寿宫的,也唯有奴婢一人。否则,岂会轮到奴婢铤而走险呢。” “你同我说这么多,看来我命不久矣。”如玥半玩笑半认真的语调,带着与生俱来的从容,不卑不亢,没有半点畏惧的样子。 晶儿也略微有些钦佩,看了看四周的景色才道:“差不多是这里了。紫禁城的一片死园废墟。如妃娘娘,恐怕你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恩宠优渥,却会在这样一个地方殒命吧?” 此言一出,驾着车辇的小太监纵身一跳,随即从袖管里取出一把匕首。“如妃娘娘请您下车受死吧。能亲手了结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当真是奴才的荣耀。” 如玥有些灰心,不想自己竟然会这样死去。生死关头,唯一割舍不下的,也唯有对笑薇慈母之情。轻轻从车辇上下来,如玥看清了晶儿与那小太监的模样,傲色不减:“反正本宫也逃不掉,晶儿,你方才说玉嫔也在你们手中,究竟是真是假?倘若本宫就死,定嫔当真会放过玉嫔么?” “自然是不会。”晶儿也不加以隐瞒:“定嫔娘娘的心意,本就是使得如妃娘娘您与玉嫔互相怜惜,这一份姐妹深情,不正是你们的催命符么!娘娘您死了,再没有人会揪住定嫔娘娘不放了。皇后的心思浮潜,必然不是定嫔的对手。 纵然没有完颜氏作为筹码,定嫔一样可以择优而选,重新扶持得力的帮手。” 如玥看见晶儿的神态里有一丝得意,连唇角也是情不自禁的弯了再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莫不是你会以为,定嫔接下来便会扶持你成为新一代的宠妃吧?” 这语调里饱含着轻蔑与鄙薄,听得晶儿不觉浑身发冷。 “怎么,如妃以为我不配么?”晶儿仰起头,对上如妃似水的眼眸。“奴婢我也是堂堂正正的旗人之后,不过是家道中落,沦为包衣奴才。这才不得意入宫伺候主子,可说到底,你们又有多么高贵?纵然高贵又能如何,还不是皇上招致则来挥之则去的玩物么? 还是如妃觉得,我的美貌比不上你,就连那个胆小怯懦的完颜氏也比不过么!” 小太监有些不耐烦,催促晶儿道:“别把话题扯远了,咱们赶紧了解她再回去交差也就是了。免得夜长梦多。” 如玥不以为意,直冲着晶儿轻蔑一笑。 晶儿自觉咽不下这口气,她等着定嫔将她捧上天的机会,等了好久好久。怎么反而如妃这一句话,就完全没有了等待意义了一样。“这儿人迹罕至就算再耽搁一会儿,也跑不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你怕什么!” 训斥过了小太监,晶儿这才转回头对如玥道:“反倒是这话不说清楚,如妃你就别想安安心心的走!” “说清楚?”如玥大大方方的朝着晶儿走来一步:“本宫不可否认,你在永寿宫隐藏的很好。而你之所以隐藏的很好,并非你的本事多么了得,相反却恰恰是因为你的无为。什么都不做,自然就不会错。况且本宫真心觉得,以你的姿容着实不及完颜贵人一半。 凭什么要花功夫在你这样心思浅显,又其貌不扬的女子身上?定嫔哄你的话,偏是你也要信。可能你最大的好处,便在于容易掌控吧!” 看着晶儿的脸,红白交替,最后竟然泛起了青色,如玥只觉好笑的不行。“这样两句揶揄的话,你也承受不起,难道你就不会想想自己有什么优点,能让定嫔安安心心的收归己用么!今日本宫不死,或许你们还有一线生机。可一旦本宫命丧于此,定嫔必然杀人灭口,不信你们大可以试试。” 如玥面色平静,没有半分畏惧之色。且话句句在理,那小太监不停则已,听了便是真的怕了。握着匕首的掌心沁满了汗水。 见他信了几分,如玥便接着道:“你们都是定嫔的暗客,跟在她身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那么过往的种种,相信没有人比你们清楚。这种卸磨杀驴之事,定嫔能否做的出来,也再没有人比你们清楚。对么?” 第一百二十三章:芳华(三) 晶儿打了个冷颤,并不仅仅是因为她从如妃的话里听出了恐惧。只因为过往的种种,她也从定嫔那里看见了许多。这些事儿平日里藏匿在自己的心里,尤为不可见,却忽然被人这样翻出来,让她自己的都有些吃不消了。 只是如妃不死,她的命真的不会久了。“你别再多费唇舌了,饶是伶牙俐齿就能逃过一死么!”晶儿对小太监点了点头,心里腾起一股忧伤:“动手吧,送完了她,咱们也好再去送玉嫔。” 小太监由始至终都要比晶儿冷静,听出了厉害,他倒是不敢轻举妄动了。倘若如妃死了,宫里必然翻天覆地,毕竟皇上爱重的妃子,就算是搅得整个紫禁城人仰马翻,也必定要缉拿真凶。定嫔会为了保住区区两名暗客而以身犯险么? 答案显而易见,非但不会,定嫔说不定会即刻将他交出去,邀买人心,使得皇上对她更加信任。“倘若我们不杀你,如妃娘娘能给我们什么好处?”小太监径直开口,倒是惊得晶儿险些跳起来。 “你疯了,忤逆定嫔娘娘的心意,你嫌命长么!”晶儿没好气道:“若是如妃不死,咱们就的死。” “你才疯了,如妃死了,咱们就得被千刀万剐。”小太监狠狠剜了晶儿一眼:“你当定嫔会记得你的功劳么,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怎么及如妃如日中天。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一点你也想不明白?” 晶儿愣了愣神,转头又看了如妃一眼。只是如妃瞪大的双瞳满满是恐惧,她不明白何以如妃忽然会畏惧成这个样子,可当她从如妃的瞳孔里,看清那尖刀的走向已经太迟了。脖颈间锋利划过的刺痛,让她的鲜血喷溅四丈之远。 还未能转回身去再看一眼那小太监,晶儿已经没有了一点力气。就要这样死了,还不到十七岁就要这样死了。心里满满的不甘从她的眼神里缓缓的流露出来,双手还想捂住伤口,却轻轻搁在那儿就没有了力气。 “你为何要杀她?”如妃的脸上身上尽是晶儿如注喷溅的鲜血。那气味儿,想来此生是不会忘记了。 “多一个人,就多一个人来分博功劳。若然如此,奴才又怎么能成为救驾有功之人。娘娘您说是不是?”小太监往前凑了一步,擦也不擦匕首,又插进刀鞘之中。“只是奴才也不那么放心了,若是娘娘您与定嫔如出一辙,不肯认账,岂非要闹得奴才两头都得罪,里外不是人了!” “放肆!”如玥眉峰一凛,傲骨使然:“本宫堂堂如妃,岂会与那蛇蝎心肠的定嫔如出一辙。今日你肯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本宫既然会领你这份情。”言罢,如玥从身上掏出腰牌,高高的抛了过去:“这是本宫永寿宫的令牌,皇宫各处宫门畅行无阻,你随时可以走。 自然荣华富贵于本宫不过是过眼云烟,金银玉石,永寿宫应有尽有,你想拿多少都随你的便。从此隐姓埋名,乐得逍遥自在,总比在皇宫里辛苦挨岁月要好得多。你自己权衡吧!” 小太监接了腰牌,见如妃一脸的平和之色,到底也不似玩笑。“好,那奴才姑且就信如妃你一回。” “慢着。”小太监要走,却被如玥唤住:“你总得告诉我,玉嫔在哪里吧!” “我劝娘娘您还是别太贪心为好,玉嫔哪里,又是另一笔账了。您能保住自己,就念阿弥陀佛了,怎的还想事事尽如你意不成?”言罢,小太监手脚麻利的跳上了马车,谄媚却阴冷道:“奴才先走一步了,就劳烦如妃娘娘步行回宫了。届时,奴才已经带着永寿宫的金银财帛远走高飞了。” 如玥只觉得一口气顶在胸腔,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脚边倒着的晶儿早已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一双满是不甘的双眼,瞪得有些吐出来,看着她本算得上清秀的面庞,如今狰狞的样子,如玥当真是不知道心里该怎么想才好了。 可是明明是害怕,她也不能不去放手一搏了。玉嫔命在旦夕之间,不知道定嫔又会玩出什么花样来。自己就这样被人糊里糊涂的骗出宫来,沛双她们又去了哪儿? 满心的疑问,如玥简直一刻也不能再耽搁下去了。顾不得仪态,她提起长长的裙摆,大步大步的跟在车辙的印迹,飞奔回宫。 心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绝望,如玥害怕极了,也真的无助极了。这个时候,她是多么希望有人能帮她一把,她是多么希望谁来救救她。时间上最痛苦的事儿,莫过于看着自己在意的人,眼睁睁的离去去束手无策。 “玉淑姐姐,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脚下一绊,如玥失了平衡,整个人一下子跌倒在地上。膝盖,掌心许多地方都擦破了,疼得她爬不起来。这些年的后宫纷争,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样没用,这样无力。 “为什么,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我钮钴禄如玥,自问从来没有杀过一个不当死之人,从来没有存心害过旁人,为何今天要受这样的惩罚。玉淑姐姐,从来都是是非之外的人,为什么好人总要这样短命。来天你到底有没有睁开眼啊……”如玥涕泪交零,剜心之痛,越是想要挣扎着站起来,越是不能。 正在她慌乱无助之时,忽然听见奔驰而来的马车声,心里不由一震。难道是那小太监改变了初衷去而复返,不行,她不能让自己就这样屈服。慌乱之中,如玥紧忙屈膝,匍匐挣扎了几下,躲在了杂草纷乱的丛中。 “你们可都看仔细着,这附近是否有人!”男子的声音格外的熟悉。“这里是离永寿宫最近的荒园,平日里也不会有人来。若是有人妄图加害如妃娘娘,必然不会舍近求远。这儿,是最好的藏匿之处。赶紧找啊。” “石黔默。”如玥激动的泪水又一次溢出眼眶,没错,她看见的不是别人,正是石黔默。“本宫,本宫在这里……” 奔驰而来的马车,已经从她藏匿的草丛前始过,如玥奋力的站起身子,疾呼道:“石黔默,本宫在这里!” “快,掉头。”石黔默听见了如玥的声音,激动的有些哽咽。心里不住的谢天谢地,感激老天让她平安无事,否则,自己余生都要在痛苦之中渡过了。 “娘娘,您怎么样?您没事儿吧?”马车还没有挺稳,石黔默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飞扑一样的朝着如妃奔过来。 “本宫无碍。”如玥含着泪,紧忙就问:“到底出了何事,玉嫔在哪里,沛双她们有去了哪里?你别隐瞒,赶紧告诉本宫。” 石黔默只觉得,心被揪的很疼。如妃满脸失血,手上又带着伤,显然是经历了一番生死才能保住性命。她怎么忍心再告诉她,玉嫔已经香消玉殒的事实呢。 “娘娘,微臣只是瞧见您被马车带走,可赶车之人既不是乐喜儿,也不是永寿宫眼熟的奴婢。这才不得以跟了出来。还是让臣先扶您回宫吧,沛双姑姑她们都在宫里私处找您。总要报个平安,让大家安心不是。” 如玥微微颔首,就着石黔默的手吃力的攀上马车,膝上的伤似乎不轻,抬起腿的时候,痛的像是折断了一样。可纵然如此,如玥也生生忍着,没有吭气。 马车一路奔驰,颠簸回宫了,前后不过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只是这荒园异乎寻常的难走,七拐八绕的,若是第一次来,还真的是难以记熟路线。 等等,如玥的心忽然就慌了。这路这样难走,石御医怎么会晓得来?且还是出现的这样和适宜,正逢那小太监才走…… 搁在石黔默掌中的手,忽然就是一僵,如玥几乎是本能的拔出头上的簪子,直挺挺的朝着石黔默的脖颈划过去:“你说,为什么你会知道本宫在这里。这路不算远,却偏是这样的难找。你若是第一次来,怎么会晓得本宫在这里!若是不说出事情,本宫就一簪子刺下去,了结了你。” “如妃娘娘……微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啊。”石黔默委屈,他即便是背叛全天下的人,也不可能背叛如妃啊。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待自己,毫无半点信任。 “别说废话。”如玥冷了眼眸,生死一线之间,她不愿意再去相信任何人。是谁造就了今天的一切,她不敢想也不愿意再去想。 石黔默沉痛的闭上双眼,缓缓道:“微臣是接了爵爷的飞鸽传书,才知道娘娘您身在此处。娘娘若不信,微臣手里还有爵爷的亲笔信。” “爵爷?”如玥愣了神,才想起石黔默说的应该是镇宁。接过那信笺一看,也果然是镇宁的字迹。只是镇宁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这就更蹊跷了。 敛了心神,如玥垂下了握着簪子的手:“让石御医受惊了!” 石黔默摇了摇头,愧疚道:“是微臣办事不利,让娘娘您受惊了才对。” 第一百二十四章:芳华(四) 看着如玥沉痛的脸色,石黔默从怀里取出帕子:“娘娘,您擦擦脸吧。”如玥迟缓的接过了帕子,才想起自己是有多么的狼狈,面脸不是泪痕就是血迹。发髻也松散了,衣裳也划破了,当真是从来没有这么惨过。 “别看我。”如玥见石黔默依然凝望着自己,有些不悦。“本宫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多少人想来奚落一番,却不得见。偏是让石御医瞧见了。” 石黔默苦苦一笑:“臣什么也没看见,娘娘大可安心。”其实心里想说,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美的。可这样的话,石黔默不敢宣之于口。一旦出口,便是轻践,便会令如妃羞愤难当。 因为他心里很明白,如妃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她永远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而自己永远是本本分分的御医。 如玥正想要问玉嫔的事,车辇已经停在了永寿宫门外。 石黔默由赶车的两个小太监扶着,跳下了车辇,这才转身去扶了如玥:“娘娘,先行回宫吧,让微臣替你诊治,疗伤吧。” 永寿宫还是一样的冷清,唯一不同的,就是乐喜儿扭了那前来夺宝的小太监。且说,帮着他拿下这暗客的人,竟然是镇宁昔日调教出来的御前侍卫,并不是永寿宫的人。 如玥的心一颤,显然是镇宁知晓此事了。人在宫外,却已然能东西宫内的种种,这算不上奇怪。可奇怪就在于,怎么定嫔的每一步算计,镇宁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呢。且不说都能先下手为强,想出应变的策略,可总算都有补救的法子。 当真匪夷所思。 “敢问娘娘,这个人当如何处置?”石黔默提了一句,也是因为看着乐喜儿面露难色。 如玥淡漠的睨了那小太监一眼,想着方才若非是他动了恻隐之心,自己已经如晶儿那样血溅四尺了,遂道:“总算迷途知返,没有铸成大错,本宫姑且饶了他的性命。你们现将他带下去,好好看着,等定嫔就擒,就放了他吧。” 石黔默微微颔首,正预备劝如妃先行回去更换一身衣裳,却不料沛双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小姐,小姐您没事儿?都怪奴婢不好,奴婢不应该丢下您一个人,小姐。”沛双哭得一双眼红肿不堪,倒像是哭了许久。 如玥好不容易才放下的心,忽然又提到嗓眼上:“发生了何事啊,为什么你们一个一个都瞒着我?” 沛双失了心力,软瘫瘫的跪了下去:“天明时分,玉嫔娘娘在自己宫里暴毙。那会儿您睡得正香,奴婢不敢打扰,也不敢相信,就随着芩儿姑姑一并去看。谁知道才走到半路,储秀宫里又传出话来,说皇后娘娘遇刺,奴婢当即就慌了神儿。 生怕庄妃娘娘宫里也有事儿,牵累到小公主的安慰,不得已,就又折回来。请袭儿姑姑往储秀宫里看动静,又让乐喜儿找人去盯着定嫔了。说来也奇怪,奴婢去小姐您房里了两三次,连帷帐都拉了起来,可您就是不见醒转。 奴婢怕您这几日一直休息不好,再惊了心,原是想着让您多睡一会儿。毕竟玉嫔的死,无疑对您是巨大的打击。可事情蹊跷就在此,等奴婢去了延禧宫的时候,玉嫔近身的兰彤口吐鲜血倒在床榻之上,却不见玉嫔的踪影。 奴婢带着人,将延禧宫翻了一遍,始终未能寻获玉嫔的尸首。这下子,奴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回宫来请示您的时候,才发觉小姐您不见了。” 石黔默听到此处,也是糊涂的不行,不由得问:“盛传玉嫔暴毙,整个后宫人尽皆知,可究竟如何?难道说玉嫔还有一线生机?” 如玥的心,因为沛双的话一点一点的沉下去,却又因为石黔默这疑问,透出了一点亮光。“也就是说,事到如今,没有人见过玉嫔的尸首?” 沛双点了点头:“正是呢,兰彤被毒死不假,可奴婢并未见到玉嫔娘娘……” “问他。”石黔默指了指那个被拘着的小太监,愤然道:“既然他们是一伙的,必然能知道玉嫔的下落。” “还不说。”乐喜儿一个巴掌打在那小太监的脸上,急恼的眼睛都血红了:“如妃娘娘开恩,饶你一条狗命,若是将功赎罪,有你的好,若是抵死咬着舌头不松,那就别怪本公公撸了你的舌头去喂狗!” 那小太监已经落入如妃的手里,知道不说实话是不行了,可要说,又能说出什么来呢。“定嫔娘娘办事从来亲力亲为,用着手里的暗客自然也防着我们。断然不会什么都说明的。奴才只知道,玉嫔娘娘是落入定嫔手中当了人质。若是您这一头有什么变数,娘娘也算是留了一手。奴才方才也说了,您不死,玉嫔的性命便不久矣。” “这是什么话?浑嚼!”沛双恶狠狠的冲上前来,反手又是一个巴掌:“本姑姑问你,玉嫔娘娘究竟身在何处。” “奴才本就是违背了定嫔的指令,多说一句又或者少说一句,根本没有什么区别。”小太监茫然一笑,眼里空洞的看不清神色。 “终归是死,又何妨少受皮肉之苦。只是定嫔心思缜密,长久以来奴才连自己的主子是谁都不得知,若非这一次如妃您将定嫔逼得走投无路,她又怎么会亲自向奴才发号施令。试问这样一个人,她怎么会把下一步的行动尽数告知他人?” 沛双扬起手来又要打,却被如玥喝止:“他你就是打死他也无济于事,事到如今,既然已经知道是定嫔在作怪,也唯有与她当面应碰。没得到我的死讯,想来定嫔也不会放弃玉嫔这颗棋子。沛双,替本宫更衣,派人扭了定嫔,送去储秀宫。皇后遇刺,这么大的动静,皇上必然要去问责。” 那么今日,就是定嫔的死期。 沛双收回了手,按照如玥的吩咐安排了人手。并取回了小太监身上,永寿宫的令牌。 石黔默本想着替如玥疗伤,可使出紧急,他也只得按如玥的心意来办。随着大队人马匆匆来到了储秀宫。届时,袭儿与芩儿都等了些许时候,也因着玉嫔暴毙的传言,心全都乱了。 直到看见如妃安然无恙而来,心里悬着的大石才缓缓放下。 “皇后如何?”如玥见她二人一直守在储秀宫,心里不踏实的问道:“定嫔可擒来了?” “方才的确是给扭送了来,看似是皇后储秀宫里的侍卫。”芩儿忧心忡忡道:“奴婢们都中了定嫔的计,将娘娘您至于险地,着实是奴婢们没有思虑周详。” “本宫无碍!”满目决然,如玥知道情势有多么危及,连叹息的时间也没有,只得硬咬着呀道:“你们随本宫一并入殿,向定嫔讨回公道。皇上的八皇女不能枉死,本宫今日就要为栾儿报仇。” 芩儿默默的点了点头,眼中泪意闪现。袭儿与沛双也是激动的不行,相视一眼,便蹙紧了眉宇。 如玥深吸了一口气,昂首阔步的走在最前面,尽显王者之风。 石黔默亦步亦趋的跟着,可就是觉得怎么也追不上如玥的步伐。也许两个人的距离就是这样遥远,能看见彼此,却永远触及不到。 自然,不由得他多想,一行人已经踏入储秀宫正殿。 皇帝正襟危坐,却是皇后面无血色的倚在下首。定嫔从容不迫的立着,直待来人。 这阵势没有一丝错乱,众人皆有些心惊。如玥如旧请罢了安,可还未开口,却听皇帝冷声问道:“朕有一事不明,长春宫行刺一事,如妃你是否知晓究竟?” 第一百二十五章:芳华(五) 迎上皇帝质疑的目光,如玥的心没有那么不好受了。这样的情形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早已经熟悉的令人麻木了。许是真的倦怠了,定嫔能用的招数如玥也心知肚明,这一回,她准备坦坦然然的说出自己心底的话,没有欺骗也没有瞒哄。 “回皇上的话,日前被疑长春宫行刺事件,如玥十分清楚。从头到尾,根本是臣妾一手操办的。” 受惊过度的皇后见如妃来,精神才松乏了些,就被她这突然的一句惊了心。臂上的刀伤还隐隐作痛,这条命能保住也总算是万幸了。她可不想伤还没好,就被如玥三言两语给活活吓死。“如妃糊涂了,可知道自己再说什么?” 皇帝平时着如玥的脸庞,从她眼里找不出一点的怨恨。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有委屈么?乍一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皇帝是怎么也不肯信的。凭借多年来对如玥的了解,皇帝心里也有一本账。不过是循例问问清楚,不过是希望给她一个申辩的机会,可怎么话才问出口,事情便如同板上钉钉了一样。 “臣妾没有糊涂,自然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非但没有糊涂,反而还异乎寻常的清醒。”如玥冷漠的朝前迈了几大步,越过定嫔立在了离皇帝更近的地方,轻盈盈的拜了下去。“臣妾之所以命人前往长春宫,制造行刺的假象,不过是希望打探定嫔虚实。 皇上皇后有所不知,定嫔看似深宫宫嫔一名,实则,却是统领数名暗客的党首。日前派人去恐吓完颜贵人的,也正是定嫔手中的暗客所为。” 定嫔知道如玥这一招是以退为进,倒也不慌不忙,随着如妃一并跪了下去:“皇上,臣妾惶恐啊。这些年来,臣妾久居深宫,从不过问后宫任何人与事。若非长春宫先后迁入了三为妹妹,臣妾册封为定嫔,又何以会卷入波谲云诡的宫廷纷争之中呢。 前前后后,不过是如妃一手的安排罢了。臣妾何德何能,竟能与如妃抗衡。也想当着皇上皇后问上一句,究竟臣妾何处冒犯了如妃,要这样陷害诬蔑臣妾。” 这么说着话,定嫔不自觉的抚了抚胸口。似痛心疾首,悲愤难言一般。 可如玥,分明看见定嫔手腕上,那一串红玛瑙圆珠的手串,那是玉嫔的。没错,那果真是玉嫔的贴身物件。 好一个定嫔,若是完颜氏不肯替她做供,她也无妨,自可以另辟蹊径,以这样一种胁迫的方式来达到目的,当真是不可小觑。 有了玉嫔在她手上,她便真是有恃无恐了。很明显,宁可一死,她也不会轻易放过玉嫔。两害相较取其轻,就看如妃是要留住她这祸害的性命,还是要玉嫔红颜枯骨,断送在这样绝好的韶华时光。 “诬蔑。”如玥恨得牙根儿痒,恨不得一口口咬下定嫔的肉来。“皇上,臣妾有话要说,可在臣妾说话之前,有一事请求皇上恩准。” “如妃的性子何时变得这样婆婆妈妈起来,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了。有皇上与本宫为你做主,害怕有理说不清楚么?”皇后句句话维护如玥,显然也是极力想铲除定嫔这颗眼中钉。 皇帝轻轻的点了头,沉了气道:“你说吧。” “后宫扬言玉嫔暴毙而亡,皇上可听得了消息?”如玥脸色一阴,径直朝着定嫔最后的王牌入手。 这话一出,定嫔的脸色便微微有些不自然了。 “朕听得了,也已经派常永贵去瞧了,但始终没有找到玉嫔的尸首。”皇帝坦然相告,目光显露哀色:“这事蹊跷,但玉嫔的贴身侍婢兰彤的确中毒暴毙于延禧宫内。” 如玥与看了皇上的神色,又与皇后对视了一眼。皇后即刻会意,立马道:“未免走漏风声,今儿储秀宫里的一句话一个音儿都不许传出去。来人,立刻封锁储秀宫所有的宫门,名人在各宫门处把手,只留下正宫东侧偏门通行,许进不许出。” 只要定嫔送不出消息去,玉嫔的性命尚且可保。 如玥也是这么认为,却仍然不放心:“沛双,芩儿,你们过来。” 二人听了如妃的号令,立马走上前来:“奴婢在。” “给本宫搜身,看定嫔身上是否有什么危险之物。亦或者能送出消息的物品,一并查处。”如玥旋身下令,在场之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定嫔眼见着局势忽然就倾斜了,心里大吃一惊。分明是如妃令人往长春宫行刺,皇帝再糊涂在昏聩也不至于连想要自己性命的人,也能原谅吧?这如妃,究竟给皇上吃了什么**药了! 还未来得及细想,芩儿与沛双已经走上前来,卷了袖管就要搜身了。定嫔脸色一板,不由吼道:“大胆,本宫再不济也是堂堂的宫嫔,你们这些奴婢,怎敢以下犯上。皇上,臣妾冤枉啊,这不过是如妃的片面之言罢了。实则,是她嫉妒臣妾扶植了完颜贵人侍寝,这才存心与臣妾过不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皇上,臣妾岂能容得如妃这样轻践了去。求您,看在臣妾一家为朝廷效力多年,战功显赫,就赏给臣妾这点颜面吧!” 皇帝的心才有一点软,沛双已经动作麻利的扭过了定嫔去。三两下就从定嫔身上搜出一只雪白的信鸽儿。鸽子的小腿上,系着一根青色的丝带,虽然没有信笺之物,却总算能作为标记之用。 “皇上,您瞧,如妃娘娘果然料中。皇后娘娘纵然是封锁了储秀宫,可料想侍卫也难以拦住一只飞鸽。这样一来,消息还是能送出去,玉嫔娘娘便危在旦夕了。”沛双一词一句,说的在理。显然是一样明白了定嫔的用心。 定嫔的心,忽然就沉了下去。果然这匆匆忙忙的部署,根本无法胜过如妃分毫。如妃的聪慧,也果然不似她想得这样简单。纵然是遭受威胁,依然能冷静理智的为自己寻出一条生路。这一点,当真令她自愧弗如。 “如妃就是如妃,千头万绪也好,抽丝剥茧也罢,都能尽数了然于胸。臣妾望尘莫及。”被沛双扭住了双臂,定嫔已然从容淡泊,面露微笑。像极了昔日不问世事的李贵人。 如玥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烦躁不堪,厌恶透了她这张嘴脸。“玉嫔如今身在何处?”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皇帝有些糊涂了,今儿一早起来,朝还未上,常永贵便来禀告说是玉嫔于延禧宫暴毙了,人还未及赶到延禧宫瞧个明白。储秀宫又来报皇后娘娘遇刺了。待到自己好不容易赶到了储秀宫,这沛双又哭着来说如妃失踪了。 一连三宫的动静,着实是震了心。皇帝只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险些就要漏跳几拍了,定嫔却又道出长春宫行刺的事儿,是如妃精心策划的。而失踪,不过是为了博取同情,掩人耳目的戏码。 孰真孰假,似乎也不是那么显而易见了。 这会儿,当着自己与皇后的面,如妃与定嫔针锋相对,又是因何而起呢? 面对这犹如一团乱麻的后宫诸事,皇帝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哪里有一刻的安稳消停。可是他更倾心于如玥。固执的愿意相信她说的话。 “皇上,这些事儿看似一团乱麻,实则却是再清楚不过了。”如玥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道:“事情还要从栾儿夭折说起。” 沛双“咔嚓”一声,扭断了那白鸽的脖子,重重的将定嫔的指望摔在了脚下。含着泪默默的退去了一旁,沉寂的听着。 小姐讲的不是一个故事,而是满心痛楚的血泪债啊。 皇帝眼中也泛起薄薄的雾气,提及栾儿,他的心怎么会不痛。那也是他真心疼爱的八皇女啊。“如玥,朕听着,你如实说来就是。” “栾儿的死,并非意外。而是定嫔一手策划的,助她实施计策的,还有当日来永寿宫行刺臣妾的徐淼。徐淼妄图将此事,嫁祸给皇后娘娘。令得臣妾与皇后娘娘反目,定嫔才能从中作梗,再收渔人之利。”如玥的目光坦然而阴沉,道出隐藏在内心许久的秘密。 “定嫔也就是昔日的李贵人,大从臣妾入宫开始,便计算着博取臣妾的信任,让臣妾一步一步走进她安排好的困局之中。此外,她还利用臣妾的同情,从未莫的贵人攀爬到了嫔位。利用皇上对臣妾的恩情,让臣妾成为她高攀权势的踏脚石。而栾儿的死,不过是一根导火线,一触即发。 臣妾满心以为,皇后娘娘才是夺取栾儿性命的罪魁祸首。若非皇上您加以拦阻,臣妾险些铸成大错。可退一步来说,倘若臣妾当真铸成大错,皇后娘娘失利,那么定嫔再联手其余的暗客,一举将臣妾铲除,这个时候后宫里,许就是她定嫔说的算了。 自然,这些还不算全部。扶植完颜贵人也是定嫔求生的其中一步。” 第一百二十六章:芳华(六) 如玥深吸了一口气,冷冷瞥了定嫔一眼,才有对上皇帝疑惑的眸子,诚然道:“定嫔芳华不再,青春不返,自然难以博得皇上的垂爱。可她并没有死心,相反,她胁迫年轻貌美的侍婢寒霜代为效劳。 如若其不肯,定嫔便会以她全家人的性命相要挟。这一点,玉嫔可以作证,完颜氏也一样可以作证。” “其心可诛。”皇帝嘴里,只简单的蹦出了这四个字。 可这四个字的威力,简直能要了定嫔的命。方才还满目怨愤的她,忽然就灰了心,即便今日她能说出个天来又如何。皇帝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从来没有疼惜过她,那么她活着还是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皇上请您听臣妾把话说完,这也是定嫔最让人痛恨之处了。”如玥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幼子无辜,她竟也狠心下得了手。可怜栾儿还不满周岁。自然,若是仅有栾儿这一桩事儿,臣妾也不会这样心急着要她填命,还有四阿哥。 定嫔她简直毫无人性,害完了一个又一个。四阿哥中毒,又给热蜡油烫伤皆是定嫔的杰作。这一点臣妾与玉嫔姐姐心知肚明,时候也寻了证人出来。也是因此,定嫔她才擒了玉嫔姐姐作为人质,皇上您看,她手上那一串玛瑙珠子,正是玉嫔姐姐的贴身之物。” 一股脑说出了这些许话,如玥简直觉得畅快无比。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简直如同飞扑一样,朝着定嫔就奔了过去,一把钳住她的手腕,扯开了袖口,将那串玛瑙手串狠狠的取了下来。 常永贵最懂颜色,连忙从如妃手里接过手串,递到了皇上面前。 皇帝看了一眼,心中已经了然:“的确是玉嫔之物,朕还记得,当年她入宫的时候,腕子上带的就是这一串。” 如玥恶狠狠的一巴掌打在定嫔脸颊上,那苍白的脸颊被如玥长长的金护驾划伤,深深的两条血道子,好似翻开了皮肉。血水汨汨的涌了出来,艳红一片。“玉嫔姐姐的东西,你凭什么带着。” 俯下了身子,如玥含着愤恨的泪意,轻声道:“若是玉嫔姐姐有什么三长两短,本宫要拨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活生生将你一身的贱肉片下来,剁碎了喂狗。” 定嫔蹙了眉听着,随即却是放声大笑,那笑声尤为刺耳,狰狞的面容和着鲜红的血水,不由得瘆人。“如妃你什么都算计到了,却没有算计到本宫的必死之心。难道到了这个时候,本宫还会怕你不成么? 这一步一步,是怎么走过来的。本宫比你清楚,许多事儿你可能今天能想到。可是在你想到之前,本宫已经千百回的做过,尝试过,挨过,辛苦过。这些滋味,是你巧舌如簧能说得清楚的么?你死了一个女儿,心痛的要死要活的,可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女儿的事儿。 后宫里谁没死过一个孩子呢呵。可偏是本宫幸运,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你这种痛,折磨的只有你自己,本宫乐得看着你受剜心之痛,乐得看着你泪流满面。即便你今天杀了我,你的孩儿也活不过来了,这种恨永远不可能消减,随着时光只会越来越深的埋在你心里。 往后的每一日,你只要想起本宫来,就会恨不得撕碎自己的皮肉。”定嫔笑颜如绽放盛开的罂粟,带着令人心颤的阴毒。 “本宫一想起这些,就痛快无比,痛快无比。试问一个死去之人,哪里还会有知觉。偏是你这个未亡人,要尝尽世间苦楚,在这个偌大的紫禁城中,将红颜熬成枯骨,终于还是成为与本宫一样的人。” 皇帝听了气的浑身发抖,痛的他险些闭过气去。“常永贵,给朕掌嘴,掌这个毒妇的嘴。朕没说停,就不许停!”剧烈的咳嗽,呛红了皇帝轮廓分明的脸。连额上的青筋也突了出来。 如玥哪里见过皇上这样动气的一幕,心里难过,可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起码定嫔有一样说对了,即便是处死了她,栾儿也活不过来了。这个遗憾将陪着她走完此生,直道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种痛,根本是无法言喻的,她这个当额娘的,怎么会这么糊涂的让人算计了孩儿去。自责与愧疚,一下子击垮了如玥的骄傲。曾几何时,她以为与定嫔对峙的这一天她不会哭。理直气壮的凌驾于定嫔的卑贱之上。可是剜心的痛楚,根本从未消失过。 这一刻猝不及防的被翻了出来,如玥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掩饰,出了哭泣,她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皇后抹着泪,心却一点点的坚硬了起来。看着定嫔被打的满脸是血,甚至连牙齿也脱落了一颗,她的心里只有痛快。“来人,将证人一并带进来,一笔一笔的帐,如今是该与定嫔好好算清楚了。” “何必如此麻烦。”定嫔使劲儿推开常永贵伸来的手:“本宫都认。本宫都敢认。只是皇上,臣妾认了罪,您呢,您敢认错么?” “您浑嚼什么?”常永贵又是一巴掌落下来,定嫔再没有力气跪稳,整个人随着这一巴掌的力道趴在了地上。耳朵里嗡嗡的叫,脑子也不那么清楚了。她晃了晃头,好不容易才分辩出皇上的位置,努力苦笑着。“皇上啊,臣妾有今天,权势拜你所赐。” “你还敢说。”常永贵伸手又要打,却被皇上喝止。 “常永贵,你让她说,你让她说。朕今日,就要听这个死到临头的毒妇,还有什么话好说。” 定嫔一听这话,不由得眉开眼笑:“皇上啊您说的一点也没错,我是毒妇,臣妾是毒妇。可臣妾不是天生的毒妇,却是您一手一脚早就的毒妇。方才那些罪状算什么?根本算不了什么,臣妾还有许多行径,是您根本不知晓的。 那徐淼,为什么肯听臣妾的话,为什么可为臣妾这个幽居无宠的小小贵人效力,而背弃皇后这样有权势的主子?您想过么?您又想知道么?自然,不管您想不想知道,臣妾都会如实禀告的。今儿不是忏悔么,今儿不是垂死挣扎么?那您就容许臣妾挣扎这一回,反正将死之人,其言也善。皇上您听臣妾好好说。” 旁人不知也就罢了,如玥岂会不知。这样的话一旦传出去了,天子的颜面何在。心里一急,如玥也顾不得旁的,抹了泪道:“李氏,本宫问你,究竟玉嫔身在何处。你自己将死之身死不足惜,难道就不怕连累您的亲族抄斩么?” “如妃别心急,自然是会说道玉嫔哪里的。可是本宫现在,想说说旁的。”定嫔饶有兴味的爬起来,看着皇上与皇后,忽然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粉嫩的小兜来。 “李氏,李氏疯了。”皇后生了大气,嘴角抽搐不已:“大庭广众之下,你竟然胆敢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行径,当真是岂有此理。皇家的颜面,岂非要被你丢尽了。你们还看着,快拦着她!” 常永贵早已转过身去,殿上的侍卫与内侍也早已转过身去。李氏丝毫不为所动,依然一颗一颗的解她的琵琶扣子:“皇上,您不敢看么?您不敢看是因为您还急着当夜的事儿,耿耿于怀,您自然是不敢看的。可是臣妾的身子,早已经没有那样的红包脓疮了,怎的就不及如妃光滑似水呢。 您瞧瞧啊,您仔细瞧瞧啊!是不是没有了!” 沛双看不下去了,紧忙来制止她。 可惜制止的了动作,却制止不了她的嘴。定嫔扬起一张无比纯美的脸庞,带着血红阴冷的微笑:“那是因为臣妾与徐淼才做了真真儿的夫妻,我身上的每一处他都是那么的贪婪,爱不释手。所以我要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呵呵,皇上啊,这一点儿上,枉费您是一国之君。竟然混比不上一个净了身的老太监!” 第一百二十七章:芳华(七) “住口!”皇帝再也听不下去了,本就铁青的脸色,乌紫又暗沉。自打出生以来,他就被各种各样的高贵簇拥着,捆绑着,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 定嫔看着眼前的皇帝,当真是痛快的无法言喻:“皇上啊,枉你自诩一代明君,却原来也不过天下间最为好笑的笑柄啦!” “叫她闭嘴。”如玥咬着唇瓣冷喝道:“你自己作死,就别往旁人身上泼脏水。李氏,死期将至,若你肯将玉嫔安然无恙样送回来,本宫可向皇上请求,饶你一族之罪。如若僵持到底抵死不悔改,后果自负。” 皇后忙唤了婢女,给皇上斟了茶:“皇上,您消消气。为着这罪妇,实在不值。她也根本配不上皇上您用心。” 皇帝哪里喝得下去茶,双眼早已被怄得血丝密布,红彤彤的着实吓人。“你口口声声说是朕造就了你这毒妇,究竟朕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这些年来,你偏居不假,可吃穿用度,朕哪有亏待于你。对你的族人亲眷,朕更是亲之重之,这些还不够么?” 定嫔抹了抹脸上的泪意,焕颜一笑:“皇上这就以为够了么?臣妾之于您,是一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么?给点吃的,给点用的,就是对臣妾好?好言加以抚慰,又或者善待亲族就是对臣妾好?那为何您不这样对待皇后不这样对待昔日的华妃和今天的如妃啊? 最好的年华,臣妾嫁进了潜邸。那时候,皇上您还不是天子。您温文尔雅,平易近人,眼里总有藏不住的温热光芒。臣妾对您,是一心的倾慕。可您,您给了臣妾什么?” 皇帝有些坐不住了,嚯的站起了身子:“那朕问你,究竟是谁饮了新生婴儿的鲜血,只为一己私欲,能早添麟儿?这样残忍肮脏的事儿,难道也是朕逼你去做的?” 皇后有些听不下去了,不为别的,只是如今她身上还被迫如妃被这这个黑锅呢!再说下去,只怕定嫔真的要将这罪名扣在自己头上了。原本就是才和皇上的关系缓和了一些,皇后当真不愿意再生出枝节来。 如玥又岂会看不明白皇后的心意,凛然一笑:“皇上,定嫔必然要说用这个方子也是为了取悦您。” “不错,这正是本宫要说的话。”定嫔一脸的凄然苦楚之色:“可也轮不到如妃你这样站着不腰疼说。皇上,臣妾用这样血腥的方子,是为了早添麟儿不假。可这孩儿是谁的,还不就是您的么?您可以说臣妾是为了争宠,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臣妾也承认,非但如此,臣妾还肩负着一族人的荣耀与恩宠。 可是,您不能抹煞臣妾的真心。那时候,臣妾才入府一个月,您待臣妾这样好。丛云也是真的希望,能为你添上一个孩儿。有了这一份功劳,臣妾才能长久的陪伴在您身边。” “所以,到了今时今日,你也不觉得是自己的错失么?”皇帝冷冷问道:“你没有孩儿,就要引用旁人孩儿的血来博得自己的目的?” “原来皇上您一早就知道臣妾的方子,却偏要装成是被臣妾的样子吓坏了。”定嫔有些哭笑不得,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被奸人所害,才会落得这一步田地,却不想皇上早已暗中查明了缘由。纵然是知道她用了这样狠毒的方子,却也没有半点心软。一冷待,就是这么些年。 “朕,也是事后许久,才得知此事。”皇帝愤懑的向前跨出了一大步。 如玥的心忍不住嘀咕,莫不是这话,又是先皇后暗中递进皇上耳朵的。可是李丛云只是端庄清秀的女子,到底也算不上美艳不可方物。先皇后何以要这般怨恨提防着她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出身将门世家。怕她有了孩子,会威胁到皇上的地位? 一时也想不透,如玥抬眼看了看皇后苍白的面庞,不由得敛了敛神思。“皇上,既然定嫔对所做之事供认不讳,就请皇上发落了她,以告慰栾儿在天之灵。” “如妃何必这么心急呢。”定嫔露出温和的笑意:“死今儿是必死无疑的,何妨让我把塞在心里这些年的话尽数抖落出来。” “好,朕就让你死而无憾。”彼时,皇帝已经停在了定嫔面前,轮廓分明的脸庞,泛着青光。通红的双眼,满满是愤恨与难以置信的痛楚,他要怎么才能接受这样的背叛。“朕还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的,你尽管说就是。” 这话出口,定嫔除了哑然失笑,一时也不知道当说什么。浑浊了泪水,顺着她冰凉的脸颊,无声无息的流淌。她甚至懒得去抹上一把,只缓缓的打量着眼前的男子。曾几何时,她是多么的迷恋他的目光,她是多么希望能和他靠的这样近。 曾几何时,她是多么渴望能有他的垂注,她又是多么希望,从他的眼中能看见纯美幸福的自己。 只是这些,随着时光的远去,早已不返。而她的心,也早已被仇恨填满,即便今日他就立在自己身前,亦没有半点的恩情可言。除了蚀骨的仇恨,便是恨不得撕碎他的信念。 爱新觉罗颙琰,你不让我好过,凭什么我要让你好过。 定嫔忽然就转了脸色,阴冷无比的目光如锋利的宝剑一般,来回的穿刺在皇帝的身上:“那晚,有人在香料里做了手脚,我服了那婴孩儿鲜血制成的方子,就等着我的夫君来。我还记得,皇上您来的时候,穿了一件密纹的藏青衫,领口袖口的花样,还是当年最时兴的卍字。 皇上,您还记得么?您说最喜欢我白皙的额头,看上去很是精致。您就这样轻轻的吻了我的额上,那绵软的感觉,令我心颤不已。 本以为,我能如愿的为您添一个小阿哥。可那药力发生了作用,我的身体受到了极大的改变,先是发热发痒的要命,随之就是刻骨的疼痛,我在您的怀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害怕,恐惧,还有隐忍,我甚至连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为什么,您怎么不去想想。 可还是不行啊,我的身上长满了红点,脸上,脖颈甚至额头,转眼间密密麻麻的都是红点。皇上您发现了,你害怕了,那惊惶的表情刺痛了我的心。我只能说是吃了过敏的食物,可是您抗拒的险些从我们的床榻上跌下来。 而我脸上的红点,转眼越发大了起来,那中痛楚,简直要撕裂我的肌肤。我多么希望,您能宽慰我,传御医来瞧我。可您,慌乱的披上衣服,就奔出了我的厢房。我真的有那么可怕么?” 定嫔越说越觉得痛苦,皇上的表情也跟着扭曲了。 如玥多有听不下去之意,挺直了脊背挡在了定嫔与皇帝中央。“亏得你还敢宣之于口,这样耸人听闻之事,还当是闺房里的恩情不成。皇上没有将你处死,已经是天恩浩荡了,需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损人利己的事儿干的多了,自然是你这样的下场。” “我也是被迫的。”定嫔一把推开如玥:“若非家族的荣耀至此,我会出此下策么?送进潜邸的女子一日比一日更多,而我这样一早送进来的,若不抢占先机,哪里还有资本与后来的美人斗下去。这些话,是我爹一个字一个字的灌输给我的。钮钴禄如玥,你岂会懂我内心的痛楚啊。你当那碗血粼粼的药汤很好喝么? 可最让我痛心的,是我想尽了一切法子,经历中中痛楚,好不容易使得自己恢复了原本的相貌。而皇上他却,不准我擅自出厢房半步,去诶再也没有来看过我一眼。这一过,就是好多年。 你们有谁试过,每天在狭小的厢房里盼着夫君来的日子。从早盼到晚,从天黑盼到天亮,可那个人,即便是匆匆经过你的房门口,也不想再往里看上一眼。我的心,一点点的枯竭干涸,碎裂成无数小块,可终究换不了他的一个微笑。 皇上啊,您敢说您对臣妾无愧么?难道没有姿色的女子,就不能让您有半点的怜惜么?您太无情了,而您的无情,早已在臣妾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这也正是,八皇女必须得死的原因。谁让您偏偏爱上了一个角色的女子,谁让您将全部的爱都给了这对母女。 我李丛云得不到的,凭什么旁人能得到?太可笑了,这太可笑了。”定嫔发疯一般的猖狂大笑,笑声在储秀宫的正殿之上来来回回的飘荡不绝。 如玥只觉这笑声穿透了自己的脑子,来来回回的,穿来穿去。直弄得血肉模糊,脑浆都快要迸射出来了。“够了,你别再说了。你的不幸是你咎由自取,可本宫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栾儿那么小,那么无辜她又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就因为你自己得不到,你便这样来害我,来害我的栾儿。李氏,我钮钴禄如玥敢以性命担保,你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和我钮钴禄如玥做对之人,从来不会有好下场。” 第一百二十八章:芳华(八) 定嫔总算止住了笑意,眼底轻挑起一丝不屑:“那有怎么样,反正我是必死无疑。连死都不怕,还会怕你不成?你可别忘了,玉嫔还在我手上。我死了不要紧,恐怕你这最好的姐妹,也得成了殉葬品。” “你!”如玥咬牙切齿,心恨难平。 皇帝冷叹一声,凄然的目光里,杀意已决:“李氏,正如如妃所言。倘若你悬崖勒马,交出玉嫔,朕便宽恕了你的家人。否则,朕不但要将你的九族诛杀,就连你祖上昔日的功名也要尽数抹去,让后世人愧对你家先祖。即便你死,又有何颜面于九泉之下叩拜祖先?” “呸!”定嫔轻啐了一声,满心的不以为意:“皇上啊,您未免也太小看臣妾了。死后之事,何必太在意呢!反正总归是死了,您说不是么?再者,李家的一切,都是皇上您给的,既然您能给,收回去也未尝不可。 他们当年送我入府是为了什么,我比皇上您更清楚。索性这样的回报,也总算不辜负当年的强迫吧。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岂有此理。”皇后怒火攻心,也顾不得臂上的伤痛:“皇上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你机会,你却这般不知就里,非要胡搅蛮缠,好,那本宫就成全你。” “皇后娘娘。”如玥一听皇后的话,不由得心急:“玉嫔不能死,李氏无恶不作,根本不配一命换一命。” “如妃糊涂,你也看见了,皇上一再给她机会,是她自己不珍惜。难道还要留下她这个笑柄,让人诟病咱们皇室尊严不成。”皇后怒而生威,双眉凛起:“横竖她都不会说。倒不如一了百了要好。” 见说服不了皇后,如玥紧忙道:“皇上,事出紧急,臣妾猜想玉嫔应该还在紫禁城中。请您下旨令御前侍卫于各宫搜查,务必要救出玉嫔。臣妾担心定嫔逼迫其服毒,又或者交代了旁人取玉嫔的性命。臣妾也是好不容易才逃脱的,皇上,玉嫔不能有事啊!” “常永贵。”皇帝也认为如玥言之有理:“吩咐下去,按如妃的意思办。务必要救出玉嫔。” 如玥含着泪点了点头,微微屈膝:“多谢皇上。” 皇后叹了一口气道:“行了,李氏,你也该就死了。” “皇后口口声声的说皇上给了臣妾好多机会。可是皇上啊,你可知臣妾给了你多少次机会么?”定嫔没有半点惶恐不安的样子,反而咄咄之势大显:“多少个日日夜夜,臣妾盼着您能回心转意,在等待中心灰意冷,却还是撑着一颗破碎的心,无限期盼您能悬崖勒马。不要辜负臣妾的一番心意。 可还不是这样么?后来皇上您登基为帝了,臣妾想着这么些年的阴霾也应该一扫而尽了。可是皇上您,还不是给了臣妾贵人的位分,连封号也没有。您是不再关着臣妾了,您让臣妾住在长春宫这么好的地界儿。 臣妾当真以为您回心转意了。那该会有多么好啊!可是您不过是为了您皇帝的颜面罢了。为了后宫里没有污秽之说。对我,你还是不理不睬不闻不问。既然您能如此无情,为何我不能奋力一搏。 有了如妃多好哇,你可还记得臣妾当年的样子?” 定嫔说到此处,忽然口喷毒血,整个人“嘭”的一声倒在了地上,着实令在场的人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定嫔气未绝,嘴里唔哝着她的不甘:“为何臣妾到死,也浑然不觉……” 如玥与皇后也是一头雾水,究竟是何人向定嫔下毒,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看着定嫔一脸的疑惑,众人心颤不已。 “皇上,皇后娘娘。恩贵人带着玉嫔娘娘往储秀宫来了。”常永贵忙三火四的跑进来,不管不顾的嚷道:“皇上,玉嫔娘娘无碍,玉嫔娘娘安然无恙。” “什么?”如玥简直开心的快要哭出来了:“玉嫔无碍?真的么,快宣进来。” 皇后也是惊奇,不由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怎么恩贵人又搅了进来。” 定嫔死命的忍了一口气,不由得双手撑着身子,怒目远远望向正殿门口。 果然是恩贵人扶着玉嫔走了进来,两个人相扶相持,没有半点惶恐的样子。“皇上万福,皇后娘娘万福。如妃娘娘万安。” “姐姐。”如玥哭着扑了上去:“你没事儿真是太好了,吓死我了。若是你有什么不测,要如玥怎么才好。” “多亏了恩贵人相救。”玉嫔知道此时还不是说话的时候,格外愤恨的剜了定嫔一眼。“就这样赐死了她,当真是太过便宜了。” “乌雅沅琦,你敢出卖本宫。”定嫔伸长了手,唇边的黑血顺着唇角不停的流着。“你竟敢,出卖本宫……” “定嫔娘娘说笑了,臣妾不过是做了应当之事,又岂会听你唆使。更何况,后宫素来唯有皇后娘娘,与如妃娘娘执事,你又算得了哪根葱,做得臣妾与玉嫔娘娘的主?” “你……”定嫔只觉得心肺具裂,痛楚加剧,呼吸是越来越困难了。“永琰,你说我穿淡紫色的旗装……好看,你已经好久没有赏过我了。” 定嫔忽然转了身子,朝着皇帝的方向匍匐过去:“永琰,你已经好久没来看过我了,丛云不想,不想每日被关在那样狭小的厢房里。” 皇帝淡漠的睨了一眼,地上满脸是血的李氏,恨意使然:“朕不会再去看你,纵然是你死了,化成一捧黄土,朕也不会再去瞧你。你不是痛恨朕给了你贵人的位分么?朕偏要你没有封号,以李贵人的身份下葬,就葬在妃嫔陵园以外处,死也不得入陵园安葬。” 没有想过,到死,听到的竟也是夫君这样无情的话。定嫔只觉得自己再也没有一点力气了,其实从她决意要利用如玥争宠的那一天开始,她似乎已经知道了今日的下场。皇上没有爱过自己一日,那么死又何惧。 “爱新觉罗颙琰,你早已不是,不是当日王府中的永琰了……你好狠心,好狠的心。”定嫔喷出最后一口毒血,整个人终于气绝身亡。 如玥一下子软了腰肢,整个人趴在了地上:“栾儿,你看见了么?额娘为你报仇了,栾儿……你可以安息了!” 皇后红了眼圈,不由得唤了一声常永贵:“皇上今日受了惊,快送皇上回去歇着。” 玉嫔泣不能声,伏在如玥身侧哀痛欲绝,忽然看见皇帝摇摇晃晃的倒在了眼前。“皇上,如玥,快去看皇上。” 众人这才手忙脚乱的来扶,皇帝是动了大怒,一时气绝晕了过去。索性石黔默一直侯在殿外,这会儿听了声音,匆匆忙忙就赶来瞧了。 经他一番诊治,皇上很快便醒转了。皇后让人径直将皇上扶往后寝安歇,恩贵人也随行而去。却是如玥没有就走,与玉嫔相扶的立在定嫔身侧。 “李氏就这样死了,未免太便宜了她。本宫遵循承诺,要将她剥皮抽筋,方能消除心头只恨。”如玥含着热泪,目光里满是决绝:“今日储秀宫正殿之事,若是在场之人有半个字外泄出去,本宫必叫你们身首异处,与李氏一个下场。” 常永贵睨了四周一下,忙道:“如妃娘娘放心,这些侍卫都是皇上的亲信,必然不敢走漏风声。只是,奴才有一为难之事请娘娘您的旨意,李氏的亲族,应当如何处置。皇上毕竟没有名旨……” 如玥傲然一笑,冷声道:“公公糊涂了,皇上不是说了,非但要诛连九族,还要抹去李氏一族全部功绩,从史册上除名。” “嗻。”常永贵知道如妃是恨透了李氏的,自然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等等。”如玥看了李氏一眼,愤恨的难平:“给本宫将那红辣油烧融,尽数灌进她的口腔鼻腔,本宫就是让她死也死的不能安宁。” “妹妹。”玉嫔听得惊心,不由得想要劝上一句:“人都已经死了,你又何必不放过自己的心。需知仇恨是令得你痛啊。” “姐姐放心就是,如玥没事。这罪妇已死,栾儿的仇总算报了。”如玥泪落如雨,心里的伤痛又一次被彻底的翻了出来,眼前浮现的是栾儿那可爱的模样。李氏有一点没有说错,即便她真的死了,栾儿也活不过来。这种遗憾必将困扰如玥一生了。 石黔默看了看地上定嫔,好半天才道:“李氏死状狰狞,且从中毒到毒发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臣猜想,应该是服了鸩毒。” 如玥微微点头,只对常永贵道:“人拖下去,该怎么办怎么办。” 常永贵硬着头皮应下了,便召唤了两名侍卫将定嫔拖了出去。 “没有栾儿,你还笑薇呢!”玉嫔颤声道:“如今大仇得报,你更要好好待自己才是。笑薇还小,不能没有你这个亲额娘。” “如玥知道。”泪水早已令如玥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她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是这彻骨的心痛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几分怜惜几许愁 幽幽的一觉醒来,皇帝只觉得头骨裂开一般的疼,疼得有些看不清周围的景象。将手从缥色的锦被里伸出来随意一拂,竟触到了一团柔滑的发丝。 “皇上,您醒了?”皇后伏在床边才打了个盹儿,皇上便醒了过来。“快,小毕子,把才熬好的汤药端上来。” “朕这是在哪儿?”打眼一看四周的景象,并不是养心殿,皇帝的心微微有些不悦。“朕怎么会在这儿,常永贵呢?为什么不送朕回养心殿!” “皇上。”皇后咬了咬唇瓣,心底难受:“臣妾也有许久没陪在您身侧了。这一夜能守在您身旁,尽尽心,臣妾心里也舒坦不少。” 皇帝吐出一口污气,慨然冷笑:“你们不都怨毒了朕么,一个个的不都盼着朕早死么?朕若死了,这后宫必然清静。” 小毕子端了药汤子上来,皇后还想还嘴,见有宫人在也就生生忍下了:“御医说皇上醒转许会头疼,让臣妾备了药,皇上您趁热喝吧!”从小毕子手里接过药碗,皇后轻轻搅动了两下,这才递到皇帝跟前:“臣妾伺候您进药。” “不喝。”皇帝猛然坐起身子,一把推开药碗,温热的汤药顺势泼洒在锦被上,以及皇后柔荑玉手上。“常永贵,摆驾养心殿。朕要回养心殿去!” 皇后的手有些痛,不自然的蜷了蜷。“你先下去。”将还剩下半碗的汤药交道小毕子手里,皇后吩咐了这么一句。 待到人退了下去,皇后才道:“皇上,当着奴才的面儿,臣妾有些话不想说。可您是一国之君啊,无论遇到什么坎儿,都不该这般纵性。药您不喝,臣妾只管再煎些备着。可您看看,这会儿还不到三更天呢,您怎么摆驾回宫啊? 更深露重的自是不必说,皇上您本身又不舒坦,再吹了风着了寒的,臣妾岂非要愧对列祖列宗了。” “朕说要回宫,皇后你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这会儿嘴皮子利落的不行,何以后宫却是管不好。朕册封你为皇后,不是留着你在身边唠叨的。你若是没有个治理好后宫的本事,大可以给朕滚去冷宫。”皇帝怒不可遏,且回养心殿的心意已决。 加之先前又受了李氏不少的窝囊气,这会儿对着极为不柔顺的皇后,一股脑儿的撒了出来。“常永贵,还没听见朕在叫你么?越发的不会当差了,是不是要挨板子才痛快。” 常永贵一直立在门外,几次没应声是希望皇后能劝服皇上。可这会儿听得皇上真的急了,他也越发的稳不住了:“皇上,奴才在呢。” “摆驾养心殿,你没听见么!”皇帝怒吼了一声,随即便是喘咳:“朕说要回养心殿。” “嗻。”常永贵应了一声,紧着就让人去打点了。 皇后受了委屈,一时间也搁不下面子,硬生生不理不睬的别过脸去。 “小马子,你去一趟永寿宫,这会儿如妃娘娘多半是睡下了。睡下了也不打紧,你等着知会乐喜儿一声,天一亮娘娘起身了,就让去养心殿请安。我估摸着,皇上这回是动了大气。咱们指定劝不住。若是能,也唯有如妃了。”常永贵瞧着这势头,多半是控制不了的。也唯有向如妃求助了。 “知道了师傅,我这就去。”小马子得了令,紧着就往永寿宫去了。 彼时如玥还没有睡,只是抱着笑薇倚在床前静心。怀里的笑薇睡得很沉,身上带着一股子奶香气,让人很安心。 如玥的心里,却一遍一遍的回放着今日发生的事儿。总有什么地方想到不够透彻,李氏心思缜密,死到临头为何随身只带了一只信鸽救自己?若是她的暗客就埋伏在宫里,为何又不出手相助? 还有,大殿之上,分明没有人朝他下毒,而她怎么就会突然暴毙。且死前,自己也不甚明了。再者,那毒也让石御医验了,是不折不扣的鸩毒。鸩毒属于凶猛的毒药,入口气绝,不像是一早就下了的,否则也不至于轮到李氏折腾了这好些时候才发作。 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在李氏身后的,到底是何人。而对她下毒的人,难道就是她身后这些么? 夜色凉薄,透进柔纱的月光也格外幽暗。如玥总觉得森森的冷,若非怀里还抱着笑薇,恐怕是要坐不住了。 然而笑薇就像是一颗定心丸,捧了她在掌中,一切都变得很舒服很温暖了。如玥不觉微笑,忽然听见门外有动静,像是漏夜有人来,侧宫门被轻轻的打开。 她的心不由得一紧,抽搐的有些疼。“沛双,是谁来了?” 沛双在耳房与常娘做着针黹,本就还未睡。如玥这么轻轻的一唤,她自然也就过来了。“小姐,怎么了?” 如玥怕惊动了怀里的笑薇,赶紧召唤了常娘过来:“抱着小公主去安睡吧。本宫听着侧门像是有动静,必是有人来了。去请进来。” 常娘抱着小公主,裹了层单子,由着两个小太监领路,四名宫婢提灯簇拥着,送回了公主房。 沛双也领着小马子过来了:“小姐,是皇上跟前儿的小马子来了。” “奴才深夜前来,搅扰了如妃娘娘安睡。”小马子虽然这么这么说,可见如妃衣衫整齐,便知道她并未睡下。 “不碍的。这个时候来,可是皇上有事儿吩咐?”如玥本是想过留在储秀宫照顾皇上的,可毕竟皇后才是正宫,多有不便。这才没有坚持,自行回了永寿宫。这会儿心里也是放不下皇上的,毕竟这样的事儿,搁在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皇上醒了,勃然大怒,坚持这会儿就要回养心殿。皇后娘娘怎么也劝也劝不住。师傅不放心,怕皇上再发脾气,想来也唯有娘娘您能劝得住,就让奴才先送个信儿过来。等明日娘娘您起身了,就去养心殿瞧瞧。”小马子有些为难,好些话都没说。 皇上非但发了脾气,就连药汤也弄泼了。皇后劝不住不说,还受了皇上的怨怼。当然这些话不说,可能如妃也猜得到。小马子虽然年轻,可沉稳也会观察人事,明白好些话不该由他口里说出来。 “这就去吧。沛双,你准备一下。咱们去养心殿瞧瞧。”如玥如小马子所料的一样,没有继续再问下去。“怕就怕皇上这会儿,连本宫也不想见了。” 如玥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李氏当着皇后与自己的面,这样讽刺皇上,令他难看。也无非就是希望皇上日后对着自己与皇后的时候,心里始终有根刺。这样一来,即便她死了,也总归不能让旁人痛快了。 心里吃不准皇上的心意,难免有些忐忑。如玥一行人,匆匆赶到养心殿的时候,皇帝已经在西暖阁歇下了。 “呦,小马子,你怎么这个时候把如妃娘娘请来了?”常永贵有些愧疚:“叨扰娘娘安歇,真奴才的疏失,本意不过是想请娘娘明儿一早再来。” “不怪小马子,是本宫心急了。”如玥猜想这会儿通传,皇上必然不会相见。遂道:“只管让本宫自行进去,你们在此恭候也就是了。” 常永贵默默的点了点头,示意旁人都退下去,由着如玥一个往西暖阁去。 皇帝半倚在床榻之上,单手遮挡在眼前,如玥并不能看清楚他的表情,却在心里怜惜他的苦楚。只是轻柔的走上前去,将罗锦的薄被替他盖好。 “朕不是说了都出去么,朕要一个人静一静。”皇帝有些不耐烦,语气自然也是急躁的不行。如玥沉默着没有出声,也并没有走,只是轻柔的于榻边缓缓坐了下来。 “你……”皇帝将手移开,正预备责怪,却不想眼前所见之人,竟然是如玥。唯有旋即别过脸去:“这个时候,你不在永寿宫待着,怎么会来朕这里?” 只这一眼,如玥就看清楚了皇帝脸上的泪水。曾几何时,她以为只有自己才会软弱的痛哭流涕,不曾想堂堂的天子也会。一时间,尴尬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转念又道:“臣妾得知皇上从储秀宫回来了,便来看看。不知道为什么,没看见皇上,臣妾就是不安心。这会儿既然已经瞧见皇上安好了,臣妾就先行告退了。”许多时候是这样的,当着一些人,你不愿意表现出自己的软弱。 可还有一些人,能让你不敢疼惜,不敢靠近。若不是一个情字萦绕在心头,怎么会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如玥猛然发现,其实一直以来,她对皇帝的心都没有变。不过是被他的冷酷麻痹了心,才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他了。 到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原来看着他难受,自己竟也难受的无以复加。 “朕是不是很没用?” 如玥还没走出去两步,身后的皇帝忽然这样问。 “怎么会?在臣妾与笑薇心里,皇上你就是天。如天一般的广阔,让臣妾安心。”如玥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皇上,您早点歇着吧。” “别走。”皇帝蹙紧了眉头,却还是舍不得如玥离开。“留下来陪朕说说话好么?” 第一百三十章:将心比心 连续三日,皇帝没有早朝也没有离开养心殿。连续三日,如玥亦没有来储秀宫请安,没有离开养心殿。 这三日后宫更是人人自危,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先前传闻明明是玉嫔暴毙了,可怎么变成了定嫔。被皇上废黜了嫔位,褫夺了封号不说,还死的那样惨烈。加之皇后先前遇刺,而如妃宫里也出了状况,一众宫嫔更是不知究竟,个个活脱脱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好不容易这第四日,皇后懿旨令各宫前往请安,宫嫔们才算是松了口气,预备着从皇后哪里详细打听打听。 皇后的精神并不好,愁容满面,身子也愈发易疲倦。见了这么些人簇拥着自己,烦躁的不想说话。见庄妃抱着笑薇,与诚妃一并入了殿。才勉勉强强的开了口:“后宫这几日不宁静,也难怪你们都好奇。本宫今日让你们都过来,也正是想说个明白。” 诚妃的注意力本都在笑薇身上,听得了皇后这句话,才不由得叹了一声:“人都已经死了,也处置了,何必在挂在嘴边上说。” 庄妃听出诚妃的话意,是多有疲倦的意味,浅笑辄止:“怕就怕有些人好奇,总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才甘心。” “本宫也作此想,所以今儿必得当着诸位姐妹的面儿,把话说清楚了。李氏丛云,连同徐淼毒害八皇女在先,暗中行刺本宫在后。罪孽深重,自然不配再活着了。皇上让这罪妇蒙蔽了些许时候,难免心痛难当,这也就病了。 往后,本宫不想再听见有关李氏的只言片语,盼望着后宫里能重获和睦。这样一来,皇上方能静心休养,早占勿药。本宫心里踏实了,自然伤也好得快。你们可都听清了?”皇后满面疲倦,像是心里承受了许多事儿。 在旁人眼里看来,这中感觉十分玄妙。原本警恶惩奸应该是无比畅快之事,怎的皇后表现出来的,却是歇斯底里的倦怠。丝毫看不出一点欢愉的样子来。 淳嫔掂量了皇后的话,又看了诚妃与庄妃的神色,心里暗自揣摩此事必然不是这么简单。随即便将矛头指向了长春宫:“请皇后娘娘恕臣妾多嘴。定嫔久居长春宫并无恩宠,又怎么能够这样肆意为祸,莫不是有旁人帮衬之功?” 听得淳嫔这样说,宫嫔们也大有人坐不住了。恩贵人的表现尤为明显,几乎是冷笑着站了起来:“皇后娘娘,您瞧啊,今儿这儿长春宫的人可是一个也瞧不见。就连昔日李氏一心扶植的完颜贵人,也不是没来么!照这么看,淳嫔娘娘说的不错,这李氏身边定然是有人帮衬的。 怕就怕野火杀不尽,春风吹又生。娘娘您可要及早决断才是啊。” “决断?决断什么?”皇后有气无力道:“只怕本宫有心无力,什么也决断不了。”自想起皇帝那一晚,是多么的嫌恶与厌倦,皇后心里就痛得滴血。为何身为正妻的自己,都不足以抚平自己夫君心灵的创伤。 偏偏是如妃,偏偏还是如妃。 后宫佳丽三千都不算什么,皇帝的眼里心中,从来唯有如妃一人。 皇后死如死灰,早已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纵然是拼劲一身的力气去争去斗,到头来不是一如李氏一般么?作茧自缚,死无葬身之地。难道能多换来皇上疼惜的一眼不成么?全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话。 “皇后娘娘,防微杜渐方为上策啊。”恩贵人还是不死心。好不容易帮着如妃解除了后顾之忧,救回了玉嫔一条性命。她不甘心自己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得到。 却是庄妃开了口,拦了恩贵人继续说下去:“见好就收吧,不要惹得旁人都烦了,自己脸上也不好看。恩贵人,你心里想什么皇后娘娘心知肚明,本宫也一清二楚。相信如妃娘娘也必然心中有数。你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再者,当着诸位姐姐妹妹,我也有几句话要叮嘱。咱们身为皇上的宫嫔,当做的不过是上尉天颜,下承子嗣。后宫里最缺的,从来不是耍嘴皮子的人。你们若是盼望着皇上能时常相伴,就都闭紧自己的嘴。不要当说的,不当说的都从这红齿白牙里往外冒。可都听明白了?” 众人齐齐聆听教诲,如是拜过谢过,皇后总算才显露了笑意:“行了,都退了下吧。本宫身子发了,明儿的请安也就免了吧。待皇上好些了,你们再去养心殿请安吧。这些日子,安分守己,守口如瓶才是最紧要的。” 庄妃愣了愣神,心里忍不住在想,皇后何曾这样的无力过。即便曾经有过,也从未这样坦坦荡荡的显露人前过啊。这一次,恐怕是真的伤了心了。从她这个角度,去看皇后苍白的脸庞。仿佛当怎是迎风零落的一片枯叶,那么的不堪一击。 “皇后娘娘务必放宽心,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相信也没有人愿意再提及。毕竟那是皇上不愿意的事儿,妃嫔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忤逆皇上的旨意。”庄妃少不得劝了一句。 皇后却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本宫不是为这些忧虑,而是,而是有写疲倦了。”皇后要怎么说出口,真正伤了她的,正是皇上对如妃的这一份浓情蜜意。明明她也是真心想要安抚皇上,明明她自己还伤着,却也渴望尽心的照顾好皇上。 可没有人领情,非但没有领情,在他眼里,自己所做的这一切,竟然都是这么丑陋不堪的。 “那臣妾不耽搁皇后娘娘休息了。”庄妃抱着笑薇告辞,诚妃也一并陪着出来。两个人眼里,唯有笑薇那娇俏可爱的模样。 皇后也痴了心,想去看四阿哥一眼,便吩咐了身边的丫头秀春:“你去准备一下,本宫想去看看绵忻。” 秀春是新跟着皇后的小丫头,平日里也是多做少说的那一类。皇后看重的,正是她这一份安静。“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准备。” 心底深深的失落,令皇后多有不安。往阿哥所去的一路上,她都在想为何自己竟然会这么失败。可想来想去,终于还是一无所获。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行礼的人,正是玉嫔。 听见有人说话,皇后才回过神来。“你怎么也在这里?”见玉嫔怀抱着绵忻,皇后的心隐隐作痛。 “臣妾不知娘娘也回来。”玉嫔有些尴尬,索性将四阿哥放下:“四阿哥,你皇额娘来瞧你了。快过去。” 绵忻看了看玉嫔,又看了看皇后,似不情愿的向皇后问安:“儿臣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安好。” 皇后总算真心的笑了出来,微红了双眼向绵忻招手:“绵忻,来,到皇额娘这儿来。”绵忻摇了摇头,躲在了玉嫔身旁。 玉嫔低低叹了一声,似安慰一般道:“这一年多,绵忻在臣妾的延禧宫教养着,也难免他会对皇后娘娘生分了些。想来回到阿哥所慢慢的就好了。臣妾也是着实无用,没有好好照顾四阿哥,三番两次令他受伤犯险。望皇后娘娘恕罪。” 原本以为皇后是要怪罪的,却不想皇后只是轻轻一笑。“罢了,都已经过去了。李氏也去了,没有人会再伤害绵忻了。本宫有些乏了,你陪着绵忻在玩一会儿吧!”皇后转过身,强忍着泪水,决然要走。 玉嫔真是被惊的不轻,皇后何事竟成了这样会服软的人了。“皇后娘娘且慢。臣妾来了有一会儿了,也该回去了。四阿哥正要进膳,不若就劳动皇后娘娘您,喂四阿哥进些小米粥吧。” 皇后抹去了眼尾的泪水,转过身时又是一脸的明澈笑容:“本宫知道,额娘的心都是一样的。为着绵忻,你也没少遭罪。今天即便是本宫肯喂,也要他肯吃才行。况且本宫还有伤在身,实在不便,玉嫔你代劳也就是了。” 这话说完,皇后依依不舍的睨了绵忻一眼,终究还是决计离去。她在想也许这才是对绵忻好的一种方式吧。小孩子不会说谎,他是真的喜欢玉嫔,那就由着他和玉嫔在一起也就好了。无论是延禧宫,还是阿哥所,只要他开心就好了。 望着皇后的身影,玉嫔的眼眶也不由的湿润了。她曾经想过一百种一千种皇后刁难自己的法子,因着自己夺取了她至亲的骨肉。可万万没有想到,真到了这一天,皇后还是心软了。甚至心甘情愿的将四阿哥托付给了自己。 可能这才是真正的慈母情怀吧,她盼望的不过是孩子能够健健康康的。却不在意是不是一定能拢在自己怀中。 玉嫔蹲下身子,重新将四阿哥抱紧:“绵忻,你皇额娘才是最疼爱你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你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顺你皇额娘,要听她的话。不准让她伤心,知不知道?” 绵忻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柔软而温暖的小手轻轻拂过玉嫔的脸颊:“额娘不哭,绵忻听话。” 因着这稚嫩纯真的童言,玉嫔的泪水忽然就绝了堤。 第一百三十一章:浮光掠影人心动 “还记得你自己是人家的额娘么?我还当你全然都不记得了呢!”庄妃一脸的不高兴,见这会儿如玥才来,不由的冷嗔了几句:“这三日,笑薇哭醒了多少回,就是找不见你。你可倒好,一颗心扑在别处,连自己的女儿也不管了。真够狠心的!” 玉嫔紧忙赔着笑脸:“庄妃说的哪里话,如妃才得空,就紧着来瞧笑薇了。再者,笑薇在母亲身边,又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您就是自己不吃不喝,也少不了咱们小公主一口的。” “就你会说话。”庄妃这才唤了常娘把笑薇抱过来:“快给如妃抱过去,几天不见,一准儿想得厉害。” 如玥接过笑薇,鼻子一酸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看惊着笑薇了。”庄妃略微心疼,却分不出自己心疼的究竟是如玥还是笑薇。亦或者两个人都让她心疼的厉害。 “没事儿,我没事儿。”如玥一个手胡乱的抹着泪水,另一个手牢牢的抱着笑薇。“才几天没上手,笑薇又重了不少呢。都是姐姐精心照顾的好,若是搁在我身边,只怕要清减的厉害了。” 庄妃长长的叹了口气,好半天才问:“皇上很不好么?” 如玥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玉嫔心里也觉得堵得慌,却并不是太难受。“咱们三个之中,许就是我最为薄情吧。也不用哦瞒着你们,我从未把皇上当成是我的夫君,我于他而言不过是万花丛中的一点红罢了。而他于我而言,只是君王是主上,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却是如玥你,你对皇上用情这样深这样真,只怕是要让自己难受了。皇上若是熬不过自己心里这个坎儿,怕是你也要跟着遭罪了。何必呢,如玥,他是皇上,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啊。即便是你为他倾尽了一切,也不过是他的宫嫔之一罢了。苦的终究是自己。” 庄妃看着如玥略微消瘦的脸颊,不免有些心疼:“这一身海蓝色的旗装的确好看,清爽倒是不假。可不如蜜粉色的衬得你气色假。内务府新送了了几匹料子,都是看着喜兴的,回头让人照着你的尺寸做得了给你送去。” “多谢两位姐姐记挂,如玥心里有数。”如玥冲着笑薇淡淡一笑:“亏得她还是个懵懂的娃娃,许多事儿不用搁在心上扰烦。” 玉嫔不禁想起了那一日的皇后,颤音道:“从前我恨皇后极了,恨她是一宫正主,欺压咱们。恨她心狠手辣,无恶不作。到头来,却有同情她极了。从未想过她如今会过上这样的日子。” 这话也勾起了庄妃的心事,那一日在储秀宫的正殿上,皇后是什么精神状态,她自己也看得很清楚。“不错,原是我错了,总以为皇后只惦记着膝下的两位阿哥。却不想她对皇上也是有真情在的。有时候想想,也觉得女人真是太傻了,期盼着容颜不衰,荣华富贵。 却已然撇不开个‘情’字,贪心的渴望得到这一切之后,仍然还有夫君的真心。竹篮打水一场空,终究与自己为难罢了。” 听着两位姐姐颇有感触的话,如玥心里也打定了主意。好不容易爬上了今天这个位置,她便是不能再软弱不能再退缩了。后宫之中,决不能再出一个定嫔这样的角色,让皇上难受痛心。 就算是为着皇上能安心理政都好,也要尽自己全部的力气管制好后宫里的一切。 “我得去长春宫一趟。”如玥忽然就坐不住了,猛的站起身子险些连笑薇都掉下来。索性她还是抱住了,可笑薇被这一落吓的哭了起来。 庄妃的脸色登时变了几变,想说什么却硬生生忍了下来:“把笑薇给我留下。” 玉嫔也被如玥的反常吓了一跳,紧张的不行:“你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看再摔着笑薇可怎么好。有什么不能好好说。” “有劳两位姐姐帮我照顾笑薇了,如玥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必得弄清才安心。”如玥唤了医生沛双:“摆驾长春宫。”便匆匆忙忙的走了出去。 庄妃心疼的抱着笑薇,哄了又哄。“她这是要干什么,还有比自己女儿还要紧的么?索性这是没摔着,要是摔着了,我非跟她急不可。” “庄姐姐别动气,笑薇懂事儿,必然知道她额娘是心疼她的。”玉嫔还是不放心,少不得道:“我得跟着去瞧瞧,要不然我这心也悬在这儿,怕是搁不下了。” “去吧去吧。”庄妃懒得去管后宫里的琐碎事儿,对与皇上的恩宠她亦是可有可无。最要紧的,就只是怀里这个娇俏的小人儿。有她伴着,在孤寂的日子也变得有滋有味了。所以出了笑薇,庄妃可以不理会宫里的任何人,任何事儿。 来到长春宫的时候,佳贵人得信儿迎了出来。直道如玥走进了东里间,才瞧见完颜氏预备相迎。 “如妃娘娘万安。”完颜氏的脸上挂着一层冰霜,倒不是畏惧了如玥的威严,而是她找不到一个能让自己笑出来的理由。定嫔虽然死了,可她带给自己的阴影,这一生怕是挥之不去了。更何况这一切如妃一清二楚。 许还有更多的人也一清二楚吧。就凭着这一点,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还能有多么长久。命都保不住了,还要笑给谁看。 这么想着,完颜氏的神色又免不了暗淡了好几分。 佳贵人有些看不下去,愤懑道:“摆着一张冷脸,你是要给谁看啊。” 如玥兀自带着一股强烈的忿怨之气,落座端身,不紧不慢道:“那蜡丸是怎么一回事儿?” 完颜贵人没有出声,只是垂下了眼睑。 “你可以不在这里说,慎刑司的奴才们用一用刑,你马上就会招认不是么?”如玥直白的言语,犹如一根离弦的飞箭,径直朝着完颜苏拉的胸口射了过来,令她避之不及。 “如妃娘娘不是已经知道了,那您还要奴婢说些什么?”苏拉扬起脸来,重新对上如妃的眉目:“不错,是臣妾将那裹着蜡油的毒丸下进定嫔的食物中的。那又如何,反正她左右不过都是个死。早死与晚死又有什么分别。 再者说,如妃娘娘您不也是恨透了她么。纵然是她死了,您也不肯让她得到安宁。那滚烫的蜡油,可是您吩咐人灌进她嘴里的。与臣妾先前在她食物里丢进了小蜡丸有过之而无不及。人都已经死了,娘娘您还来追究臣妾什么?” 苏拉不肯服软,趾高气昂道:“说白了,臣妾与您根本就是同一种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的同一种人。” 佳贵人怔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当如何是好。正逢玉嫔走了进来,她唯有盈盈一拜:“玉嫔娘娘吉祥。” 如玥见玉嫔进来,略微敛了怒意:“姐姐怎么跟过来了?” 玉嫔方才听了几句话,似乎明白了什么,只道:“我过来,不过是放心不下你。其实事情既然已经过去,自不会再有人追究根本。这事儿皇后不许后宫再提及,也是为着皇上的龙体顾虑。你又何必再与她为难。我想着,她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谁叫李氏昔日做绝了事儿,怨不得旁人恨。” 苏拉转过身来,朝着玉嫔牢实一拜:“多谢玉嫔娘娘知晓臣妾的心意。臣妾本就是贱命一条,能挨到今日又没有牵累家人已经是万幸了。也亏得玉嫔娘娘心慈,才能保住臣妾一族的性命。娘娘的大恩大德,苏拉无以为报,就请娘娘您受我一拜吧。” 这像是绝别的话,苏拉跪地拜过,一脸的无畏。“如妃娘娘,臣妾心愿既了,也不怕您再发落了。只是慎刑司那种地方,请恕臣妾不想再去,娘娘若要臣妾的命,何须麻烦。臣妾就死便是了。” “妹妹。”玉嫔不忍,少不得唤了如玥一声:“过往的种种,根本不是她区区一名宫婢能决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李氏的心思,想来苏拉也受了不少罪。今日,她虽然是自作主张,将李氏毒毙,可说到底也总算为后宫除害了。 不如看在我的薄面上,就饶了她吧!往后你不喜欢,大可以不让她再侍寝,就留着这长春宫,让她闭门清修吧!” 如玥隐忍下这口怨气,才道:“毒毙李氏,并非什么为后宫除害,不过是完颜氏担心李氏说出什么对她不利的话来。将那鸩毒裹着蜡丸给李氏服下,也亏得她想得出来。本宫最是讨厌这种爱胡乱做主的蹄子,还当后宫没有皇后也没有妃主了不成。 这样浅显而愚蠢的小心思最好给本宫收拾的一干二净,若非如此,别怪本宫法不容情,定叫你身首异处。” 心里总是觉得,这完颜苏拉跟在李氏身边久了,也不知不觉的沾染了几分李氏的狠毒。如玥总觉得这个女子不那么叫人放心,指不定哪一天就会忽然扑出来乱咬人。只是看在玉嫔的面子上,她也不好做的太绝。 “佳贵人,给本宫多留着心,好好看着她清修。”如玥还是没有做的太绝,却不得不谨慎道:“想来皇上有些日子不会踏足这长春宫了,完颜贵人,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还是好好的澄净澄净自己的心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杨柳郁氤氲 “难为你得空,不去看看笑薇,偏是往我这里跑。让庄姐姐知道了,必又得数落了你冷落女儿才肯罢休。”玉嫔拉着如玥坐下,亲昵而热情的说话。 如玥才见过启祥宫那两位柳氏,气儿不怎么顺,这才想来延禧宫说说话,让自己的心里好过些。“笑薇有庄妃照顾,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倒是庄妃她一颗心都扎在笑薇身上,不问后宫诸事,自然也不理会皇上的事。去了也是说不上几句话的。” 玉嫔慢转明眸,缓缓露出笑意:“那你又有什么话要同我讲?” 方才还满肚子的话,这到了嘴边,却有不知当如何说了。如玥只觉得心里很不舒坦,眼前浮现的,也唯有柳氏妩媚的容颜。“姐姐这样问,我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今儿一早听小冯子说起,康贵人与丽贵人,抢在你前面去了养心殿。这会儿八成还没从养心殿出来呢。也难为你心里别扭。”玉嫔玉腕轻转,那一串玛瑙串子顺着柔滑的腕子轻轻晃动,很是好看。 如玥的心也随之轻摇了两下,生生咬住了唇:“原是以为,皇上最需要的莫过于有我陪着。可这么看来,也不过如此。这些天衣不解带的照料,皇上的身子许是康复了,可心里的疙瘩却还要旁人来开解。” 无声的轻叹,如玥摇了摇头:“没想到这把年岁了,还要跟年轻的妃嫔拈酸吃醋,让姐姐见笑了。” 玉嫔有些心疼,不满意道:“这话我可不爱听,什么叫这把年岁了。说的像是咱们七老八十了似的。来看看,漫说是新入宫的宫嫔了,就算是满蒙八旗的女子有一个算一个,加起来怕也是不及你仪态万方的。 若你都这样自卑,岂非要我天天蒙着面不出宫门,不见人了。” 如玥被玉嫔逗乐了,嗤嗤的笑着。 玉嫔自己也抿着唇瓣笑了:“瞧瞧,这才是我们风华绝代的如妃娘娘。一笑倾城,其实那些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能比的。若我是你,必然不会轻易谅了她们去。” “只是姐姐不是我,姐姐情愿躲在清闲惬意之中,也是不愿意凑在皇上身边的。”如玥轻轻垂下头,贴在玉嫔的肩上:“我在想,如果姐姐于我一般,也痴心恋着皇上。今日的后宫之中,又将会有怎样的一番争斗。你我之间的情谊,还会如现在这般好么?” 轻轻的吹了吹如玥鬓边的碎发,玉嫔这才又柔顺的为她整理好。“若我说会,你信么?” 如玥略微抬起头,对上玉嫔的眼睛,眉目含笑:“若是旁人说会,我必然是不信的。可玉淑姐姐你说会,如玥信!” 玉嫔垂下眼睑,无限哀婉:“兰彤也去了,我这延禧宫越发的冷清了。有时候一个人过夜真的会觉得害怕。其实曾几何时,我真的有想过去分宠,哪怕是为了不要独守空房这般孤清都好。 可那彼此倚靠的温暖,不过是需要而不是情分。静下心来细细的想,我又觉得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男子薄情自古如是,上至天子下至黎民百姓,哪里都有这样的凉薄。伤心的,终究是女子罢了,为着这一份亘古不变的辜负,我也就懒得去争了。 再者如玥,皇上心里是真的有你。虽然不是唯一不是仅有,可也已经很好了。许多人倾尽一世也不可能有你这样的福气。我有自知自明,明知不是你的对手,又怎么会耗尽心里与你分宠呢。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揽你入怀,听你说说心里的话也就是了。” “姐姐真好。”如玥亲昵的贴在玉嫔肩侧,心里渐渐平静了许多。不可否认,她真的变了。没有从前那么简单,那么容易满足了,明明知道皇上心里是有自己的。却渴望更多的,越来越多的情分。 这样的贪婪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儿,可如若不然,如玥也不知怎么才能令自己的心平静。 正说着话,小冯子躬着身子走了进来。 “什么事儿?”玉嫔不冷不热的问了一句。 “回娘娘的话,是长春宫的小许子来了。”小冯子见如妃也在,言简意赅的回了话。 如玥揉了揉双目,温婉的坐好了身子:“姐姐瞧见了吧,好不容易来你的延禧宫多清净,却也是到哪儿了都避不开。宣进来吧。” 小冯子有些愣,听了如妃的话才道:“那小许子说,是奉了完颜贵人的差遣,特意来请我家娘娘往长春宫走一趟的。” “请玉嫔去长春宫?”如玥有些奇怪,随口又问了一遍。 “正是呢。”小冯子躬着身子道:“小许子面色仓惶,似完颜贵人交代了要紧的事儿。可奴才怎么问,他就是不肯说。一再苦苦哀求奴才,请玉嫔娘娘移步长春宫。” “得了,既然如此,我就只管走这一趟。”玉嫔敛了方才轻松舒心的笑意,转脸换上肃和之意:“如玥,你与我同去吧。” “也好,我也正想再看看这完颜氏还有什么花招。”其实如玥很是不喜欢这个苏拉,从前她还是寒霜的时候就不怎么喜欢。如今更是难以入眼。不为别的,就因为她是李氏调教出来的人,物以类聚,怎么也能学到几分阴狠。 可这个完颜氏也的确是可怜,几次三番的受尽了李氏的折磨。没有就死,也大概是个有骨气的。如玥不愿意单凭自己的喜恶就断送好好一个女子的性命,这才姑且放过了她。只是警惕仍然尚未放松,倘若她有什么不轨的图谋,必然叫她身首异处。 脑子里东拉西扯的想了好多事儿,脚下的步子也没停。上了车辇,玉嫔少不得嘱咐如玥两句:“我知妹妹不喜欢那完颜氏,可说到底她也是受了李氏的教唆。归根结底,攀附皇恩也并非出自她的真心。妹妹就当她不存在吧,总归这以后,皇上也不会再去长春宫了。” 如玥微微点头:“我的心思都逃不过姐姐你的一双慧眼,只要这完颜氏听话安分,本宫必然不会与她为难。但倘若她生出了不轨之心,就别怪如玥先下手为强了。后宫里,决不能再出第二个李氏。 于皇上,于我,都是莫大的折辱。姐姐也要体念如玥的一片苦心才好。” “自然。”玉嫔安抚似的拍了拍如玥的手背。这时辇车已经稳稳当当的停在了长春宫正院门前。 “臣妾恭迎如妃娘娘,玉嫔娘娘。”完颜氏似乎一早就知道两宫回来,一身寻常的衣裳立在庭院之中。身旁是内务府新派来照顾她的宫婢,紫佳。两个人迎风欠身,动作十分轻盈柔顺。 “你让小许子去请玉嫔过来,究竟所为何事?”如玥不预备多做停留,有什么话只消在这里说清楚也就是了。 “事关重大,还请两位娘娘移驾内寝,请御医前来诊治再议不迟。”完颜氏高高仰起头,目光里没有一丝半点的胆怯。相反,她的唇角稍微卷翘,颇有得意的意味儿。连同住的佳贵人与宸常在也被惊动了,先后走了过来。 如玥的心不那么舒坦的跳动了两下,目光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完颜贵人的腹部。她真的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么?以皇嗣血脉再重获圣宠,再一次将皇上的目光吸引过来? 玉嫔似乎也猜到了,不由得吩咐了小冯子:“去请石御医过来,快去。” 佳贵人咬着唇瓣,想了想方道:“酷暑之日,骄阳似火,有什么话还是进屋里再说吧。” 宸常在睨了完颜氏一眼,不悦不满了清秀的面容:“若是臣妾没有记错,如妃娘娘的懿旨可是令完颜贵人好生在自己个儿屋里清修念佛,这才几日啊,怎的就跑到院子里来晒日头了。还惊动了两宫娘娘,真不怕恕不清自己的罪过么?” 玉嫔淡漠的瞥了宸常在一眼:“若是嫌这里晒得慌,宸常在只管回自己的西间待着。本宫耳根子最怕吵嚷,生生的贪恋着这一份清净呢!” 如玥知道玉嫔是真的关心完颜氏,便没有再说什么。只吩咐了小许子一声:“你带路吧。” 宸常在撇了撇嘴,复又微笑:“玉嫔娘娘教训的是,臣妾缄默不言也就是了。绝不敢扰了您的清净。”言罢,也跟在如妃身后,朝着完颜氏的厢房而去。 紫佳算是伶俐的丫头,陪在完颜氏身边小心的扶着。由始至终都没有松开手,生怕完颜氏有个什么闪失就不好了。而她一个小丫头,越是这样过分的谨慎,越是招来旁人排山倒海的猜忌。 在场的人都心如明镜一般,这长春宫的寒冬才至,怕是春天就要来了。 只是让大家十分不痛快的,却是完颜氏卑贱的身份。这样的卑贱之躯,怎么会有这种绝好的福气? 如玥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倘若完颜氏再度有孕,必然是不会平庸下去了。后宫里又将呈献怎样的触目惊心,怕是谁也说不清楚了吧。 第一百三十三章:原该多自珍 石御医来到长春宫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竟然是替完颜贵人诊脉,且还是一诊就诊出了喜脉。这样的事儿,自然不是他预料到的,可当着如妃与玉嫔的面儿,石黔默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怎么样,石御医,您倒是说话啊。”宸常在见石黔默悬笔未决,少不了催促道:“究竟完颜贵人是怎么了,方子不易开,话倒是易说吧。两位娘娘还等着您的信儿呢!” 略微抬头,对上如妃一对乌黑溜光的眸子,石黔默的颤抖的搁下手中的笔,跪地道:“臣恭喜完颜小主,是喜脉。” 原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儿,如玥没觉得心有多沉。嘴角的弧度缓慢的绽开,与玉嫔相视了一眼,方道:“完颜贵人当真是好福气啊,难怪你一心邀请玉嫔来长春宫。为的就是将这喜讯广传后宫吧?” 苏拉喜不自胜,听了如妃这一句问话,却敛了笑意:“如妃娘娘说的不错,后宫之中,臣妾能信任的,最信任的莫过于玉嫔娘娘一人。唯有将此喜讯,告之玉嫔娘娘,才可保我腹中孩儿的性命。臣妾诸多要求,还请如妃娘娘见谅。 可说白了,都是为皇家绵延子嗣,娘娘您一定能体谅臣妾这一份苦心吧。” “原以为完颜妹妹的福气,是长在这一张巧嘴上。今日看来,倒并不如此。原是我糊涂了,这肚子争气,嘴才争气,否则说什么也是白费力气。”如玥听似在说玩笑之言,可目光里的森冷之意,不由得傲然外泄。 连玉嫔看着也觉得格外肃然,更别说旁人了。 宸常在一贯多口多舌,可此时竟也不敢乱讲什么。唯有偷偷的以余光观察如妃的神色,又或是打量完颜贵人平坦的腹部。 佳贵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坦然道:“如妃娘娘,完颜贵人有孕,是否当禀告皇上?” 苏拉蹙紧了眉宇,一提起皇上,她是又怕又抗拒。几次三番的亲近,令她两度成孕。可心里对这个无情的君王,硬是没有半点爱慕之意的。可若要活下去,又怎么能不去奉迎,不去讨好呢? 至此,苏拉也不敢再多想什么,饶是诚恳道:“臣妾知晓昔日同李氏过从甚密。可这一切并非臣妾能选。今时今日,能再度为皇上孕育子嗣,是臣妾的福气,也是臣妾的使命。就请玉嫔娘娘您好事做到底,再救臣妾这一回吧。 孩子是皇上的,臣妾自然希望皇上能来长春宫,看看臣妾。” 玉嫔听了她的话,不免触动了情肠,略微有些为难的看了如玥一眼,却没有做声。 如玥不预备让玉嫔难受,微微颔首:“这有何难,小许子,你速速去养心殿禀告此事。请皇上来看看完颜贵人吧!” “臣还有句话要说,旦请完颜贵人心中有数。”石黔默看了看周围人的脸色,不由大胆开口。 见他愁云不减,宸常在心里忽然就高兴了起来:“石御医有话自然得说明白了。都在长春宫住着,臣妾与佳贵人又是没有福气的。不知当避忌什么,若是不小心冲撞了,岂非要被人灌上各种罪名了。 纵然是有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了,倒是不如一早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的为好。这样一来,还得劳烦石御医一一说明白喽!” 如玥被宸常在这连珠炮似的的话逗乐了,几度舒唇浅笑,意兴未尽:“石御医,你就依了宸常在吧,有什么该避忌的也都说个清楚。省的回头有什么不妥当的,牵累的旁人都睡不好觉。” “是,如妃娘娘。”石黔默躬着身子拜了下去,却不是对着完颜氏。反而情真意切道:“完颜小主昔日曾经流产,且不过是不久之前的事儿。微臣替小主诊脉发觉,此时并非绝佳的受孕时机。而小主的身子也未能修养过来,底子是有些孱弱的。 此胎早已不占天时地利人和之说,显然颤颤可危。微臣是怕,完颜贵人的身子无力孕育此胎,直至平安生产之日。倘若此胎依旧不保,怕往后必将形成滑胎的危机。” 玉嫔有些听不明吧了,少不得追问一句:“什么叫往后必将形成滑胎的危机?本宫听着有些糊涂,若是这一胎保不住,难道会留下隐患危及往后成孕么?” 石黔默点头,郑重道:“微臣正是这个意思。怕就怕完颜贵人的身子不堪重负,往后形成习惯性的滑胎,即便成孕,也无力稳固龙胎在腹中长久。” “胡嚼。”苏拉板着脸冷喝道:“本贵人自觉安好,哪里有半点不适的样子。你莫要在此胡言乱语蛊惑人心,究竟是这胎本身有问题,还是你更能洞悉旁人的心思,不允我平安诞育皇嗣?” “想知道,却也不难。”如玥并未动气,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完颜氏。“你不信石御医的话也无妨,自可以向皇上请旨,再请其余的御医一一来瞧。此胎是否安然无恙,又或者有什么不对劲的,总有人能直言相告。 亦或者你可以尽然不信,只管拼上全力保住腹中的骨肉。毕竟这一胎如今尚且安好,时机不对也无妨,总有补救之术。不过别怪本宫没有提醒你,强行成孕最损阴亏,莫要因为一时的贪念,令自己抱憾终生才好。” “哼哼!”宸常在冷笑了几声,娇美的面庞更添了几分不屑:“后宫争宠的手段历来屡见不鲜,今儿又让臣妾上了一课。为着自己能翻身,连强行受孕的法子也想出来,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宸常在敛了笑意,也有许久没见过皇上了。当说的话说完了,就得摆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这样皇上来了看见了才能高兴。皇上高兴了,长春宫才有好日子过。这么想着,宸常在倒是有些感激完颜氏了。 好歹她也用自己的身子,博了皇上一笑不是。好歹皇上也因着她未必能诞育的龙胎,来瞧上长春宫这么一回了不是。足够了! “人各有命,若真是如此,也怪不得旁人。”玉嫔叹息了一声,吩咐石黔默道:“你只管尽心照看也就是了。后宫之中,再没有比你更精通此术之人。若是连你也保不住完颜贵人的骨肉,那么她也当死心了。” 石黔默又是一拜,却多有不愿:“微臣只怕完颜贵人不大信任,若是多生枝节令贵人疑神疑鬼的,反而不好。不若玉嫔娘娘指了旁的御医,能令贵人信任者来瞧,也就是了。” “不必这么麻烦。”苏拉漫不经心一笑:“方才若是我有什么不到的地方,石御医可别见怪。既然玉嫔娘娘信得过您的医术,那么本贵人也自然信得过。腹中骨肉与本贵人的安好,就都托付给石御医了。” 其实心里本就是这个打算,石黔默听了这话,不由放心多了。却依然摆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勉强的点了点头:“既然玉嫔娘娘吩咐了,完颜贵人也赞同,那么臣必将竭尽全力保住贵人腹中的龙裔。” “多谢了。”苏拉眉峰一挑,笑意渐浓。原是听见了皇上的脚步声来。 果真,常永贵熟悉的嗓音嘹亮道:“皇上驾到长春宫。” 如玥并着众人先后起身,齐齐迎驾。却见来的并非只有皇上一人,就连柳氏姊妹两也一并跟在了身后。 “平身。”皇帝经历了这些天的心力憔悴,人看上去的确清瘦了不少。只是方得了这样一个好消息,又不由得精神振奋。“朕也有许久没听过这样好的消息了,前朝后宫,诸事不断,扯得朕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着实费力,好在还有这样的好消息。” 握住了如玥的手,皇帝眼中的温热与感激并存,情意绵绵的让人看着很是嫉妒。 苏拉只觉得很诧异,为何成孕的人是自己,皇上一进来却是握住了如妃的手?难道不是李氏就是如妃么?自己的命运要永远的掌控在旁人手中? “臣妾恭喜皇上。”如玥温婉柔顺,没有半点介意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假戏做得多了,脸上的笑容也熟悉了这样的明媚,愈发的自然了。 皇帝这才将注意力转向在场的妃嫔,见了玉嫔也在,不由得添了几分兴致:“连玉淑也来了,难怪这长春宫越发的热闹了。你可是轻易不愿走出延禧宫宫门的。” “臣妾贺喜皇上。有这样的好事儿,臣妾自然得来。何况延禧宫孤清久了,不如长春宫里人声鼎沸,笑语连天好。”玉嫔的话没有过多的喜悦也没有抗拒,平静而温馨也就够了。 “说的好。”皇帝轻轻一笑,抿着唇道:“苏拉是有福气的,这一回必然能为朕添一个小阿哥。如今有如玥与玉淑时常照应着,朕就更放心了。” 宸常在有些心急,恨不能跳起来让皇上注意了自己才好。可皇上眼里,除了如妃就是玉嫔,除了玉嫔就是完颜氏,哪里有半点自己的存在啊。昔日,曾几何时,皇上也是在意过自己的。 可如今,这浅薄的情分终究是荡然无存了吧? 第一百三十四章:朽木若逢春 丽贵人轻轻扭动了腰肢,三两步晃到了皇帝身侧,敏锐的捕捉到了来自宸常在脸上的失落之色。怜悯一笑,灵机一动道:“呦,宸常在今儿这一身石榴裙穿得可当真是好。石榴色喜庆自然是不用多说的,且还寓意多子多福呢。直耀的长春宫里飞出了这么好的消息!” 皇帝听了丽贵人这一句,心里也是欢喜,情不自禁的投了一束温热的目光,落在宸常在娇美的面庞上。“果然是很好的,子悦穿得起石榴色,好看。” “多谢皇上夸奖。”宸常在激动的连手该摆在哪里也不知道了,虽然只得了皇上这一眼这一句夸赞,却比足够温暖她清冷了许久的心了。 再看丽贵人的时候,宸常在觉得她是美极了的。非但美,而且手有余香。能当着如妃的面儿,将皇上的注意力引向其余的宫嫔,可以说她也是很聪明的。 先前种种的不满,仿佛因为丽贵人这样轻微的一个施舍,便化解开了。宸常在感激一笑,心里却藏着说不出的滋味儿。 如今后宫如妃独大,皇后也不能撼动分毫。且说庄妃、诚妃也都是站在如妃这一方的。可偏是如妃根本就不待见自己,有佳贵人在手底下,还有玉嫔的帮衬,恐怕此生耗尽,自己也可能再得皇上的垂青。 除非……除非能换一个明智的主子跟着。为她分掉如妃一党的恩宠,助她扶摇直上,成为高高在上的妃主。主子的日子好过了,自己也自然跟着沾光,若此说来,还有什么不美满的。 宸常在的心,一下子活了起来。难道这柳氏一双姐妹,就是值得自己倚靠的新“主子”么?可她同样也是怕的,倘若柳氏当真也是如妃的党羽,只不过与那些明着的不同,暗自助阵。那她这样做,不是自寻死路么? 一颗心顿时左摇右摆起来,偏还是皇上在的时候,不能显露的太多,遂也只好死命的挤出柔美的微笑。不让人猜透她浅显的心思为上。 当然这一切没有逃过如玥的眼睛,除了皇上对苏拉的绵绵情意,她看得更多的则是柳氏姐妹的不安分。定嫔才除了去,柳氏就这样心急的想要固宠了,有何图谋分明显而易见。 既然是逢上了这一幕,如玥自然不会装糊涂。忙不迭的就道:“臣妾还有一事禀明皇上,想请皇上的恩旨。” 见是如玥欠身相求,皇帝自然伸手来扶:“是何事,如玥只管说就是了。” “玉嫔姐姐如玥无恙,能陪伴在皇上与臣妾身侧,多亏得恩贵人深明大义。从前之事自然不必多提,可恩贵人有情有义,实在不能不加以褒奖。何况恩贵人的已经许多年未曾晋封了,皇上可不能只疼惜旧人,却忘了臣妾和昔年一同入宫的姐妹们。”脸上的笑意夹杂着几许甜蜜,如玥知道皇上心里痛快,这个时候请恩旨是最好不过的了。 果然皇帝的目光略微一沉,心中便也有了数。“如玥你说的也对,朕一直忙于朝政,倒是忽略了后宫。既然恩贵人有功,自然该晋封为嫔了。常永贵,去请内务府拟旨,赐封恩贵人为恩嫔,入长春宫为主位。替朕好好照顾完颜贵人的龙胎。” “多谢皇上。”如玥欣喜,笑逐颜开。皇帝看在眼里,暖在心头:“比你自己得了赏赐还要开心,如玥你始终心系着后宫诸人,没少替朕分忧。” “皇上谬赞了。智者劳心,臣妾不过是出出小力罢了,不及皇上万一。”如玥娇俏的样子,没有平日里半点的凌傲之气。 看得在场的人些许恍惚,少不得心中感叹。连高高在上的如妃也有这样一番小女儿的情态,倒是不得不检讨自己平日里多有不足了。 苏拉心中也是千百种的不舒服,可明显要比旁人好很多。她清楚的知道,恩宠是后宫最不切实际的东西,唯有子嗣才是长久之策。 可说来也很奇怪,当着皇上的面儿,方才石御医说过的那些话,并未有人提及。在场之人,像是有了同样的默契,彼此心照不宣。 皇帝便是沉醉在这样那样的喜悦之中,总算暂时舒缓了心中的烦闷。如玥笑弯了眉眼,为着皇上而高兴。 后宫就是这个样子,千百种人,必然会有千百种面孔。旁人看不尽也就罢了,却是怕连自己也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册封恩贵人为嫔的圣旨送进了咸福宫,恩贵人险些惊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这一道明黄的圣旨,她盼的太久太久了,可真的等来除了激动的泪流满面,硬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 安嫔以手肘顶了她两三下,她这才止住哭泣,双手从常永贵手里接过圣旨。“常公公,臣妾不是在做梦吧?” 常永贵见她哭的可怜,少不得躬着身子扶了一把:“恩嫔娘娘说的是哪里话,什么都能是假的,这明晃晃的圣旨怎么会是假的。如今已然握在您的手里了不是?” “多谢公公。”恩贵人泪落如雨,因为从今天起,她就是恩嫔了。终于堂堂正正的成了一宫的主位,终于可以开开心心的当一回娘娘了。 这迟来的恩宠,盼的她花容苍老,甚至心力憔悴。可也总算盼到了不是么! “娘娘快别哭了,奴才已经让内务府打点好了,随时可以迁宫了。皇上看重娘娘您这份仁厚,必然不会薄待了您。”常永贵这话,像是安抚恩嫔的情绪,却多有警告之意。 之所以能成为嫔位,就是因为没有同昔日的李氏一并作孽。本着这一份仁厚,才有的今日的殊荣。既然如此,往后也着实应该本本分分的,合该好好珍惜今日的一切。 恩嫔抹去了泪水,不住的点头:“臣妾明白皇上的苦心,必然不会辜负皇上的看重。再次感谢公公的教诲。” 如是又客套了一番,常永贵也吩咐了人帮着恩嫔收拾细软,这才匆匆离去。 安嫔一直冷眼旁观,待常永贵走了,才惋惜的叹了一句:“恩嫔这一去,必然有是没有清净的日子了。难为你与我在这咸福宫挤了这样久。” “安嫔这话,本宫可听不懂了。”扬起一宫主位该有的姿态,恩嫔一点也备有谦卑之意:“什么叫没有清净的日子了,还真当这咸福宫是世外桃源不成?孰不知根本就是皇上厌恶之地,想不清净只怕也根本热闹不起来吧!” 这些冷言冷语安嫔自问听得不少了,这些日子,她也早就习惯了。其实对她而言,咸福宫和冷宫根本没有什么区别。旁人宫里的花开得如何娇嫩欲滴都好,那也是永远不关自己的事儿呵。 “我无意泼你冷水,更无心于你为敌。”安嫔淡然一笑,轻声道:“你也看见了,我今时今日还有什么资本于你为难。不过是希望,你不要走我的老路罢了。” 恩嫔搁下手里的物件儿,转过身子与安嫔四目相对:“你到底想说什么?” “长春宫是什么地方,你可曾想过?李氏方死,完颜贵人便有了龙裔。佳贵人是如妃的亲信,而宸常在一心依附皇后。偏是你,跟着皇后没有尽心尽力,跟着李氏又半途悬崖勒马,她们能容得下你么?”安嫔的话说到这里,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恩嫔却不以为意:“不过是看我如今能与你平起平坐了,你心里不是滋味吧?以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就会怕么?你可别忘了,我今日之所以能册封为嫔,是仰仗玉嫔的照拂。玉嫔和谁走得最近,你心里不清楚么? 不错,如妃是不待见我,可到底我们是同年入宫的姐妹呵。自然不比你这个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姑姑身份尴尬。有为**心的功夫,你还是多思量思量自己的前程吧。此后,这咸福宫没有了我,你更是孤身一人,对影成双了!” 揶揄的话自然是不好听的,可安嫔依然淡淡的笑着。“既然你心意已决,算我枉做小人了。告辞了。” 转过身去,安嫔无可奈何的叹息了一声。其实谁也不比谁好过多少,又何必互相为难呢! 却是恩嫔并不这么想,今日能成为嫔,他日还要为妃为贵妃呢。或许这一条争夺恩宠的路不好走,索性就走另一条更合适的路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万般皆是空 储秀宫里,皇后新挑了个叫荷欢的丫头在近身伺候着。纵然来来去去在身旁有过那么多人,到头来自己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荷欢是内务府新挑进宫的丫头,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青涩,稚嫩,不安诸事,更不通晓后宫生存的法则,只是看上去温顺乖巧,话也不多,到底让皇后觉得舒服。也因着她熟悉皇后的脾性,新添了两盆茉莉花摆在了书房。 如玥才走进来,就嗅到了扑鼻的花香,少不了有几分惊讶。“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低着头绘着牡丹,听是如玥的声音才缓缓搁下手中的笔。“如妃这会儿来,是为着内务府给完颜贵人的封号吧?” “皇后心中了然。”如玥不紧不慢的走进来,对沛双道:“在外面候着就是了。” “荷欢,你也下去吧。”皇后看如妃的架势,有话不吐不快,既然如此,也一并屏退了近身的人。“如妃有话就说吧,本宫今日颇有作画的兴致,最好能长话短说。” “臣妾送来储秀宫的侍婢,皇后不喜欢也无妨。可即便是选,也总归该选几个办事稳妥的。荷欢那丫头到底年轻了些,就连皇后您一贯不喜欢茉莉她也不知情。难为皇后还能这样安静沉稳的作画,到底是臣妾小觑了。”如玥不冷不热的话语,似乎是情理之中的。 坐稳了身子,她才接着道:“别的暂且不说,完颜氏再度有孕,内务府拟了几个有意思的字眼作为封号,臣妾最喜欢这个媚字。皇后觉得如何?” 皇后微微一笑,索性也稳稳当当的坐了下来:“媚,美也。有姿态可爱之说。不错啊!”眼睑微微下垂,皇后岂会不懂如妃的心思。只是这完颜氏一如昔日的苏完尼瓜尔佳氏一般,到底也是下作人,犯得着这么在意么? “臣妾看重的,却是谄媚的媚意。逢迎取悦也好,狐媚惑主也罢,总归都是这个字眼,没有什么不妥贴的。”如玥的言辞极尽刻薄,人心总归不足,能出安嫔这样的,也必然能出完颜氏这样的。 她只是寒心,事到如今,皇上还是这般的疼爱与不舍。终究是皇嗣骨肉之功,还是完颜氏当真有这样的媚力,实在是说不清楚了。 “如妃看着好,那就是真的好吧。”皇后浅浅的笑着,好似事不关己。其实在她心里,一切早已经不是照现在该有的样子了。皇上的心一去不返,三阿哥与四阿哥和自己也不亲。一闭上眼,她脑子里浮现的就是那一日三阿哥劝谏自己的话。 这些话,她从未对旁人宣之于口。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哪有一个做儿子的,要求自己的皇额娘放弃权势与荣辱啊。他明不明白,不是她这个做额娘的想要这大清的天下,说白了还不是为了他们么? 心在一点点的撕裂,皇后只觉得胸口气闷的不行。脸色也不如方才那么好看了。“总归是你协理后宫诸事,本宫也乐得清闲。成日里画画牡丹,写写字,也就够了。” 如玥先前听玉嫔说起了皇后的反常,自己心里并不怎么信。可如今看来,这反常还真是有些奇怪的。能让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子,顷刻间变得如同菩萨一般智慧明彻。当真是化腐朽为神奇了。 可皇后真心放得下皇位大统的权势么?眼下唯一能与自己抗衡的人,除了这个皇后便没有旁的了。作此想,如玥还是有些不放心的:“皇后既然没有意义,那臣妾就照办了。协理六宫不假,可总过是协理。凤印如今还牢牢握在皇后您的手中呢,臣妾可不敢僭越了您的身份。 凭白落下一身的不是。再有,皇后就是皇后,皇上的正宫娘娘。臣妾不过是小小的妃位,未免口实,自然还是要走这一遭的。” “如妃还是不放心本宫,怕本宫与你争权么?”皇后坦言相问,着实是因着心力憔悴之故。“本宫一无恩宠,二无庇护,有的不过是两个同自己一点也不亲近的阿哥罢了。又能妨碍你什么?” “一点也不亲近?”如玥冷笑了一声,晶莹的肌肤抹了淡红的蜜粉,迎着透进窗棂的阳光温润成色,煞是好看。偏偏朱唇湿润,贝齿洁白,说的话极尽凉薄:“皇后娘娘何出此言?倒像是指责臣妾,夺了您的骨肉一般。” 这便是皇后的最痛处了吧?四阿哥绵忻跟玉嫔最为亲厚,这是皇后的心病。如玥冷了几分颜色,面若寒霜一般:“皇后娘娘要怪罪臣妾也无可厚非。只是玉嫔当真心疼四阿哥,实在没有旁的用心。还请皇后明鉴。” 皇后有些吃心,若是仅仅因为四阿哥也就罢了,可绵恺不一样么,根本从未理解过她这个做皇额娘的心。这些话,皇后情愿带进棺材里去,也不愿当着自己昔日的宿敌一吐为快。更何况,要她怎么能说的出来,三阿哥宁可与自己决裂,也不肯同绵宁争夺储君之位。 强撑着心口的巨痛,皇后的神色有些疏离:“如妃安心吧,本宫没有怪罪旁人的意思。许久是缘悭一世,注定了的。”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玥轻柔的仰起脸来,对上皇后失魂落魄的目光:“臣妾倒是有些不敢认了。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全无半点斗志,难道说平静的日子过的惯了,反而不习惯后宫原本的样子了?” 皇后沉默无言,好半晌才叹了一句无奈:“本宫也想问问如妃,今日你诞育的只是固伦公主,来日若是诞下了阿哥,你会不会如本宫昔日一般?” “皇后是说争夺储君之位?”如玥大胆言明,也不怕皇后会又什么不满。 果然皇后还是神色哀戚,似是而非的笑了笑。 “漫说是储君之位了。就连皇后的凤冠我钮钴禄如玥也从未觊觎。”从来我要的,不过是皇上的心罢了。这后半句话,如玥没有说出口。她不知道皇后是不是能懂,也不知道事到如今自己还是不是这个心思了。 总归她真的会很嫉妒,嫉妒皇上用曾经只凝视自己的温热目光,去凝视旁人。大抵是摆脱不了这样的情绪了,如玥觉得钻心的冷。 “或许有一天,你会如本宫一般。”皇后这句话意味绵长,寓意多的连自己也算不清楚了。究竟是如自己这般不择手段,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还是如自己这般心灰意懒,万念俱灰,甚至厌倦了后宫的一切。 又或者,如自己一般,折腾了大半辈子,才觉得原来贪恋权势不假,而真心却依然是在意皇上的。 总归太多太多的含义,怄得皇后眼眶微微湿润。“如妃,但愿你记得自己今天说过的话。本宫乏了,你跪安吧。” 索然无味,如玥轻盈的站起了身子:“臣妾告退。”旋身欲走之时,如玥却格外留恋的睨了茉莉花一眼:“皇后娘娘不是不喜欢茉莉么?不喜欢为何不让人搬走,难道成日里这样对着不会令自己的心情抑郁烦躁么?” “看久了自然也就习惯了。”皇后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声,又拿起毛笔,轻轻沾了沾青墨,继续画了起来。 沛双见自家小姐出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还以为是皇后不允她的提议。忙凑上来宽慰道:“小姐,您别难受。皇后娘娘不喜欢这个媚字,咱们再换一个也就是了。左不过是给个下作蹄子用,还真犯得着咱们费心么?内务府大把的奴才等着为您效力呢。” 如玥点了点头,走出了储秀宫才道:“皇后准了,你且去告诉内务府就用这个媚字吧。” “那小姐您是……”沛双许久没瞧见如玥这样的低靡,心里有些担忧。 “偶尔闹点情绪罢了。”如玥挤出笑容,看了看天色:“这会儿笑薇应该没睡,陪我去庄妃那里看看她吧。” 为着这话,沛双有些不高兴了:“小公主可是您的亲骨肉,现在倒好,成日里长在庄妃娘娘宫里。怕只怕来日,只会亲庄妃娘娘了。小姐,您怎么舍得啊。还是将小公主抱回咱们永寿宫照顾吧?” 如玥轻柔的摇了摇头,安抚道:“我也是不舍得,自然知道你的心思。可成日里净忙活后宫的事儿了,哪里顾得上她。再说,庄妃是真心疼笑薇的,而笑薇也是庄妃的记挂。咱们得空了过去瞧瞧不是很好么?” 沛双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了。可刚扬起头,就瞧见恩嫔与完颜氏一并,带着几个随身的宫婢,缓慢的行走在宫道上,格外惬意。“真是冤家路窄,小姐您瞧,不是那蹄子又是谁?” 如玥坐在肩舆上,远远瞧见两人心中一紧。原来她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完颜氏,连遇见都会觉得心里堵得慌。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她倒真是说不清楚了。 在此之前,皇上疼爱华妃,在此之后,皇上又为柳氏痴迷。可终究不如这个完颜氏令如玥难受,究竟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第一百三十六章:极尽荣耀 苏拉与恩嫔相处的甚好,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天,却一见如故总有说不完的话。也是沾了苏拉的光,恩嫔就这几天的功夫,见了皇上说的话竟比这些年加起来还要多。 两人相辅相成的陪伴、固宠,倒让长春宫成了皇上每日必去的地方。光是这一份荣耀,就足够吸引旁人贴过来了。而最先贴上来的,自然是柳氏那一双姊妹。 如玥慢慢的想着,肩舆已经走近了两人身侧。 “如妃娘娘万福金安。”恩贵人与完颜氏一并行礼问安。 “唔,这么好的天气,难怪连完颜贵人也出来走动了。”如玥明眸转动,双眼流露出淡然的光彩。“倒是极好的兴致啊。” “回娘娘,并非是臣妾兴致好,而是石御医嘱咐,多走动走动对臣妾腹中的皇嗣好。也正逢今儿启祥宫搭了戏台,臣妾这才与恩嫔娘娘一并去瞧瞧热闹。”苏拉总觉得,好像人与人之间的感觉就是这样玄妙,你有多嫌恶一个人,对方便有多么的嫌恶你。 每每如妃望着她的时候,她总能从这眼神里瞧出丝丝缕缕的怨怼。自然,也不完全是怨怼,可能有嫉妒的成分,但更多的却是除之后快的杀意。 自然,苏拉也不是想不到,能克制如妃的人出了皇上,就是玉嫔了。所以她对玉嫔很信赖,信赖的加以利用。 “启祥宫还真是热闹哇。”如玥没有理会苏拉,侧过头去问恩嫔:“沅琦妹妹新迁了长春宫,可还举得习惯么?往年身边总是常柔跟着照顾,如今也换了新人了。可新人毕竟不如自幼服侍的人伺候的妥帖,难免有不精心的地方。也难为妹妹能忍下来,当真是先苦后甜啊。” 常柔是怎么死的,没有人比恩嫔更清楚。如妃旧事重提,意在警醒自己还有这样那样的把柄捏在她手里呢。 心里再恨,恩嫔也不敢显露半分,这好不容才来的好日子,已经让她等得太久了。“如妃娘娘真是宽厚,连臣妾这么小的事儿也挂在心上。常柔没有福气,臣妾也很难过。可奴婢的命就是主子的,即便她还活着,也是这样巴巴的跟着臣妾吃苦。早走有早走的好!” 抚了抚自己的脸上的旧伤处,恩嫔饶有兴味的侧过头去:“新来臣妾身边的丫头叫宝草,自幼跟着家里学过几年医道。这不,调了个方子挺有效的,娘娘您看,臣妾脸上的伤痕是不是淡了许多啊!就连皇上也说,这真是奇迹了。” 如玥顺着她的下颚看过去,果然旧患处的疤痕潜了许多。又精心的扑过蜜粉,不仔细看还真是看不出来什么。“这么说来,那常柔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她若是在天有灵,看见自家小姐如今的恩耀,心里必然是欢愉的。” 恩嫔忍着心里的不痛快,灿烂的笑着:“不敢耽搁如妃娘娘的功夫了,且说完颜贵人也不能久站着。眼看日头大了,若是娘娘没有其余的吩咐,臣妾等就先走一步了。” 沛双咬着唇瓣,很是不满却没有发作。饶有兴味的笑道:“都说这看戏久了,必定通晓戏文。奴婢看着,恩嫔娘娘与完颜贵人不看戏也罢了,这要是再看下去,必然成了咱们后宫里最拿得出手的名角了。” “姑姑抬举了。”完颜贵人岂会听不出她的讽刺之意,却不愠不怒:“臣妾告退了。” 如玥轻柔一笑,少不得说上几句场面话:“完颜妹妹可得当心着点,多走动走动是好,也要量力而行。恩嫔且得精心的看着,别辜负了皇上一番厚爱才好。” “是,谨遵娘娘教诲。”二人齐齐应了声,转身离去。 如玥的肩舆则从另一条路进了往永和宫去的宫道。后宫许就是这样,纵横交错总有自己不同的方向,而每个人选择的路,也不尽相同。自然,路不同,结局也一定不同。除了一声轻叹,这会儿也着实没有什么好说的。 “小姐,怕不怕这一根根小草抱团,拧成了麻绳啊?”沛双心里有些不安,眼见着以柳氏两姊妹为新宠的门户日渐做大,怕日后会威胁到如妃的地位。 “康贵人、丽贵人是皇上的新宠,也是如宝送进宫来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皇上总要给自己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一些颜面。宠爱柳氏姊妹是必然的。恩嫔空有一副心思,头脑却是不顶用。否则当年又岂会毁容失宠,一下子冷寂到此时才得意晋封。 再有宸常在也有意靠拢,可她年轻貌美,如花似玉,怎么会甘心受两个贵人驱使。即便她肯,那柳氏也不得不防着她恩宠过盛。终究还是走不到一起的人! 唯有这个苏拉最让我不放心!”说到这里,如玥的黛眉轻轻一挑,不自觉的抚了抚自己身前长长的碧玉串子。 明明完颜氏是李氏一手扶植的人,可皇后依然对她很是亲近。这一份亲近,连皇后也不能媲及,若说果真不担心,到底不切实际。 “小姐,恕奴婢多嘴。您估摸着,她这一胎是男是女,当真能平安的生下来么?”沛双忧心忡忡,几次接触石御医,他的态度都很明确。似乎要保住完颜氏的龙胎并没有什么难度。 沛双也知道,石御医一向只听如妃的话,若是小姐不肯下这个旨意。石御医也必然不敢轻举妄动。难道真的要纵容她骑到头上不成,一个下作的蹄子怎么配! “我知道你想什么,可是沛双,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如玥的声音有些冷,冷傲之中带着几分决绝:“当日我有多么憎恨李氏你可还记得,不为她野心争宠,刻意欺骗。只为她残害我栾儿,对无辜稚子下此毒手。 而我,又怎么能让自己成为和她一样的人?完颜氏再不济,也怀的是皇上的骨肉。我总不能为了一时意气,去做那些为人不耻的事。情愿她平安诞育皇嗣,再处之而后快。” 沛双明白如玥的心思,却不敢苟同。“小姐,您说的没错。咱们是不能成为与李氏同一类的人。可若是完颜氏果真诞下阿哥,母凭子贵,您再要除去她就更为不容易了。即便是您能做到,小阿哥长大之后,若是知晓究竟,那您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与其多费周章,奴婢情愿您现在就动手。能生下来的,才是一条性命。若是生不下来,不过是皇上的一点欢愉,半点温存罢了。实在谈不上一条性命!” “沛双!”如玥蹙紧了眉宇:“不许你这样说,更不许你这样想。皇上心里不痛快,也是因着这个孩子才有些转机了。不为旁的,我总不能叫皇上再伤心一次。” “知道了,小姐。”沛双喏喏着唇瓣,不由得垂下头去。 前脚才进了永和宫的大门,后脚便是乐喜儿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主子,可找找您了。皇上有旨,请您往启祥宫去听戏。小马子跟奴才找了您好一会儿,这才在永和宫找着您。庄妃娘娘与诚妃娘娘这会儿已经过去了。” 沛双撇了撇嘴,不屑道:“启祥宫好大的阵势啊,不就是听个戏么,至于将阖宫上下的人都请过去么?也不怕那么小的宫苑挤不下这么多山鸡与孔雀。还敢劳动咱们如妃这只金凤凰委身前往,当真是不知廉耻。” 如玥摇了摇头,醒了醒脑子才问道:“可有送信儿去储秀宫了?皇后娘娘过去么?” “并未曾有圣旨给储秀宫。”乐喜儿如实回道:“除了主子您,也就是庄妃娘娘、诚妃娘娘和玉嫔娘娘得了信儿。再有就是长春宫得了信儿。没有其余的了。” “摆驾启祥宫。”如玥心里有些不痛快,可纵然不痛快也不能不去。“既然是皇上的心意,咱们就欢欢喜喜的去听戏吧。”这话算是自我安抚么! “就是不知道戏台子上下,哪一出才热闹。”沛双还是不情愿的,柳氏姊妹让人觉得无比恶心也就罢了,偏还是连完颜氏之流也在场。“小姐您去,当真是自降身份了。怕就怕戏看不进去,还要憋上一肚子的气。” 如玥没有说话,直道肩舆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启祥宫前,她才总算露出了笑容。“她们不就是要让我别扭么?若是我连这一点气都受不得,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要怎么熬过去。而我若真是熬不过去了,痛快的也只有她们这些不怀好意的。 冲着这一点,我也不能遂了她们的心愿。沛双,好好的笑着,咱们永寿宫出来的人,只能昂首挺胸的走下去。” 沛双不住的点头,心里无比钦佩自家小姐。这一路风风雨雨也好,忐忑崎岖也罢。小姐就是小姐,心里那一份傲气从来都不会溃散。那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骄傲。“奴婢明白了,小姐您就放心吧。” 正说着话呢,却是启祥宫走出来一个皮肤白皙,年岁稍长的姑姑:“奴婢给如妃娘娘请安。娘娘请随奴婢来吧,皇上已经等候多时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难得温馨 沛双有些不放心,看似平静却是警觉的问了一句:“不是皇上的旨意,让我家娘娘来听戏么?怎么又要往书房去?” 那姑姑稍微停下了脚步,微笑道:“如妃娘娘请别见怪,启祥宫伺候的宫人少,又粗手粗脚的难免笨拙,这会儿戏台子还没准备好。皇上伴着几位娘娘正在书房说话呢,特此让奴婢翠枝来领路。” 不说这样的所谓客套话还好,沛双愤懑的听出了弦外之音。“翠枝姑姑说哪里话了,内务府挑选给启祥宫的,尽是聪明乖滑,口齿伶俐的奴才。怎么会有笨拙的,即便是果然有,经过姑姑这么有心计的人一调教,也必然是过人了的。旁的宫里再想有,怕也是难呢!” 翠枝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微微赔着笑:“姑娘多心了不是,奴婢哪里会有这个意思。” “有没有姑姑心里清楚。”沛双扬起脸,轻蔑的睨了回廊上站着的宫人,不由道:“虽说这启祥宫赏给了康贵人、丽贵人居住。可到底也是六宫的范畴,我们如妃娘娘素来公正,自当是一视同仁的。 若是两位贵人嫌侍奉的人手不足,尽管可以向皇后娘娘禀明,再调配人手来也就是了。大可不用当面说这些不堪入耳的话。” “如妃娘娘恕罪,是奴婢多嘴了。”翠枝见沛双是真的动了气,连连赔着不是。 如玥的神情看不清明,这会儿听得多有烦躁之意。“沛双,如此较真儿就真是你的不是了。” “是,小姐。”沛双剜了翠枝一眼,才悻悻闭了口。当然她心里也明白,小姐并不是真的责备自己。只是有些话,端庄的如妃娘娘不能宣之于口,自己必然得做这个黑脸才行。否则,什么都憋在小姐一个人心里,还不得难受坏了。 这样想,沛双心里忽然很踏实,只要她在小姐身边一日,任是谁也不许欺负了小姐去!肩上有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沛双只觉得很开心。 “本宫听闻,康贵人与丽贵人入宫,仅带了三名侍婢。翠枝你,就是从庆郡王府随行来的,算是两位贵人的家生奴婢了。”如玥表情平和,珠玑慢语:“而本宫与庆郡王福晋的关系,想来你也是知晓的。” 翠枝不住的点了,应声道:“奴婢知晓。” “正因为庆郡王福晋,是本宫嫡亲的妹妹这一层关系。本宫更得将心放正一些。如若不然,这后宫里多少双眼睛瞧着呢,本宫的脊梁骨怕是要给戳断了。”说到这里,如玥的笑容又冰冷了几分,眉宇间凝聚着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严肃。 “贵人是什么样的身份,就该有什么样的待遇。这一点皇上心里也必然有数。” “是是是,娘娘您说的极是。奴婢不过是饶舌多嘴,并未有旁的意思。还请如妃娘娘您明鉴啊!”翠枝饶是第一次同如妃主仆打交道,这一黑一白两张利嘴说的头头是道。怕是就连皇后娘娘在此,也要敬上三分吧。何况自己的主子不过是区区的贵人。 想到这儿,翠枝不得不敛了神色,从容道:“书房就到了,请娘娘左转。” 沛双生冷冷的剜了翠枝一眼,这才道:“有劳姑姑带路了。” “奴婢止步于此,请如妃娘娘自行进书房。还请娘娘见谅,未得通传也着实不敢再往里走了。”翠枝怯生生的停下了脚步。 如玥总算满意一笑,娇润红艳的唇瓣犹如绽放的花瓣:“这就对,本宫喜欢知进退的人。” “皇上,您瞧啊,笑薇冲着您笑呢。”庄妃的声音,隔着书房的门却依然圆润饱满,很是透亮。如玥一听,脸上的笑意便是怎么也掩藏不住了。 门外立着的宫人行了礼,口尊如妃娘娘万福,便是一刻不敢耽搁的敞开了门。 一眼就看见了一生明黄色龙袍的天子,亲昵温存的逗着怀里的笑薇,如玥脸上的颜色终于只剩下明晃晃的绚烂笑意,暖人心脾。“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你自己说说,有多久没抱过笑薇了?”庄妃一见如玥来,嘴角的笑意便稍微敛去了不少:“眼看着咱们笑薇都周岁了,能稳稳的走上几步了,可你倒好,偏是不愿意来瞧她似的。弄得我这心里都酸酸的。” 皇帝见笑薇欢喜得紧,眼里凝着慈父的情怀,好半天才顾上看如玥一眼。“是朕不好,素春(庄妃)要怪就怪朕吧。这一阵子,皇后身子不好,旧病复发,后宫的琐碎事儿一水交给如玥打理着。也难为了她连看看女儿的时间都没有。 身为额娘的,哪有不想的道理。幸亏有你在她身后,替她把笑薇照顾的这么好。朕心甚慰。” 如玥这才敢走上近前去,果然庄妃说的一点也没错,几日不见,笑薇似又硬朗了不少。“多谢皇上体谅。其实若非有庄姐姐这样细心照拂,臣妾也是不敢离开笑薇半步的。” “就你嘴甜。”庄妃听了如玥这样的赞言,不由得喜上眉梢。“当我是为了你么?才不是呢!若不是咱们笑薇可爱,小糖人似的,给我多少好处也不肯这样疼爱呢。” 诚妃的笑意也是越发的浓了起来:“可不是么,笑薇和如妃娘娘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娇俏可人,长大了必然是角色的美人儿,真是羡煞旁人了。” 话说到此时,如玥才发觉柳氏两姊妹与恩嫔、完颜贵人都不在书房之内。少不得问上一句:“臣妾本想着往庄姐姐的永和宫坐坐,路上遇见了恩嫔、完颜贵人往启祥宫来。 怎么这会儿并未陪伴在皇上身边呢?旁人也就罢了,那完颜贵人可还有着身子,总不至于跟着康贵人丽贵人一并准备细碎功夫吧。若然如此,只怕皇上可是要心疼了。” 说着话,如玥眼尾的精光一闪,正递进皇上的眼中。那娇俏的模样极为顽皮却又不失端庄,嫣然纯美。 皇帝看得有些心痒,温润的笑意越发的愉悦,兴味泼浓道:“朕眼前,有你与笑薇这等绝色的美人儿,哪里还顾得上旁人。”“哎呀,哎呀。”庄妃赶紧捂住了笑薇小巧的耳朵:“皇上真是的,这样情谊绵绵的话,你只管没人在的时候,对咱们如玥妹妹一个人讲不就好了么?当着大家的面儿,也不怕羞了。我们笑薇,还这么小呢!” 咯咯的笑着,笑薇哪里知道大人们在说什么,却被这样的气氛感染。庄妃的手才碰到她小巧的耳朵,她就笑弯了眉眼,欢天喜地的似可爱的小精灵。 如玥的心都化了,若是此情此景能得长久该有多么的好?夫君在身旁,女儿也在膝上。再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日子更令人身心愉悦了。“庄姐姐笑话我了。” “瞧啊,咱们如妃娘娘也会脸红呢!”庄妃不依不饶的,偏是要拿如玥来逗趣儿。“这么看来,倒是咱们笑薇最不怕羞了,多欢喜的样子。” “皇上,让臣妾抱抱笑薇。”如玥满面的笑意,伸手去托皇帝怀里的女儿。笑薇转过头来,真对上如玥水汪汪的眸子。小家伙先是一愣,随即咯咯的笑了起来。大大方方的张开了双臂,向着如玥的怀里去了。 “果然是嫡亲的母女,与生俱来的亲昵。即便是好些天不见,这一份浓情也怕是化不开了。”庄妃有些吃味儿,可说的尽是实话。 如玥的脸贴在了笑薇柔嫩的脸颊上,满心的温热:“庄姐姐吃醋了,笑薇,你听见了么?你母亲可是吃醋了呢!” “哪有!”庄妃扁嘴道:“笑薇也是很亲我的。若是一会儿没看见我,都不肯好好睡觉呢。是你不知道而已。” 皇帝握住庄妃的手,亲热的搁在自己的掌心:“朕知道你待笑薇是极好的,心里也感激你这样的宽厚。” 没想到皇上会当着众人的面,说这样体贴入微的话。庄妃的脸一下子就滚烫了起来,连耳朵也觉红热的不行。“皇上,您真是的……”眼圈微微泛起红意,庄妃最遗憾的,就是不能为皇上绵延子嗣。可不想原来自己做的一切,皇上都看在眼底了,这种感激并不如爱情那么炙热。 却足以温暖自己一颗冰冷失落的心。 “朕心甚慰。”皇帝的手没有要松开的意思,越发用力的攥紧了庄妃柔软的玉手。 正说得热闹,却是翠枝轻轻走了进来。“皇上、各位娘娘,戏台已经准备妥当了。” 皇帝最喜欢的就是听戏了,这会儿兴致又好,不觉爽快的站起了身子:“那便移驾后园听戏去。今儿正好不冷不热的,听戏也舒服。” 握着庄妃的手依然没有松开,顺势牵起了佳人:“素春,咱们先去瞧瞧。” 庄妃喜不自胜,跟在皇帝身后轻盈盈的走了出去。“如玥,你抱着笑薇快点来啊。”诚妃也笑逐颜开的起身,并如玥身侧:“臣妾陪着娘娘抱小公主一块儿听戏去。” 如玥点了点头,总觉得这样的乐景欢欣的有些不真实。 第一百三十八章:听戏 “皇上万福金安。如妃娘娘吉祥、庄妃娘娘吉祥、诚妃娘娘吉祥!”康贵人为首,身后是恩嫔与完颜贵人,三人齐齐行礼,声音甜润。 皇帝微微有些愣神,好半天才道:“是绵绵吧?” 康贵人欣然一笑,点头道:“正是臣妾。” 庄妃挑了挑眉,不紧不慢的走上前去,仔细的打量了康贵人,才疑惑道:“皇上怎么就认得是康贵人?臣妾却是分辨不出来的。” 诚妃掩唇,似笑非笑:“庄妃有所不知了,康贵人性子绵密柔顺,说话便能瞧得出来。而丽贵人少女怀春,略带些小女儿的情态,活泼可人。” “哦,原来如此。”庄妃恍然大悟:“皇上,真是臣妾的过失了。两位贵人入宫也有些许时候了,臣妾疏于关怀,竟然浑然不知。多亏了诚妃姐姐观察入微,否则怕是要闹出笑话了呢!” 皇帝并不介意,赧笑道:“无妨,绵绵与絮絮本就是孪生姊妹。单从容貌上的确难以分辨,朕也是历经许久才不至于分辨不出。” 康贵人轻轻一拜,犹如微风中一株颤巍巍的娇花,美的清新脱俗:“皇上有所不知,妹妹今日可是要一展所长,为皇上与诸位姐姐登台献唱,粉墨登场呢!” “说什么?”诚妃以为自己听错了:“康贵人是说,丽贵人今儿要亲自登台为皇上献艺?却不知唱的是哪一出啊?” “白蛇传。”康贵人轻声慢语,正柔和的恰到好处。“不知是否合皇上与诸位姐姐的心意?” 庄妃闻言不由一笑,眼底好不容易藏匿住奚落的光芒。“白蛇为心中所爱,历尽艰险,可谓果真痴情。原就是世间少有的可贵真情,倒是难为丽贵人也这样痴痴缠缠的演上这一出了。” 皇帝频频颔首,不觉道:“相传此戏自南宋绍兴年间便流传于世,于今时今日,也算得上历史悠远了。朕也有许久未听这出戏了,也正好温故知新。” 如玥这才将手里的笑薇递给一旁立着的常娘,不自觉走上前来:“皇上既然有雅兴一听,臣妾等自当奉陪。只是笑薇似有些乏了,不若就由常娘先抱回庄姐姐宫里安睡吧,也省的搅扰了咱们听戏的兴致。” 庄妃微微点头,赞同道:“是呢,笑薇还小呢。这些情意绵绵的戏文怕是听也听不懂罢。还是抱回去好,省得吹风了。” 皇帝允诺,不舍的看了笑薇一眼,吩咐常娘道:“你自抱下去好好照顾,朕听罢了戏,再去永和宫瞧她。” 本是皇上一句无心的话,可落在旁人耳中就不那么舒服了。 康贵人是,恩嫔是,苏拉亦是。 明明是在启祥宫听戏,皇上不肯留下相伴两位贵人也就是了。可自己身怀有孕,却也得不到他半点的怜惜,难道说皇嗣之功,还比不上庄妃的抚育之功么? 是皇上不知道,为着这一胎,她吃了多少的苦头,又遭了多少的罪吧! 苏拉到底还年轻,多有沉不住气之象。心里委屈得慌,眸中的哀怨便缓缓的流转宣泄。恩嫔的目光与她相触不过一瞬间,也总算体会到了她的心意。不由得缩了缩自己的心。 “方才庄妃娘娘说起,这白蛇是顶痴情的女子。那是遥远的事儿,臣妾可不能看清白。然而臣妾身边,也不乏这样痴心的女子,却不知皇上能否瞧见。”恩嫔抿着唇瓣,以肩膀轻轻的碰了碰完颜氏的背脊。 苏拉没想到恩嫔会忽然将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来,有些腼腆的垂下头去。“恩嫔娘娘说笑了,臣妾待皇上的心,不过与后宫里诸位姐姐妹妹一般无二罢了。” 庄妃一听,轻咳了一声随即却是笑了。“完颜贵人这话大气,一句就兜住了后宫里所有姐姐妹妹们的心思,硬是当成了自己深情一片了。皇上听听,多感动人呀。” “完颜贵人?”如玥轻轻的附和了一句,徐徐开口:“是臣妾不周到了。内务府已经替完颜贵人拟好了封号,臣妾也请示过皇后娘娘了。却不知为何奴才们还未将此事禀明皇上作数。” 皇帝听了庄妃醋意泼浓的话,心里正甜美。又闻如妃提及了封号一事,便示意如妃坐好再说。“是哪个字?” “媚。”如玥明眸如水,清澈含笑。“苏拉妹妹娇艳明媚,如花似玉。正是这个媚字包涵的寓意,臣妾想着,妹妹妩媚可人一笑的样子,便觉着是再贴切不过的了。还请皇上作准。” 诚妃与庄妃是何等的心性,一听便明白了如妃的用意。再睨一眼苏拉的面庞,诚妃不觉一个劲儿的点头:“妩媚,娇媚,当真是最贴切不过了。苏拉妹妹可不就是恩嫔口中这样一个痴情的可人儿么?” “皇上,臣妾也觉得甚好。”庄妃小鸟依人一般的贴了上来:“皇上觉着可贴切么?” “不错,颇为合朕的心意。”皇帝没有过多的体会这个字的意境,也没有看上苏拉一眼。 连看也不看,必然就不会知道苏拉心里有多么委屈。这个字眼,让她想到的唯有难堪,倚姣作媚,还是媚俗迎合?苏拉不敢想下去,只生生的吞下所有的愤怨。“臣妾多谢皇上,多谢如妃娘娘。” 康贵人到底是有主意的,这么听着看着却也不插嘴。待到完颜氏认可了这个封号,这才道:“皇上,若是没有旁的吩咐,戏就开场了。想来絮絮这会儿已经准备妥当了呢!” “自然是好。”皇帝予以允诺,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媚贵人,就别拘着礼了。坐下来,与朕一并听戏。” 脑子里有些乱响,苏拉险些没有挺清楚皇上的话音。所幸是恩嫔与康贵人已经来扶她了,这才顺着两双手的力道,从容的站起了身子:“臣妾遵旨。” 如玥与庄妃当仁不让,一左一右的端身正坐于皇上身侧。再下首便是诚妃与康贵人。恩嫔扶着已经是媚贵人的苏拉坐在最后,两人均是无声无息的轻叹。 叹罢之后,恩嫔轻轻拍了怕媚贵人的手背,附耳道:“皇上只是被蒙了心,断然不会有那些不好的想法。且说今时今日,咱们这些人都没有能力与如妃抗衡,也只能忍了。” 苏拉努力的保持着笑容,不让自己输的太过难看。可纵然如此,内心酸涩还是一股一股的顶上心头,几欲怄得她想吐。 “你没事儿吧?”恩嫔看着媚贵人这样难受,心疼的取下帕子拭了拭她鬓边的汗水。 如玥听了音儿,不由得回首看了一眼:“怀着皇嗣是会比较辛苦,难为媚贵人了。”转首看了皇上一眼,才又不满道:“皇上也真是的,一点不体谅人。妹妹怀着龙裔这样辛苦,还要来启祥宫陪着听戏,当真是辛劳了。” “既然是不舒服,就回宫歇着吧。”皇帝的眼中,此刻唯有台上水袖甩的极好的丽贵人。哪里顾得上看苏拉一眼。 “皇上臣妾无碍。”苏拉不愿意就这样被如玥赶走,少不了分辩几句:“许是腹中的孩儿看了这样精彩的戏份儿,越发的顽皮了,这才折腾起臣妾来了。到底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况且成日里总闷在宫里,不如和诸位姐姐说说话,热闹热闹更好。” 如玥淡然一笑,没有再回头,却扯着皇上说起了旁的话:“您瞧,这丽贵人的身段,可真是好看。臣妾原想着许是她太瘦弱了,唱不出白娘子痴缠决绝的情意,却不想竟然这样到位。一招一式都有来历,不输给咱们京城最好的角儿呢!” “朕听着也是极好的。”皇帝笑的合不拢嘴,目光依旧温热的打量着台上的佳人。显然根本无暇理会身后的媚贵人。 这一切,庄妃看在眼里,诚妃也看在眼里,大家都心知肚明。 康贵人虽然有些着急,却没有半分的表现,只是时不时的回过身子看上一眼。“臣妾宫里新腌渍了好些酸梅,提神醒脑,生津开胃,这会儿吃最好不过了。翠枝,你带着小丫头们,择些好的奉来。给皇上和诸位姐姐尝尝鲜。 自然媚贵人也正合适进些,能缓解害喜的症状呢。” “朕记得,如玥你怀着笑薇的时候也时常害喜,很是辛苦呢。”皇帝听了康贵人的话,不由得感叹了一句。又醒悟了似的回过身去叮咛了媚贵人一句:“苏拉你身子弱,得好生调养着。” “多谢皇上,臣妾自当谨慎。”媚贵人冲着康贵人感激一笑,若非她这一句话,许是皇上今日都不会再看上自己一眼了。 大抵命贱就是如此吧,即便成了正经的小主,也只能由着旁人给了这样轻践的封号。即便怀着皇上的孩子,也入不得他的眼,更何况是心呢。 好不容易李氏死了,苏拉真的以为自己的好运这才开始。却不料刚刚有了花蕾,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残败了,连开花的机会都不给她。 怎么能甘心,这让她怎么能甘心啊。 攥紧的双拳小心翼翼的藏在宽大的袖中,仇恨犹如一粒种子,悄然在她的心里萌芽生根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作动 “是谁站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沛双一声吆喝,惊得不远处一个小太监险些失了魂。 从启祥宫听戏出来,天色已经暗了。庄妃陪着皇上乘御辇回了永和宫。如玥便挽着诚妃的手,缓慢的走在宫道上,权当是散步。 刚拐进御花园的小径上,沛双就瞧见一个人影在前面不远处晃动。“如妃娘娘、诚妃娘娘在此,还不滚过来么?” 那人影慌乱的不行,三两步就奔了过来,噗通跪在了如妃身前。“奴才是灯笼库的小六子,正在御花园当差,看哪里还需要添置灯笼,以便各宫的娘娘、小主们漏夜赏景。不想惊动了如妃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灯笼库的?”沛双极为不悦,低头一嗅,免不了将手挡在了鼻前:“岂有此理,当值之时,你竟敢酗酒。当着宫里的规矩都是虚设的不成?且说这个时候,你只身一人在此隐蔽之处,又哪里是当差的样子了?当本姑姑这么好糊弄么?” 小六子一下子慌了神儿,连连叩首请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求如妃娘娘开恩啊。”不过是因为灯笼库的差事太轻,小六子郁郁不得志,这才躲在这御花园里借酒消愁。他哪能预料到如妃会在这个时候经过,又怎么知道自己的小小的疏失将会导致怎样的灾难。 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颤抖不已,小六子除了哀求,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眼前的如妃,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不怒自威,又怎么会在意自己这一条贱命呢! 失落之间,小六子忽然觉得自己是必死无疑了。 果然,如妃只是轻轻递了一个眼色。沛双便凛然挑眉,对着身后的乐喜儿道:“去,打发去慎刑司。三十大板教他个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在当值的时候酗酒、冲撞主子了。” 乐喜儿不敢耽搁,即刻就连同两个小太监,拖着小六子退了下去。 怨念之间,小六子的酒劲儿总算是过了,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他认出了沛双的样子,忽然想起冬日里那个极尽寒凉的雪天。 “妹妹别为了这个心烦,不过是奴才们的疏失罢了。”诚妃看着如玥的脸色阴沉了些,婉言相劝:“若说要劳心,这么大的紫禁城这么大的皇宫,总有操不完的心。可怎么说,咱们也是寻常人,哪里有这么些心力呢。得过且过也就罢了。” 如玥有些不得已,抚了抚自己光洁柔滑的脸颊:“姐姐的话,如玥何尝不明白。可就如此时一样,咱们永远预料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后宫从来没有平静的日子,想要在是非之外立住身子,更是难上加难。我何尝不想得过且过啊!” 看着愁容满面的却不减风采的如妃,诚妃想到了很多从前的往事,自惭形愧。“昔日我醒转后,便将你当做劲敌。不为别的,正是极为嫉妒你这与生俱来的容姿。那是旁人拼尽全力也未必能弥补的先天不足,偏是你这样得天独厚,叫我怎么能不怨怼?” 甚少想起从前的事儿,这会儿听着,如玥也颇为怀念。那个时候,少女的情怀早已随着岁月的蹉跎,与日剧减。现在剩下的这些,能算的上纯净的真心么?“姐姐怎么突然想起从前的事儿了?” “许是到了这个年岁了吧,总容易感伤。动不动就记起曾经的美好。”诚妃幽幽一笑,挽着如玥的手也愈发的用力:“你是知道的,我一睡就是些许年。醒来之后,早已物是人非。曾几何时,我以为皇后能扶持我走完这一世剩下的路。至少,有皇后这棵大树遮阴,日子也不那么难过了。 却不想,在我命悬一线的时候,是你不计前嫌挽救了我。回头看看自己的种种行径,我心里真的不好过。既然提起了,如玥妹妹,我得诚心实意的跟你致歉。往日的种种,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是,还望你别搁在心上。” 如玥停下了步子,回握住诚妃的手:“过去的种种如玥早已不记得了,姐姐你又何必放在自己心里。再说,现在不是很好么!” 诚妃点了点头,也不准备再提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夜凉了,咱们快走吧。” 两个人眼中寒热,心照不宣的并肩而行。许是身边有个人作伴,寥寥无人的宫道也显得不那么空旷寂静了。 媚贵人回到长春宫,便觉得肚子不那么舒服。折腾了这一天,又受了好些嫌弃,她的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这会儿百般的不适,又搅得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这样的难受,她不敢当着旁人说,甚至连恩嫔也无法信任。 现下身边的人都对她这样好,不就是仗着皇嗣的庇佑么。可倘若……这个孩子真的保不住,那么这些跟红顶白的嘴脸,又该变得多么难看啊? 紫佳端着热汤药进来,见媚贵人伏在床榻上满头冷汗,心惊的险些将药汤都打翻了:“贵人,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觉得不舒服啊,让奴婢为您传御医来吧?” “我没事,你先把门关上。”媚贵人将唇瓣咬得快渗出血来,却挺着不愿意屈服:“替本宫更衣,我要自己去御药房。” “这未免太冒险了,万一路上有什么事儿,奴婢可担待不起。若是,若是贵人您不信任石御医,奴婢只管去请旁人来也就是了!”紫佳知道石黔默是如妃的人,自家贵人怕是怎么也不肯交心的。 媚贵人听了这话,心也是软了。加之腹部的痛楚有增无减,也不知道自家的决定到底是不是对的。“并非我不信任石御医这么简单,我腹中龙胎不好,怕是咱们的性命也不久了。如妃早已恨我入骨,若是这会儿请人来宫里瞧,必然要惊动恩嫔她们。 恩嫔知道了,怕是皇上也要知道了。皇上一旦来了,如妃也必得来。我的处境怕是与如妃抗衡不起。 再有,你别看,恩嫔她们成日里待我是极好的,可若是有难,必然是能撇的多清,就撇的多清。生怕牵累了她们自身,还不得马上就奏请皇上来瞧么!紫佳胜负在此一举了,我不能让皇上知道龙胎不稳,你明不明白?” 这么说着话,媚贵人似乎又坚定了自己的心。“你快给我换一身衣裳,带我去御药房。总得找个可信的人看过了,才能安心不是。” 紫佳也慌乱的不行,不知道该不该听媚贵人的话。“贵人,怕就怕万一有什么闪失,咱们就被动了。奴婢也没有主意了,这该怎么好哇?” 媚贵人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你别乱!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一定能撑过去的。你快给我更衣,快……” “是,奴婢听贵人您的。”紫佳虽然伺候苏拉的日子不长,可这个贵人待自己是真真儿的好。许她本就是奴婢走过来的吧,总能体谅下人们的难处。一来二去,紫佳倒也生了几分真心。这会儿见媚贵人真的有难,感同身受一般的难过。 两个人穿上了黑色的斗篷,便悄悄的由着长春宫一个极为不起眼的侧门走了出来。 许是精气神儿支撑着,媚贵人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难受了,好像腹中的孩子特别的懂事儿,知道她这个当额娘的艰辛,极尽可能的听话了起来。 将手按在自己的腹部,媚贵人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紫佳,我觉得好多了,咱们走快点吧。赶紧找个御医瞧瞧,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是否石黔默一直都谎报龙胎的情况,又或者他根本不希望我顺利的诞下孩儿,将威胁到如妃的地位。” 紫佳听着媚贵人的声音不似方才那么滑缓无力了,心里也有了底气:“贵人您还是放宽心,车到山前必有路。相信咱们一定能渡过这个难关的。旁人若要是有什么坏心思,比较他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说的虽然是老道理,却正是说中了媚贵人的心思。“你说得对,无论多么难熬,本宫也会撑下去。一定得撑下去。”脚下的每一步都格外有力,苏拉就着紫佳的手,用力的握紧再握紧:“没有人知道,我这一路走来有多么痛苦艰辛。 不能到了这个时候放弃,不能在这个时候认输。孩儿,为了额娘,你一定要撑下去啊。” 第一百四十章:潜伏 来到御药房的时候,当值的御医很是眼生,媚贵人并不认得。强硬了好久的心,一下子又缩了回来。 万一这个人,也贪图权势,碍于如妃的威严而存有害人之心可怎么好?这奋力的一拼,全都寄托在腹中孩儿身上了。这样贸贸然前来,是不是真的错了? 紫佳见媚贵人拿不定主意,心里也是犹豫的厉害。可已然走到这一步,不如索性将心一横,拼了。 正要开口,却见一个小太监拖着另一个伤着了的小太监进来。“鲁大哥,您快来看看小六子吧。慎刑司那帮狗奴才下手也太黑了,因着是如妃宫里的人将他送去的,这三十大板可是十足十的下了狠劲儿啊。皮开肉绽的,怕是伤了筋骨呢!” 媚贵人愣了愣,随即挡住了要走上前的紫佳。因着自己裹在一件宽大的黑色帛衣之中,那姓鲁的御医并未看清楚自己是谁。 这也正好,媚贵人大着胆子拉了紫佳立在御药房一处角落,看着眼前的人与事,细细想着自己又当如何才好。 看了看小六子的伤,鲁御医不觉摇了摇头:“看样子的确是伤着了筋骨,没有百来天的怕是不能好好走路了。他这个样子,只怕连灯笼库的差事也当不了了,弄不好直接就会给扔到下院做粗重活去了。 那是什么地方,欑子啊,你们比我更清楚。好端端的,怎么就得罪了如妃啊?这后宫怕是连皇后都得让着如妃几分了,小六子你当真是嫌自己命硬了!” 小六子只觉得腰下臀部腿部痛的快不是自己的,时而钻心时而又毫无知觉,然而这毕竟是皮外伤。鲁大哥医术高明,总能治得好。最让他担忧的,却是自己的前程。 入宫也足有十余载了,伺候过钟粹宫那些根本没有出头之日的小主几年。然后就去了灯笼库,没有得势主子的照拂,更没有贿赂的银两,受尽主管太监的欺凌是必然的。这些也都罢了,小六子自问是有些小聪明的,偏是生不逢时,明珠暗投最令他心痛。 “鲁大哥,求求您了,替小六子想想法子。他可不能再没有灯笼库这份差事了。”欑子急的眼睛都红了:“六子哥一直照顾着我,现在他有难了,叫我怎么能安心呢。只要是有一点法子,咱们都得想啊!” “先挺过眼前这一关再说别的吧。”鲁御医长叹了一声,言语直白:“这时候天热,若是伤口感染了炎症轻则双腿溃烂,截去方能保命。重则一命呜呼,也不用顾忌差事那档子事儿了。即便不至于马上就没命,可总归是有几分危险的。单说这上药吧,就能活脱脱的痛得犹如拔了你一层皮去。” “鲁大哥,欑子,你们别着急。六子命贱,必能挺过这一关。”小六子双拳紧紧攥住,额上的青筋都突了起来:“鲁大哥,你就给我上药吧,我能挨得住。” 如此说话,那鲁御医便递了一条白巾给小六子咬着:“欑子,你扶着他在床榻上趴好。我得先剪了他的裤子去,才能上药。这会儿血都凝结了,怕是伤肉与那粗布料子沾在一起了,撕扯下来必是要疼的。” 媚贵人听着三个人的对话,似有些弄清楚情况了。这个鲁御医肯替命贱的小太监疗伤,又口口声声怨怼如妃,必然不是永寿宫一党人,却似个古道热肠的好人。扶着肚子往前走了两步,媚贵人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紫佳也跟了上来,只看了一眼那小太监的伤,就惊得别过头不敢再看了。“贵人,咱们还是等等吧,这血肉模糊的,怕您不能看啊!” 这一声贵人,却是让鲁御医听进了耳朵。回过身细看上一眼,才发觉来人竟然是长春宫新封的媚贵人。“臣鲁天不知媚贵人驾到,有失远迎,还请贵人恕臣怠慢之罪。” 定了定心神,媚贵人轻轻的拨了下头上的风帽,一张略显得苍白的脸庞局促不安。 小六子挣扎着起身想要行礼,可当她看清楚媚贵人的容貌时,不由得大惊失色。“是你,竟然是你。” “放肆,有你这样对贵人说话的么!”紫佳不明所以,脾气顶了上来:“这样不知避讳的盯着贵人看,你可知罪。” “奴才并无冒犯之心。”小六子伸手扯了扯欑子,声音有些艰涩:“欑子,你快扶我起来。奴才有要紧的话,禀告媚贵人。” 欑子心里奇怪,这才直起身子,目光触及媚贵人时,顿时恍然大悟了。这不正是那一日,他和六子哥在雪地里抬回长春宫的婢女么!怎么摇身一变,竟然成了贵人小主。 只是欑子没有小六子那么机灵,半晌也未能反应过来,究竟有什么话,是要禀明媚贵人的。 “你认识本贵人?”媚贵人有些诧异,但并未显露出神色。 紫佳见是有话要说,稍微缓和了态度:“有话就快说,别耽搁了我家贵人的正经事儿。” “贵人可曾记得,那一日大学,您晕倒在了内务府外的宫道上?”小六子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是最紧要的话说。实在不必兜圈子,他忽然很想孤注一掷,或许这媚贵人就是上天赐给他绝无仅有的翻身良机呢! “你怎么知道?”媚贵人唇瓣哆嗦,脸上的颜色越发的暗沉:“莫非,那一日正是你将本贵人扶回了长春宫?” 隐约中记得,自己是晕倒在了刚出内务府不远的宫道上,那一天真冷呵,除了白茫茫的一片雪景,便在没有旁的了。 媚贵人有些颤抖,那样屈辱而不堪的过往,怎么就轻易让人瞧见了! “贵人别误会,奴才这会儿说这样的话,并非图谋不轨,而是不想贵人您稀里糊涂的被蒙在鼓里。”小六子看清了媚贵人的忧虑,忍着身上剧烈的痛楚,诚诚恳恳的说。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媚贵人着急了,眼前的奴才卖关子说了这么一段开场白,旧事重提,必然事因蹊跷。可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她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是奴才和欑子扶了贵人您回的长春宫不假。却不是奴才二人发现您倒在雪地里的!”小六子眼睑一垂,复又对了媚贵人一眼:“是有人给了奴才银子,吩咐我们将已经见红了的贵人您悄悄送回长春宫去!” “谁?”媚贵人从来没有想过,这其中竟然会如此曲折。离奇的像是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故事,站在明亮皎洁的月色之下,看着妖冶恐怖的人面兽心,这悖乎寻常的滋味大抵如出一辙吧? 挣脱开欑子的手,小六子扑棱两下,坚持一个人走到媚贵人身前,一个千儿扎了下去:“奴才贱命一条,从来都是主子的。若是贵人您肯拉扯奴才一把,就算是搭上这条性命,奴才也必然报答贵人您这份恩德!” “大胆,凭你也敢跟我们贵人讲条件么?”紫佳冷喝了一声,震醒了媚贵人的头脑。 其实自习想想,身边多了这样一个帮手,果真算不得什么坏事。有人肯分忧,省了不少心力。何况眼前这个小六子,算的伶俐的奴才,也总算有几分胆色。 媚贵人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轻轻上前,将自己的手递给了小六子:“本贵人愿意拉你一把,只盼你尽心竭力的办事。总算你我,都是不甘宿命的人。心里既然不肯屈从认输,就得好好站起来,你说是不是?” “好,有贵人这句话,奴才即便是交托了性命也值了。”小六子很是硬气的站起身子来,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痛楚了。“那一日,将贵人您交给奴才二人之人,正是如妃娘娘最信任的御医,石黔默,石大人。” “如妃!”媚贵人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辣辣的愤怒冲昏了头脑。“果真是她,果真被我料中了就是她!昔日李氏未亡,她便已经精心策划算计过了。分明,她分明就是想要我的命!好恶毒!” 第一百四十一章:帮手 鲁天看着媚贵人的气色越发不好,必然是龙胎不稳所致,遂吩咐欑子道:“你扶着小六子去上药,有何话不急在这一时说。” 小六子懂得察言观色,分晓轻重缓急,既然鲁大哥这么说了,他便再行一礼,由着欑子扶了他一瘸一拐的离开了御药房。 紫佳这才紧忙扶了媚贵人坐好:“贵人,这会儿四下无人,奴婢求您,万事以自己的身子为重,千万不要一时气愤,伤了胎气。” 媚贵人根本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心底的恨早已化作千万只虫蚁一口一口吞噬她七零八落的心。 迫在眉睫之事,鲁天自然也顾不上遵循理法规矩,兀自上前了一步握住媚贵人的玉腕,仔细请了脉。“贵人龙胎不稳,乃气血阴亏所致。加之上一次小产,身子尚未复原,连日来又多服药性凶猛的做胎药,只怕这一胎终归无法熬到顺利生产之日。 即便是贵人心硬,能足足挨过七月,强行诞下麟儿,也只怕先天不足,难以平安长大。若是一早就知悉这个孩儿会夭亡,臣斗胆请贵人心意,是否为一时恩宠执意保留?” “你知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啊?”媚贵人瞪大了双眼,死命的捂住自己一双元宝似的耳朵。“本贵人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你竟然敢满口混叫,说我保不住这个孩儿,还说孩儿即便顺利诞下也会极早夭亡,你是不是疯了?我才不会信你的话,我才不会听。” 紫佳听了这样的话,心灰意冷自然是免不了的,更多的却是为媚贵人心疼。“贵人,您别这样,也许还有旁的办法呢!” 看着华容失色的媚贵人,鲁天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样子。反而冰冷的板起了轮廓分明的面孔:“贵人若是此时就不想要腹中龙胎,那么臣可以效力,帮您打落也就是了。您实在不必如此这般的折腾自己。” “这样绝情的话,你竟然也说得出口!”紫佳愤恨的剜了鲁天一眼:“若换作旁人,必然好言加以抚慰。你可倒好,都什么关头了,还说这样极尽凉薄之言让人伤心!” 面对紫佳的指责,鲁天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是淡淡的冰冷:“是去是留,请媚贵人早些决断。臣还要去瞧小六子的伤,实在没功夫耽搁。” 媚贵人微微抬起头,眼前的男子犹如一座劈不开的冰山。离得太近,他周身散发的冰冷之气,四面八方的朝着自己柔弱的身子袭来,根本令人无从抵抗。他真的连半点同情心都没有么?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此刻的心痛?上唇瓣碰下唇瓣,一句话说得容易,可要做这样的决定,一点也不简单。凭什么,我一定要听你的!”媚贵人只觉得手脚冰冷,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竟因为心寒而颤抖。 “不然呢?”鲁天冷冷瞥了她一眼,心里的决绝不曾减少半分。纵然眼前的女子当真可怜,可是心软如何,可怜不一样要承受这痛楚么?许说挺一挺也就过去了,可若是挺不住,只怕辛苦的唯有她自己。 这么想来,鲁天更觉的实在没有必要服软:“媚贵人这个时候来御药房,避开众多耳目,为的不就是听臣说真话么!如今实情已经禀明,轮到贵人选了,臣也帮不上旁的了。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不如未雨绸缪来的实际。” 这一番格外难听的话,像极了昔日填嬷嬷扎在自己身上的银针,痛的说不出滋味儿来。 历历在目的羞辱与折磨,令媚贵人连连打了几个寒颤,头脑一下子清醒多了。 鲁天的话,虽不中听,可没有一句说的不实啊。若是这个孩儿一定保不住,那么即便是她今日哭死在眼前也无用。这么一想,媚贵人一下子提起了精气神儿:“是滑去,还是暂留,本贵人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可他总归来过我腹中一回。再我还没想好究竟当如何之前,盼望着鲁御医能伸出援手,替我保全他的性命。” 总算还是个清醒的小主! 鲁天不禁在心中暗想,有了这一份清醒,许未来的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吧!这么说的话,或许小六子和欑子跟着她,多少能有些出息。 这无疑是最好的设想了,鲁天从药箱里取出银针:“既然贵人有了明示,那臣就冒犯了!” 几针下去,媚贵人自觉舒畅了许多。心中的疑惑不免又加深了几分:“请问鲁御医,在没有任何药物的辅助下,光凭银针刺穴,能轻而易举致使龙胎滑落么?” “自然。”鲁天郑重道:“针灸之术博大精深,却也是后宫里的禁忌。若非万不得已,有或者未经皇上恩准,即便是御医也不可擅用此术救人。皆因凡是自有两面!贵人何以这样问?” 两行热泪顺着冰冷的脸颊滚落腮边,媚贵人几度平复了自己的心才没有哽咽:“那一日于内务府外昏厥,醒转时龙胎已经滑落母体。而唯一接触过本贵人的,唯有石黔默这位杏林高手。这难道不可疑么?叫我如何能释然!何况我当日,不过是李氏身边微末不足惧的小宫婢,如妃怎么就这样狠的下心?” 眼中的女子,虽然病态难掩,可总算清秀娇美,瑕不掩瑜。鲁天看透媚贵人眼中的恨意,心头微微有些紧。“防范为上,若贵人您是如妃娘娘,难道不懂防微杜渐的道理么?或者说,等您成为新晋的宠妃了,或者比如妃有过之而无不及呢!臣斗胆提醒一句,仇恨容易蒙蔽人的双眼。贵人与其身陷痛苦之中无法自拔,倒不如想想怎么才能成为最让皇上在意的人。 不是靠显赫的家世,不是靠诞育皇嗣的功劳,而是全凭自己一己之身。使皇上因你喜悦而开怀,因你沮丧而悲伤。如此一来,你的喜恶就是皇上的喜恶。你的仇人,就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才是真正的权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而贵人你,才能堂堂正正的复仇。将满心怨恨之人,牢牢踏在脚下。”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媚贵人枯竭的心有些按捺不住的澎湃起来。“鲁御医说得容易,可你要知道,后宫里的女子无不是这个心愿。却没有几个人能活着如愿的。更何况,君王的恩宠最是变幻莫测的东西,朝夕之间翻天覆地,凭什么我能独揽恩宠!” 紫佳替媚贵人拭去脸上的汗珠与泪痕,诚然赞美:“贵人您清秀典雅,伶俐可人,皇上待您总是好的。只消身边再有鲁大人这样睿智的帮手,还愁大事不成么!” “姑娘抬举了,臣不过是寻常的御医罢了。后宫里娘娘小主们的事,从来轮不到臣来分忧。会看病,却未必会看人心。”鲁天这话多有不识抬举的意味。 紫佳听了呕气,少不得白了他一眼。“敢情说得这般热闹,竟全是造次胡嚼的细碎话。大人肚子里莫不是裹着黄金的稻草一堆吧!” “诶!”媚贵人收回了方才针灸过的玉手,笑意盎然:“良禽则木,鲁御医不过是还不能信任本贵人罢了。” 偏头与鲁天相识而笑,媚贵人不慌不忙,早已没有方才种种的不安了:“姑且待之。本贵人今日无权无势,实在不该开口求鲁大人相帮。却也用不了多少时日,大人必当收回今日之言。我偏不信,会有人不爱权势的。紫禁城里有一个算一个,且看着本贵人是否说错了!” 这会儿再看媚贵人,鲁天心里也是满意的。虽然她年轻,偶尔沉不住气,却也算的聪明。加以时日,或许就更有如妃的跋扈味道了。“那臣,就先谢过贵人了。他日贵人扶摇直上,可不要忘记今日所说的这番话才好啊!” 紫佳为媚贵人重新裹上帛衣,加倍小心扶她起身。 “时候也不早了,劳烦鲁大人早些医治好小六子的伤,本贵人身边,正缺这样会办事儿的人呢!”言罢,媚贵人旋身而去。 鲁天不忘叮咛一声:“明知此胎不稳,石黔默必然不会再做梗。他开的药,贵人可以安心的喝。” “谢了。”媚贵人没有回头。 第一百四十二章:心迹 月明星稀,如玥立在小院子里抬头看着天际,沉醉在黑蓝蓝的夜色之中,心思沉静。已经有许久,没有好好静静心吹吹夏夜的凉风。难得平静,耳边时不时的几声蛙趣,也成了小调,融进了这无边的夜色之中。 几日以来,后宫里大大小小的琐碎事儿,搅扰的她难以安宁,好不容易能迎风立着,看尽夜色,倒觉此情此景颇为奢靡了。 沛双远远站在如玥身后,使唤了两个小宫婢捧了好些驱蚊草的粉末来撒。生怕蚊虫飞过,叮咬在小姐白皙的肌肤上,落下红痕。 月光如银光瀑布,朦胧的洒下光辉,映衬的如玥脸色莹润,鼻尖上甚至泛起了熠熠的光晕。忽然睫毛覆盖在明澈的眸上,薄薄的阴影却挡不住流彩飞扬。在旁人眼中,如玥当真是风华绝代的女子,而她并不以为然。 所谓的好女子,大抵是能寻到一个心意想通不离不弃的良人,平淡安逸的共度此生的那一类吧,如玥总觉得心里的纯美,早已随着权势的侵蚀不复存在了。而绝色的容颜,不过是荣获权势的必要手段吧。 许就是诚妃说的那样,与生俱来的,总比后天弥补要幸运得多。这么想着,心头微微漾起了几分凄楚苦涩,如玥不自觉的抚了抚耳边的明月珰。 “小姐,您是不是有心事啊?”沛双还是忍不住走上前来,轻巧的站在如玥身侧。“要不,奴婢让人把小公主抱回来吧?皇上今晚宿在了启祥宫,这会儿庄妃娘娘应该还没睡呢!” 满面的冷清因为想到女儿才泛起暖意,如玥轻轻摇了摇头:“不要,这会儿笑薇怕是已经睡了,无谓再折腾她。” “您别怪奴婢多嘴呀,小公主成日里长在永和宫,像足了庄妃娘娘的孩儿。奴婢听永和宫的花儿说,小公主都会唤‘母亲’了呢。偏是‘额娘’两个字说不好。小姐啊,您真舍得?”沛双就是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何要把自己的女儿送去旁人宫里教养着。 即便是庄妃待小公主再好,不是亲生的总归不一样啊。“小公主如今年岁还小,不懂事儿呢。若是她知晓究竟,必然也是愿意在自己嫡亲的额娘身边长大啊。” 如玥稍微偏过头去,淡然一笑:“把笑薇留在我身边是很好的,可庄妃哪里又肯舍得。你现在也瞧见了,姐姐她一颗心都扑在笑薇身上,又哪里会不如我这个亲额娘做的好了。” 伸手摆了摆,如玥示意撒驱蚊粉末的小宫婢们退下,连同回廊上立着的宫人们也都退去。才继续同沛双说话:“我正是为了笑薇的安稳,才必得紧紧握住手中的权势。后宫就如同咱们眼前的莲花池一样。 你永远不可能看清楚每一片荷叶下躲藏着什么。许是牛蛙,许就是水蛇,谁能保证它不会突然伸长了头,咬伤了你呢?权利下放,对我来说绝非好事。沛双呀,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变得如此贪恋权势了。” “顾此失彼。”沛双淡淡的吐出这四个字。“小姐您的心太累了。” 如玥微微一笑,轻轻的触了触沛双的额头:“我怎么会不知道,其实想得太多感触太多,知会无端的令自己犹豫踟蹰,或许根本没用。倒不如就拣那最紧要的来做,反而不会被冲昏了头脑。” “奴婢不明白。”沛双的眼里淡淡的流露出疑惑:“眼下皇后娘娘锐气大减,平日里深居简出不安诸事,到底也不似从前那样与您为敌了。李氏被抄家灭族,也是无可逆反的结局。柳氏姊妹虽然日渐得宠,可身家摆在那里,也不能与您匹敌。 庄妃、诚妃、玉嫔三位娘娘,又与您同气连枝,还有什么令您忧心的呢?” 如玥抿着唇,淡然的笑着:“若是照你这般来说,我们看见的自然是一幅康乐和睦的画卷。可是沛双,这里是深宫,深宫里从来没有安稳舒心的日子。越是这样宁静,就越是有许多不为我们所知的阴谋。” 经历的多了,难免草木皆兵。如玥总是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隐隐觉得总归有事要发生。“长春宫里有什么动静?”问了这一句,如玥有些懊悔。 心里被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填满,再看这夜色美景,怕是早已了然无趣了。 沛双微微附耳,轻柔道:“奴婢去问过石御医,说是媚贵人的龙胎不稳之势渐渐显露出来了。看这个样子,龙胎顶多七月便会早产。当然,这还是最好的打算,能不能挨到那一日,尚且难说。” “媚贵人是聪明的,估计她自己心里有数。”如玥不喜欢这个媚贵人,许是因为李氏的关系,也许不是。“旁人都还安分么?” “恩嫔成日里总陪在媚贵人身侧,与启祥宫走动的较多。宸常在就更不必说了,成日里往启祥宫送好东西去。待柳氏两位贵人怕比自己的额娘都亲。” 如玥想起那一日听戏的事儿,不住赞同:“柳氏抬举她,也难怪她懂得顺杆儿爬呢!难免的事儿,只管让柳氏给她些甜头。” “宸常在那性子急躁,给了她甜头也是白费力气。小姐您想啊,那一批入宫的新秀,宸常在算得上脱颖而出的。皇上又赐了封号,一早就赏了长春宫居住。可即便如此又怎么样,花无百日红,不终究是冷了下来么! 凭她那股子心气儿,若换做是昔日圣眷正浓的时候,柳氏贵人恐怕根本入不得她的眼。如今还有什么脸皮纵着她那股泼劲儿。” “倒是我疏忽了,你是怎么会这样厌恶她?”如玥轻柔的托起沛双的手,与自己的合掌。沛双的手略微要硬些,却了几分女儿家的柔软。 沛双撇了撇嘴:“她?哼,怕是还不配奴婢厌恶吧!自然,也不是她一个。但凡是与小姐您最对的,奴婢都深恶痛绝,必然不会给她们好脸子看。” 皇上的身边来来回回这么多人,若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恨下去,最终疲倦的恐怕只有自己。如玥笑弯了眼眉,眼里极尽凄楚:“傻丫头,你能恨多少个?能恨多久?到头来又能得到什么?” “奴婢没想那么远,总归睚眦必报,挡在咱们面前的人,一个也不能留下。”沛双咬了咬唇,决然的对上如玥水亮亮的眸子:“小姐,从前咱们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的。心里也存了善念,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总归不能赶尽杀绝。 可是咱们又得到了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暂时的安宁?都不是!小姐您的仁慈,换来的只是她们变本加厉的谋算。奴婢心里,早已不会再有半点善念了。只有这些人都死净了,后宫才能真正的安宁,您才能高枕无忧的过上安逸的日子。” 若是从前听了沛双这番话,如玥必然觉得心寒。毕竟人心反复,都是被情势所逼。可此时听来,倒是句句在理,几乎顺了自己的心意。 与沛双四目相对,借着银晃晃的月色,看清眼底那一抹凉薄的恨意。如玥根本分不清,那就竟是沛双心底涌起的感触,还是自己眼中,映在沛双眼底的倒影。 “她们从来没有想过放过我,而我也早已经强硬的没有一抹仁慈了。沛双,有句话,你说的一点不错。她们变本加厉的谋算,一日都不曾停过。这样也好,总归咱们看清楚了这样一个深宫里,昭然若揭的险恶人心。”如玥轻轻的挽着沛双的手:“索性你还在我身边不是么!” “小姐……”沛双有些哽咽,话还未说完,却是芩儿步伐沉重的走了过来。 “如妃娘娘,常公公来了,请您往启祥宫去一趟。”芩儿双眉锁紧,目色阴郁,似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发生。 “这个时候,皇上请小姐过去干什么?”沛双不悦道:“必是那柳氏惯会折腾人的。” 芩儿本是不知当如何说才好,可这会儿不说,怕娘娘过去了更为难堪,不若先有个防备的好。 “有什么话你说就是了。”如玥看出芩儿的为难,便兀自先问了一句。 “常永贵说丽贵人为皇上粉墨登场,不慎扭伤了脚踝。皇上让您,这会儿过去给她瞧瞧。”芩儿知道这等羞辱,如妃还是贵人的时候或许受过。可这好些年了,再没有人敢如此轻践了妃主去。现下有是皇上的旨意,当真是令人尴尬的厉害。 沛双以为自己听错了,紧忙拉住了芩儿的手:“姑姑说什么,皇上让咱们小姐过去,干什么?” “去准备肩舆。”如玥只觉得有一盆冰水,从头上哗啦啦的淋了下来,瞬时间浇透了整颗心。许是沛双不愿意相信,才没有听清楚芩儿的话,可自己一字一言,听得极为分明。 “小姐,您不能去。”沛双一把攥住如玥的手腕:“姑姑,劳烦您回了常公公,就说咱们娘娘已经睡下了。这种腌臜的事儿,竟然也敢往咱们永寿宫推,当真是活腻了她柳氏不成了。” “去备肩舆。”如玥重复了一句。“皇上既然有旨意,我必然要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生事 “不行,小姐,您不能去。您若是去了,岂非要正中了柳氏的诡计!要堂堂如妃娘娘,服侍区区的下作蹄子,传出去了,您的颜面何存?”沛双急了,也顾不得言语冲撞:“奴婢不准您去!” 如玥停下了脚步,正面与沛双相对,浅笑辄止:“你是否还记得,当日我为如贵人,莹嫔娘娘有孕,也是唤了我去的。那是心里明明知道她是故意刁难,让咱们一趟趟的往返两宫之间,顶着酷暑炎热。 后来总算的见,莹嫔又借贴身侍婢来羞辱于我。你全忘了么?” 沛双双眼噙泪,坚毅的摇了摇头:“奴婢没忘,奴婢一时一刻也不敢忘。正因为那一日小姐您受尽了屈辱,皇上才处罚了莹嫔,为您出气。可今日不同,是皇上,是皇上让小姐您去的……奴婢别的不怕,就怕您受尽委屈伤了自己的心。” “你也会说,是皇上让我去的。”如玥轻轻的抹去沛双眼睑的泪水,好言抚慰:“昔年我不会让人糟蹋了我去,今日就更不会了。不为了旁的,就算单是笑薇的亲额娘,我也得顾全自己的颜面。何况柳氏弄伤了脚踝,皇上请我去看看,也不代表什么。你别担心。” “让奴婢陪着您去!”沛双见是阻拦不了如玥了,便坚持着一定要去。总归时刻留在小姐身边保护着,才能安心。 芩儿见自家娘娘镇定自若,心里也舒坦了些。“娘娘,奴婢已经准备好肩舆了,还特意备了一瓶上好的药油,以备不时之需。” 如玥点了头,睨了沛双一眼:“你是我如妃的近身侍婢,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今日胜负未定,可不能妄自菲薄。就算是真的受了凌辱,也不能输了气势。人前的如妃永远得是盛气凌人的样子,你可明白?” “是,小姐,奴婢明白。”沛双有些懊恼自家的莽撞,却也在心底佩服自家小姐的镇定。入宫了这么多年,若非一直有小姐的提携,或许她的性命早就不保了。这里不是江湖,身手好就能活下来。这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炼狱。 这么想着,沛双也越发的精神起来。寸步不离的跟在如玥身边,随着妃子依仗夜往启祥宫去。 “如妃娘娘万福金安。”常永贵去永寿宫传了圣旨,心里有些不得劲儿,就自行回了启祥宫。这会儿看着如妃乘着肩舆而来,更觉得有愧:“这么晚了,还劳动如妃娘娘移驾,当真是奴才的不是了。” 如玥把手递给常永贵,面色温和:“公公说笑了不是,皇上的旨意,臣妾自当满心欢喜的前来。何况丽贵人受了伤,也自当得起本宫慰问。” 常永贵一直钦佩如妃的沉稳,此时看来,又不得不在心中敬叹一番。如妃可以说是后宫里最得宠的妃主了,正经是双上心尖儿上的人。可为人处世从来端正宽厚,从没有半点恃宠而骄的驱使。 为着这一点,也值得钦佩。常永贵跟在皇帝身边,伺候过各宫各院的宫嫔,除了先皇后,恐怕也只有如妃才有这份气度。“丽贵人伤了脚踝,疼得厉害。说是从前在庆郡王府上,福晋给她揉过一种药酒,是主事府家传的方子。 皇上这才宣娘娘前来问问,这顶要紧的方子,怕在宫中也唯有娘娘您才知晓。” 沛双听得有些反胃,虽然没出声,可脸色总归是不好看。她也是从主事府出来的人,从来没听过有什么祖传的方子。当真是会编故事,还当主事府是药铺子不成么!幸亏芩儿姑姑设想周到,让她带了一瓶药油来。 不然,小姐哪里会背什么方。,现配药只怕更加麻烦不说,若是说的不对,皇上必然以为是小姐私心不舍得家传的药方。反倒正中下怀,白白便宜了柳氏那一双姊妹。 想得正入神,宫人们已经打开了寝室的门。常永贵道:“娘娘您请。” 如玥扶着常永贵的手,规行矩步的迈过了门槛儿:“皇上万福。” “如玥你来的正好,快来瞧瞧絮絮的伤。”皇帝有些担忧,乌黑的眸子不安的转动:“似不轻呢,让御医瞧了也不见效。涂的药油尽是连镇痛都不能的。” 康贵人见如妃前来,忙转过身来行礼:“夜色漆黑,劳烦如妃娘娘走这一遭,当真是臣妾姊妹的罪过,可絮絮的伤果真不轻,非娘娘您来不可。” 丽贵人倚着四方的蝙蝠神兽垫子,缩成一团,脸上也泛起了青色,楚楚可怜。“臣妾伤中不便行礼,还望如妃恕罪。” “别动,你别动。”皇帝心疼的不行,轻柔的掀起了锦被一角:“如玥,你快看看,踝骨红肿成了这个样子。” 如玥端然走上前去,仔细一看,倒不是假伤,原该是纤细的脚踝处肿胀不堪,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此等苦肉计也堪用,这柳氏姊妹当真是硬得下心肠。“果然伤的不轻呢,也亏得如玥备了药来。只是丽贵人的脚是伤了筋,还是动了骨却并不分明,贸然用药也不是好事儿。” “回如妃娘娘,方才御医诊断过了。说絮絮正是伤了筋络,并未动骨。”康贵人忧色不减,诚然道:“还请如妃娘娘赐药。” 沛双一听,大好的机会来了,这一双姐妹必然是要趁机发难的,倒不如先下手为强。“皇上,药油在此。” “呈上来。”皇帝睨了一眼沛双手里的玉瓶,心头微微松动了些。“还是如玥你想得周到,随身就带了来。” 常永贵正要从沛双手里拿过来,却被沛双阻止。“皇上,奴婢斗胆一言。这药油虽说是家传的,却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与咱们宫里用的那些如出一辙,却是主事府有一套与众不同的推拿手法,正是这一套手法,才能令药油发挥功效,药到病除。 而奴婢自幼于主事府习武,常年累月的伤痛在身,都是多亏了熟习这一套推拿的手法,才得以安然无恙。不如就由奴婢来为丽贵人上药吧!” 丽贵人一听,不免咬住了唇瓣:“皇上,臣妾疼得厉害,怎么也不敢随意让人碰了伤处。既然是如妃娘娘的家传药油,不如就娘娘来给臣妾瞧瞧吧。” 沛双自然是不肯的,如玥则显得很是大方。“让本宫看看也无妨,只是得劳烦康贵人准备好一条白色的巾帕,令丽贵人咬在口中。” 说这话,如玥便凑上了前去,优雅的侧身坐在了丽贵人身边。动作轻柔的解开了袖口的一颗琵琶扣,露出雪白的玉腕:“只是臣妾许久没有做过这些事儿,怕是不如沛双熟练,若是笨手笨脚的,怕弄痛妹妹再咬了舌头去。还是含一块帕子在口中保险。 也请皇上您,于茶室稍微宽坐。想来絮絮也不想您看见她花容失色的痛苦样子。” 皇帝见如玥事事设想周到,又亲切随和至极,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也好,就是苦了絮絮,若非为了朕,也不至于弄成这个样子。” “此话怎讲?”如玥有些不解。 常永贵忙到:“启祥宫的奴才不经心,戏台没有布置稳当,险些伤着皇上。丽贵人正是为了救驾这才受了伤。” 如玥微微颔首,心中清明。竟然还是连环的苦肉计,一边是救驾有功,另一边却可以刁难自己。这柳氏当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却着实搅起了如妃的兴致。“皇上,这伤不能再耽搁了,就请绵绵妹妹陪着你去茶室稍微休息片刻吧。臣妾自然会尽心尽力替絮絮妹妹疗伤。” 本是唤做康贵人、丽贵人的,可这会儿如玥也跟着皇上唤起了绵绵、絮絮的,自己都觉得头皮发麻,可皇上听着格外受落。 “那就拜托如妃娘娘了。”康贵人将白巾绢递到妹妹手上,才转身并着皇帝离去,临行前很不放心的与丽贵人对了眼色。 丽贵人心里也是气郁,偏是如妃三言两语就把皇上给打发走了。这到底是皇上信任如妃一些。白白受了这样的苦楚,还要任由如妃的摆布,柳絮絮心恨难平,顶着一口气,痛楚竟然也没有方才那么揪心了。 “沛双,把药油倒在我手心。”如玥不以为意,好似皇上还在身旁一样,摆足了宽厚的样子。“是小姐。”沛双也不曾犹豫,她知道小姐的每一个吩咐都是必须遵循的。即便心里不情愿看着小姐吃苦,她也会顺从的按吩咐去做。 如玥稍微侧目,对上丽贵人似水的眸子,轻轻一笑:“这药油,要在掌心搓热了,才好揉捏伤处。妹妹可得忍着点疼啊。” “絮絮自幼学戏,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痛没受过,难道还会怕这点小伤么?”脸上微微泛起得意:“倒是难为如妃娘娘做这样下作的事儿了,娘娘可是金枝玉叶,主事府里长大的千金小姐,何曾遭过这样的罪呢!让絮絮于心何安啊!” 如玥似没有听见一般,双手抬起丽贵人受伤的小足,一上一下用力一扭,便是“咔嚓”一声。 “啊,如妃你……”丽贵人当即痛的泪落如雨。 沛双扑哧一笑:“瞧吧,这巾绢没咬着,差点不就咬伤了自己的舌头么。小姐,您真是有先见之明。” 第一百四十四章:不睦否 说真的,看着美人花容扭曲,泪落如雨,也是一种极为舒畅的享受。尤其那凄婉晶莹的泪意里,还蕴藏着薄薄浅浅的怨念,看得人软无力,难怪皇上会为被这可人吸引。如玥简直以为自己也要着迷了! “怕疼,就别用这么恶俗的手段。不珍视自己的容颜、身子,还当人人都能将你捧在手心不成么?”如玥又是手上用力揉搓几下,脸上的神色分毫未变:“人必先自辱,而后人辱之。” 丽贵人泪眼婆娑,忽然止住哭泣:“如妃以为,絮絮这伤是为你而伤的?” “怎么会?”如玥凑近了丽贵人,明眸里闪烁着犀利的寒光:“本宫可不会这样理解。方才皇上不是也说了么,丽贵人这上可是救驾的功劳啊。这一份厚意,旁人领不了。” 丽贵人眼眶红意愈浓,生生推开如妃的手:“娘娘日理万机,许久未看过彤史记档了吧?” 如玥不以为意,接过沛双新绞的帕子,擦了擦手,温温的正是舒服。“看不看有什么关系,皇上流连启祥宫亦不用看也能想的到,不是么!” 丽贵人有些不满,冷着脸哼道:“启祥宫又不是絮絮一个人的,如妃娘娘心里不明白么?正是这最好的时候,伤的可有半分好处!是得是失,孰轻孰重,很难权衡么?娘娘您高高在上,自以为看尽了下首之人的心思,其实这些不过都是您的揣测罢了?可有半点记挂着旁人的心?” 沛双如是听着,也不由的拉长了眉眼:“这话是怎么说的,丽贵人伤着自己,倒怨怼起如妃娘娘。娘娘若记挂着你些,这伤便不会有了么?不过是一句胡诌的话,又能有几分入耳的?” “臣妾无碍了,劳烦如妃娘娘走这一遭了。信或者不信,公道自在人心。倘若娘娘只当今夜乃胡诌之言,絮絮亦然。”丽贵人似动了气,言罢便硬挺着伤痛躺了下去,连身后靠着的话软垫儿也扑去了地上。 严严实实的蒙住了自己的脸,锁在薄锦被里抽泣不止。 “沛双,咱们走吧!”如玥不再理会,只吩咐沛双将药搁了下。 常永贵一直等在门外,瞧着如妃出来,才愧疚道:“耽误娘娘休息了,让奴才送您回宫吧!” “皇上那里,不用回禀一声么?”沛双有些不甘心,小姐是皇上旨意请来的,折腾了这大半个晚上的,说让走,就让走了?未免也太让人心寒了! “皇上明儿还要早朝,龙体金贵,这会儿必然得歇下了。”如玥非常大度,也早预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既然心里有了准备,自然没必要再伤怀。“咱们回宫吧!” 常永贵感激的不行,连连道谢:“多谢如妃娘娘体谅,奴才这儿给您道谢了。” 沛双的心早就凉透了,这会儿常永贵说再好听的话,怕也是暖不起来。只是她也明白,君心难测,有的没的,也不是常永贵一个太监首领能左右的:“奴婢无心冒犯公公,还望公公不要介怀。在这儿给公公您赔不是了!” “客气了不是。”常永贵笑着:“双姑娘最是直爽的。”往前两步,扶了如妃上肩舆,又道:“娘娘有所不知,根据宫门的记档,庆郡王府每个月都有物件送进启祥宫来。奴才也曾翻看过,除了吃穿用度,也是果真有药油之类的物件。” 言尽于此,常永贵住了口,如妃是何等的聪明人自会留意。多说反而降低了如妃的身份,毕竟堂堂正正的妃主,没的必要为两个贵人操心。 “多得公公提点。”如玥仰起头,似不经意的开口:“本宫常常在想,若是紫禁城的白日能与仲夏之夜一样静谧、安稳就好了。” 沛双微微摇头,轻叹道:“怕是太难了。夜色之中,或许还看不清人心凉薄。白日里庄严肃穆的宫苑,富丽堂皇的,早就晃得人心没有了方向。除了那明晃晃的影子,怕是看不见别的的。” 常永贵微微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倒是如玥想起了方才丽贵人的话,不由问道:“常公公,平日里皇上来启祥宫,多半都是丽贵人陪着么?” “是呢。”常永贵似闲话家常,也没多在意:“丽贵人性子活泼些,讨得皇上喜欢。康贵人的性子沉稳些,娴静大方,难免……” 没说下去,是因为好说不好听。不那么会献媚的小主,自然就不得皇上的欢心了。虽然是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姐妹,可说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旁人嫉妒,只会说启祥宫里的那两位狐媚子。却不会说妹妹是狐媚子,而姐姐却不是。如玥心里这样想,嘴角不觉弯卷起来:“这么看来,这丽贵人当真伤的不是时候了。许说有些日子,不能为皇上粉墨登场了。” 沛双心里也有疑问:“那就真是得不偿失了。敢问公公,戏台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何以皇上险些受伤呢?” “奴才们的疏失自然是有的。”如玥觉得常永贵也必然是有所怀疑的,遂应了沛双的话。“其实不管问题是出在了哪里,只要皇上安然无恙也就是了。” 三个人终于都沉默了,东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天就要亮了吧! 如玥回想起这一晚上的说话,只觉得有些头昏脑胀。回宫更换了衣裳,有重新梳妆,就等着旁人来永寿宫请安。皇后好几日闭门不出了,这宫里也唯有永寿宫最爱招宫嫔们凑过来。 “小姐,您信丽贵人的话么?”沛双端着各色的配饰,由着小姐挑选。芩儿则麻利的为如妃绾着发髻。 如玥睨了那喜鹊登梅的金簪一眼,目光落在旁边一支玉兰花开的金镶玉簪上:“就这一支好了。” “是。”芩儿取来,在如妃鬓边一比:“娘娘慧眼,这一支是新呈上来的,别致的恰到好处。”“就这一支吧。”如玥也满意,对着镜子照了照,满意笑道:“自古以来,后宫里姐妹一并服侍皇上的,绝没有始终如一的。只不过丽贵人与康贵人并非那么蠢盾之辈,本宫倒是不信裂痕这么显而易见。 要么呢,就是她二人联手,迷惑于我的诡计。要么呢,就是这柳絮絮太有心计了,一早就勾起咱们对付柳绵绵的狠心。可是沛双啊,本宫根本提不起兴趣来。” “为何?”沛双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芩儿却道:“本来就是贵人的事儿,咱们娘娘实在没有必要提前担忧。只管看着她们一步一步的使劲往上攀,足够高度的时候,再踢上一脚也就是了。” “娘娘,淳嫔来了。”袭儿缓行慢步的走进来,轻声道:“并着初贵人一起,在侧殿候着呢。” “这两个人怎么凑到一块儿去了?”沛双有些郁郁寡欢:“后宫里的女子可真多啊,多得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风吹云动,总有咱们看不见的时候。” “倒也是呢!”袭儿愁容满面,忧心难安:“娘娘,请恕奴婢直言,柳氏两位贵人虽然炙手可热,可眼下却是长春宫最不让人省心。” 如玥微微点头,赞同袭儿的话:“我心里有数,姑姑不必太过忧虑。怎么看着你的脸色越发的不好了呢?可是昨晚睡得不好,不若再去歇会儿吧。” 这么一说,芩儿与沛双也不免多看了袭儿两眼。沛双也瞧着不那么对劲儿:“姑姑是不是哪里不痛快,要不然奴婢唤人请御医来给您瞧瞧?” “多谢娘娘记挂。”袭儿婉拒:“奴婢不过是昨夜没有睡好,这会儿头重脚轻的。若是娘娘这儿不缺人手,奴婢便再去睡会儿好了。” “去吧。”如玥笑道:“若是累坏了姑姑,可是我的罪过了。” 袭儿退去,沛双与芩儿便陪着如玥往侧殿去。还未走两步,突然听见乐喜儿的惊呼声:“快来人啊,袭儿姑姑猝倒了。” 沛双的心不由得抽搐了一下:“猝倒?” “快过去看看。”如玥心里也着急,顾不得旁的事儿,连同两人一并往乐喜儿处去。“这是怎么回事儿?” 待到如玥看清楚袭儿的脸,才发觉她的口边竟是白沫,嘴唇乌黑的吓人:“快去传御医。” 沛双紧忙走了两步,赶紧伸手去扶:“姑姑,您这是怎么了,到底哪里不舒服啊?”手探到袭儿鼻前的时候,沛双只觉得心漏跳了一拍,惊叫一声缩了回来。“小姐,袭儿姑姑她……没有气息了!” “你说什么?”如玥不敢相信,兀自走上前俯下身子探了探。“怎么会这样,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娘娘,您看袭儿姑姑的手。”芩儿猛然发觉,袭儿的手指甲竟然是乌黑色的。这现象绝非生病所致,显然是中了毒。 如玥握住袭儿的手,仔细一看:“是中毒,竟然是中毒。好大的胆子,谁敢在本宫的永寿宫里下毒杀人。简直岂有此理!来人,马上锁闭永寿宫所有的宫门,一律只许进不许出,本宫绝容不下此等狼心狗肺之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扑朔 眼前是袭儿冰冷的尸体,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竟然就没了。且前一会儿,她还在与你说话。转眼的功夫,竟然从此生死相隔了。当真是无常的厉害! 如玥无法形容这一刻的心情,是害怕是无奈,还是怨恨,她根本没办法一样一样的理顺。这些七荤八素的东西,纠缠在她心间,一股极大失落感袭卷了她的心。“将袭儿的尸首,一并抬到那正殿之上去。” 乐喜儿应了嗻,连同两个小太监将袭儿还未冰冷的尸首抬了起来。 沛双难过的不行,泪水汨汨的流淌下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谁和袭儿姑姑有这么大的仇怨,非要治死她才能安心?” 芩儿也是双眼通红,不舍的望着袭儿远去的身影:“娘娘节哀,万万不要让自己太难受。事情既然出在永寿宫,必然能查出真想来。” 正说着话,却是淳嫔与初贵人一并赶了过来。本是在侧殿候着的,忽然听得殿外有喧嚣。紧接着,就是如妃下令锁闭宫门的口谕。 淳嫔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却担忧的不行,这会儿见人抬了袭儿的尸首往正殿去,就再也坐不住了。兴冲冲的来到如妃跟前:“如妃娘娘万安,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 初贵人受了惊,有些惶恐不安,随着淳嫔拜了下去,却没有出声。 如玥看着面露戚戚之色的两个人,微微叹息了一声:“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本宫宫里出了些乱子,倒是让两位妹妹看笑话了。”不待二人客套,如玥兀自又道:“只是看也就看了吧,这会儿事儿没弄清楚,本宫也只好请两位妹妹随我一并往正殿去。事儿总归弄清楚了好。” 除了暗自叫苦,淳嫔也不知道自己当说些什么。来永寿宫请安算不得殷勤,可这难得的时候,竟然遇上了这样倒霉的事儿。若是如妃当真怀疑到自己可怎么好?这一着急,淳嫔不免手掌心直冒汗,滑的连自己的丝绢也抓不牢。随着风,就落在了裙摆下。 “淳嫔娘娘,您的帕子掉了。”沛双眼尖,看着淳嫔有些不自在,便上前了一步,弯腰将那丝绢拾了起来。 淳嫔接在手里,道了声谢,便对如妃说:“娘娘,咱们还是先去正殿候着吧。事儿总能一点一点的弄清楚。” 初贵人这才回过神似的,附和淳嫔的话:“不错,娘娘,事情既然发生了,抽丝剥茧总能查得出来。您只管放宽心。” 如玥没有应声,侧首对芩儿道:“把平日里照顾袭儿的宫婢都带了,本宫要逐一亲自审问。”芩儿连连点头,含着泪水退了下去。 沛双在前面带路,如玥越过淳嫔与初贵人,往正殿去。淳嫔这才与初贵人交耳:“看来咱们来的真不是时候,这会儿出了这样的事情,如妃必然是要大动干戈的了。” 初贵人微叹,随即苦笑:“清者自清,如妃娘娘是何等睿智之人,必然不会轻易冤枉了咱们的。” 淳嫔将信将疑的点头,心里还是直打鼓。这些年来,如妃虽然不排斥她,可也从未待见过她。加之皇后对她厌恶之深,这个嫔位怕是就走到头了。 几个人心事重重的迈进了正殿,待如妃坐定,淳嫔与初贵人才一左一右的于下首坐好。 芩儿的动作很快,如妃等人方才坐稳,她已经扭了平日里伺候袭儿的小宫婢来。 “你叫什么?”沛双剜了那蹄子一眼,冷声喝道:“当着如妃娘娘的面,有什么话就赶紧说清楚。若是有所隐瞒,别怪慎刑司那帮奴才心狠手辣。” 小宫婢仰起脸来,惶恐的哆嗦着唇瓣:“奴婢紫春,是最近才侍奉在袭儿姑姑身边的。之前的小丫头是跟着晶儿一块的,晶儿无故的死了,袭儿姑姑嫌晦气,才调了奴婢过来。姑姑早晨还好好的,没看出有什么不妥来。奴婢当真什么也不知道。” 起初还说的好好的,可那紫春倒也是怕事儿的样子,说着说着泪水便止不住的掉下来。噼里啪啦的,她越是想要擦干净,就越是着急,伏在地上的双后沾了些灰尘,又抹在脸上黑了一片。看起来也怪可怜的。 乐喜儿与两个小太监,轻轻的将袭儿的尸首搬来了殿上。这会儿已经找了一块厚实的白布盖上了。虽然看不见袭儿的脸了,可淳嫔与初贵人还是觉得很恐怖。毕竟生死有别,不仔细想还好,一想着眼前倒着个尸体,便是透骨的恐惧。 “娘娘,敢问这袭儿究竟是怎么去的?”淳嫔奓着胆子,抬眼你了那白布一眼。 “御医来验过,自然就分明了。”如玥没有直言相告,倒是与乐喜儿对了个眼色。乐喜儿也不是头一回处理这样的事儿了,既然紫春那丫头不肯说实话,又或者根本不知道实情,也唯有再下去一查究竟。 乐喜儿前脚才迈出正殿,这随后便有人领了御医前来。 “臣鲁天给如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来的人不是石黔默,让如妃有些意外。只是这鲁天很眼生,也从未听人提及过,如妃心中有些吃不准,只轻声道:“既然是鲁大人来了,就请您验一验下首的尸首,看看本宫宫里的掌事姑姑,究竟为何暴毙。” 显然如妃并不信任自己,鲁天能从她的眼神和语调中感觉到。不过这并不是要紧的事儿,告了一声得罪,他从容的掀开了盖在袭儿脸上的白布。 很显然是中毒,鲁天只看了一眼,便洞悉了究竟。可未免有错,他还是谨慎的掰开了袭儿的口,细细观察了舌上是否有乌黑之色。再有,就是看了看袭儿的手,果然指甲上也是薄薄的一层乌色。 取出一根银针,鲁天微微抬起袭儿的头,在喉咙处将针刺了进去。这一刺很深,直道捏着针的手指贴在了袭儿脖颈的肌肤处,才缓慢的拔了出来。 淳嫔哪里敢看,一早就将脸偏了过去,垂着眼睑不住的哀祷。 如玥却是从头看到尾,看着鲁天的动作,看着那银针刺进袭儿的咽喉。看着取出针时,那银晃晃的颜色被乌黑所遮掩,心痛的有些抽搐。“怎么样?”心里清楚这不是该难过的时候,如玥强自镇定了哀痛的情绪,平静的问。 “回禀如妃娘娘,尸首已经细致勘验过,死者服毒入口,导致气绝而亡。且看尸首中毒的样子,所服用的应该是慢性的毒药,且已经有一段时候了。那毒素早已侵蚀了死者的身体,从指甲的颜色上便可以瞧出来。”鲁天不疾不徐,声调平稳,带着行医多年的自信。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如玥总觉得这个御医很孤傲。“如何见得就是慢性的毒药呢?” “娘娘请看。”鲁天托起了袭儿的手:“若是中剧毒而亡,口鼻流出的自然是黑色的污血。可指甲上呈献的黑色,必然不会马上就显露出。至少也得在死后的十数日。然而死者才刚刚气绝不久,甚至连尸体都尚未僵硬,而这黑状已现,由此可知必然不是才中的毒。” 这回倒是沛双不解了:“成日里,奴婢总能看见袭儿姑姑几回。因着先前伤了脑子,袭儿姑姑的精神一直不太好,可气色却不错。若是真如鲁御医所言,是长期服毒致死的,怎么唯有指甲呈献了黑色,而脸上却不见半分黑气?” “请娘娘允许宫婢端一盆清水来。”鲁天没有正面回答沛双的问题,却自信满满的拿出一块巾绢。 如玥颔首,允诺了他的请求。 鲁天将巾绢搁在清水中搅了搅,扭干净了水分轻柔的在袭儿脸上来回擦拭。不一会儿,袭儿的脸上便显露出黑黄的肌肤来:“这就是为何不能从死者的脸上看出气色不妥的缘故。只是由于死者盖了很多蜜粉于肌肤之上。厚厚的蜜粉正好遮盖了原有的黑黄气,以至于旁人看不出来。” “原来如此。”初贵人恍然大悟,与此同时则更为怀疑紫春这丫头了。“娘娘,臣妾斗胆直言,既然这毒是从口而入的,又是长期服毒,身边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还是得牢实的问问伺候袭儿这丫头的话。” 紫春一听,哭的更加伤心了:“不瞒如妃娘娘,袭儿姑姑今早起来并未进食任何早膳。就连奴婢给姑姑送去的汤药也还原封不动的搁在她房里。奴婢总不能够直接给姑姑灌下毒去吧?” 如玥正要说话,却是鲁天先插了一言:“臣敢以性命担保,这毒药绝非是宫婢所投。” “哦?”如玥有些看不透了,不过是个脸生的御医,难得来一回永寿宫。本就与这宫婢没有什么干系,怎么就敢大放厥词,凭白的替她洗雪冤屈呢?“鲁御医有何高见?” “臣不敢当。”鲁天恭顺的行礼,决然道:“非但如此,臣也已经知晓下毒者是谁了。” 与鲁天四目相对,如玥妄图从他的眼中看出些许不同的东西。可是看来看去,终究只是迷离。这样突然而来的人,究竟是好心还是恶意,一时间她也有些弄不明白了。“那么鲁御医觉得,究竟是何人投毒?” 第一百四十六章:突变 “永寿宫守卫森严,娘娘身边的侍卫又都是精壮之人。袭儿姑姑是跟过先皇后的人,不可能让底下的宫婢有机可乘。”鲁天所言皆是实情,可他也忽略了一个不争的事实,那便是他太了解永寿宫里的人与事了。 熟悉的让人有些害怕。 正是这一点,被如妃记在心里,微微有些防备了。看来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么近距离的直抒胸意,真真儿就是为了引起注意吧! “若是臣没有猜错,袭儿大姑姑应该是自行服毒而致死。”鲁天面色凝重,目光冷邃,与如妃目光相触时,没有半分胆怯:“这毒是名为无息,服用的人不会有太大的痛楚,即便是死前心绞痛,也是极为短暂的抽搐。娘娘大可以令人追查此毒的由来,便可分明。” 如玥明媚一笑,如释大疑:“鲁御医若是不为良医,倒可于大理寺任职。” “娘娘抬举了。”鲁天垂下头去,缄口不言。 可如妃并未从他的言行举止中,没看出一点敬意,不过是习惯成自然的官腔罢了。 淳嫔却总算能安心了,鲁天的这一番话未必全中,却让自己洗清了嫌疑。毕竟与如妃不算交好,她也实在不足以搅和进这池浑水里。“娘娘,臣妾也觉得,鲁御医的话颇为有道理。袭儿毕竟是宫里的大姑姑了,岂是紫春这样的小丫头能暗算的。” “本宫心里有数。”如妃懒得听淳嫔继续说下去,只道:“既然事情已经有了明确的方向,本宫自然会处理。芩儿,送鲁御医出去。” 鲁天犹是一拜,淡然耸了耸眉:“臣告退。” “让两位妹妹受惊了,这一大早的。”如妃愧疚而笑,眼里冷峻之色不减。 “娘娘说的哪里话,臣妾等也该告辞了。”淳嫔知晓如妃是下逐客令,便起身跪安:“发生此等不幸之事,盼望娘娘放宽心,身子要紧。” 初贵人还有些惊魂未定,同样为妃,在自己的永和宫里,就从未见过庄妃这么大的阵仗。这么看来,得宠与否,在紫禁城的生活果然是截然不同的。 只是初贵人不明白,何以如妃就舍得把自己嫡亲的女儿交给旁人来抚育,仅仅是为了笼络庄妃么? 倒是真的舍得!初贵人打从心底钦佩眼前这风姿绰约的女子,究竟填满她的心,是权利是欲念,还是征服一切的决绝。总归那是自己,一生一世也参不透的东西。“臣妾告退。” 待到众人离去,如玥才卸下了强支撑在脸上的笑意。紧绷着理智的神经一松懈,整个人便觉得被撕裂一样,疼得无言以对。 “小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您真的相信那鲁天的话么?要不奴婢再去请石御医来,复验一次?”沛双难掩悲伤,声调哽咽难平。朝夕相处在身边的人,怎么会这样突然就去了。 “芩儿。”如玥有气无力:“给本宫问问紫春,这一个月以来,有谁送过东西去袭儿那儿!” 紫春就跪在当场,本来听得鲁御医之言,心里轻松了不少,可这会儿再看如妃的脸色,越发的阴沉,已经怕的有些语无伦次了:“娘娘奴婢真的不知情啊。姑姑是掌事姑姑,成日里经手的东西那么多。总有人送东西来,许也不是给姑姑的。” “你仔细想清楚。”芩儿虎着脸,声音清冽:“最近这一个越来,可有什么物件儿,送进咱们宫里来,直接交在了袭儿姑姑手中。没有再转手旁人的!” “这……”紫春想不起什么,恍惚间好像又记起了什么。“姑姑似乎收到过一信笺,就是这月初的事儿。成日里姑姑得了赏赐和好物件都会分给奴婢们,唯有那一次,随信送来了些东西,姑姑没让奴婢们看。” 如玥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能让袭儿心甘情愿去死的,除了先皇后和自己,也唯有那个人了。 轻轻走近了袭儿身边,如玥伸手抚了抚她冰凉的脸颊,与沛双对了一眼。 “乐喜儿,将这丫头带下去。”沛双知道如玥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自己的心里也着实不那么好受。“小姐,您要节哀。” “你不想我难过,却又不得不对先皇后尽忠,才选择以这样一个方式了解了自己的性命是不是?袭儿,你怎么这么傻啊?他都已经不信任你了,你为何还要搭上自己这条性命?”如玥的指尖,传来的唯有冰冷刺骨的寒凉。 “是爵爷?”沛双简直不敢想:“那他为什么要逼姑姑去死啊?姑姑是最得宠衷心于先皇后的人了!” 芩儿看了如妃的脸色,便知事情远远不会是镇宁所为这样简单。“袭儿姑姑之所以服用慢性的毒药,也是希望娘娘您不要怀疑是旁人存心毒害,而大动干戈。正如鲁御医所言,没人能长时间的投毒,除了袭儿本人。” “到死袭儿心里也是为着我的。”如玥的泪水,早已冰凉了,仿佛从滑落眼底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是冰冷的了! “小姐,沛双不明白。到底是谁逼死了袭儿姑姑。又为何非要姑姑死不可啊?” “何事慌慌张张的。”芩儿眼尖,看着乐喜儿行色匆匆而来,知晓必是有出了岔子。 “主子,不好了,御花园出事儿了。庄妃娘娘活活打死了一个小宫婢。”乐喜儿一时间话也没说清楚。 “为何?”如玥轻轻盖上白布,袭儿的容颜便是看不见了。 “那宫婢照看小公主不得利,似摔了着了。庄妃娘娘心疼,下了重手。”乐喜儿挠了挠头,急得不行:“这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毕竟小公主无碍。可偏是凑巧让媚贵人撞见了,当即就惊了心,似也惊着龙胎了。这下子,可真是不妙了。” “小公主可要紧么?”芩儿知道如妃最忧心什么,紧着就问:“可请了御医来瞧?” “长春宫这样声势浩大的,当值的御医都请了去。不过主子您别担心,小公主不过是学步不稳才跌倒,没什么要紧的。”乐喜儿难受道:“却是恩贵人连同宸常在向皇上告了御状,说雨点小雷声大,正是冲着媚贵人的龙胎去的。奴才担心,皇上万一要是信了……” “娘娘吉祥。”乐喜儿话音未落,一个脸生的小太监就带着怀抱笑薇的常娘走了进来:“奴才奉命将小公主送回永寿宫照顾。” 沛双见常娘怀里的笑薇并未有什么异样,心里才宁静了些:“奉命?你是奉了谁的命令?” “奴才欑子,是长春宫的内侍,专职伺候媚贵人。自然是奉了我家贵人之命。”欑子没敢抬头,声音却总算平静。 如玥没有说话,只从常娘怀里接过笑薇,对乐喜儿吩咐了一声:“好好将袭儿姑姑安葬,这一桩事儿只好稍后再处置。” 欑子鬼祟的斜眼,余光偷偷打量着如妃艳冠群芳的容颜。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观察如妃,果真如同传闻一样,美到令人倾心。 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佳人,竟有毛骨悚然的感觉。“若是娘娘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先行告退了。” 要走,却也没那么容易,欑子才想要站起身子,就听如玥一串骊珠似的声音响彻耳畔。 “媚贵人不是受了惊么,还这样有心的为本宫打算,当真是不易。这会儿可好了些么?”如玥怀里抱着笑薇,挂在脸上的微笑亲切了很多! “回娘娘的话,媚贵人惊了心,胎动不适。回宫前却一再嘱咐奴才把小公主好好送回永寿宫来。这会儿,奴才还未来得及回长春宫复命,并不清楚如今的情形。”欑子尽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只是对着这样一位妃主,他实在无法从容。 “你先下去,知会你家贵人,本宫随后就到。”如玥轻柔的贴在笑薇红彤彤的脸蛋儿上:“常娘,抱小公主去睡会儿。” 欑子应声退了下去,离开永寿宫许久,才敢抹去额头上的冷汗,一溜烟的飞奔回长春宫去了。 “后宫就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永远没有平静的时候。”如玥来不及伤心,有得强撑着精神去应付这一场风波。“芩儿,你好好安排袭儿的后事。待我回来,再行打算。” 沛双还是觉得不安心,袭儿姑姑的事,她始终怕牵累了镇宁。虽然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喜欢过她,可她付出的真情如何能收的回? 第一百四十七章:逆风 “皇上息怒啊!此事不过是巧合罢了,当真不能怪庄妃娘娘。”媚贵人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腹部剧烈的痛楚,折磨的没有一点儿力气。 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的冷汗与热泪混合,早已分不清是悲伤多些还是刻骨的痛楚。 庄妃麻木的跪在皇帝下首,脸色平静。早已没有那种纯真的期望,自然不会奢望皇上能信自己是无辜。 皇帝端身正坐,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庄妃,耳边却是媚贵人虚弱无力的哀求。“您千万不要怪罪庄妃娘娘,都是臣妾不好。皇上,痛失孩儿,并非臣妾所愿,求皇上万万要放宽了心啊!” “皇上。”如玥迈着大步,卷了一股热风,火急火燎的走进来。“媚贵人如何了?” 庄妃听着是如妃来了,才稍微往旁边缩了缩身子。 如玥这才注意到,庄妃发迹散开,黑缎泄地,鬓上的金簪子就扔在皇帝的龙靴边,上面圆润的珍珠,被碾碎成粉末。“皇上,究竟何事?” 皇帝微微抬起头,伸手一指,冰冷的声音极为不悦:“你问问她吧!让她自己说!” 庄妃漠然苦笑,轻哼了一声,才道:“臣妾无心之失,皇上您若不信,发落了臣妾也就是了。何必要劳烦如妃问这一回。” “住口!”如玥知道庄妃其不顺,脱簪待罪,这是多大的羞辱啊。想来那簪子,是皇上亲手拔下来,又踩在了脚下的。 前些日子,皇上待庄妃还是那样的好,那样的温存,可不过一场误会,这些情意便瞬间烟消云散了,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太残忍了。 眼前的皇帝,如玥有些不敢认了。乌黑的眸子一如往昔,却再没有半点温热。“皇上。臣妾不信庄妃会刻意为难媚贵人,许就是无心之失。媚贵人有着身子,实在不能劳心,看她哭得这样可怜,臣妾心有不忍。但请皇上看在妹妹薄面上,宽恕了庄姐姐吧!” “如妃娘娘才来,有所不知,我家贵人因着惊了心,龙胎不保,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说成无心之失就作罢了呢!”紫佳跪在地上,怨愤难平:“即便是如妃娘娘要掌奴婢的嘴,也无妨。话总得说清楚,不就是小公主学步未稳跌倒了么,那被打死的小丫头也不是有意没去扶。庄妃娘娘至于就当场将人杖毙么?偏还是在我家贵人经过御花园的时候,事儿就怕往深里想,细细这么一想,只怕是破绽百出吧!” “够了,住口。”媚贵人吃了的坐了起来,呵斥紫佳道:“皇上如妃面前,岂容你多口多舌,还不快给本宫滚出去。” “贵人。”紫佳执拗的不肯,对上媚贵人委屈的眸子,她这才有些心软了。“出去。”媚贵人又是一声令下。 紫佳这才向皇帝一拜,起身退了下去。 如妃听了紫佳的话,心知这必然是媚贵人一早交代好的。否则小小的宫婢,怎么敢当着皇帝的面儿嚼庄妃的不是。先借紫佳的嘴,把自己心里的不满说出来,而后百般阻拦,再凸显大度。这样的把戏早就是宫里女子玩剩下的了。 心里鄙薄的厉害,如玥只是不动声色的于皇帝身侧坐好,长长的哀叹了一声。“皇上,臣妾并不知晓媚贵人的龙胎……世事无常,媚贵人也真是可怜了。” 皇帝冷了脸色,好半晌才缓缓道:“庄妃有心也好,无心也罢,终究是铸成大错。许是朕待你过分的好了,竟然总得你这般恣意妄为。哪里还有平日里半点温存的样子。都说,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疼惜笑薇,却不在意旁人腹中的骨肉么?” “皇上,笑薇并非庄妃姐姐十月怀胎所诞育的,却是她心尖儿上的肉啊。”如玥触动情肠,只为着方才皇上那一句及人之幼。“将心比心,臣妾决不信庄妃姐姐会是故意为之。还请您圣断。” “那又如何?”皇帝冷哼了一声:“不是故意为之就没有过错了么?堂堂的妃主,动辄就乱棍打死宫婢,难道是一件光彩的事儿不成么?还是如妃你私心偏袒庄妃,认为后宫里草菅人命的事儿稀松寻常?” 怎么说着说着,皇上就冲着自己来了。如玥被这意外的一句顶住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庄妃听着风头不怎么对,少不了往自己身上揽:“皇上,您说的没错。臣妾无心之失也是犯了错,与人无尤。如妃更是不知晓究竟的。恃宠而骄的是臣妾,十恶不赦的也是臣妾,既然如此,臣妾愿意承受责罚,旦请皇上不要怪罪旁人。” 如是说着,庄妃双掌伏在地上,重重的叩首一拜:“臣妾甘愿领罪。” 一口气还未消,如玥只觉得心房疼得厉害。又见庄妃这样委屈自己,心里更是不痛快。放起了身子,跪在皇上面前,还未说话。却是媚贵人噗通一声从床榻上滚下来,百般不顾全形象的爬到了自己身边。 “皇上,臣妾痛失孩儿,犹如万箭穿心。可归根结底,根本与两宫娘娘无关。若不是臣妾一早贪图御花园的景致,也不会只身前往。若是臣妾不去,就不会受惊。皇上啊,庄妃娘娘根本不知道当时臣妾在场,否则她是无论如何都会紧着臣妾与腹中的皇嗣,必然不会如此。”媚贵人哭诉连连,句句肺腑。 “臣妾知道,皇上是动了大怒的。没能保住孩儿,是臣妾无能。若是皇上一定要责罚两宫娘娘,就请您一并也发落了臣妾去吧。平日里,如妃娘娘对臣妾恩恤有加,臣妾怎么也不能恩将仇报啊。”说到动容之处,这媚贵人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生生的跪直了身子。 如玥听得有些烦躁,可庄妃却难得清醒。“媚贵人再说什么?一切的错失都是本宫的。皇上几时说过要处罚如妃了?怎么你挂在你唇边的,口口声声是两宫娘娘呢?” 媚贵人哭的梨花带雨,凄凄婉婉的样子着实令人怜惜。皇帝俯下身子,双手将她托起:“好端端的,你下来做什么。一字一句为旁人开脱罪责,你也看见了吧,她们哪里有半分领你的情呢?” “她们?”如玥几乎脱口而出。“皇上是说臣妾铁石心肠,非但没有关怀媚贵人,反而还狗咬吕洞宾了?”原本是想跪着替庄妃求情的,可心里的火直往上蹿腾,如玥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皇上这般说话,是要揉碎臣妾的心么? 笑薇伤着了,身为母亲的庄姐姐心疼在所难免。皇上您当时不在场,臣妾亦然,期间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故,庄姐姐为何执意要将那宫婢杖杀,皇上您不分明,臣妾也亦然。可是臣妾知晓母亲对孩儿的心,绝不会有半点的不周到。 庄姐姐能这样疼惜笑薇,凭什么不会及人之幼。这些全都是皇上您的揣测罢了。以您一人的心里的想法,就当做事实的全部。这分明是您偏私,维护,却反而要说臣妾的不是。” 媚贵人知道如妃动气了,心里暗暗得意,今儿若是不趁机摆你一道,可不是对不起自己腹中数月大的孩儿么!既然生不下来,就是死也得有所价值。 就当是你们两位妃主不走运了。 “如妃娘娘息怒啊,皇上哪里会是这个意思。在皇上心里,一直都是最疼惜娘娘您的。哪里会对臣妾偏私。不过是皇上看着臣妾失了孩儿,可怜罢了。”媚贵人小鸟依人似的依偎在皇帝怀里,轻柔的落着泪,翘首以期盼的目光与皇帝对望:“皇上,您快说是不是,别伤了娘娘的心呐。” 皇帝宽大的手掌,温柔的抹去媚贵人脸上的泪痕。偏是嘴里的话没有半分留情:“朕偏私又如何?如妃你有什么不满么!” 如玥的唇瓣有些哆嗦,泪水噙满双眼,却不知使了多大的劲儿,硬生生的吞咽了回去。“臣妾不敢。” “那便好了。”皇帝冷哼了一声,不紧不慢道:“朕平日里纵坏了你们,一个一个竟都成了铁石心肠了。常永贵,传朕的旨意。庄妃残暴,杖毙宫婢,其罪不赦,褫夺封号,降为嫔,每日于清晨时分跪知螽斯门忏悔恕罪,直至日暮时分。” “皇上。”如玥急红了双眼,愤懑的顶撞道:“臣妾已经无数次说过了,庄姐姐是‘无心之失’,褫夺封号是极大的羞辱,皇上怎么忍心。即便是庄姐姐真有过失,她也是长久陪伴在您身边的人啊,您当真要这般无情么!” “如妃越发的放肆了。”皇帝没有正面回答如玥的话,却是接着说道:“如妃言行无状,偏袒罪妇有失妃德。令其于螽斯门忏悔三日。这三日,你就陪着王嫔(王素春)好好忏悔吧,三日后若是依然态度蛮横,不以为然,朕必将深究到底。” 如玥还想说什么,却被庄妃紧紧攥住了手,抢先一步答道:“臣妾等多谢皇上开恩。” 第一百四十八章:蒙心 “怎么还在哭?”皇帝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正看见媚贵人对着镜子不住的拭着眼中、脸上的泪水。可无论她怎么擦,那泪水都如同清泉一般,怎么也也流不尽似的。 双眼早已红肿,白皙的脸颊被这使劲儿的摩擦弄得也有些红,媚贵人不知皇上竟然去而复返,紧忙张开了帕子遮住自己的脸。“臣妾陋颜,怎敢污了皇上的龙目,还请皇上移驾恩嫔娘娘,或者宸妹妹处吧。” “起来。”皇帝把住媚贵人的双肩,用力的托了她站好。“你才失了孩儿,这会儿不在床上歇着,对着镜子哭的这样凄楚,当真是让朕心疼不已。” “皇上,臣妾无用,臣妾无用。”苏拉扑进了皇帝的怀里,肆意的哭泣,泪水顺着她瘦弱的脸颊,一水儿的落在皇帝的胸前,好大一片的湿润。 可皇帝似乎根本不介意,他喜欢怀里有顺的如猫儿一样的女子。“朕知道不是你的错!你还年轻,总能再为朕添个小阿哥的。” 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媚贵人吃不准皇上心里,究竟待自己有几分真心。可今日的架势,他是真的动了怒,连如妃也一并惩罚了。不会只是做做样子给旁人看吧。 “皇上,臣妾惶恐。”媚贵人哽咽难平,犹如蚊音:“痛失孩儿,臣妾心如刀绞。只是庄妃娘娘也并非故意,倘若臣妾他日能顺利诞育孩儿,也必然是百般疼惜的。这么看来,庄妃不过是尽了母亲的责任,实在当不起皇上您这样严苛的责罚。” 说到此处,媚贵人软了双膝,挣开了皇帝的臂圈,慢慢的跪了下去:“臣妾本就是微末的出身,一时一刻也不敢忘记。如今为着无法预料之事,得罪了两宫娘娘,只怕旁人更以为臣妾侍宠,往后的日子也越发的难过了。就请皇上为臣妾从长计议,宽恕了两位娘娘吧。” 皇帝没有急着扶起媚贵人,方才柔和的脸色也微微僵硬了几分。“朕今日已经下了圣旨,后宫之中再没有一位‘庄妃’,你听不明白么!” 这最后一句话,皇帝显然怒意十足。自从经历了李氏的事儿,他的心里一直有根刺。后宫里的女子,越是对着他温和恭顺,就越是可疑。庄妃平日里看似淡泊,三言两语就能能凌厉的杖毙宫人。 如玥对他的心,表面上是满心的爱慕,可一味的纵容和恩宠,只会捧得她愈加放肆。难保他日,她不会成为第二个阴戾的李氏。爱她在意她,却也不得不防着她。后宫里的风波不止,大抵也是因为自己太宠溺如妃的原因吧。 这么想着,皇帝的心头凝重了几分,决计要挫一挫如妃的气焰也是必要之举。 看着皇帝神色不明,时晴朗时阴沉,媚贵人只觉得畅快无比。无论皇上待自己有几分真心都好,这一次,必然不会轻易就宽恕了如妃。那就好了,说明小六子的点子还是管用的。 幸亏是一早就放出风去,不知道哪个奴才的哪一张嘴,就将如妃不满皇上的流言蜚语传了出去。皇上本就很介意先前安嫔的事儿,如今封自己为贵人,也真心是怕重蹈覆辙。偏偏安嫔是因为如妃失宠,自己又是因为如妃交好的庄妃而失了龙胎。 庄妃出事儿,如妃必然维护,媚贵人赌得,就是他皇上对如妃的疼惜到底抵不抵得过皇上的猜忌、皇嗣的分量。 “臣妾多嘴了。”媚贵人顺从的住口,哀婉的站了起来。 “这便好了。”皇帝见媚贵人退步,不免哂笑:“朕就喜欢你这样的性子,柔和,知进退。如今你身子不好,只消养在宫里,好好调着。旁的事儿,尽可以少管,少费心。” “遵旨。”媚贵人福了福身子。 皇帝轻轻抹去她眼尾残存的泪水,满意微笑,眼底的光芒又渐渐的温热起来。“好好歇着,朕回养心殿了,改日再来瞧你。” “是,臣妾恭送皇上。”媚贵人还是温柔的拜了下去,不舍的目送皇上离开。 待到皇上走远了,紫佳才敢从耳房走进来。“贵人,您没事儿吧?今儿这一天折腾的,奴婢真心怕您的身子受不来。这是鲁御医给您准备的药,快服下吧。” 媚贵人轻轻点了点头,从紫佳手里接过药丸吃了下去。 “鲁御医说,服用了这药碗,胎衣就会从母体滑落。”紫佳有些难受,却还是小心的提醒道:“可能会有一些痛楚,但求贵人忍下,不要惊动了旁人才好。” “你说得对。今日,人人都以为我在御花园受惊才落胎。有谁知道,这一刻,胎儿依然在我腹中。”媚贵人轻轻抚了抚腹部,药丸已经吃下去了,再无力留住这个孩子。 “贵人您别伤心,奴婢瞧着皇上待你这般好,再得龙裔不过是迟早的事。眼下,稳住了这份恩宠才是顶要紧的事儿!” “我知道。”苏拉扬起脸来:“如妃自以为最了解皇上,却还是低估了李氏对皇上的影响。现下皇上是无论怎么,也不会纵容身边再出一个李氏。所以,她越是嚣张跋扈,越是肆意妄为,皇上就越得防着她。 如妃那里不行了,庄妃又成了王嫔,这后宫里,还有谁能挡在我前面。嫔位、妃位,不过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紫佳欣喜的不行,许是受了媚贵人的感染,点头如捣蒜:“贵人您说的太对了,奴婢一定会陪在您身边,好好的陪着您走上去。” 看着皇上回了养心殿,玉贵人这才呼出了一口气。“罗兰,走,咱们去永寿宫。” 罗兰应了声,却没有多问。皇上下旨褫夺庄妃的封号,玉嫔娘娘便是坐不住了。天一擦黑,就领着自己偷偷藏在了养心殿外的廊子后面。这一藏,就是好一会儿的功夫。直道皇上回了西暖阁,才往永寿宫去。 虽然她不明白玉嫔为何有这样的举动,却知必然是为如妃好。正想得入神,玉嫔忽然“哎呀”了一声。“娘娘,您怎么了?” “没事儿。我是差点忘了。”玉嫔停下了脚步,不觉道:“这个时候去永寿宫,怕是太引人注意了。皇上今儿连如妃一起罚了,责备她庇护庄妃……摆明了是不满后宫自分门户。怕只怕,非但帮不了如妃,反而会火上浇油。” 罗兰听懂了一些,不住点头:“娘娘您要帮如妃翻身,也得看清形势。怕就怕咱们还没出手,那些编排之言就已经顺着风飞到了皇上的耳朵里。” 玉嫔坚韧的点了点头,心中也是千回百转。时隔数年,不想她终于有这样一天,不得不为自己的私心,想尽法子去讨好皇上。“走吧,回延禧宫去。” “是。”罗兰扶着玉嫔,掉头往延禧宫的方向而去,却不舍的看了一眼永寿宫。如玥心气儿颇高,这一晚上必然是难以挨过的吧!明儿天一亮,还要陪着庄妃往螽斯门忏悔。皇上的心怎么就这么狠呢? 明明是自己心尖儿上的人,明明是自己在意的人,怎么能说罚就罚,说处置就处置。他就看不明白,这是旁人的诡计么? 想着这些,玉嫔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疼了。将心比心,如妃与庄妃的这一夜,又当怎么熬过去啊? 回到永和宫的时候庄妃已经是王嫔了。面容尚且平静,亦不愠不怒,没有太多的话说。见奴婢们一个个神色哀戚,她才想起笑薇不知怎么样了。“小公主呢?伤的要紧么?可还在宫里?” 花儿的泪水不自觉就掉下来了,惊得王嫔不由一颤:“很严重么?御医怎么说,你别光知道哭啊,快说话。” “娘娘您别急,小公主根本安然无恙。”花儿鼻子一酸,掉下来的泪滴一颗一颗的就更大了。“那血迹,分明是媚贵人手底下的欑子使得诡计。奴婢后来让人往永寿宫打听过,小公主被欑子送回去的时候,好得不能再好了,一点擦伤都没有。” “当真?”王嫔险些吞了自己的舌头:“真是让猪油膏蒙了心呐,摆明就是媚贵人的伎俩,本宫竟然没看出来。还凭白的连累了如妃……” 回想起今日的种种,王嫔心里还是奇怪。“可即便是本宫被蒙心了,皇上又何以会这样对如妃。要知道,往年不是没有这样的事儿,可皇上他总归会信如妃的话。即便不信,也得听了如玥的分辩之言。怎么这回,竟然这样不同。 单单是为本宫说了一句话,就落得一并处罚的下场?这媚贵人究竟给皇上下了什么药了!狐媚东西!” “娘娘您有所不知,方才送进信儿来,说皇上又去了长春宫看媚贵人呢。这回而才回养心殿!”花儿不是火上浇油,可必然得让自己的主子知晓这媚贵人的分量。 “好么!”王嫔冷冷一笑,只觉得脸上的肌肤都僵硬了:“为了一个下作的蹄子,这样伤如妃的心,皇上怕是真糊涂了。” “娘娘,祸从口出啊。”花儿惊得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您如何伤心,都该谨言慎行啊。” “生何妨,死又何方。本宫就是咽不下这口污气罢了,瞧着吧,有她好受的。”王嫔双目的冷光,犹如一并利剑,即便是没有看见媚贵人那楚楚可怜的嘴脸,也一样能刺进她的胸口。“如妃岂是她斗得过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看尽 天蒙蒙亮,如玥已经换好了衣裳。妆容依然精致,绾了繁复的发髻。以一颗光彩熠熠的红宝石为钿,贴在了眉心中央。对着镜子的时候,她甚至也不能从自己的面容里看出半点憔悴,彻夜未眠又如何,依旧是沉鱼落雁的容颜。 昨天从长春宫回来,沛双就一句话都未说过,难得的安静。已经有许久,没有这样安静的陪着了。小姐没有说话,心里一定是难受极了的。 “时候差不多了,起驾吧。”如玥一开口,才发觉声音嘶哑的有些厉害。 芩儿体贴的端了蜜糖水,双手呈递于如妃面前:“娘娘,喝点蜂蜜润润喉咙吧。天气燥热,这一跪,便是一整日的功夫。奴婢当真是怕您吃不消哇!” “吃不消又如何,于我而言,不过是三日的功夫罢了。可皇上罚了王嫔一整个月不是么,日日从天明跪倒日暮。就不怕她吃不消么?”如玥的冷寂的眸中,闪出的光芒唯有绝望,原来皇帝当真是如此薄情。 “小姐,您又何苦如此。”沛双心疼的递了帕子:“都说不吃眼前亏,和皇上说一句软话,许就不会这般了。” 如玥侧首,对上沛双的眼眸,心中隐隐作痛。而面上的笑容,却冷艳无比:“软话?皇上听得还少么?柳氏两位贵人个个嘴甜话美,那媚贵人又是顶会装可怜的主儿。怕是后宫里再没有人能比她们说的好了。就怕本宫是东施效颦了,愈发的惹人笑话。” 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无论是从前在府上,还是这些年来于后宫。如玥早已经看倦了形形色色的面孔,哪怕是身份低贱的宫婢攀爬上皇帝的龙床都好,心里也从未如此堵得慌。有些不能用力,哪怕是大口吸气,都觉得心疼肺疼的不行。 “本宫可以没有皇上的宠爱,但绝不能没有为人的骨气。”如玥噙着泪,固执的不肯流出眼眶。努力的朝上看,睫毛轻柔的抖动,哪怕是痛的有口难言都好,要她示弱绝不可能。“跪又怎么了,总不会软了膝盖就死。” 言罢,如玥行动卷风的走了出去,目光触及的地方,宫人们怯生生的垂下头去。心中愤懑,如玥脸上的脸色自然不那么好看,没有人敢轻举妄动,甚至连大气儿也不敢出,均是颤颤巍巍的拘着礼。 “都给本宫听好了,永寿宫一如从前,无论本宫受到了什么责罚,当伺候的伺候,当扬着头的就给本宫好好扬着。宁可伸着脖子让人把头砍了去,也不准你们畏首畏尾,当什么缩头乌龟丢本宫的颜面。可记住了。”如玥甚少这样说话,宫人们自然是警醒着神儿,爽脆的应下。 可这话听在芩儿与沛双的耳朵里,却格外的不是滋味。“娘娘,你要放宽心,总会过去的。”芩儿少不得劝上一句。 沛双亦是忍着难受,不让脸上表情,有半分的怯懦。甚至连半点委屈都没有,随着如玥盛气凌人的往外走:“小姐,奴婢陪着您去。” 养心殿内,皇帝已经准备去上朝了。明黄色的龙袍衬托出皇帝健硕的身形,不怒而威的面庞带着些许的凉意,想必这一刻皇帝心里也是不好受得。 “皇上,您腰间的香囊看着有些旧了,不如让奴才给您换个新的吧。”常永贵没有直接劝皇上收回成命,却是旁敲侧击的说了无关紧要的话。 皇帝看了看腰间的香囊,轻“嗯”了一声当做允诺。 忙有宫婢捧着各色的香囊呈上来,常永贵一眼就认出了九龙戏珠,吞云吐雾的那一枚是如妃亲手绣的。还记得乐喜儿送来的时候,小马子夸赞了好一会儿功夫呢。说如妃娘娘的针黹越发的精湛了。 “皇上,这枚九龙戏珠大气磅礴,针脚细又密。”搁在鼻前轻轻一嗅,常永贵面带喜色:“且除了有各色的花材,还搁了皇上最喜欢的薄荷。提神醒脑不说,夏日里佩戴更是神清气爽,凉快着呢。要不就这一枚吧?” 打眼一瞧,皇帝心里也觉得很满意。“也好。” 常永贵得了允许,弯着身子取下了缘由的那一枚,手脚麻利的替皇上换了香囊。这才道:“看样子,像是如妃娘娘亲手绣得。手艺怕是连宫里的绣娘也是比不上的。娘娘对皇上您的心,当真是痴情极了。” “你又想说什么?”其实常永贵一开口,皇帝便料中了是为着如妃求情的话。只是毕竟他也是常年跟在自己身边的老人精了,到底是要有些底子才好开口的。可能是自己没有排斥如妃的香囊,才使得他好开口了些。 “奴才没有旁的意思,只不过皇上的心里记挂如妃娘娘。奴才是怕皇上您自个儿心疼啊。”常永贵陪着灿笑,口口声声为皇帝着想。 皇帝的眉宇一拧,随即叹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朕这么做,自有朕的用意。休要再言其他。” “嗻。”常永贵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却踏实了一些。皇帝表面上很抗拒如妃,可说到底还是在意的。 “日前朕有耳闻,说如妃有心为难媚贵人,你可也听说了?”皇帝心里放不下的,正是怕如妃日渐做大,成为后宫里真正翻云覆雨的主子。一旦跋扈之势养成,怕是要笼络前朝官员,逐渐形成自己的羽翼了。 先前皇帝为难皇后,处处不给好脸色看也正是因为此种担忧。不想皇后哪里总算是平息了,如妃独大之势却有渐成。前朝官员相斗,必然要左右钳制才好。后宫妃嫔争风吃醋,也总得雨露均沾。 这么想着,皇帝便觉得自己的旨意没有下错。毕竟诚妃、庄妃、玉嫔都与如玥是一把声音,若是当真形成盘根错节的门户,那么旁人岂有立足之地。 “皇上啊,奴才可没听过。”常永贵总算是知道事情的症结所在了,有人将歪风吹进了皇上的耳朵里,这也就难怪圣怒难平了。“后宫里,人多口杂,是最平常的事儿了。奴才不信如妃娘娘会刁难媚贵人。再者说,如妃娘娘成日里那么多琐碎事儿要打理,哪有那经历啊。” 皇帝又是一声长叹,随后才道:“朕去了她协理六宫之权,必然是伤了她的心了。不过暂且让她平静两天也好。上朝吧!” “皇上摆驾乾清宫。”常永贵拉长了嗓子吆喝了一声,心里却盘算着怎么把皇帝的心思透给如妃才好。毕竟放眼后宫之中,再也没有谁当得起协理六宫的重任。常永贵私心以为,也只有如妃能替皇上分忧了。 王嫔一早就已经跪在了螽斯门外,身后是花儿谨慎的跪陪着。旋身瞧见如妃也来了,心里漾起难过:“如妃娘娘来了,臣妾昨日当真是冒失了。” 如玥没有说话,径自走上前从容的跪了下来,与王嫔比肩。 “其实笑薇并未受伤,臣妾看见的血水,八成是欑子那腌臜货做出的样子。当时常娘离得远,没看真亮,光顾着与本宫一起心慌了。这才活生生的打死了那名宫婢,说起来,连我也没察觉到,究竟何事欑子送了笑薇往永寿宫去。”这些话王嫔憋了一晚上,总算能一吐为快了。 想来如妃知道真相了,必然与她一样的激动。可话说完好一会儿了,如妃也不吱应一声。王嫔诧异的侧过头去,细看身边的人儿。“娘娘是怎么了,为何不说话?” 如玥同样转过头来,与王嫔四目相对:“事已至此,本宫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不如省下这口气来,撑下这一天的罪。” “娘娘莫非认命了?还是太伤心,伤心的糊涂了?”王嫔不高兴了,没想到如妃会这样顺从的认了。“明知道是那狐媚蹄子为祸,如妃你竟能忍下来。她不过是从宫婢爬上龙床的下作东西,诡计再多也是败类一个。如妃你为何要妥协,退让?怕了她不成么!” “娘娘您息怒啊。”花儿少不得提醒一句,只因王嫔激动,说话的声调也陡然提高了好分。 如玥微微一笑,竟然生出几分鲜有的孤傲美艳,眉宇间锁着一抹淡淡的哀愁,却不是妄自菲薄,胆小怯懦的软弱。“单单是一个媚贵人,何足为惧啊。姐姐看不出来么,皇上这是故意要惩治你我。那蹄子不过是噱头罢了。” 王嫔张了张嘴,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可心性如此,她也马上明白了如妃的意思。“人心凉薄,果然一点都不假。深宫之中哪里会有什么真情实意,倒是我自己糊涂了。” 这话像是一把利剑,硬生生的戳穿了如玥的心,彻夜未眠,她反复的问着自己,难道皇上对她真有过情意么?到头来,其实或许还不如媚贵人之流,没喜欢过更好。 第一百五十章:跪悔 螽斯门处跪了约莫两个时辰,如玥只觉得双膝酸麻的难以忍受。眼见烈日当空,天气越来越热了,可依旧没能看见皇上的身影。 他是真的狠下心来,要自己与王嫔跪在这里忏悔吧!可有什么要悔过的,全都是虚妄之言?如玥堵着气,执拗的让自己心疼。 “你还好吧?”王嫔侧目,见如玥脸上的妆因为香汗淋漓有些花了,少不得关心这一句。“我不在,这会儿你也不在,笑薇不晓得会不会哭闹。当真是让人担心的不行。” “有常娘和芩儿照看着,又是在永寿宫,笑薇必然不会有事儿的。姐姐安心就是了。”如玥纹丝不动,强忍着身上的不舒服。可背上早已湿透了的汗水,沾粘着衣裳,那滋味儿真的不好受。 “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用,是真是假也分不出来。轻而易举就中了旁人的圈套,倒是连累了你。”王嫔始终自责,要知道如妃从入宫开始,就没受过这样的冷待与侮辱。若不是自己愚蠢,哪里会沦落到连她的协理六宫之权也被削了。 “关心则乱,若不是姐姐一心为着笑薇,自然不会有此结局。倒是我该感念姐姐您,待笑薇的慈母之心。”如玥微微一笑,诚然侧过头去:“事已至此,姐姐不必多想,跪着也就是了。” 沛双与花儿一并跪着,撑起了油纸伞。沛双怕如玥拒绝,规劝道:“眼见着太阳又大又毒,快直晒当空了。撑伞好歹能挡些毒光不是,小姐您可千万别意气用事。” 花儿也道:“两位娘娘肌肤似雪,白皙滑嫩,若是晒伤了可不好办了。奴婢也觉着撑着伞能好些。” 王嫔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晒伤倒是其次,真正的伤在胸口,旁人想看也看不见。痛的只有自己。心痛更甚,如今倒也不觉得了,又岂会在意这区区晒伤。伞收了吧,本宫与如妃没有那么娇弱。” 如玥嗤嗤的笑了,其实王嫔这番话当真是说中了她的心意。时隔多年,她想起昔日后宫的传言。说她与王嫔最是想象,两个人的才智与脾气,都如出一辙。这会儿再看,果真是一点儿不假。 只不过王嫔对皇上没有自己如此深厚的情意罢了。可若是照此时来看,到底是没有太用心的人算胜了。 “你笑什么?”王嫔见如妃忽然笑起来,心里有些毛躁:“该不会是给气糊涂了吧?” “时至今时,你我不还是彼此照应着么。媚贵人妄图离间我们的伎俩,并没有得逞啊。不值得一笑么?”如妃高傲的仰起头,看着“螽斯门”三个硕大的字:“她肚子的里的龙胎保不住是迟早的事儿,现下反而帮了她一个大忙。只是可惜了,终究不如生下来作用大。” “呸,她也配为母么?”王嫔冷哼了一声,极度蔑视:“昔日的李氏,今日的完颜氏,如出一辙的贱妇。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能调教出什么样的奴婢来。李氏入府,就妄图以那些旁门左道的狐媚手段引诱皇上。这下可好,她自己没能成功,反而便宜了完颜苏拉。 那媚贵人的封号,真是没给错!你就是拉几个醉春楼最红艳的姑娘来,也未必是她的对手。皇宫里竟是这样乌七八糟的东西,当真是让人有苦说不出。” “小姐,狐媚子来了。”沛双的声音不算大,如玥与王嫔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来做什么?”王嫔没有回身去看,只是僵了脸上的笑容:“苦肉计一回两回也就罢了,多了只会惹得旁人生厌。也难为她这样不遗余力的来做,当真是固宠心切啊。” 话音落,媚贵人已经停在了两宫娘娘身后,声音颤抖的问安:“如妃娘娘万福,王嫔娘娘万福。” “万福?”王嫔依旧没有回头:“媚贵人真是好眼里啊,现下也能看出本宫的福气来。当真是不可小觑。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你的福气大,还是本宫的福气大。这得走着瞧!” “臣妾无心之失,还望王嫔娘娘恕罪。”媚贵人一脸的柔婉凄楚,纵然王嫔与如妃都没有回头,也是假戏真做,一丝不含糊。 王嫔以为自己的修养,经过无数个后宫的日日夜夜有所磨砺提升,可就冲着媚贵人这一句虚伪的谎言,便是撕破了脸也忍不住:“滚开,收起你这惺惺作态的样子。本宫又不是皇上,岂会耳根子软。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那欑子手里捏碎的血包怎么就沾在了笑薇身上? 你不知道,本宫何以要杖毙那陪着公主玩耍的宫婢?还是你不知道,本宫与如妃受罚,是拜哪个贱蹄子所赐?东窗事发,你还在这里搔首弄姿,当真以为后宫里没有人了么!” 媚贵人的脸色瞬时一沉,却随即换上了谄媚的笑容:“王嫔娘娘息怒,臣妾前来,只为致歉请罪,陪着娘娘一并忏悔,并无恶意!娘娘您怎么就是容不下臣妾呢,凭白的让人听见了觉着小家子气。” “岂有此理。”王嫔顺势就要起身,却被如玥一把按住了肩膀。 “姐姐,这一夏天的,咱们听见的蝉鸣蛙趣,这会儿听听狗吠也是极好的。就当换换脑子了。见过狗咬人是最寻常的事儿,却不会有人抱着那狗再咬回去不是。您又何必和一只畜生计较。免得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沛双与花儿对视了一眼,不禁抿着唇鄙薄一笑。 媚贵人眉头一紧,随即却又是平缓而舒展的姿容,轻轻推开了紫佳的手,缓慢的跪了下来,正与如妃、王嫔比肩。“龙胎不保,皇上怪罪两宫娘娘,臣妾也自然责无旁贷,愿意与两位娘娘一并领罚。娘娘跪多久,苏拉就跪多久。” 如玥隐含了一口怒气,缓慢的消散在自己心头,面上依旧无动于衷。 王嫔却不能容忍,分明是她为祸,已经害的自己这样惨,现在,竟又腆着脸来捡这样的便宜。越想越是生气,不免揶揄:“我们跪在这里,只怕是跪痛了膝盖而已。媚贵人你跪在这里,怕是连皇上的心也要跪痛了。 此等罪过,你担待的起,我们却是担待不起的。螽斯门例外皆可以跪,若是你当真有心受罚,只身跪于对面不就好了么!本宫与如妃娘娘身侧,怕是容不得旁人,也必然不会有旁人的位置。” 紫佳攥紧了拳头,心中不忿。只是媚贵人未有表态,她也不敢贸然的顶撞两宫娘娘。“贵人,您身子还未好,不若奴婢扶着您回去吧!” “我心意已决,紫佳你不必多言。若是皇上怪罪,也自有我一力承担。如今只盼望皇上能看在臣妾的薄面上,宽恕了两位娘娘。”媚贵人颇有大义凌然的架势,好似自己就是菩萨显灵一般,来搭救苦难人了。 如玥直觉的恶心的厉害,连一早润喉的蜂蜜水也快吐出来了。沛双恨的不行,却没有当即发威。毕竟这里是螽斯门,来请罪是皇上的旨意。如今连皇上也不似原来那么疼惜自家小姐了,她又怎么能为了一时的意气,凭白坏了小姐的安危。 只轻轻的拿了一块帕子,细细的为如玥擦拭额头、鼻尖的薄汗。“小姐,天气炎热,若是有什么不适,还请您名言为好。奴婢自会去求皇上宽恕,想来皇上也不会舍得伤了小姐您的身子。” “哼。”王嫔冷哼了一声,不由道:“如妃与本宫是从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岂会是一点笑笑的炎热也承受不起的。双姑娘你不用担心,先倒下的,必然不会是你家小姐。” “玉嫔娘娘驾到。”小太监的嗓音颇为熟悉,如玥认得是延禧宫的执事小冯子。虽然欢喜玉嫔回来瞧她,可也只是一瞬间的欣慰。更多的,则是怕玉嫔也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还未想清楚,玉嫔已经停在了几人身后。 “媚贵人这又是何苦呢。”玉嫔睨了她一眼,见她脸色苍白的厉害,眼睛里也是血丝满布,不由叹息:“才失了孩儿,你就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若是伤了根本,又如何是好。皇上必然要心疼了。” “玉嫔娘娘。”见到玉嫔的时候,媚贵人脸上的得意之色一扫而尽,换上的却是无比诚恳的委屈:“臣妾不愿意看见两宫娘娘因我而受难,唯有自己也跪在螽斯门前忏悔,才能心情平静。还望娘娘成全,不要劝阻臣妾回宫。” 王嫔一听,眉头就锁紧了,连着心也揪的紧紧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玉嫔平日里不是于如妃私交最好么?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关心起媚贵人来了?是她不知道事情的始末,还是根本觉得媚贵人新贵得宠,炙手可热? 再一想,王嫔又觉得玉嫔必然不会有这样的心思。家世好出身好,自然是不必说的。偏又是玉嫔知书识礼,芙蓉如面。要是妄图争宠,也必然不会只是个嫔位。何必有相交甚好的妃子不去笼络,反而要笼络一个微末不入流的贵人。 难道这里面有玉嫔自己的打算? 第一百五十一章:难得糊涂 停至如玥身前,玉嫔连连摇头,惋惜道:“好好的一个孩儿,就这样没了。当真是天不开眼。天不开眼也就罢了,盼望着妹妹你能疼惜这个可怜人儿,就别跟苏拉计较了。没了孩子,最痛的必然是额娘。” 如玥听进了耳中,浅笑几分,才缓慢道:“玉淑姐姐也觉着,是我可以为难了媚贵人不成么?” “我岂会是这个意思。”玉嫔不慌不忙,柔婉的样子极为可人。“不过是在想,媚贵人无心之失牵连了王嫔,又连累你失了协理六宫之权。本也是无妄之灾。然则深里去想,谁愿意用自己孩儿的性命,去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坏事。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罢了。 这会儿来,也是希望如妃念在往日姐妹的情分上,给本宫一个薄面,就宽恕了媚贵人这一回吧。” 王嫔越听越糊涂,甚至有些愤怒了。“玉嫔娘娘真是宽容之至啊,可万万不要以己度人,并非所有人都能如你这般不问诸事,不贪恋权利与恩宠。” “身外物罢了。”玉嫔轻柔的弯下身子,以樱花的粉红色手绢,轻轻的蘸去媚贵人脸上的汗水。忧心忡忡道:“若是皇上不来,看不见你这个样子,岂非要白跪了。傻丫头,身子是自己的,你也不想你额娘担忧是不是。” 说这话,身后的罗兰捧上了一物前来,交到了玉嫔手中。 玉嫔又将布包转手递到了媚贵人手中,慨叹道:“你额娘听说你有了身孕,连续几夜未免,一针一线给你腹中孩儿做的衣裳。又辗转了好几手,才交进了宫里来。谁料东西还没给你,胎儿却……” 少不得心里难受,玉嫔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转愁为笑:“总归是你额娘的一番心意,你自己好好珍藏也就是了。” “多谢玉嫔娘娘。”双手抱着布包,媚贵人泪落如雨。这不是她掩饰内心的虚情假意,而是有太久太久,她未曾得到家人的音讯,不成想今日拖了玉嫔的福。 突如其来的亲情,让完颜苏拉几度迷失自己的心,如今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恩宠,为了权势,说是为了光耀门楣,可倘若让自己的额娘知道,这孩子如何没有的。岂非是要活活将她气死了。 有些懊悔自己的轻率与不得意。可更多的悲伤还是化作的怨恨,若不是寒冬雪天,如妃令石黔默打掉了她腹中第一个孩儿,此时,又怎么会无法顺利诞育这第二个? 有因必然有果,循环报应,从未停歇过。 媚贵人哭的妆都花了,悲声难止之时。皇帝真的来了。 常永贵吆喝了一声,几人匆匆转过了身子,面向身后的皇帝伏地请安。“臣妾等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不动还好,这一转过身子来,如玥只觉得双膝疼得跪不住了。索性是双手伏在地上,支撑了身子的重量,才勉强平稳。余光扫过王嫔面颊的时候,瞥见她痛楚的蹙眉,想来也必然是不好受吧。 三人跪着,唯有玉嫔是按平时的礼数请的安,不免有些突出了。皇帝一眼就瞧见她来,语气听不出心绪的问:“玉嫔怎么也来了?想着为如妃、王嫔求情么?” 玉嫔不急着解释,反而释然一笑:“臣妾久居延禧宫,早已经习惯了不过问后宫里的事儿。况且,如妃娘娘都无法平息之事,臣妾又有何能耐。不过是听说媚贵人也来了螽斯门,一时心软,就送了她母家带进宫来的东西,望能尽量抚平贵人痛失孩儿的痛楚吧。” 媚贵人仰起头来,双手依然捧着布包:“皇上,玉嫔娘娘当真是疼惜臣妾,看了额娘亲手缝制的小衣裳,臣妾心里思念的多,痛楚反而少了。” 这两个人算得上一唱一和,如玥看得明白,自然没有多心。在她眼中,玉嫔永远是她的玉淑姐姐,断然不会因为后宫的纷争而有所更改。她也从来没有怀疑过,玉淑姐姐想要护住自己的真心。 用这样看似决裂的方法,也必然是玉淑姐姐没有其他的法子了。 皇帝不吃求情的这一套,唯有从他心之所向的人下手才有机会。玉嫔料中了皇帝的心思,如玥又岂会猜不透玉嫔的心思。 只是王嫔与玉嫔相交并不算深,一时心中怨怼也是难免的。可再看如玥镇定的神情,心里大抵也是分晓了些究竟的。 场面上跪着站着的,也就这么四个宫嫔,各人心中的思量,却排山倒海的遍布了整个后宫的恩宠。 皇帝轻轻点了点头,目中添了一丝赞许,几缕温存:“玉嫔果然是最有心的,知晓什么事当做,什么合时宜。” 媚贵人不住的颔首,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臣妾未能保住腹中的孩儿,心里百般愧对皇上。自愿于螽斯门前忏悔,求皇上您千万要恩准。唯有这样,臣妾心里才能好过一些。” 玉嫔见皇帝神思微动,不由的冷叹了一声:“媚贵人何必如此,需知你为难的不光是自己,更是为难了皇上。皇上怎么能眼看着你这样受罪呢。若你不肯起来,岂非要皇上陪着你,在这烈日下暴晒。龙体关乎大清的安危,妹妹岂非要成了千古罪人。 再者,若是你不肯起来,皇上又怎么能开口赦免了两宫娘娘呢。本是你好心要与两位娘娘同甘共苦,可这么一来好心办了坏事儿。当起来的人没有起来,而你自己这本不该跪的人,却也要一并跪下去。说来说去,竟是与皇上与自己为难的错失了。” 这话说的听似平和,却是惊心动魄之言。先是替媚贵人表明了心迹,随即又揣测的圣意。更夸张的是,玉嫔竟然当众说出皇上有意赦免两位娘娘,若是皇上不肯就认,指责她胡乱揣测圣意该怎么是好。 如玥只觉得一颗心如小鹿乱撞,很不安分。 王嫔听了这话,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玉嫔到底没有陷害如妃与自己的意思。只是她这样两头都讨好,两头都不得罪,怕是要得罪了皇上吧。 果然在场的人,都从皇上的脸色里看出了端倪,均是悻悻的闭了口,谨慎的暗自打量趋势。 常永贵见皇上一时半刻没有声响,不由得低叹了一声:“皇上,龙体要紧。” “平日里玉嫔不爱多言,朕却不知,竟然是这样能说会道的。”皇帝的神色闪过一丝狐疑,好气的往前走了一步。 “皇上谬赞了,臣妾是最不爱多言的。只是后宫和睦与皇上龙体安康一样重要。臣妾既然是皇上的玉嫔,就得时刻记挂着,时不时的提醒着,否则皇上岂非要怪罪臣妾冷漠了。”玉嫔难得与皇上站的这样近,目光依旧坦然平和,没有半点急切或是献媚的样子。 也许是很久未曾仔细看过玉嫔了,艳阳烈日之下,倒也是个粉光若腻的美人,只是性子冰冷了些。比起如妃的傲骨,她反而多了几分与生俱来的淡漠。骨子里就是凉透了的人。“看来朕赐你玉字为封号,竟然一点不错。怕是总要搁在怀里才能温透了。” 玉嫔嗤嗤一笑,不由的轻挑了眉梢:“皇上没有捂热过,自然觉得冰凉了。这会儿陪着几位娘娘与媚贵人,并皇上一起晒了日头,臣妾自觉身上暖喝多了。” “常永贵,没听见玉嫔说什么?”皇帝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果真是让常永贵有些发懵了,玉嫔说了什么?捂不热的玉?还是已经被烈日晒得暖和了?可这样的话,关他一个奴才什么事儿。到底皇上再吩咐什么? 见常永贵迟迟没有动作,玉嫔柔美的舒展了红唇:“公公别担心,话都是臣妾说的。皇上既然已经首肯了,必然不会怨怼公公您。还不去扶起两宫娘娘与咱们媚贵人!” 这话简明扼要,常永贵瞥了皇上一眼,便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先将如妃扶了起来:“娘娘请起身。” 如玥顺势站了起来,稍微不稳,便倚在了沛双怀里。“小姐,您没事儿吧?” “多谢皇上宽恕,臣妾必然铭记于心。”如玥没有答话,只朝着皇上行了礼。眼中早已不复当初的感激与温热,平淡的如一汪死水,看不出颜色。 媚贵人就着玉嫔的手站起身子的同时,花儿也扶起了王嫔。两人也学着如妃的样子,端庄的向皇上行了礼。 皇帝微微赧然,有些软话想说。偏是玉嫔看出了如玥的心思,知晓她根本一句也不想听,遂道:“皇上宽容,知晓两位娘娘与媚贵人均是无心之失。此事也就当作罢了吧?臣妾斗胆猜想,皇上必然是不肯日日让三位美人跪在娇艳下饱尝日头之苦的!” “知足常乐。”皇帝只道这短短四字。 玉嫔脸色略有些僵,随即却做了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动作,犹如小鸟依人一般,轻柔的贴在了皇帝身侧。一双玉手,柔婉撒娇似的挽住了皇上的螳臂。“皇上您怎么想得,臣妾不敢恣意妄为去猜。却不想日日都来这里看两为娘娘与媚贵人。娘娘们艳冠群芳,媚贵人也娇嫩欲滴,自然不怕晒。可臣妾本就无盐,不想再伤容颜半分,令皇上生厌。” 第一百五十二章:玉嫔获宠(一) 机会是从未有过的事儿,皇帝极尽全力回想从前的情景,也未从脑子的哪个角落里,翻出玉嫔献媚主动示好的戏码。着实令他有些受宠若惊了。 只是这一切,是为了如妃、王嫔不再受罚,亦或是不想媚贵人跟着遭罪呢?总归不是真的想尽诉柔肠,等到入宫十几年后,才真真儿的为了爱慕而固宠吧? 皇帝如是想着,不由得缩了缩玉嫔挽着的手。 这样明显的动作,玉嫔何以会感觉不出来。皇帝之所以没有一下子将手抽开,已经是给了自己三分薄面了。不至于让自己当着众人的面儿太尴尬! “皇上有好些日子,没去过臣妾的延禧宫了。来之前,臣妾亲自动手准备了好些乌梅汤,还有皇上最爱吃的薄荷凉糕,就请皇上赏脸摆驾,一尝也好。”玉嫔言辞恳切,不像是曲意逢迎。 皇帝的心一软,便也颔首允诺了。“既然是你的一番心意,朕也正好去坐坐。” 常永贵一听,喜上眉梢:“皇上摆驾延禧宫。” 王嫔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心头微微平静:“本宫还以为今日不过是个开始呢,这要跪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曾想开始便也是结束,赶上了这么个好时候。” 如妃双膝依旧疼痛,但这并不算什么。心里的委屈翻江倒海缠绕的她险些窒息,最让她心疼的还是玉淑姐姐。明知道姐姐心里,有多么抗拒与皇上亲热。明知道她是为了保全自己,才不得意逢迎一个毫无情意的男子。 可是除了看着,如玥竟然束手无策,总不能再把皇上拉回来,宁可跪着也不妥协吧? 媚贵人哭的稀里哗啦的,见皇上同玉嫔就这么走了,心里也是诧异自己的戏份儿是不是做的有些过了。也顾不得仪态,用袖子抹去了双眼的泪水,这才勉强的看清楚了如妃与王嫔的脸:“两位娘娘竟然有此一朝,臣妾真是拜服了。” 王嫔当仁不让,一脸的得意:“玉嫔不是很心疼你么?连你母家的物件儿都送到你手里来了,现下又将皇上请去了延禧宫,少不得为你美言几句。怎么反而怪起我们来了?你自己笼络不住人心,就别在这里耀武扬威了。往后有你的好,记着本宫这话吧!” 比之王嫔的咄咄逼人之势,如玥反而镇定自若,淡然大方:“姐姐就别吓唬媚贵人了。身边没有互相帮衬的人,本就是格外可怜的事儿。但若是还有把柄落在旁人手里,那又该是什么滋味呢?媚贵人还记得,当年李氏特意为你做的那幅画么?” 此言一出,媚贵人惊得连手里的布包都落在地上了。“什么画,如妃娘娘想说什么。臣妾从来不记得,李氏有为臣妾做过什么画。连臣妾自己都不知晓,您又是如何会知道的?” 如妃总算能安安心心的笑出来了,朱唇弯出了很柔和的弧度,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极为迷人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过了,媚贵人可以心安理得的当做没有么!若是真的可以,本宫也不得不叹一声佩服。只可惜,你能当做没有,旁人不能,本宫不能,皇上也不能。总有露出马脚的一天,你说是不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媚贵人有些急了,李氏死后,她马上就处死了田嬷嬷。知晓当晚发生过何事的,除非是那名对她施暴的暗客。 之后,她也曾派人详查过那暗客的身份,可李氏一死,线索随即中断。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就查出来呢。加之没有人再入宫威胁她,她甚至想过那暗客为保全自身,也不会再出现了。却没料到,如妃竟然连画卷的事儿都一清二楚…… 媚贵人不敢再想下去。 王嫔不明所以,追问道:“是什么画这么了不起了,惊得我们媚贵人脸都绿了。是否就在如妃娘娘手中呢,不妨让臣妾欣赏一番也好啊!” “欣赏自然是要欣赏的,只是现在不是时候。皇上如今疼惜媚贵人,或许还不想看呢。你说是不是啊,苏拉妹妹。”话锋一转,如妃的得意之色缓缓从眸中流露出来。夹杂着她与生俱来的骄傲,震慑人心。 “哼,如妃娘娘别小题大做了。臣妾可从来不明白有什么画呢!”媚贵人强自镇定了自己的心,仔细一想,又觉得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如若不然,为何如妃不直接将画交给皇上。反而心甘情愿的受罚。 最好的解释,便是她只知道这件事儿,却并不知究画在何人手中。那也就是说,只要自己比如妃更早一步,抢先找到那证据并销毁,就真的能够高枕无忧了。 这样想着,媚贵人心里微能踏实一些。“臣妾告退了。” 如玥冷哼了一声,才嘱咐花儿:“扶你家主子回去,记得仔细涂抹药膏,别留下隐疾。”王嫔摇了摇头:“你别为我担心,为了笑薇,我怎么也熬得住。却是你,究竟那是什么画,既然你知道又为何不拿出来指证这狐媚蹄子?” “一言难尽。”如玥也不预备说清楚,只道:“袭儿姑姑昨日暴毙在我宫里。紧接着就出了这档子事儿。我真有些精疲力尽了。” “什么?”王嫔不由大吃一惊:“袭儿姑姑暴毙,这么大的事儿怎么没听到半个字?皇上那儿知道了么?” “今儿下了朝,我才让乐喜儿去知会了皇上。想来昨日去,皇上半个字也听不下去。”如玥露出苦涩的笑容,头顶明晃晃的烈日光芒如箭,耀眼两眼生疼。“这些事儿不急在一时半会儿说,姐姐先行回宫吧。” 二人于螽斯门外道别,如玥便上了肩舆,赶回永寿宫。她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因为伤心而犯糊涂,该怎么做,该做些什么,都必得理顺了一件一件的办好。“沛双,你吩咐更多的人去打听。究竟那暗客是何人,必须要抢先一步,赶在完颜氏之前揪出来。” 自然,延禧宫里又是另一番的景象。 玉嫔双手捧着金丝楠木龙鳞纹的托盘,托盘四角乃是飞龙吐珠的突雕,栩栩如生,很是精致。皇帝从未见过延禧宫有如此的物件,不免唏嘘:“朕满心以为玉淑你,不过是凉薄之人,如今看来,竟也有几分用心。往年,怕是不愿意用在朕身上罢了。” 旁人听了这样的指责之言,必然是要狡辩几分,总不至于痛痛快快的认下。可偏是玉嫔,想也不想就道:“皇上说的没错,臣妾不愿如宫里众多女子那样,攀附天恩,反而更愿意孤灯常伴,安逸终日。” 剑眉冷横,皇帝颇为恼怒:“不想你竟然还是个敢作敢当的。连一句虚以委蛇的假话,也不愿意对着朕说么?” 玉嫔没有惊惶,却对上常永贵担忧的眼眸,不免一笑:“你们都退下去吧,臣妾有话要单独与皇上诉一诉。” 清凉的酸梅汤用冰镇过,就搁在皇帝的手边。其次,便是好吃的薄荷凉糕,看上去清脆绵软,令人食指大动。 “既然你对朕,并无半分真心,如今又做这些干什么?就为了令朕收回成命,不要再责备如妃与王嫔?还是说,你觉着朕更心疼媚贵人一些,想着能从中博取好处?”皇帝脸色越发的阴沉,一把捏住玉嫔的下颌:“还是你觉得如妃没有了协理六宫的权利,你的好日子也算是到头了,所以心急着再寻一个得宠的倚靠?” 玉嫔没有挣扎,甚至连眼中的光彩也没有变化。由着皇上更加用力的捏着自己,分毫未动。 “方才不是还敢于承认么?怎么这会儿倒不说话了。”皇帝没有耐心,狠狠甩开自己的手。 “并非臣妾不说,而是方才皇上捏着臣妾那么紧,想说也说不了啊。”玉嫔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才慢慢说道:“何况,若是皇上真心以为臣妾是这样的女子,那多说也无意。” 玉嫔柔柔的声音,很绵软,听得皇上怒意有所消退,只是两眼一丝不错的瞪着眼前的人儿。威严并未消退。 “臣妾斗胆揣测圣意,其实皇上心里并没有这样认可。否则也不会来问臣妾了。如妃一贯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从不舍得如此重罚。那庄妃,即便没有诞育子嗣的功劳,可也到底也抚育了皇九女,是皇上最心疼的小公主的母亲。皇上骤然将她为嫔,难道仅仅是因为她的无心之失么? 入宫十余年,臣妾见惯了皇上处事的手法,也看尽了后宫里的人心。这才敢当着那么多的人,凭借自己心中所想,道出了皇上的真心。为的是如妃与王嫔安然无恙,而媚贵人也不至于惶恐不安之中,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儿。 于人于己都是再好不过的点子了,皇上难道不喜欢么?” 皇帝没有开口,双眼直直的望着玉嫔,脸上的颜色有所缓和。 “之所以不献媚,不邀宠,并非臣妾天生贤德,冷淡,而是臣妾要的,皇上未必舍得给。”玉嫔垂下首,贴在皇帝的耳畔:“臣妾说了,若是皇上不肯依着臣妾,那岂非是没有脸面了。臣妾骨子里,还是有些清高的,可吃不起这样的委屈。” “你想要什么?”皇帝眉宇一耸,揽了玉嫔入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还有什么是朕给不起的?” 玉嫔咯咯的笑着,肌肤已经贴在了皇帝的脸颊上。那清脆的笑声,近在咫尺之间,格外动人。“这么说来,皇上便是有心允诺臣妾了?” “说来听听。”皇帝动了几分心,不由得揽得更紧了些。 第一百五十三章:玉嫔获宠(二) “论及家世,臣妾的阿玛乃当朝一品,多年来为国效力,无半点纰漏之处,臣妾心中以阿玛为傲。就连臣妾才十五的小弟,也考取了进士功名,实乃臣妾之幸。身份在这里摆着,到底也不比旁人逊色。”玉嫔轻轻依偎在皇帝怀中:“臣妾做了好些年的贵人,后得如妃提携成了嫔位,倒也罢了。若是再争宠,也唯有妃位才能堂堂正正光耀门楣。却是怕皇上您舍不得!” 话倒是犀利直白,皇帝并没有动怒。只是眼眸里的光彩不那么明朗,让人看不清楚心意。 玉嫔双手呈上了於梅汤:“皇上,刚冰镇过的,却不算特别凉。解解暑热也好。” “仅仅是一个妃位就能满足了你去?”皇帝接过玉碗,轻轻喝了两口,似不经意的问了这么一句。 玉嫔默不做声,一双乌黑的眸子,灵动的闪着光芒。身前的大瓮里,是一整块大冰,午时将至,气温骤升,时常能听见冰噼啪作响的动静。 这一会儿没有人说话,这响动越是清晰,也震动了自己的眉心。玉嫔抿着娇美的润唇,淡然微笑:“皇上心中,最在意的便是如妃。臣妾不预备与妹妹争,私心里也是极怕自己输得难堪。现下皇上既然问起,臣妾也实在不必隐瞒,妃位不过是其次。掌宫之权,也必不可少。” “哦?”皇帝神色不愉,轻轻一松手,玉碗便从掌中滑落,跌碎在地。 罗兰听见动静忙领着两个小宫婢进来收拾。 “不忙清理,罗兰,你再去取一碗乌梅汤来。”玉嫔从皇帝并未揽着的怀里站起来,轻巧的蹲弯下去,一片一片的拾起玉碗的碎片,拖在掌心。 皇帝不声不响,看着她一片片捡起来,动作轻柔优雅表情也是淡泊平和,神色才稍霁。“你是想告诉朕,眼前的残局,唯有你这个一直以来都置身事外的人,才能收拾干净?” 玉嫔几乎将所有的碎片都捡了个干净,转身搁在了方才的托盘中,又取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将皇上龙靴上的汤渍稍微吸干。由始至终,她只顾着做自己当做的事儿,并未在意皇上的疑问。 “所幸是臣妾这里,还备着几双皇上的龙靴,打湿了也不要紧。请皇上等等,臣妾就来。”玉嫔自顾自的说完话,也不理会皇上。 皇帝看着眼前的怜影晃动了几下,便闪身绕过了云锦罗帐。再走出来的时候,手里捧了一双干净的白袜,及一双明黄色的云祥福瑞龙靴。 “朕极少来你这里,怎么会备了这些?”皇帝方才藏匿在心中的阴霾,这会儿扫净了些许:“倒是你有心了。” “不做,不代表不会做。皇上的身边从不乏玲珑剔透的女子,臣妾又何必赶着凑着呢。现在不是很好么?上天垂宠,早晚能让皇上看见玉淑的真心。”玉嫔正要蹲下身子,替皇上更换鞋袜,却备皇帝攥住了腕子,劳劳实实的扯进了怀中。 “朕竟然浑然不觉,你竟是这样有心的。”皇帝温热的气息,绵润的喷在玉嫔耳侧,越来越近。 这样是不是表明她真的成功了,成功的吸引住皇上的注意力。 还是说,乌梅汤里药力终于发挥了作用,皇帝热血膨胀,怕是禁不住这药劲儿的凶猛吧! 落到要用下药这一招来抓住男人的心,郭络罗玉淑自然是看不起自己的。可这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即便是没有,又能有什么损失? 总归是最后一博了。 眼下皇后弱势,皇上又怕如玥独大,连庄妃也褫夺封号成了嫔位。掌宫之权,总不能落在旁人手中。 皇帝要人与如妃抗衡,就必然得册封新妃。凭自己与如玥一贯的交情,实在不是皇上心目中合适的人选。唯有拉拢住媚贵人,令皇上以为自己是专打圆场的人,又表明潜藏在心底的爱慕心迹,或许还有几分希望。 “皇上。”玉嫔有些难为情,情感上很想挣脱这个男人的怀抱,可理智上又不得不欲拒还迎。“这儿不合适,大白天的……” 皇帝只觉得气血翻滚的厉害,竟不想自己对玉嫔这样的动心。“是在你宫里,又再无旁人,有什么不妥的的。别动!你越是这样挣扎,朕越是想……一亲芳泽。” 玉嫔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烧了起来,个中滋味一时间也无法形容。总归事情是朝着自己渴望的方向发展,而她也并非第一次与皇上亲近。 索性大着胆子,将皇上紧紧圈住,顺从他的动作,没有半点抗拒。痛楚,灼热,究竟是肌肤之感,还是她的心,根本没有区别,也无需分辨。“皇上,您真的会疼爱玉淑么?” “自然是会,难道朕在你眼里这般无情无信么?”皇帝的进攻没有停,头脑也上算清醒。 果然石御医给的药很好用,除了催动血气,并未影响半分心智。 玉嫔忽然用双手抵住皇上的腹部:“若是皇上当真疼惜臣妾,请您允诺臣妾所求。” 从未有人,敢在这样的时候与自己谈条件。皇帝有些发懵,想动却被玉嫔一双玉臂用力的顶着。“你好大的胆子!” “皇上,能成为妃主,并不只是臣妾的荣耀而已。能久久陪伴在皇上身侧,才是玉淑真正的心愿。从未求过皇上成全臣妾,今日,只盼皇上能应承了。”玉嫔的手,如此有力,皇帝几番想要推开,却没有得逞。 好一会儿的僵持,皇帝额上的汗珠越发多了起来。“从没有妃嫔敢如此妄为,就不怕朕治罪于你么?” 玉嫔咬着唇瓣,吃力的摇了摇头:“若是不能陪伴皇上千秋万世,臣妾宁愿微末,也不愿皇上口口声声说着疼惜,却来伤人心。” “依你就是。”皇帝软了口吻:“但愿你这块儿美玉,能被朕于怀中焐热。” 玉嫔感觉到皇帝脸颊的胡渣子,稀稀拉拉的扎得脸又疼又痒,少不得将头埋进了皇上怀里。“如此这般最好,臣妾也总算得偿心愿。” 过了许久,皇帝总算疲倦的睡沉了。玉嫔披上薄衣长衫,轻轻下地。与皇上鱼水,是在外间的榻上,青天白日的,玉嫔当真不惯。 罗兰贴心的备好了热水,见玉嫔出来,不免垂下眼睑,红着脸道:“娘娘可以沐浴了。只是这会儿午时已过,不知当不当传膳。” “常永贵呢?”玉嫔没看见人,少不得问了一句。“本宫沐浴更衣过后,自会亲自传膳择选佳肴,敬奉皇上。这会儿,你且让他侯在这儿,若是皇上醒了,总得有人在身边伺候着。” “知道了娘娘,常公公回了养心殿有事儿要办,也快回来了。”罗兰说的是常永贵交待的原话。 玉嫔听着,心知必然不是那么简答的事儿,猜到了分晓。“行了,等会儿常永贵回来了,你便来替我梳妆吧。” 罗兰福了身,道了声是。脸上的红热,依然未有半分消减。十足的清纯少女。 玉嫔见了她此时的模样,不免想起了昔日的自己。那时候与俊甫不经意的肌肤相触,心都会悸动好些时候。真真儿的欣喜,却带着少女情窦初开的娇羞。只是这种感觉早已经不复存在了。即便贴在皇上怀里,也再寻不到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了。 将一早准备好的药粉倒在掌心,玉嫔浸于水中,毫不犹豫的吞食干净。 为妃为嫔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可自己能选的,还有很多很多。 转回内室的时候,皇帝已经醒了。常永贵正伺候着更衣,就见玉嫔轻盈盈的走进来。 “让我来吧。”玉嫔兀自走上前去,仔细的为皇帝扣上了一颗又一颗的盘龙扣。 皇帝微微垂首,正瞧见玉嫔脖颈间一片莹莹发亮的雪白,不由心动。回想起方才的翻云覆雨,好像做梦一样。可梦里与佳人说的话,竟是一个字也没有忘记。“常永贵,传朕的旨意,令内务府择吉日,行册封礼。晋玉嫔为玉妃,协助皇后掌六宫事宜。” 玉嫔替皇上整理好腰间的香囊流苏,这才顺势福了身:“臣妾谢皇上恩典。” “朕应承你的,必然会做到。只是有一样,不许你再任性了。”皇帝严肃了几分,正经的与玉嫔对视:“往后要说这些,自然是在书房,却不是在闺房,你可明白。” 这样轻浮的话,偏是要说的义正言辞。玉嫔的脸唰的一下,绯红起来,滚烫的极为迅速。“皇上……” 常永贵适时的躬着身子退了下去,犹如不闻。 “朕喜欢看你这样子,纯美,真挚。淑和柔顺的样子。”皇帝轻轻将玉淑拥进怀里,亲昵的落吻在她的额上。“但是你要记住,朕喜欢的正是你这份知书识礼的性子,希望你不会因为旁的什么而改变了这一份在朕眼中难得的美好。你可明白?” 冷冷一笑,玉嫔不由得附耳:“左右不过是个妃位,皇上若是真的这般舍不得,尽可以收回成命。反正这会儿常永贵还没带着圣旨晓谕六宫呢。” “你呀!”皇帝顺手轻轻刮了玉嫔的鼻尖,这个动作不禁令他想起从前的如玥。心里顿时有些不舒坦,皇帝敛了神色道:“朕饿了,陪朕用膳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唇剑 “当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你们说说,延禧宫那位,是该有多么厉害啊。螽斯门前求了一回情,三家两派,都给足了面子。左右逢源。这么摇身一变,就从嫔位攀上了妃位,且还得了协理六宫的权势。”恩嫔饶是嘴上说的顺溜,心里不知道怎么疙疙瘩瘩呢。 “当真是比启祥宫里那两位手段还要高明!真是大早没瞧出来。”恩嫔冲着信贵人一笑。 信贵人犹是看见了,也只作不觉。轻柔的笑着,眼里只看尽官道上新添的各色花卉。“宫里许久为晋封妃主了。这花团锦簇的,煞是好看。” 恩嫔见她不温不火的样子,也懒得与她口舌废话,却远远看见芸常在,不免惊讶的咬住了自己的舌头。“你们快看,那是谁?” 淳嫔与安嫔动作极为一致,顺着恩嫔所指的方向瞧去,异口同声道:“芸常在!” “她还没死么?”恩嫔惊诧的不行,心想怎么庄妃这般容易就放过了她。昔日种种的事儿虽然自己不是很清楚,可印象里庄妃百般刁难,是不准她踏出行宫半步的。怎么这会儿竟然出现在往延禧宫去的路上了? 狐疑之中,却是淳嫔轻柔一笑:“庄妃成了王嫔,威严不在,也难怪她这会儿敢大摇大摆的走出来。” 说话的功夫,芸常在已经走了过来,妃嫔们齐聚在延禧宫正宫门前的宫街上。“恩嫔、淳嫔、安嫔娘娘万福。信贵人好。臣妾有礼了。” 芸常在知晓众人稀奇什么,只是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没有半点的不自在。“玉妃娘娘晋封之喜,臣妾来贺,也是想跟着各位娘娘讨个喜。” 恩嫔凛了凛眉毛,轻轻瞥了芸常在一眼,忽然就笑了:“本宫原是想,芸常在许久不出宫门,必然是忘了后宫的规矩。不成想,你这举手投足间,没有半分的懈怠生疏。想来等着这一天,许久了吧。” 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这一天,自然是指庄妃丧权,芸常在重获心生的一天。连一向无心争斗的信贵人,也禁不住抿着唇玩味儿的笑了。 可偏偏芸常在一点也不介意的样子,如是不闻:“自然是盼了好些时候了,玉妃娘娘淑质贞亮,堪为后宫典范。为妃自然是早晚的事儿,身为后宫的姐妹,哪儿有不盼望着的到底。还是说恩嫔娘娘您,心里不这般想么?” 恩嫔嘴上吃了亏,自然是不服气的。可毕竟如今已经是嫔位了,跟小小的常在斗嘴,未免有**份了。 自然,芸常在心里最介意什么,恩嫔也了如指掌,眉头舒缓一笑,凌厉之言便顺着嘴溜出来了:“玉妃娘娘不光是常在说的淑质贞亮,且还生的粉妆玉琢呢。可谓肌肤胜雪。唉,你们也都瞧瞧,许是芸常在久不出宫门,这皮肤见不着太阳,也捂白了些。倒是好看多了!” 纵然淳嫔如今失势,没有劳顿的靠山,人前极力想保持和婉的样子。也被恩嫔这话逗得前仰后合:“恩嫔惯会说笑的,这肌肤岂有捂白了的道理。” 芸常在虽然知道少不了挨奚落,却也没有想过会因为肌肤黝黑而再度被辱。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就僵硬了起来。 信贵人看出来心里不好手,遂轻声道:“恩嫔娘娘咱们也该进去道贺了。” 恩嫔微微回过身,对信贵人笑道:“还是妹妹你宽和,是该进去了。如若不然,怕就怕有些人好不容易捂白了的脸,要气恼的发绿了。那本宫真真儿是罪过了,芸常在可别介意啊,不过两句玩笑之言。比起昔日庄妃娘娘的厚赐,实在也算不得什么了,你说是不是?” “自然是。”芸常在恨不得撕碎了恩嫔这一张嘴,面儿上却已经恢复了如常的样子。后宫里,若是这点气也兜不住,恐怕早已经死过无数回了。 这么自我安抚着,芸常在倒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正想得入神,却忽然听见身后的小太监吆喝了一声:“如妃娘娘、诚妃娘娘、王嫔娘娘驾到。” 在前头走着的几个人,连忙停下了脚步,恭敬的行了礼。 王嫔已经不是庄妃了,按理说嫔位之间,应该还一个平行礼。可她微丝未动。 恩嫔见她板着脸,不由得低眉浅笑:“王嫔八成是还不习惯如今的身份吧?一是转变不过来也是有的。”正用玉手遮住了自己的口鼻,笑意蔓延之时。 如妃却冷冷的剜了她一眼:“恩嫔又想说什么?本宫就是不明白了,在自己宫里说不够,还非要跑到旁人宫门外胡诌八扯。你这张嘴就不觉得累么?” 人前的如妃,何时说过这样的重话。且用她特有的那种高傲的语调,不疾不徐的慢慢道来,别有一番盛气之势。 恩嫔膝盖一软,险些没有站稳。“嫔妾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最好。”如玥冷哼一声,声音冷寂:“夏日燥热,难免郁郁不安。本宫也自觉胸闷难抒,耳边就是听不得莺声燕语,虚妄之言。安分点安静点为好。” 言罢,便不再理会众人以怎么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如玥摆足了妃子的派头,兀自先一步走上前去。诚妃与王嫔没有过多的话说,亦步亦趋的跟着。 这才轮到淳嫔等三人紧随其后,最后是信贵人与芸常在。 王嫔经过芸常在身边时,目光锋利的划过了她的脸庞。 原本以为自己不会畏惧,可不想看见了王嫔这一眼,芸常在的魂儿都被吓得飞了出来。鬼晓得王嫔折磨人的手段有多么恐怖,好不容易她没有协理六宫的权势了,好不容易她不再是妃子之尊了。 怎么自己内心,对她的恐惧感,还没有半分的消失呢? “各位娘娘万福、小主吉祥。”罗兰恭敬的向步入内殿的来者请安,面含歉意道:“我家娘娘已经备好了茶点,还请各位稍候片刻。娘娘随后就到。” 如妃与诚妃并肩而行,于上座的左右两侧端身坐好。王嫔挨着如妃坐好,恩嫔与淳嫔却同时看重了紧挨着诚妃的位置,都预备并肩而行。 恩嫔比淳嫔略小几月,可却是比恩嫔早封了嫔位。虽然说落魄了,可总归也比从来就没有过恩宠的恩嫔要好得多。 可偏是恩嫔如今有照拂长春宫之功,即便是媚贵人没有诞育龙胎,却也不能否认皇上嘱托时的信任。这样一比较,淳嫔自觉有些气短。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她这一停下来,恩嫔又得意了几分。“姐姐相让,妹妹当真感激。” “倒也算不得让,不过是妹妹的身份摆在这里。应道如此罢了。”淳嫔自谦似的笑了笑,便准备在恩嫔下首落座。 却听见如妃清脆一笑:“淳嫔妹妹,你来这边,坐在王嫔下首,本宫有话要同你说。” 淳嫔顿时狂喜,如妃这样给自己颜面,总算能当着众人扬眉吐气了。“是。”淳嫔想也不想,旋身走了过去,安安稳稳的坐好。 如玥对上她的眼眸,不由微笑:“也有许多时候,没顾上与妹妹闲话几句了。玉妃这里的茶点都是极好的,妹妹也尝一尝,再说话不迟。” “谢如妃娘娘。”淳嫔激动的双手有些颤抖,这样明晃晃的关怀说明了什么?难道真的是如妃与玉妃决裂,眼下需要帮手了么!若是如妃果然不计前嫌,那么自己或许真有出头之日呢! 细细的一想,淳嫔又明白了更多。恩嫔是长春宫的主位,长春宫除了佳贵人,剩下的三位都是惯常与如妃不睦的。若是能将这些人一一铲除,或许就是对如妃最好的帮衬。后宫里从来没有长久的姐妹,更不会有长久的敌人。 越是想,淳嫔越是激动的不行。她甚至看见了曙光,这些日子以来的韬光养晦,或许为的正是这一日。 王嫔对上了如妃一双碧水眼眸,似乎也从中领略了什么。轻柔的将面前的红豆糕推给了淳嫔:“妹妹昔年,就是如玉妃、恩嫔一并入宫的。与本宫也算得一批的宫嫔。这十数载的相处,倒也比旁人亲厚得多。只是总有投契的,总有话不投机的,妹妹最是醇厚,应该能分辩的清楚。” 淳嫔不住的点头,很能体会如妃与王嫔的心意。 内殿说的这样热闹,内寝竟也分毫不差。并非玉妃摆架子,迟迟不去见前来贺喜的宫嫔们。而是她实在是走不开。 媚贵人一大清早便先于众人闯进了延禧宫,这会儿已然跪在内寝之中,啼哭不止。却除了哭,什么话也说不完整。 “你到底是怎么了,有话不妨直说。若是你不想说,也必然不会这会儿来找我。”玉妃最好的脾气,也耐不住媚贵人这样磨人。 哭的有些累了,媚贵人见玉妃也多有不耐烦之意。这才止住哭泣,抽泣道:“玉妃娘娘,如今只有您能救我了,若是您不肯搭救臣妾,他日东窗事发,臣妾必死无疑。倒不如今日就一头碰死在您眼前,一了百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实情 “够了。”玉妃恼怒,白皙的脸颊染了愠怒的绯红,犹如红梅映雪,自有韵味。“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哪有一点宫嫔的气度。要知道,你可是皇上的媚贵人,这样寻死觅活的话,也可以浑嚼么?” 扶起了媚贵人,玉妃脸上的颜色也没有好看一点,语调依然严肃:“再者,后宫内,妃嫔自戕是大罪。是要连累亲族的!本宫这般苦苦巴巴的保住了你的家人,难道是为了让你诛连他们去死么!” 一听这话,媚贵人更是止不住心痛,泪水决堤:“玉妃娘娘,臣妾也是没有办法啊。若不是被逼上了绝路,臣妾哪里敢以死相挟,求娘娘救命啊。” “本宫知道你有你的委屈,可就不能好好说话么!能帮你的,哪一样是没有帮的?”玉妃按了媚贵人的双肩,强行令她在椅子上坐好。愤懑的丢了一条丝绢过去:“擦擦你的泪水吧,皇上又不在这里,你要委屈给谁看。本宫自然不会吃你这一套。要说,此时便说。要不然就滚回长春宫去,别在这里触本宫的霉头。” “是。”媚贵人起身跪倒在玉妃面前,深吸了几口气,复将头埋得很低很低:“并非臣妾不愿意直说,实在是难以启齿,臣妾不知当如何开口。” 玉妃见她这样犹豫不决,掉头便要走:“那你就一个人,在这里好好想明白应该怎么开口才好。本宫没有时间留下与你蘑菇。” “别,娘娘,您别走,求您了。”媚贵人扑了出去,整个人匍匐在地上,连发髻的歪了:“臣妾,臣妾被李氏请来的暗客,玷污……玷污了清白。” 这话一出口,玉妃有些怔住了。“何时的事儿?” 媚贵人哭的犹如泪人,连地上都是她落下的泪水,一滩又一滩,尽诉着她的屈辱与伤心。 只是,虽然哭成了这个样子,媚贵人心里也并不糊涂。这件事,要想化解,唯有倚靠玉妃才能办妥。因为一直以来,玉妃都不知道自己与如妃的种种纠葛。更不知道如妃下令石黔默,打掉了自己腹中的骨肉。 此时,再从玉妃的神色中,以及方才的疑惑中能看出来。如妃也并未有把自己被玷污之事,转告玉妃。 这样一来,就说明表面上再交好的姐妹,终究不是透明以待彼此的。自然,这也是如妃最大的疏失了。 谁让她一念仁慈,没有将自己过往的种种苦楚告之玉妃。好人不是这么好做的,都头来只能让她死在自己的假慈悲上。越是这么想,心里就越是痛快。心里越是痛快,媚贵人就哭的越是伤怀。 连她都没有发觉,自己竟然这么会做戏。想必种种,都是拜昔日李氏所赐。 “你倒是说话啊。”玉妃又急又气:“李氏已经死了这么久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何以先前你不说,今日又要和盘托出?本宫也就再问你这最后一遍,你若还是支支吾吾的,只当你自己没有来过也就是了。” 看玉妃是真的急了,媚贵人紧忙收敛了哀色。“是……李氏还是定嫔的时候……那会儿,那会儿臣妾才失了胎儿不久。李氏见皇上封了我贵人的位分,怕往后愈加难以控制。便偷偷找了暗客来,将我……” 哽咽难忍,媚贵人好不容再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娘娘您有所不知,这件事儿,臣妾本想着到死也不与外人说出。可那暗客,将臣妾**的身子绘成了图画,连身上的印迹也画的一清二楚。还威胁臣妾若是不按他说的去做,就将此事禀明皇上。 若是,皇上知晓了,只怕……只怕臣妾与一族人的性命都难以保全了。玉妃娘娘,臣妾求您了,救救臣妾吧。除了您,后宫再没有人能容得下苏拉这条贱命了。” 玉妃没有想过,后宫竟然会有如此的事儿。看着眼前绝望的媚贵人,她的心不免有些揪痛。可真要帮,又该如何下手呢?“那暗客是何人,你可曾见过?” 媚贵人摇了摇头:“臣妾受辱,惊慌失措,哪里会记得那人的相貌。再有,他似蒙着面而来……” “李氏一死,昔年为她办事儿的人大多也陪葬了。这暗客,又如何能保全自己。莫非他根本不在宫里头?”玉妃从未涉及后宫诸事,猛然一听,却也总算透彻。 “不错,李氏的暗客多数不在宫中。想来此人没有受牵累,正是基于此因。”媚贵人的眼中满满是期待:“臣妾知晓娘娘家世显赫,必然有办法将这个人找出来。只要他一死,便再没有人可以威胁臣妾了。娘娘,这并非光彩之事,也并不是臣妾所愿,可是如妃娘娘就是不肯放过臣妾。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臣妾要不是没有办法,也不会这样令您为难了。” “如妃?”玉妃不甚明了:“又关如妃何事?” 媚贵人的表情忽然就扭曲了,狰狞的有些吓人:“玉妃娘娘不知,拿着那画来要挟臣妾的,不是旁人,正是堂堂的如妃娘娘。” “胡嚼。”玉妃从来没有想过,如玥会是这种伺机报复的人。何况她仇恨的,不过是李氏罢了。怎么会无端的连媚贵人也一并厌恶了。还拿着旁人最痛的事儿来加以要挟,根本不会是如玥的性子。“本宫认识如妃多少年了,岂容你这样诋毁。再若胡嚼,别怪本宫不客气。” “就知道娘娘您不会信的,臣妾也带来了一个人。娘娘尽可以问问他究竟,娘娘您再下结论不迟。”媚贵人抹去了泪水,轻轻拍了拍手。 内寝的门随即开了,一个小太监扶着个一瘸一拐的人进来,正是欑子与小六子。 “他们是谁?”玉妃还是不肯相信。 小六子撑着身子跪在了玉妃面前,诚然一拜:“玉妃娘娘万福,奴才小六子与欑子,本是灯笼库的小太监。日前因为在御花园里冲撞了如妃娘娘,被扭送进慎刑司挨了三十大板。出来后,就丢了灯笼库的差事儿。若非媚贵人宽厚,恐怕早已经伤口溃烂而死了。 如今奴才能跪在这里讲诉实情,一来是为了回报媚贵人的恩德。二来,真相若是憋在就这样长眠地下,奴才内心不安,实在不配为人。” 玉妃看了看小六子,又看了看欑子,目光最终落在媚贵人脸上。许久,才道:“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本宫没有功夫与你们兜圈子。” “去年冬日大雪,媚贵人还是宫婢的时候,曾经因为撞伤了头而昏倒在内务府门外的宫道上。当时大雪纷飞,路上的行人颇为少。奴才与欑子看见有人昏厥,正预备过去扶,却见一个身着官服的人鬼鬼祟祟的走了过去。 好一会儿,又有一名大姑姑从内务府出来,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却迟迟没有救下昏倒在地的宫婢。奴才二人不敢靠近,又暗自看了好一会儿。待那姑姑走后,竟是那身着官衣的男子,从怀里取出一根银针。因为有些距离,奴才看得并不清楚。 但是没过多久……没过多久好似地上的女子就见了红。”说到此处,小六子沉痛的抬起头:“之后那男子瞧见了奴才与欑子,就让我们送还是宫婢的媚贵人回长春宫。给了我们一些银子,权当是封口费,再不许对任何人提及此事。” 玉妃越听,心里越是害怕。难道真的是如玥让人去做的么?只因为当时李氏还没有伏法,如玥忌讳她扶植旁人上位,说不定也许真的会有所防范。“那个身着官衣的人,你可认识?” 小六子点了点头,如实答道:“当时并不认得。不过此时,奴才已经一清二楚,那人正是如妃身边的御医,石黔默。而奴才也清楚的记得,先前于他说话的,正是如妃身边的大姑姑,沛双。责备奴才惊扰了如妃娘娘的,正是这一位姑姑。 恕奴才斗胆揣测,莫非是那位姑姑在御花园那晚认出了奴才……总之玉妃娘娘明鉴,奴才小六子一言一字皆属实情。若是娘娘不信,大可以请石御医或是沛双姑姑前来对质。当日的细节,奴才记得一清二楚。” 若不是真有此事,一个小小的太监,何以敢诬蔑如妃呢!玉妃总觉得心里别扭,这些年来,她从未怀疑过如玥的心。总还是和记忆里,那个纯真的小女孩一般无二。怎么就会如此狠毒了? 自然,即便这一切都是如玥所为,她这个当姐姐的也只能尽力的维护、包庇。断不会为了旁人去翻如妃的旧账。只是这样么一来,玉妃觉得心中有愧,不免沉了几分。“今日的事儿,你们往后不许再对任何人提起。听清楚了么?” 欑子一个激灵,不住的点头。小六子应了是,便恭顺的伏在地上。 “都出去。”玉妃摆了摆手,待到两人一并退下了,才长长叹了一声。“媚贵人真是好迅速的动作,前因后果,尽在你的掌控之中啊。” “娘娘。”媚贵人咬了咬唇,跪了下去:“宫里无人不知您与如妃是何等的姐妹情分。臣妾敢对您道出实情,只因为您曾经帮过臣妾,您是好人。好人不会不分是非曲直,不会颠倒黑白。臣妾无心让您与如妃为难,只求您好人做到底,替臣妾求求如妃娘娘,饶了我完颜苏拉这条贱命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朝贺 待到玉妃稍微捋顺了思绪,脸上多余的颜色,就随即散了去。眼前哭泣不止的女子,当真是柔顺可怜的,看着她无限哀伤的模样,自己心有不忍。 李氏是多么可怖的毒妇,后宫里没有人不知道。跟在她身边的人,必然受尽折磨。皮肉之苦尚且在其次,可内心的摧残,却是永远无法消磨干净的。 “你起来吧,本宫心里已经有了思量。”玉妃轻轻唤了罗兰一声,看着她走进来才道:“让人送媚贵人从宫后门回长春宫去。别让人瞧见了。” 罗兰吩咐了人去办的功夫,媚贵人总算不哭了。“多谢玉妃娘娘,臣妾得娘娘搭救,必然结草衔环报答您这份恩情。” “去吧。”玉妃不想再听,心里纠结的东西忽然透彻了。 “娘娘,已经吩咐小冯子送媚贵人出去了。”罗兰转身进来,见玉妃嗤嗤的笑着,顿时心里有些发毛。“您没事儿吧娘娘?” “本宫好好的。”玉妃轻柔的抚了抚自己的脸颊,依然是柔光水滑的感觉。“看看本宫的妆容还算好么?” 罗兰仔细的环视了一周,郑重的点头:“娘娘妆容精致,蜜桃粉色的旗装正衬得您气色极好。配饰也都格外珍贵,点缀出娘娘您的高雅气质。” 满意的笑了,玉妃看了看天色:“正殿上的娘娘、小主们等了这许久,咱们去吧。” “方才奴婢去正殿上奉茶,瞧见几位娘娘神色各异的。奴婢知道您是为着媚贵人的事儿才晚去,可旁人并不知情啊。再有,娘娘您让奴婢从后宫门送贵人出去了,八成是不想太多人知道贵人来过,岂非连解释的机会也错过了。 奴婢跟在娘娘身边的日子不算短,虽然从前只是伺候茶水的,可也知道娘娘您的性子是最柔和不过的了。必然也不急在这一时解释……” 玉妃与罗兰一前一后的往正殿去,听着她口里念念有词,不觉蹙紧了眉宇:“你到底想说什么?” “娘娘,奴婢是为您担心啊。”罗兰把心一横,如实道:“奴婢知道您无心争宠不假,可是旁人不知道。即便从前您与如妃亲厚,可眼下却不同了。如妃才失去协理六宫的权利,您就成为妃子,顶替了她的地位。又是这样不屑解释的,就不怕从中生出什么枝节来么……” 玉妃侧目,瞧着罗兰眼里的忧虑竟然是很浓郁的。便猜测方才正殿之上,许是有人说了什么重话吧。虽然心里有些不好受,可玉妃到底坦然:“我与如玥,自小就有情分。相交于垂髫之时,若是连这样的情谊也不能信任,只怕生无可恋,也再没有什么值得去信的了。” 罗兰见玉妃有自己的决意,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玉妃走进正殿之时,恩嫔轻咳了一声,殿里的气氛随即冷了下来,颇有些鸦雀无声的味道。位分较低的妃嫔们,先站了起来,齐齐朝玉妃行礼,口尊:“玉妃娘娘万福金安。” 自然王嫔也站了起来,点到即止的行了礼。目光没有片刻的停留,自然的顺着玉妃的脸颊划过,最终不动声色的垂下了眼睑。没有过多的情绪。 待到玉妃走进如玥与庄妃身侧,两宫妃主才稳稳的站了起来,行了个平行礼:“玉妃万福。” 玉妃走上前去,握住了如玥的手:“你我之间,还闹这些礼数做什么。无论是殿上,还是殿下,人前还是人后,姐妹的情分丝毫不该有所改变,不是么?” 如玥从未怀疑过这一点,只是玉妃忽然当众说了这个,未免让人觉得有些怪怪的。“姐姐诶说的正是。” 王嫔心里也感到有写别扭,说不上是玉妃哪里奇怪,又或者哪里都很奇怪吧!平日里,她总是爱穿颜色很淡的衣裳,鹅黄、蜜合、天蓝又或者淡绿,总归是很清爽很寻常的那种柔顺。即便是喜庆的日子,也是淡粉、活着暗枣红居多,很少会有这样色彩瑰丽的着装。 再有,玉妃寻常的时候并不爱化妆,连描眉也都是很淡然很自在的哪一种。今日的妆容却是格外精致,脸颊的蜜粉,也均匀的衬托出她满面的春风来。细细一看,果真是个美人。美到极致的那一种。 心里一颤,倒是王嫔有些坐不住了。难道玉妃真的要与如妃比肩么?从前的情分,竟然都不见了? “玉妃娘娘一朝为妃,果然与往日不同了。”开口说话的是恩嫔,众人的注意力一水被吸引了去。“平日里许是闲暇的时候多,这会儿延禧宫一热闹起来,想来娘娘是多有不惯的。哪怕是这样一个精致的妆,自然也要细细的画来,才能尽现娘娘容姿啊。” 淳嫔抿着唇瓣,娇柔而笑:“昔日与玉妃娘娘一并上路入宫,臣妾早已感受到娘娘的风华。如今再看,韵味儿且浓,犹如醇香的美酒,越发的撩人心动了。” 无疑,淳嫔这一番出自维护的赞美,一下子就冲淡了恩嫔的挖苦。旁人再听着,就舒坦多了。 如玥心里也不觉感叹,这个淳嫔果然是极聪明的。稍微给她一点好脸色,她便知道该怎么顺着你的意思来办事儿。这样的人,若是没有权势纯粹的依附,倒也无妨。可就是怕她翅膀硬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反咬上你一口。 若非必要,还是不必太亲近为好。随随便便的吱应一声,也就够了。总不枉费同一批入宫的好情分。 玉妃这才松开如玥的手,兀自走上了座椅。拂袖轻甩,正襟危坐,略微俯视下首的宫嫔,这种感觉似乎从未有过。“劳动诸位姐妹前来道贺,让本宫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了。如恩嫔所言,本宫当真是不习惯这样的珠翠环绕,却也没有法子。 从前为贵人也好,为嫔也罢,都是身份摆在哪里,没有太多的身份约束。可如今不同了,本宫已经成为玉妃,妃位么,总得有妃位的气度不是。” 诚妃睨了如玥一眼,瞧着她气色上算好,便笑道:“玉妃娘娘心中所想,臣妾等如何会不明白。怕就怕有些人根本找不准自己的身份该在哪里,无端的嚼些碎话也就罢了。当着众多姐妹面前,竟也不知道收敛,凭白惹人笑话。真真儿就失了体统!” 一听这话是冲着自己来了,恩嫔的心里不太好受了,讪讪的有些下不来台。曾几何时,她也是玉妃身边温婉大气的好姊妹,可如今物是人非,早已不是当年的情分了。能怪得了谁? 如玥见诚妃之后没有人开口,便浅笑道:“从前的妆容,略显得淡泊了。虽然姐姐是个绝色的美人坯子,可这么看来,竟还是华丽的装扮更为适合。倒不为旁的,总归不能亏待了自己去。明珠暗投,可是咱们姐妹没有眼福了。” “惯会笑话我的。”玉妃听了如玥逗趣儿的话,心底的隐忧渐渐松快了些。两个人习惯性的对视了一眼,才发现原来彼此眼中的光晕丝毫没有冰冷,没有减淡。一切还是从前的样子就好。 “启禀玉妃娘娘,皇后跟前儿的荷欢来了。”罗兰缓慢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荷欢以及两名储秀宫的侍婢。 玉妃轻轻点头,得体的微笑比方才少了几分兴味儿:“这会儿前来,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荷欢年纪尚轻,当不起姑姑两个字,也丝毫不介意旁人直呼其名。“回玉妃娘娘的话,今儿是六宫朝贺的日子,皇后娘娘身子不适,未能请娘娘移驾储秀宫恭听垂训。但娘娘一直惦记着此事儿,吩咐了奴婢前来向玉妃道贺。这是皇后娘娘亲自准备的贺礼,还望玉妃娘娘收下。” “罗兰,快呈上来。”玉妃轻声道。 在场的妃嫔们,目光投至在荷欢身后的侍婢手上的礼物。细细一看竟是一对玉如意,和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如玥认得,那夜明珠是皇贵妃继位中宫之时,太上皇赏赐的。皇贵妃早已贵为皇后,不成想竟会把这颗珠子赠予玉妃…… 玉妃自己也是唬了一跳:“皇后娘娘厚赐,臣妾愧不敢当。” “玉妃娘娘请不要推辞,皇后娘娘交代奴婢,一定要亲手敬奉于娘娘手中。如今皇后娘娘凤体违和,后宫之事力不从心,尽数都得劳动娘娘您一人协理。如此一来,这担子便也要凭着娘娘您一人来挑了。 皇后娘娘心有愧疚,这才将自己最喜欢的夜明珠转赠娘娘,望娘娘您能体会其中的深意。”荷欢把话说的这样明白,必然是皇后交代的。 可皇后好端端的又为什么要说的这样明白?难道仅仅是为了给如妃难看么? 朝贺的日子不假,可人心极为难测,本就没有什么喜庆的气氛,这下子反而颇有剑拔弩张的味道了。难道皇后真的这么不希望后宫和睦么? 如玥慢慢品着手里的清茶,目光温热的落在那颗浑圆的夜明珠上。 第一百五十七章:疏离 一连好几日,皇上都宿在延禧宫陪着玉妃。如玥想去看她,竟也抽不出合适的时间。总觉得心里有些话想和玉淑姐姐说,却不知道已经成为玉妃的姐姐,是不是有时间静静来听。 “笑薇,你快看,是谁来了?”如玥抱着笑薇在庭院里玩耍,忽然瞧见王嫔来了,不觉欣喜:“快看,是谁来了?” 王嫔紧忙快走了两步,从如玥怀里接过笑薇:“母亲来了,笑薇高兴么?”话音才落,王嫔已经迫不及待的吻在了笑薇粉嫩嫩的脸颊上。 笑薇咯咯的笑着,稚嫩的童音连续不断的唤着:“母亲,母亲。”每一个字都甜在王嫔心头,爱不释手的捧着笑薇亲了又亲。 “姐姐好几日没来看笑薇了,这丫头想得紧呢。时常问我,怎么母亲不来瞧她了。”如玥让人搬了椅子来,与王嫔坐着说话。“不若姐姐今儿就把笑薇接回宫里,好好陪伴几日。也省的你们各自牵肠挂肚。” 王嫔本是笑着,听了如玥的话不免沉了笑意:“多谢你的美意,可今时不同往日了。我又岂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坏了笑薇的前程。” 如玥不明所以,疑惑的与王嫔对视了一眼:“有何不同啊?左右你还是笑薇的母亲,旁人敢说什么,又能说什么?我不在意,笑薇也必然不会在意,你自己又何必过不去呢。” “笑薇是固伦公主,她的额娘最低也该是妃主。而我如今,不过是区区的嫔位,不能为她的前程带来半分荣耀不说。反而会让人觉得是我借着笑薇的身份,而自抬身价。或者你不介意,笑薇不介意,可我自己总不能这般厚颜无耻啊。”王嫔将脸贴在笑薇红扑扑的小脸蛋儿上。 好半晌,王嫔才接着说道:“其实我从未像现在这样,介意过自己的身份。皇上对我,毫无半点恩宠可言。为嫔为妃根本没有什么差别。若不是为了笑薇……这口气一直顶在胸口咽不下,那媚贵人分明是存心为祸,玉妃怎么就糊涂成了这个样子?” “玉淑姐姐怎么了?”如玥知道,当着笑薇的面儿,王嫔不会说些重话。正如眼前所见的,虽然是责备之言,王嫔也说的很是温和。生怕惊了笑薇似的,疼惜到了极点。 “亏你还一口一个姐姐的唤。”王嫔轻轻的将笑薇抱稳,取下腰间挂着的玉佩逗她玩。嘴里不紧不慢的说着话:“那一日朝贺,你当玉妃为什么去迟了?正是在内寝之中,与媚贵人攀谈了许久。若说两个人没有猫腻,你可信么? 再有,这两日媚贵人去了哪里?走动最多的不是长春宫,也不是启祥宫,却是祈安殿。恨不能一日十个时辰都跪在祈安殿上诵经,当真是虔诚之人。” 眉目间一点红晕,如玥品着王嫔的话,竟然是越听越糊涂。“姐姐别急,有什么话不如说的清清楚楚。究竟玉漱姐姐当日与媚贵人说了什么?而您又是怎么知晓此事的。再有,祈安殿诵经是怎么一回事儿,这又与玉妃有何干系?” 虽然心里很不舍得笑薇,可王嫔也不准备让她自小就听这些混话。左右一想,便唤了花儿来:“你和沛双姑娘抱着笑薇好好玩上一会儿我,与如妃有要紧的话说。急着,千万看好了,可别磕着碰着的。日头大,就带着去阴凉的树下玩,别晒着我们笑薇。” “知道。”花儿恭顺的福了身。 沛双却没有花儿那么听话,吐了吐舌头道:“哪有娘娘您这么不放心的,小公主可是我们每个人的心尖儿肉呢。岂会不当心!” 言罢,这才肯抱着笑薇欢欢喜喜的退了下去,只余如玥与王嫔径自叙话。 “我本也是不知道的。”王嫔不必再笑,脸上添了继续严肃之色。“可是偏偏凑巧让小蔡子看见了,玉妃手底下的小冯子,竟然将媚贵人从延禧宫后宫门送了出来。若真是大大方方的朝贺,为何不与妃嫔们同去。 即便不是去朝贺,说完什么话要将人从后门送出来。小蔡子看着媚贵人连上的妆都花了,哭的眼睛也肿了,这其中的厉害,你去掂量吧。” 王嫔点到即止,偏是如玥聪慧,一点就透。“姐姐这么一说,我便知晓其中的症结了。那媚贵人,必然是去求玉妃说情的。且说的还不是一般的情,所以人才哭的那么哀婉可怜。八成是与我有关。” 王嫔本想追问一句,究竟是什么事儿。可她还没问出口,如妃却打破砂锅问到底。“姐姐说的祈安殿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嗨。”王嫔长叹一声,格外鄙薄的白了一眼,语调极尽嘲讽道:“皇后不是病着么。不知道是谁从钦天监那儿听来的,说什么凤体违和乃邪灵滋扰所致。你知道宫中一向最不堪入耳的就是这些鬼神之说。一来皇上不喜欢听,二来弄得人心惶惶的,难免躁动。 这媚贵人便主动请缨了,日日往祈安殿诵经,只道为皇后祈福。祈求凤体安稳无恙,早占勿药。还不是溜须拍马的事儿?” “只怕没这么简单。”如玥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这个媚贵人果然是不简单啊。” “此话怎么讲。”王嫔见如玥有些激动,不免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先去玉妃那里哭诉,说有什么把柄落在我手上了。表面上是去求玉妃向我说情,实则是看重了玉妃的心软。妄图使我们之间产生分歧,甚至不和睦。这只是第一步。” 旁的话,如玥不想当着王嫔说出来。李氏曾经让人对媚贵人施暴,这是最不堪的东西,也是媚贵人最大的污点。不当着王嫔说,不是如玥不信任,而是不希望她也被卷进这浑水之中,惨遭连累。 若是没有看错,媚贵人心肠歹毒不亚于李氏。倘若她真的得宠,飞上了枝头,一举越过自己去。那么杀人灭口之余,势必要斩草除根了。 “那第二步呢?”王嫔谨慎的问了一句。“是不是对皇后献媚,妄图借助皇后的势力拉拢新贵得宠的玉妃。互为一党,孤立你我?” 如玥点了点头,会心一笑:“姐姐与我,也算是心有灵犀了,一点就透彻。” 王嫔不如如妃这么乐观,嘴角略微抽搐了几下:“皇后这段时间安静的有些异常,我也曾经暗中令人去打探了,好似与三阿哥有关。只是这么估摸着,若是皇后愿意借助这阵东风,或许你的地位岌岌可危不说,必然要与玉妃决裂了。也难为你这会儿还笑得出来。” “这也正是媚贵人的高明之处。”如玥轻轻拍了拍自己肩上的尘,淡漠的眸子里闪烁着杀意,偏偏是混合了金灿灿的光辉,灵动的有些让人痴迷。 这样的女子,怎么看都是极为悦目的。王嫔看着她,竟然也不觉为之心动。“如妃觉得媚贵人很高明么?” “自然是的。”如玥稍微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开口:“就连李氏,也只晓得拉拢启祥宫的两位贵人。偏是这宫婢出身的卑贱丫头,懂得皇后才是可以倚靠的大树。难道还算不得高明么?眼前谁得宠,倒未必真的就是谁得宠,皇后膝下到底有两位皇子在。若是能得她的庇护,媚贵人总算是前途大好了。” 王嫔垂下眼睑,有些自愧弗如:“还是如妃你看得透彻。这么说来,到底你也是不信玉妃会有争宠之心喽!” “越多人希望我与玉淑姐姐生分,就越表明姐姐这条路没有选错。若不是协理六宫之权落入她的掌中,这会儿还不知后宫会乱成什么样子呢!”如玥一想到李氏从前的样子,便觉得恨意丛生,犹如密密麻麻的银针,扎在自己的身上与心里,痛的无法言喻。 “你这么想,我也稍微能安心些了。难得能出来走动走动,咱们也说了好些话了,去瞧瞧笑薇吧。”王嫔始终还是惦记着幼小的孩儿。 如玥赞同,便挽着王嫔的手一并去瞧。 芩儿方才得了信儿,一刻也不敢耽误的往宫里赶,险些与正要出宫的两位娘娘撞个满怀。 “芩儿?”王嫔不由得吃惊:“你是宫里的老人儿了,何以会冒冒失失的,是有什么大事儿了?” “淳嫔娘娘失手,将媚贵人推下碧荷迟。”芩儿忧虑的不行:“岂料恩嫔一口咬定是如妃娘娘的吩咐,这会儿八成是闯到延禧宫,请玉妃娘娘做主了。” “什么脏水都往咱们身上泼。”王嫔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这么打点的事儿,姑姑也不是没见过,至于慌张成这个样子么!那淳嫔的话还没问过,她那么想上位,哪里敢得罪如妃娘娘。恩嫔一准儿是要白忙活了。” 芩儿微微点头,赧红着脸道:“奴婢有些不放心的是玉妃娘娘的态度。如今宫里流言四起,玉妃娘娘必然是要做出些样子来的。即便心依然向着如妃娘娘您,也不得不顾全皇上的心思。” 这话出口,芩儿又有些后悔,分明是说皇帝的心思容不得如妃好了。“娘娘,奴婢今儿真是冒失得紧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翻脸(一) 如玥些许天没有来延禧宫,这一来,竟然有些认不出了。 从前的布置和摆设素雅、朴实,可短短几天的时间,物件全都换了新的不说,墙壁、梁栋,又似重新漆过,填了新色。从内到外焕然一新。 王嫔从如妃的眼中看出了惊讶之色,冷冷哼了一声,玩味儿问了一句:“如妃娘娘的永寿宫,上一回粉饰不知道是多久以前了吧?” “姐姐记性最好,都不记得了,何况是我。”如玥轻声慢语,没觉着有什么大不了。 此时,玉妃已经高高坐于堂上,下首跪着浑身湿漉漉的淳嫔。而媚贵人则周身裹着吸水的彩锦,蜷缩着身子委屈的无力的倚在红木椅上,无声垂泪。 “玉妃娘娘的延禧宫,碧瓦朱甍,雕梁绣柱,身临其中,亦能被这富丽堂皇之感震慑心灵。臣妾斗胆直言,就连皇后娘娘的储秀宫也不及万一。能常常来,倒也是臣妾等的福气。”王嫔并未有半分的不自然,一气呵成的说了这许多挑衅之言。 言罢,才轻柔行了礼,轻摇慢晃的自寻了个位置,端端正正的坐好。“不知玉妃娘娘传召,有何事吩咐?” 半晌未说话,如玥也寻了个位置坐下。睨了淳嫔一眼,才与玉妃说话:“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怎得两位妹妹都弄得浑身湿透了?” 玉妃听了王嫔的揶揄之言,脸色有一丝的阴沉。其实延禧宫如今变成什么样子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她根本只喜欢从前的样子。 这会儿如玥又问,玉妃便和婉的笑了:“淳嫔妹妹失手,将媚贵人推下了荷花池。三伏天儿的,也算不得顶要紧的事儿,可媚贵人并不懂水性。” “现下人好端端的坐在这儿,不就是没事儿了么?呛了水,吐出来不就好了么。再说,媚贵人这眼泪就跟那没断线的珠子似的,呛进去多少的水,用不了一会儿也该流尽了不是。”王嫔冷言冷语,漠不关心:“找个御医来瞧瞧她也就是了。臣妾与如妃不擅长歧黄之术,来了也是白费。” “如妃也这般想么?”玉妃知道王嫔素来心直口快,也并没有怪她。只是这会儿的功夫,她表现的与原来不尽相同。正如这延禧宫的摆设一样,金玉裹着真面孔,只怕乱花渐欲迷了人眼,也迷惑了人心。 “我与王嫔如玥作想,并不是太要紧。”如玥抿唇而笑,轻柔的扬起花蕊一般甜美的脸颊,淡然道:“只是照这么看着,淳嫔并不是无心之失,姐姐是有话想问吧。即使如此,如玥必然知无不言。” 媚贵人凄楚的模样当真惹人心疼,几番折腾,她也难免觉得力不从心。这回呛水,当真是意料之外的事儿。可这意料之外的事儿,也能帮上自己的大忙,这就足够了。身体受些苦也无可厚非。 “淳嫔娘娘,臣妾自问没有得罪您。为何好端端的说着话,您就下次毒手……”媚贵人眉眼含泪,晶莹的泪滴犹如浑圆的珍珠,闪烁着熠熠的流光。顾盼之间,那小家碧玉的楚楚之姿尽显无疑。 玉妃看着眼前的人儿,不觉也是心软,可是心软说明了什么。媚贵人的戏,可真是到位了。许就是挖空了心思,故意要让人看见的。既然如此,只管纵着她继续演下去。玉妃心里从来没有想过与如玥为难。 难的,左不过是皇上的圣意罢了。即使如此,面子上的功夫还是得做足了不是。如此一来,玉妃脸上的笑意越发的坦然,从容问道:“淳嫔你有何话说?” “回玉妃娘娘的话,臣妾承认,的确是我亲手将媚贵人推下了荷花池。”淳嫔不卑不亢,坦然以对。声调与平常没有什么两样,除了发髻上的水珠,还顺着光洁的额头往下流,略微有些狼狈,别的都还算好。 “本宫听得,媚贵人落水时,慌乱的不行,几度问你是不是如妃指使你这么做的。淳嫔有何解释?”玉妃趁势继续追问,目光不经意的对上了如玥碧水似的眼眸。 “笑话,媚贵人当真是胡嚼。”淳嫔冷哼了一声:“事发之时,臣妾正欲往池边赏莲。就瞧见媚贵人也在。遂走上前去,攀谈了两句。 谁知会有一只大黄蜂飞过,冲着媚贵人就扑飞上去。臣妾猜想,许是与媚贵人今日一身鹅黄色的衣裳格外鲜艳,又施了蜜粉,那蜂儿还当着鲜花一朵呢。” 王嫔一听这话,不由眉开眼笑:“照这么说,媚贵人可真是如花似玉了。难怪连不知究竟的蜂儿也想扑上去‘叮’上一口,尝尝香呢!” “王嫔说的正是,当时臣妾也是这么猜测的。生怕那蜂儿叮咬了媚贵人娇嫩的肌肤,便想着替她赶走蜂儿。可毕竟是一只大黄蜂,臣妾心里也是怕的。遂一时失手,就把人推下了荷花池。随即媚贵人与水下扑腾,惊呼救命,我才知晓原来她并不懂水性。 就也跟着一并跳了下去,为的就是确保媚贵人安稳无虞,否则这好心救人,倒成了谋命了!臣妾可当不起这样的罪责。”说到这里,淳嫔略微得意,嘴角不经意的卷了卷。 “玉妃娘娘明鉴,由始至终,此时都是突发的。并未有先前的谋算,臣妾一心救人,也从未受任何人的唆使摆布,根本不是媚贵人口中什么什么要害她的话。”淳嫔仰起头,对上玉妃乌黑的眸子,坦然道:“臣妾与永寿宫来往鲜少,对如妃娘娘心存敬意不假,可从未有过深交。若是单凭媚贵人慌乱之时胡乱嚼舌之言,就要定臣妾与如妃娘娘的罪。这未免难以令人信服。还请玉妃娘娘明鉴。” “有句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王嫔一拍脑门儿,咧嘴儿笑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人家分明是救她,反而要被指控谋害,凭白的脏水还泼到了永寿宫去。当真是司马昭之心了。玉妃娘娘睿智,不会连这点小把戏也瞧不出来吧?” 媚贵人死命的咬住嘴唇,何以她会说是如妃指使的,正因为淳嫔跳下水后,一把按住了她的头,将她往水里压。还口口声声告诉她,是如妃要取她的性命。 若非如此,慌乱之中媚贵人再笨,也不至于惊呼了出口。现下淳嫔不承认,倒显得她百口莫辩了。原来这一切,竟然是淳嫔的伎俩。 “哦!”玉妃听了淳嫔的话,心里已然明澈。嘴上却道:“许是惊慌失措之时,媚贵人胡嚼之言吧。既然淳嫔是好心,此时到此为止也就是了。本宫想来,如妃大人大量,也不会同媚贵人计较吧。毕竟是生死关头,难免会说出一些感触良多之言。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儿。” 如玥敛去了脸上的笑意,满目清冷:“玉妃娘娘说的不错,生死攸关之时,难免惊慌失措。可这个时候,是最做不了假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非媚贵人认定是本宫所为,也不然不会惊呼出口,惹得前来搭救的侍卫、宫人人尽皆知。 如今娘娘要本宫宽宥为怀,饶恕了所谓的‘无心’之言,岂非要后宫里的人,猜度本宫之心真如媚贵人口中一般险恶。恕本宫没有如此的胸怀。” 王嫔还以为如玥会一直顺着玉妃的话,三言两语就把此事了解算了。却不想她忽然就怒了,且大有得势不饶人的姿态。这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不然如妃想如何?”玉妃端正了态度,目光总算温熏。 “媚贵人不过是区区的贵人位份,竟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指责本宫谋害她的性命。这是显而易见的诋毁,以下犯上。玉妃很应该教教她,如何才能分尊卑,如何才是安守本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说不得。否则后宫人人效仿,救人之人均被说成了谋害性命的毒妇。 谁还敢出手相助旁人于为难之时?长此以往,后宫里岂非真要人心不古了。淳嫔被媚贵人冤枉了,难免心存怨怼。本宫被媚贵人冤枉了,亦然怨怼。若是这一口怨气不能消退,长此以往聚集于胸,那媚贵人的日子,也怕不那么好过了。玉妃娘娘觉着呢?” 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如玥长久未有这样的凌厉尽现了。 玉妃的脸,几乎僵硬的有些抽搐,眼尾也好唇角也罢,想要扯出一个笑容里来,却是那么的难。“如妃的意思,是说本宫袒护了?” “是不是袒护,玉妃心里明白,本宫心里也透彻。”如玥的态度依然没有松懈。 媚贵人见势头不对,慌忙的褪去身上的彩锦,径自跪在了淳嫔身边:“千错万错都是臣妾之过,臣妾不该诋毁淳嫔娘娘,更不该诬蔑如妃娘娘。还请玉妃娘娘责罚臣妾,以平息两位娘娘的愠怒。苏拉不会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求能平息此事,使六宫和睦。” “好一个使六宫和睦。”如玥轻轻摇了摇头:“说的真是动听,那你诬蔑本宫之时,怎么不想想这和睦该从何而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翻脸(二) “如妃。”玉妃有些不悦,身子一僵就站了起来。“这事儿说到底,是本宫的不好。没有事先问清楚,就将你与王嫔请了过来。现下说明白了,倒也不过是个误会罢了。那媚贵人,好歹也是刚受了惊吓,从水里捞上来的,你又何必与她置气。权当给本宫一个面子了。” 如玥今日用的胭脂很是好看,淡淡的粉色,夹杂着柔亮的蜜粉。映着她藏蓝色的宫装,泛着淡淡的青光,冷意使然。“玉妃这话,恕本宫不敢苟同了。” “怎么?”玉妃憋在一口怨气,已经算是软了态度。偏是如玥一改往日的顺从,说什么也不肯作罢。 自然,玉妃此时的样子,对如玥来说也是多有陌生的。这样粉雕玉琢的美人,淑和温雅,怎么就不是昔日的玉淑姐姐了。偏是要帮着那媚贵人,究竟是出于怎样的一种心思?做样子给皇上看么?还是权利真的会迷惑一个人的心? “玉妃手握协理后宫之权,乃诸妃之首。言行举止,都必须公正无偏私才对。媚贵人诬蔑在先,诋毁在先,三言两语就想要粉饰太平,恐怕本宫答应了,后宫其余的姐妹也必然不能认同。若此,等同于说玉妃行事有所偏颇,如玥总不能看着玉淑姐姐遭后宫诟病,受尽编排之言吧。” 淳嫔看出来如玥的用心了,便依附道:“臣妾好心好意,救起了媚贵人。没有半点功劳倒也无妨,也断断是再受不起这样的诬蔑了。还请玉妃娘娘还臣妾一个公道,否则臣妾宁愿一头碰死在这金殿之上,血溅三尺只求清白一身。” “倒是没看出来,淳嫔这般有血性。”王嫔抿了抿唇,眉目间淡淡的添了一抹赞许,随即将心一横,针锋相对:“莫说是如妃不能依从,淳嫔与臣妾也一样不能依从。提及协理六宫之权,并不是唯有玉妃一人掌控过。 如妃不但协理过六宫之权,且还代执皇后凤印。臣妾从旁协理过,连诚妃亦然。如今权利是落在了玉妃一人之手,可若是您不能给出个公正的处决,臣妾这些曾经协理过的人都不能信服的话,怕真是要让人笑话了。怎么不是越找越得力,反而是越发的不顶用……” 玉妃也有些急了,额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王嫔这么说,就是指责本宫不及先前协理六宫的诸妃喽。既然如此,当初协理六宫之时,你又怎么能不好好握住手中的权利,反而轮流到嫔位了?” “玉妃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如何沦落到嫔位,旁人不知,你还不晓得么?”王嫔也急了,嚯的一声站起了身子:“是谁指使欑子,在笑薇身上挤碎了血包,引我杖毙了宫人?又是谁假惺惺的将安然无恙的笑薇送回了永寿宫,却害我腹背受敌,连累如妃失去掌宫权势。 今儿这话,既然玉妃提及了,我王素春也不能含糊了事。先前看着,像极了媚贵人一人的心思。可这会儿再看,却像是背后有人挑唆行事,为的,怕就是这协理六宫的大权吧!” 这是怎样混乱的一种场面,如妃与玉妃不睦,玉妃与王嫔不睦,三个人势同水火,倒是让人看得惊心动魄了。 淳嫔依然站在如妃这一边,不为别的,就冲着如妃在皇帝心尖儿上一站就是这十数年。旁人再怎么炙手可热,也不过是花无百日红。后宫之中能够拨乱反正的,从来就只有如妃一人。 将身家性命,恩宠权势都压在如妃身上背水一战,淳嫔一点也不觉得亏。 媚贵人却不那么了然了。玉妃当真会为了自己与如妃决裂么?还是这其中,早就已经有什么裂缝是她没有看到的? 这么一想,媚贵人不免真的就害怕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万一要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可怎么是好?再说,这里头还有王嫔参合进来,错综复杂更甚。稍有不慎,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是吃力不讨好。 心里一怕,媚贵人就不由得慌了神儿。这一慌不要紧,人一下子就没了力气。软瘫瘫的当真是手足无措了。 淳嫔冷眼旁观,不由得微微一笑。因离着近的缘故,她便凑近了媚贵人的耳朵:“瞧着吧,有你好受的。如妃岂是可以随意诋毁之人,表面上我是陷害了她,其实呀,她心里不知道多想拔去你这颗眼中钉呢!” “你……”媚贵人用力的咬紧了唇瓣,鲜红的血水顺着她洁白的贝齿流进口中,腥甜难耐。 “你不用这样瞪着我。”淳嫔的声音很小,甚至看不出唇动。但是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被媚贵人听得很清晰。“你我之间,纯粹是看谁比谁更有心机了。我自问算不得什么好人,而你也绝对不是有良心的。 半斤八两,又何必计较谁更心狠一些。要比就比谁更有手段,更能令得众人信服。你说是不是呀,我的好妹妹!” “比恶是么!”媚贵人忽然扬起眉毛,极为伶俐的一笑,倩影动人:“那就请姐姐好好看着,学着点儿,什么才是恶。” 言罢,媚贵人忽然站起了身子,跌跌撞撞的冲着如妃扑了过去:“如妃娘娘,玉妃娘娘,你们别吵了,都是臣妾的错,臣妾愿意承担罪责,就请如妃娘娘看在臣妾诚心忏悔的份儿上,不要再和玉妃娘娘置气了。那臣妾即便是死,也心安理得了。” 如玥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媚贵人已经一头撞在了她身边的桌几一角。“嘭”的一声震动,几上的茶盏都歪倒在侧,茶水稀里哗啦的撒满了几面。 而媚贵人额头上的鲜血,一瞬间喷溅出来,纷纷乱乱的落了如玥一身。还有几滴,甚至溅在了如玥脸上。 “快来人,还愣着做什么,去请御医来。”玉妃急恼的不行了,这算是她掌宫以来的第一桩大事儿,竟不想血溅当场,着实令人震惊。 如玥淡漠的睨了歪倒在地的媚贵人一眼,心里暗恨翻滚。李氏调教出来的人,果然轻视不得。即便是情况急转直下,也总能想到法子为自己扭转乾坤。 “如妃,你怎么还愣在那里,不晓得扶她一把么?”玉妃行动卷风,机会是一阵小跑似的,从堂上疾步走至近前,伸手就要去扶媚贵人。 如玥拦了她一把,语气凉薄:“头脑受创之人,不能轻易移动。若是血气翻滚,又或者再度受到撞击,只怕情形会更加不好。玉妃不是御医,何必亲自动手呢。再者,今日之事,皆因淳嫔旧人惨遭污蔑而起。 这会儿玉妃又要本宫动手救人,本宫可真是害怕,这一次指不定又得背负什么骂名呢。哪里还敢轻而易举的伸手来扶她呀。姐姐你,可真会开玩笑。” “你说什么呢,如玥?”玉妃记得双眼微红:“倒在你脚边的,可是一条人命啊。你岂能看着她血溅当场,无动于衷啊!从前我认识的那个如玥,绝不是这样冷血麻木之人,你的善良去了哪儿?即便是媚贵人再不对,难道看着她奄奄一息,你也不预备施以援手么? 这跟你亲手了结了她,有何区别!” 如玥丝毫不为所动,流转的眼眸里出了刺骨的冰意,便是深深的冷漠:“我只知道,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后宫之中,有谁的双手没有沾染过鲜血?漫说今日不是我亲手了结了她,即便是,那又如何。像她这样的女子,后宫从来都不缺呢! 倒是姐姐你,太过于妇人之仁,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玉妃的身子,颤了一颤,险些没有站稳。“我真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活生生的一条人命,挣扎生死之间,你却能视若无睹。究竟什么才是要紧的?你不高兴本宫协理六宫之权,尽可以说出来。我不是你,不是非要贪恋权利不可。 难道你我这么多年的情分,还不比后宫里浮云虚华的空名么?大抵,是我从未认清楚过你的原本的样子。却怪不得我,要怪也只能怪你太会掩饰。粉光若腻的绝美容颜之下,究竟是怎样的一副蛇蝎心肠,钮钴禄如玥,你怎么可以这样无情。” 王嫔见话越说越不对劲,不免打了个冷噤。难道说如妃与玉妃都认真了么?本就是媚贵人生事,这会儿得到了应有的教训此事也就该作罢了。怎么越说,越激烈,倒像是冲着彼此去了。 “罢了罢了,媚贵人不过是一时冲动撞破了头,未必就有性命之虞。你们两个人是怎么一回事儿,为了个贵人,吵的面红耳赤,成何体统?”想着劝上几句,趁机将如妃请出延禧宫也就罢了。王嫔忙上前拉住玉妃,柔声道:“娘娘息怒,不要因为一时意气,伤了彼此的心才好哇。” “若是有心之人,伤了自然分晓痛。可如是无心之人,又岂会被伤了真心。怕就怕,有人天生的傲骨使然,十足的麻木心肠,哪里会觉得痛。分明只顾着自己得意了。”玉妃脸色惨白,泪水抑制不住的滑落。 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真的伤心,亦或者只是一时的气恼,总归心如刀割的感觉,骗不了自己。 第一百六十章:蕙心 这一日,犹如无数个岁月煎熬过心,漫长的不行。玉妃自觉头疼欲裂,一闭上眼脑子里闪过的,尽是如玥冰冷的眸光,犀利的言语。这些片段,被玉妃无法控制的四成碎片,于脑于心密密麻麻的交织、冲击,搅得人心神难安。 罗兰不忍心看着玉妃难受,少不得劝慰几句:“娘娘何必烦心,说来说去,后宫里尽是这样的事儿,并不稀奇。如今您高高在上,越过如妃,贵为妃位之首,也难怪她要这般冷言冷语冷漠以待。如此这般,许是她心里才能好受些。” 玉妃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发痛,许是那会儿说话格外大声,哑了声音所致。 幸得是罗兰早有准备,顺手呈上了一碟琵琶,鲜黄的果子,搁在青花加金缠枝花纹碗上,很是好看。“娘娘说了好些话,吃颗琵琶润润喉吧。” “撤了吧。”玉妃没有心情吃什么琵琶,看着眼前的摆设,心里竟也觉得颇为烦躁。“连着那青花八宝纹双螭龙耳尊、青花缠枝莲纹六连瓶还有青花红彩龙纹双耳背壶都给我撤下去。” “娘娘啊,旁的也无妨了。您口中这些,竟是先帝爷在时,最喜欢的东西。”罗兰从玉妃的神色中瞧出她不是玩笑之言,忙用心劝道:“皇上恩赐摆在咱们延禧宫里,可是顶顶的荣耀,怎么能说撤就撤了下去呢!若是皇上来瞧见了,还当是您不领这一份情,该如何才好?” “是不是如今连你,也不听本宫的话了。恩赐如何,若是这些瓶子碍眼,难不成还换不得。非逼着自己苦瓜脸子,终日愁云不减的去瞧着不成么?”玉妃急了,皱眉道:“既然是恩赐,就该好好收着,若是不小心打碎了,岂非连皇上的眷顾也要一并扫了去?” 罗兰垂首,不敢再妄言什么。伺候玉妃的时候不长,却知道娘娘是鼎好的性子,轻易不会动怒。如今这一怒,三分嗔,一分柔媚,七分刚毅,很是不一般。除了噤声听着,一时半会儿也不好妄动了。 毕竟盛怒之下的决意,多半都是会让人后悔的。这么想着,罗兰沉稳了几分,一动不动的立在玉妃身前。 “还不去么?是我说不动你了?”玉妃偏是不依不饶。 “娘娘气大伤肝,您别动怒,奴婢这就去办。”罗兰拗不过玉妃,只好连哄带安抚:“只是娘娘不喜欢这些,奴婢该换些旁的什么才好呢?还望娘娘明示。” “玉妃不喜欢这些青花的死物件儿也就罢了,换上些新鲜的花卉,时令的蔬果,反而赏心悦目。”皇帝掀了珊瑚珠穿成的帘子,身形一晃,走了进来。那珠子间摩擦碰撞的沙沙声,随着帘子的摆动,好半晌才渐渐停下来。 “臣妾不知皇上会来,未曾迎驾,还望皇上恕罪。”玉妃没想着皇上这会儿会来,只因为伤着的是媚贵人,猜想多半是要去长春宫瞧瞧的。 “罗兰,扶你家娘娘起来。”皇帝一撩龙袍长摆,活力的于楠木椅上坐稳。“本也是没翻牌子的,养心殿里还堆着未批阅完的折子。可朕听常永贵说起后宫的事儿,又不免心绪不宁,就来想着过来瞧瞧你。不然,这折子,怕也是看不下去的。” 果然还是为着此事前来的,媚贵人当真值得皇上这样在意么?凭她的几分姿容,亦或者是旁的什么?玉妃来不及多想,颤巍巍的又是一拜:“臣妾汲深绠短,未能替皇上分忧。今日之事,确实未能尽善尽美,还请皇上恕罪。” 这时候,罗兰又伸手去扶了玉妃。扶了人起来,自己本该退下去的。可耳朵里听着玉妃的话,又想起如妃跋扈的样子,不免嘴皮子有些发痒,怎么也忍不住了。“皇上,我家娘娘是真的受了惊吓,又气又急,难免思虑不足。可说到底,若非如妃娘娘仗势凌人,媚贵人也实在不必撞破了头啊。” “住口。皇尊面前,岂容你一个奴婢大胆妄言,嚼起舌根儿来。还不速速退下去。”玉妃真是没料到,罗兰竟有这份胆色。话头给挑起来了,皇上必然是要问的。若是自己一味的遮掩,反而显得一唱一和,说好了似的,更惹人怀疑。 可要当着皇上的面儿,去数落如玥的不是,似乎也并非自己心中所愿。左右为难,玉妃的心更乱了。 罗兰被玉妃这一喝,也吓得不轻,心里再委屈,也不敢显露半分。连忙咬着嘴唇施了礼便匆匆的跑了出去。又拨乱了那一串串珊瑚珠子垂帘,惹的响动入耳。 内寝之中,至于玉妃与皇上,一个坐一个站,四目相对着。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此时只余朕与你,玉淑可以说说。”皇帝不怒而威,看不出温熏与随和。提及如玥,他总是这样在意总是这样紧张,许这也是一种情愫吧。 玉妃轻轻晃了晃头,缓慢的走了过来,取了一个反扣着的小玉杯,给皇上倒了茶水。“不知道皇上要来,连茶也没备好。就请皇上先喝一口清茶,权当是润润喉了。” 皇帝倒是没有介意,端起小玉杯就抿了一口。“茶喝了,话也能说了吧?莫不是你也要与如妃一般,存袒护之心?” “臣妾从来不是如妃,皇上最清楚不过了。”玉妃这话,蕴藏了些许涵义。不是如妃,便不敢如她这般任性妄为,因为皇上的心尖儿上,只有那么一个位置。旁人怎么敢造次,有怎么会这么不知深浅呢。“今日之事,错在臣妾。如妃也是因为臣妾的不当之举,才动了怒。” 手里的小玉杯搁下,皇帝扫了一眼黄灿灿的琵琶果。 玉妃会意,取了帕子捻起一颗果子,擦了擦水渍,玉手柔荑三两下就拨开了一颗。轻舒玉腕,递到了皇帝嘴边:“臣妾误信了媚贵人慌乱之言,以为是如妃指使了淳嫔,推了媚贵人落水。事情尚未弄清楚,便寻了如妃与王嫔来问话,才致使媚贵人心中有愧,撞碎了自己的额头。” 皇帝含了琵琶在口中,一把握住了玉妃的手。软软的手指,被捏在厚实的掌中,玉妃有些吃痛。“皇上,你弄疼臣妾了。”想把手抽出来,却是那么的不容易。 “既然是个误会,媚贵人又以血明志了,就此打住也应该。”皇帝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松开了手:“清茶不及琵琶润喉,你也该吃上几颗。” “多谢皇上关心。”玉妃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终于还是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皇上不嫌弃臣妾愚笨,实乃臣妾的福气。可才协理六宫之事这几日,臣妾便觉得焦头烂额,实在难以胜任。皇上不如……” “玉妃。”皇帝的声音有些急促,似故意打断了她的说话。“朕说了,着琵琶很是润喉。” “是。”玉妃连忙又捻起一颗,熟捻的将黄灿灿的果皮拨了去,递在了皇上的唇边。 迟疑着没有入口,皇帝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冰冷,迅速的来不及被玉妃捕捉,便很快溃散了。“朕眼中的你,并不会是这么容易就认输的性子罢!” 或许是的吧!并不久之前,想尽了一切的法子,让皇上封了自己为妃。怎么一下子就气馁了?玉妃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让她心灰意懒了? 仅仅是媚贵人的事儿,让她看见了如玥从来不会展现在她面前的阴狠一面么?还是说,她很害怕,有一天自己也会变得这样麻木不仁,冷酷无情? 这么想着,玉妃垂下了眼睑,动作麻利的拨了第三颗琵琶,待到皇上吃完,又送去了唇边。“臣妾动辄得咎,总是会犯错的。只怕皇上,您也不会让臣妾协理六宫太久。”自嘲似的嫣然一笑,玉妃轻轻拭了拭皇帝的唇角:“可是臣妾当真弄不明白了,为何皇上明明在意如妃,却还要置气一般的惹她伤心。难道帝王的恩宠,从来只是君与臣的恩宠么?” “你想说什么?”皇帝被玉妃这一句话激怒,含进口中的琵琶,顺势吐了出来。 “只是君臣之间的事儿,没有半点夫妻情分在内?”玉妃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说的更为直白了。 皇帝长吁了一口气,兀自站起了身子:“朕从来就不喜欢太聪明的女子,如玥如此,你亦如此。什么都看得这般透彻,还有什么意思。若是想长久的做好玉妃,还是得过且过好些。” 玉妃拧着眉头,没有答话,只软绵绵的跪了下去。 拂袖旋身而去,却停在珊瑚珠帘之前:“朕不喜欢这珠子的声音,即刻吩咐内务府换掉。”“单凭皇上吩咐。”如嫔柔弱的伏了下去,心底没有太多的难过,比之与如玥的决裂,和一个不爱自己,同样不被自己爱的难忍生分,根本算不得什么。 罗兰进来的时候,玉妃依然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其实皇上已经走了很久了,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不起来。或许从来就不应该站起来吧。 “娘娘您没事儿吧?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多嘴……”罗兰自责的不行,也是怕玉妃会责怪。 “你记着,无论什么时候,再不许你嚼如妃一句口舌。这些话,本宫不想听,如若不然,别怪本宫翻脸无情!”玉妃说出这句话,笑意便不觉从她脸上绽放开。原来,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第一百六十一章:骄傲 “鲁御医,你总算来了。”看见鲁天进来,媚贵人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紫佳一惊,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大人,您来了,快请看看我们贵人吧。”识趣儿的退了下去,心里总觉得这个鲁御医与贵人的关系不那么简单。可是紫佳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该说的话,一个字儿也不能从嘴里蹦出来。 “贵人不必激动,对伤处有害无益。”鲁天镇定自如,没有所谓的样子。“玉妃娘娘吩咐了旁的御医给您瞧过,伤口也处理的很妥当。臣看过脉案,算不得多么沉重的伤,方子也极为合适。 相信只要贵人坚持服药,月余就能康复了。只是不知道贵人有什么不放心,仍然坚持请臣入夜前来。” 对媚贵人,鲁天只能说算有几分好感。毕竟她是从小小的宫婢,一步一步爬上贵人身份的小女子,总算还有几分坚韧。可光有几分坚韧,没有头脑,只怕攀附皇权的这条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自己为这个女子效命。鲁天虽然很想出人头地,却也不急着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把自己的前程压上去。自打上一次与媚贵人交心畅谈过后,他深刻的反省过。总觉得自己与这个贵人说的太多太多了。 瞧着鲁天这样谨慎的样子,媚贵人心知他是故意要与自己保持距离。好不容易寻到倚靠而平静的心,再度掀起波澜。因着失血而越发憔悴的容颜,也变得楚楚可怜。“我这里,鲁御医是不想来,还是不情愿来?” “有分别么?”鲁天邪魅一笑,眼底尽是冷光。“臣身为御医,自然要尽御医的职责。只是,既然已经有人照顾贵人的玉体,又何须平庸如臣这般的御医再麻烦贵人一次。” “是因为本宫没有成功,反而受创,所以鲁御医你,就变了嘴脸么?”媚贵人觉得很委屈,在鲁天来之前,她幻想过千百次,他会如何温言软语的体贴安慰,他会如何费尽心力的为她想辙。可不了他来了,竟然是这样的不屑于顾。 耸了耸肩,鲁天大无畏:“贵人若觉得这个解释合理,臣没有旁的话说。既然贵人无碍,臣告退了。” “你……”媚贵人忽然觉得锥心之痛,被自己很信任的人,就这么三言两语打发了。那种滋味犹如从云端跌落谷底,只这一下,就已经摔得粉身碎骨了。“要走便走吧,反正我从来都是贱命一条。哪里会有人真正关心我的死活。 不过是三言两语的交情,旁人不当真,难道我还要死死的放在心上么!” 话说的很消散,可是泪水依然不争气的落下。媚贵人胡乱的抹着自己的脸,心乱如麻。“我怎么会这么笨这么傻,以我这样的身份,旁人避都嫌来不及。还会有人愿意贴上来受牵累么?到底经历了这么多事儿,还是看不透人心。” 鲁天已经旋身要走了,却被身后哭闹的媚贵人弄得好气又好笑。自己一个局外人,怎么这会儿听着,倒成了负心汉了。有些哭笑不得的转过身子,看着梨花带雨的可人儿,鲁天摇了摇头,敛了几分淡漠:“贵人没事儿吧?” “谁要你管,你不是说要走么?还不走!”媚贵人猛的翻过身子,将头埋在枕上,忽然就嚎啕大哭起来了。 长身玉立,鲁天没有急着走过去,反而是平淡的看着这样无理取闹的媚贵人。心头微微泛起酸意,许是她真的不容易吧。不然又怎么会寄以厚望在自己身上?“你想我怎么帮你?” 这一句话出口,鲁天又有些懊悔。虽然媚贵人不得宠,可到底是皇上的女人。和她走的近,对自己没有半分的好处。 可偏偏媚贵人,听了这一句竟然止住了哭泣。“本来,是想着你能帮我的。可这会儿哭够了,也想明白了。你又能帮得了我什么?没有好的家世,笼络不住皇上的心,两次有孕又如何,我始终没有诞育皇嗣的福气。根本许不了你任何的未来,怎敢让你为我尽忠效力。” 鲁天有些头疼了,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好端端的得罪这女子做什么?“那贵人你也不需要这样妄自菲薄,皇上待你,总归是好的。正因为在你之前,有安嫔,所以你现在的处境才不至于太尴尬。” “够了,别再说了。”媚贵人一句也不想再听。既然不是同路人,又何必要说这样的话给人希望。能支撑她走下去的,从来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认清楚这一点,媚贵人忽然觉得很惭愧。这样美好的夜晚,何必浪费在不应当的人身上。 还奢望他能帮自己什么呢?不如想想该怎么收拾眼前这一堆烂摊子才好。 “你走吧,若无必要,以后不会再麻烦你了。这长春宫,不是鲁御医该来的地方,也并不值得你来。”坚定了自己的心,媚贵人便不再看鲁天一眼。努力的将自己蜷缩起来,裹在锦被之中,连头脸一起蒙住。 属于她的艰难的日子,似乎从来没有过去。根本不分李氏是不是已经死了。难道老天真的一定要这样折磨她才罢休么?原以为美好的新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鲁天也觉得索然无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做的有些过了。只是不然又能如何呢?想不明白,不如不去想了。走出长春宫,鲁天才发觉今夜的星光,真的很美。 倚着窗望着满天繁星发呆的,自然不止鲁天一个。如玥便是怎么也睡不着,三番两次的躺下了身子,又再度爬起来。那一句”分尊卑“的话,正是昔年顺贞门外,与玉淑姐姐假意交恶时挂在嘴上的,如今于延禧宫又重复说了一次,却没有发现高高在上的玉妃听懂了。 难道,数年来的姐妹情分,当真敌不过瞬息万变的后宫纷争么?还是说,玉淑姐姐已经想通了,不愿默默无闻这一世,倒不如肆意纵容自己的心一回,奋力一搏。总算能为家族争一回光,哪怕如烛光一般,早晚会燃尽都好! 这个可怕的念头在如玥的脑子里打了个转,身上便觉得冷,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小姐,您何苦要为难自己呢。”沛双拿了帛衣替如玥披上。“其实您是最明白的人,所以犯起糊涂来,竟然比寻常人更难以自拔。” 如玥披上了帛衣,还是缩了缩肩:“心里冷,身上披的再厚,也无济于事。许你能给我一件帛衣,却温暖不了冰如寒冬的心。” “皇上要的,不过是您低头认错,似原来那样温婉可人。对着他的时候,总是笑靥如花罢了。为何从前小姐您肯折软腰肢,顺从的依偎在皇上怀里,现在却不肯了?”沛双原是不想说这些都,可她知道,这些密密麻麻的小疙瘩若是解不开,只怕会让小姐更难受。 转过身子,如玥的唇角努力的朝上卷了卷,似无声的叹息了好几回,深思过才对沛双笑了笑。“从前在主事府,我遇见的不是皇帝,而是嘉亲王。那时候的王爷,沉稳至极,平易近人,眉眼中总含着让人心暖融融的笑意。现在却不同了。” 沛双不明白,眼中的雾气却越发的浓起来:“有什么不同,小姐自从入宫之前,就知道王爷已经登基成了皇上。皇上的后宫里必然是粉黛三千,美女如云的。既然当初就知道,您还是执意走了进来,那么今天为了心中的所爱受一点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仅仅是一点委屈么?如玥并不这么认为。现在这个情势看来,并不是皇上宠溺媚贵人越过了自己,也不是玉妃翻脸无情,竟要和自己一较高下,分出恩宠的薄寡来。而是皇上根本不信任自己了。 “我从前争宠,逆水而上,为的不过是能走近他的身旁。团年宴也好,万寿节也罢,总能坐在临近他的位置,不必隔着众多美人,遥遥相望。这是我争宠的根源,也是心之所向。”如玥仰起头,眼泪还是从眼尾滑落下来。 “可是现在呢,我终于走到他的身边了。在旁人眼里,我恩宠优渥,圣眷浓郁,堪称皇上心尖儿上的人。招来多少人的嫉妒与怨怼?我引以为傲,并不是我有通天的本事,亦或者容貌姣好,倾国倾城。而是因为,能从他的眸中,看见我自己微笑的样子。 可是沛双,全都变了,统统都变了。皇上对我,在不单纯是宠爱。甚至连信任都没有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把我归类为无所不用其极的那一类恶妃之流了。令我动辄得咎的,不是别的正是皇上昔日对我的情分。 他越是在意我,我就越是贪婪成性。他给我的恩宠越多,我在他眼中也越贪婪。能爬到今时今日的位置,他不会以为我是为了能站在他身旁。而是那至高无上的皇权所致!” 如玥只觉得四肢冰冷,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软绵绵的口吻说出最让人伤心的话来:“我能对爱我的夫君软着腰肢,却不能对疑我的帝王俯首帖耳。钮钴禄如玥,永远都该是骄傲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口角 秋意凉,真是一点也没有说错。 不过一场秋雨,御花园里的风,便有了几分透骨之意。如玥缓慢的迈着步子,看着湿漉漉的地面,零落了满地的花瓣,心里也说不出的潮湿。 “小姐,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这样的景致实在没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回宫陪陪小公主吧?”沛双一个旋身,正挡在如玥身前。“咱们还是回去吧好不好?” 芩儿立在另一边,瞧着沛双奇怪,忽然就拦了去路。不由拉长了脖颈往沛双挡着的方向扫了一眼。“是呀娘娘,这个时候小公主八成已经醒了,咱们也好回去陪她说说话。常娘不是一直都说,小公主最近学会了很多话么。” 如玥面容随和,心中却了然,垂首间淡然的笑着:“挡的住眼前的景致又如何,看不见不代表没有发生。” 沛双一听,便有些泄气,轻轻一叹退去了一旁。“奴婢想着,眼不见为净。小姐,你识穿了做什么,何不让奴婢自以为聪明一回。” 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格外的熟悉。如玥只看了一眼,觉得的心里一阵刺痛。璧人成双,相依相偎,这样的情景,似乎在梦里才有。虽然没看清楚皇上身边的佳人是谁,可如玥心如明镜。 “臣妾给皇上请安。”如玥兀自昂首,隔着一段距离,轻盈盈的拜了下去。 “皇上,您看,是如玥妹妹。”玉妃甜美一笑,挽着皇上的手道:“难得妹妹与皇上您一样的心思,爱看着秋雨过后的美景,不若邀上妹妹一起逛逛这花园。也不算失了秋日情趣,可好么?” 皇帝顺着玉妃目光的方向,缓缓偏过头来,眼前的如玥一身青色的宫装,素雅简单。像极了当日清秀的少年郎。“怎么清减了不少,最近胃口不好么?” 美人的面庞,轮廓硬了几分,皇帝一眼就瞧出了痕迹。心里不由的疼了一下,原是想挫挫如妃的锐气,让她服软了,也就是了。 可这一不见,就是好几个月。再看见时,才发觉自己的心里这样不好受。 “多劳皇上记挂。我家娘娘今日脾胃不调,总是吃不下什么东西。夜里也常常睡不安宁,服用了好些补药也不见好转。故而消瘦了许多。”芩儿见如玥不开口,不由得恭顺的回了皇上的话。 如玥清冷一笑,眸中似乎也染上了秋意的凉:“让皇上劳心,臣妾罪过了。难为皇上与玉妃有这样好的情致,臣妾不便搅扰,告退了。” 又施了一礼,如玥机会是没有任何留恋的样子,旋身欲离开。 玉妃却急了,慌忙的松开了挽着皇上的手:“如玥别走,我有好多话想与你说。” 搭在如玥手臂上玉妃的手,竟然是这么的温暖。瞬时间,如玥只觉得有一股暖流,顺着她冰冷的臂弯流进了心田。若是没有猜错,那应该是来自皇上的温热吧。脑子里嗡的一响,如玥机会是下意识的动作,猛然甩开了玉妃的手。 玉妃本来就心急着让如玥别走,自己都还没有站稳。加之如玥这一下子,用力又过猛,实在来不及调整身子。玉妃“嘭”的一声歪倒在了地上,连头上的白玉牡丹绞金丝的簪子都掉了下来,碎成了两段。 “娘娘,您没事儿吧?”罗兰紧着扑过来,将玉妃扶起来。沛双与芩儿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弯下自己的身子去扶玉妃。 “走开,不要你们假惺惺的。方才娘娘要倒的时候,你怎么不扶。沛双姑姑不是会功夫么,连近在咫尺的娘娘都扶不住么?”罗兰没好气,说话也越发的难听了。 皇帝没有想到,如玥会这样蛮横不讲理,玉妃本就没有恶意,现下人就摔在她身旁,竟然也能置之不理。一股怒火当即就蹿了上来:“如妃是要做什么?若是心中怨恼,只管冲着朕发泄便罢。何必殃及池鱼。” 如玥僵在那里不动,并非是与玉妃怄气所致。而是实在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难道事到如今,还对这样薄情的君王用心。收不回自己的满腔深情么? “臣妾无碍,皇上不要动气。”玉妃不信如玥是故意推倒自己的,尤其是自己倒地的那一瞬间,如玥眼里的慌张与愧疚骗不了人。她之所以不肯伸手来扶,必然还是怨怼自己出手帮了媚贵人。 “如玥不敢。”一脸漠然的与皇上对视,如玥痛恨自己的拖沓不决断。“皇上这么说,便是认定臣妾故意为之的了。那臣妾还有什么话可说。告退了。” “站住。”皇帝的牛脾气也上来了,兀自往前走了两步。常永贵一看这架势,浑身的冷汗唰的就冒了出来,连忙也跟着皇上走了过来。“皇上您息怒啊,如妃与玉妃一向交好,岂会有故意之理,奴才瞧着,定是这雨后路滑所致。” 玉妃握着丝绢,抹去了手上的污泥,赔笑道:“是呢,皇上,臣妾无碍的。方才那一下子,不过是脚滑了,没有站稳。实在不管如妃的事儿。” “让她自己说。”皇帝冷哼了一声:“朕也亲眼看着,究竟是雨后路滑,还是有人心生嫉恨,难道不是显而易见么?朕以为冷落你些日子,你便能静下心来,好好反省自查。却不料朕这一份苦心,你是怎么也不肯领受了。” 这就是承认了吧?如玥的心猛烈的跳动着,皇上亲口所说,冷落是刻意为之。原来十数年的陪伴,自己到头来也难逃被他疑心、提防的命运。早知道是这个样子,当初又为何非要入宫不可,为何要历尽艰难的攀爬到他身边的位置。 难道仅仅是要他今日来疑心自己,来提防那个自己不成么?这真是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了! 脸上从未有过的颜色,羞辱,怨恨,委屈,混杂着深深的懊悔,如玥绝美的容颜透着恶狠狠的杀意。“皇上的话,臣妾听明白了。既然皇上这样讨厌臣妾,百般提防,生怕臣妾日渐跋扈,有碍祖制。为何不早早将臣妾发落了。还容得臣妾反省自查,改过自新么?皇上这样做,未免有些天真了吧!” “娘娘息怒,祸从口出,即便是您再委屈,也不能乱说。”芩儿拉住了如妃,一张脸因为惶恐而失了血色。 皇帝额上的青筋凸起,深邃的眼眸中流转着慢慢的怒意。“朕以为你会不一样,可你又与旁人有什么不同。” “皇上……”常永贵最了解皇上的脾气,若是这个时候再不打住话头,针锋相对下去,如妃是一点好处都得不到。这么想着,常永贵忙与玉妃对了个颜色。 玉妃睨见了,心中立即有了主意。“皇上,臣妾的脚好疼啊,似乎是扭到了。”玉妃边说着,边立不住身子似的,猛然倚在了皇帝身上。“好疼啊。” “皇上,伤筋动骨可大可小啊,还是先扶玉妃娘娘回宫,再请御医来瞧瞧吧?”常永贵一脸的忧色,将自己的身子挡在了如妃之前。 芩儿何其聪明,一眼就瞧出了这是故意拦着。遂道:“咱们宫里有娘娘家传的跌打药,沛双,你赶紧扶着娘娘回去取。奴婢再亲自送到延禧宫去。千万不能耽误了伤情不是。” 底下的人,三言两语的一搅合。皇帝的注意力就被玉妃的伤吸引了过来。 如玥脑子里,却唯有皇上方才那一句:朕以为你会不一样,可你又与旁人有什么不同。旁的话一句也不想说,也总算是说不明白了。 沛双紧紧握着如玥的手,甚至用上了轻功,拉着如玥迅速的离开御花园。回头见皇上已经抱起了玉妃,转身朝延禧宫而去,心里这才踏实了些。“小姐,您这又是何苦?要知道龙颜大怒,对咱们一点好处都没有啊。若是您心里当真没有皇上半分了,你置气也成。可您心里明明就……” 话还没说完,如玥的泪水却蜂拥而至。沛双心一软,也不敢再说下去了。“好了好了小姐,现在没事儿了。咱们会宫里去泡香汤浴,好好睡上一觉,您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再说,不是还有小公主呢么?” “原来我在皇上心里,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这些年的情意,全都付诸东流了。”如玥忽然笑了起来,便笑着泪水依然肆无忌惮的掉下来。“我求的是什么?为的又是什么?到头来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罢了。” “小姐,您别这样,奴婢心里难受。”沛双也终于还是忍不住眼里的泪:“皇上不过是在气头上,他还是极为在意您的。气头上说的话,哪里能当真呢!等皇上气消了,自然会想起您的好来。十多年的夫妻情分,怎么能因为斗了两句嘴,就一笔勾销了!您别哭了,哭的奴婢心疼。” 如玥抹着自己的脸,心痛的无以复加:“我没哭,我有什么好哭的。现在看清楚了这一切,总好过到死还被蒙在鼓里要好。我还有笑薇,为了笑薇也好,总不会这么轻易就倒下去。”横了横心,如玥愤懑道:“派出去追查暗客的探子有消息了么?媚贵人是万万留不得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夜入 “谁?”媚贵人已经睡下了,可分明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蜷缩着身子做起来,再撩开淡粉色的帷帐,却没瞧见昏暗的内寝之中有什么不妥。松了一口气,媚贵人复又躺下了身子。这样疑神疑鬼的毛病,似乎自李氏暴毙之后就有了。至今也未能痊愈。 索性的是,自当头上的伤好了,皇帝怜悯的来瞧过自己几回。说的好听一点,龙气庇护自然是什么妖魔鬼怪都不能近身的。可说白了,不过是身边多了一个人,要死也总有陪葬的,就没那么怕了。 重新躺好,媚贵人将锦被裹好,阖上了双眼。 忽然觉得眼前的光亮一下子都没了,好像是谁站在身前。“谁!”媚贵人猛然又坐了起来,可眼前依然是粉红色的帷帐,昏暗的灯光,根本看不见有人。“疑心生暗鬼,真是自己吓自己玩。” 抹去了额头上的冷汗,媚贵人自言自语道:“定嫔娘娘啊,你活着的时候,都没能要了我的性命。如今早已化作一捧黄土,青烟都散尽了,难道我还会怕你不成么。 为嫔如何,最终也成了皇家的罪人不是么。虽然我如今还是小小的贵人,但总有一天能超于你。少在这里白费力气了。不如好好求求阎王老爷,给你找个舒舒服服的人家,投胎去吧!” 言罢,媚贵人冷笑连连,伸手抚了抚自己娇嫩的容颜,更是得意:“如今,皇上连如妃都不要了,却时常来我这里。以我的容姿,还怕没有出头之日么!也多亏了昔日你百般的栽培,否则今日的我,何以能学会你倾囊所授的伎俩呢!” “贵人真是聪明绝顶啊。”一个沉稳的男音,近在耳畔,犹如魑魅靡音。 “谁?”媚贵人惊得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真的有人闯进来了,会是他么!“难道是你……” 那男子忽然就笑了,压低着嗓音的笑声,却盖不住他内心的放肆。“果然是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就知道苏拉你忘不了咱们的夫妻之实。” “住口!”媚贵人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把扯下了挂在床前的帷帐。这才看清楚,原来那黑衣的男子,四平八稳的坐在紧挨着床边的椅上。看这样子,像是来了好一会儿功夫了。 没看到他之前,媚贵人再看见此人,必然会怕的缩成一团。可当这个人就在眼前的时候,心里竟然没有了半分的畏惧。不过是一个曾经欺负了她的男人,说到底,不过还是臭男人一个。只要他死了,一切的往事自然烟消云散。 如妃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让死人再开口吧!原来自己心里最大的畏惧,不是怕他来,而是怕他不来。只要他来,就必死无疑。这么想着,媚贵人轻轻的掀开了锦被,从容的从床上走了下来。 “原是以为,李氏一死,你便不敢再出现了。不曾想,你还有这个本事,敢漏夜只身一人,闯入禁宫范围。你不怕死么?”媚贵人从容的停在了他身前,伸手想要扯掉男人脸上的黑布。 男子稍微一侧,便多过了媚贵人伸长的手。冷哼一声:“贵人胆子大,也不是没领教过。若是旁的女子受尽了屈辱,只怕早就一头碰死了。可事情过去了这么久,贵人不还是活得好好的么!既然你只当那一晚逍遥痛快如春梦一般,又何必赶尽杀绝,逼得我走投无路?” “你说什么?”媚贵人虽然也很想找出这暗客所在,可毕竟是偷偷摸摸的,没敢大肆张扬。再也,也根本没有痛下杀手,只是想瞧瞧的收买了他去,让那香艳的画作,不要轻而易举的浮出水面。 她甚至还想过,若是能收买了这暗客为自己所用,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昔日为李氏办事,和今日为自己办事没有什么不同。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一个利字。可如今这么一听,媚贵人的心不禁一抽,真的是如妃出手了! “还想不认账么?当日,我诓定嫔,说会将你身上的特征绘画成图,以作为日后要挟所用。于是乎你怀恨在心,恨不得马上将我翻出来,赶尽杀绝。孰不知其实那画,根本是无中生有之事。即便我真的画了,要呈现皇帝指证于你,就不怕丢了自己的小命么? 你用得着无所不用其极的找我出来么?甚至险些牵累我一家老小十数口人命!”男子本还算平静,说到此处,不由得激动起来。面罩下唯一露出的两只眼,瞪得又圆又大,满是愤恨。 “你是说,你根本就没有画?”媚贵人自然也顾不得害怕,她急切的想知道,是不是这个难忍从未想过要挟自己。反而是从中有人作梗,逼着他入宫,逼着他现身,以此来捉自己的罪证。 “废什么话……”男子冷哼一声,正要开口,却被媚贵人所阻。 “你听我说,我从未找人追杀你,更没有想过逼死你的家人。一切都是有人暗中为祸,目的就是要逼着你在宫里现身。趁机将你拿下,来指正我苟合。趁着现在没人发觉,你赶紧走吧。迟了,只怕你的性命不保,还会连累我被诛。 我死不要紧,我也有怕被牵累的家人。你快走,有多远走多远,我自然会准备一笔钱给你。”媚贵人的心猛烈的跳动着,生怕会有人闯进来,将她与这暗客抓个现形。 “这个,还有这些,都给你。”媚贵人慌乱之中,将自己手腕上的玉镯脱了下来,一赛进了男子手中。又指着梳妆台上的首饰盒道:“你快抱着它走,我统统都给你。求求你无论如何不要再来了。我不想死,你明白不明白。” 男子有些发愣,不觉蹙了眉宇:“当真不是你暗中下了追杀令,要取我的人头么?” 媚贵人急的脸都红了,压低嗓门道:“我连你是谁都不知情,我怎么要你的人头啊。你还不快走,是要我给你陪葬不成?” “可这件事,除了你以外,还有谁知道?”男子将心一横,愤恨道:“定嫔总不会从坟墓里爬出来,追着我一起死吧!” “如妃,一定是如妃。”媚贵人打定了主意:“除了她,再没有人知道此事。”此言一出,她又警觉的意识到事情不对,语气也不那么坚定了。“倒也未必,玉妃也知道了……” 男子险些呛死,连连咳了几声:“媚贵人还真是特别啊,这种事用得着满处去宣扬么?当是什么值得炫耀的?” 媚贵人窘恼,脸红的不行:“后宫里的事儿,你又怎么会明白。让你走,就赶紧走。” “你以为你的话我会信么?”男子偏不依从,总觉得眼前这个诡计多端的女子,没有这么好的心肠。必然又想着怎么来害自己,若是不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只怕往后的事情会更难说也未知。 “你是不是疯了?”媚贵人气急败坏,一把扯住了男子的手臂:“你再不走,咱们都得死。我若是要杀你,何不在此时就传人将你当刺客拿下?”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身上的痕迹。你怕拿住了我,保不住你的清白了?要知道,一个活着的男人,可比一张不会说话的画更有作用。”男子甩开媚贵人的手,冷冷的目光犀利的落在她的脸上:“这么一点东西就打发了我,媚贵人未免想得太简单了吧?” 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媚贵人有些哀怨:“那你想怎么样?” 男子的双眼,光亮渐渐平和了下去:“再也没有,比宫里更安全的地方了。我自然是希望,贵人能收留我,给我安排个合适的身份,继续为贵人你效力。” 第一百六十四章:玷污 “你别得寸进尺。”媚贵人也急了,这样极度危险的人物,日日跟随在自己身边。岂非要时时刻刻都不得安宁了!再者,如妃是何等的心性,难道会看不出来么?万一露出了什么马脚,岂非要陪着他一起丧命了。 “只要我安然无恙,媚贵人的秘密自然能长久保得住。得寸进尺如何,起码不会被浸猪笼不是么!”男子有恃无恐:“若是贵人现在不肯答应,也尽可以叫人来拿住在下。只是秘密若是保不住了,贵人可别怪我。” 媚贵人知道,这个男人的功夫不差。否则如何能三番两次的漏夜入宫呢。凭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当真是拿不住她的。贸然让人进来,只怕会惹得他狗急跳墙。届时鱼死网破,自己真是要给他陪葬了。 唯有好言安抚,另想他策。拿定主意,媚贵人便不那么忧心了:“既然你执意要留在宫里,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内务府的奴才是如妃的人,想让你混进去当差不易。” “贵人玩笑了。要我这器宇轩昂的大丈夫伪装成太监,未免不合适。”男子饶有兴致的托起了她的脸颊:“何况你怎么舍得呢。” “这么说,你已经有了合适的打算了?”媚贵人好不容易才忍住心里的厌恶:“那你就痛快一点的说出来。” “自然是伪装成你的侍卫、亲信了。否则又怎么日日与你欢好啊。如今定嫔不再了,没有人会再灌什么辣椒水给你。若是你果然有了我的骨肉,皇上必然会更爱你几分。说不定咱们的阿哥,还能登基大统呢。”男子见媚贵人终究被自己唬住,不由轻佻起来,恢复了往日的嘴脸。 “再者,自上次一别,我也是真真儿是想你呢。”说这话,男人不由得凑过来,重新替媚贵人带上玉镯子。“你可真香啊,难怪能让皇上着迷。” 媚贵人轻轻的闭上眼睛,由着男子的手来回游走于身上。“你最好别太过分,要知道,我这里并不安全。如妃不知派了多少人盯着!” “盯着自然是盯着,可这深更半夜的,哪儿会盯在别人床上呵。”男子并不害怕,甚至将自己的面罩也取了下来,贪婪了吻在了媚贵人的脸颊上。 这一会儿,媚贵人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都僵硬了。想挣脱男子的怀抱,却根本没有力气。而他的吻,也从脸颊蔓延到了耳畔,脖颈间,甚至耳垂。 “这玉坠子很好看么?”男子含着了媚贵人耳上冰凉的坠子,含糊道:“就是冰冰凉凉的。你成日带着,不觉得难受么?” 媚贵人忽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轻轻的抚了抚男人冰凉的脸颊:“我自然是不觉得难受,就怕现在,轮到你难受了。” “哦?怎么讲?”男子停下了动作,狐疑间忽然腹痛难耐:“你……你下毒。” “你很聪明么,聪明的有些过头了。”媚贵人猛的推开了男人已经无力的手:“这是剧毒,入口夺命。你甚至想叫也叫不出来。” “你……”男子强撑着身子,跌跌撞撞就朝着媚贵人扑过来:“若是剧毒,你又何以会没事儿?” “我,预先吃了解药呀。”媚贵人轻轻一笑,看着眼前的男子口吐黑血,接着宫灯的暗光,她这才发觉男子竟有几分俊朗。“可惜了。不过你要怪就怪定嫔吧,若不是他让你欺凌我,你也不会这么短命。 自然,我也得感谢如妃,若不是她心急着找你出来。你也是不敢再冒险入宫的,这样一来,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你毒死了。色字头上一把刀,说的就是你这种亡命之徒。” 媚贵人的话音落,男子便倒在了地上,扑腾了两下气绝而亡,到底那双凸起的眼睛,也没有阖上。 “小六子。”媚贵人看男子果然没有了气息,才大声唤了小六子进来。 “贵人。”小六子一惊,这才发现有人倒在地上了。“他……” “死了。”媚贵人轻描淡写道:“武功好有什么用,还不是抵不过鲁御医的一颗药丸。” 小六子点了点头,松了口气儿:“没伤着贵人就好,奴才和欑子这就想办法将尸体运走。必然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的。” 媚贵人想了想,不由道:“你仔细检查一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物件儿。搜清楚了,就把人扔到永寿宫去。如妃不是一直想找他么,这下不费吹灰之力了。也算咱们帮了他一回大忙不是。” “贵人您是想……”小六子心眼儿活,这么听着就知道媚贵人有什么打算了。“您放心吧贵人,奴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妃娘娘恩赐了奴才一回板子呢,怎么着奴才也的把这恩还了不是。” 主仆二人蛇鼠一窝,媚贵人得意的笑着:“明儿一早,说我不舒服,请鲁御医来瞧瞧。得当面谢谢他不是。” “知道了贵人。”小六子唤了欑子来,两人搭着男子的尸首,轻轻松松的退了出去。 媚贵人这才唤紫佳进来,顺手取下耳环和手镯:“替本宫备水沐浴。这镯子和耳坠子也拿去好好洗干净再丢了。鲁御医的法子可真是好,不费一点力气,就解决了本贵人的心头大患。” 紫佳微微一笑,染红了脸颊:“奴婢说句斗胆的话,鲁御医为贵人您尽心竭力,这么看着倒是有情有义的。” “你这丫头,嘴这样坏。”媚贵人竟然不知道自己也会害羞,听了这话,脸庞也不觉烧热起来。“去去去,赶紧去办。少在这里说些浑嚼之言。” “是贵人,奴婢就去。”紫佳抿唇一笑,欢快的退了下去。 可媚贵人心里那股甜美劲儿,竟然一点也没有消退。难道果真被紫佳说中了不成,鲁天对自己不光是主子与奴才的情分么。否则这样的法子,他也一早为自己想好,为的是哪般呢。 心抑制不住的乱跳,媚贵人越发的按捺不住,恨不得天马上就亮起来,这样自己也能早早的见到他。 小六子与欑子,手脚极为麻利的将男子的尸首运到了永寿宫的后门。 看着四下无人,欑子便从一处的院墙上翻了过去,蹲在墙根儿处听了一会儿。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他便轻“喵”了一声。 小六子这才将绳子的一端丢了过去,让欑子捡起来,用力的拉扯。而他自己则站在宫墙之外,借着推车的高度,使上了吃奶的力气将尸首托了起来。一边拉着,一边推着,尸首顺利的从宫墙的一侧,升起,顺着墙扔进了永寿宫。 快落地的时候,欑子更是怕弄出动静来,垫在尸体之下,才总算安稳的完成任务。再有,便是麻利的解开了尸体上的绳子,按原路跳出了永寿宫。小六子见欑子翻出来,心里才送了口气,按原计划先将推车送走。 欑子见小六子和车都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才清了清嗓子,大喊道:“有刺客,快来人啊,有刺客,永寿宫有刺客。快来人啊,保护如妃娘娘。” 这声音很快就惊动了宫里的侍卫,听着有脚步声本来,欑子撒丫子就跑。一口气跑出了很远很远,才停下来。 远远瞧见永寿宫火光耀目,心知必然是有人发现了“死在”红墙内的尸体,这才鬼魅一笑,匆匆返回了长春宫去。 如玥被惊醒,只觉得心里很不踏实。沛双等在门外,听见小姐唤她,不由得推门走了进来。 “小姐,后院一处,发现了一具尸体。”沛双咬了咬唇瓣,没有继续说下去。 “是咱们宫里的人?”如玥见她面露难色,便知道不是死了个宫人那么简单。 “不是咱们宫里的人,是个脸生的。且……是个男子。”沛双总觉得很蹊跷,可一下子又说不出口。 “这就怪了,是个脸生的男子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你何以这样慌乱?”如玥披上衣服:“扶我去瞧瞧。” “小姐,您不能去。”生怕这不好的事儿会影响了自家小姐的清誉,可毕竟人是死在了永寿宫,或许根本撇不清了。 “为何?”如玥见她支吾着说不清楚,便轻叹了一句:“还有什么是没见过的,死了个人而已。” “不是小姐您想的那样。”沛双索性直言:“奴婢之所以知晓死的是个男子不是太监,只因为他根本一丝不挂,侍卫们发觉的时候,他竟然是光着身子的。” “什么?”如玥不免打了个寒噤:“真是岂有此理,这样腌臜的点子都想得出来。是存心要毁了本宫的清誉啊。”脑子里飞快的想了个遍,有如此仇恨的,满后宫怕也就是媚贵人了。 自己这边刚想着要把玷污媚贵人清誉的暗客找出来,不想这把火竟然是烧到了自己宫里来。“动作够快的啊,大抵先前是本宫小看了她。” “小姐,宫里有刺客只怕惊动了皇上,若是过会儿皇上来瞧见了,当如何是好?”沛双真心是怕的。皇上或许真的不信任自家小姐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回转 从沛双脸上的焦虑,如玥不难看出她心里的挣扎。是的,如今不止自己能看到感觉到,连同自己身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会看不出皇上的冷漠呢。既然不是错觉,就不需要藏着掖着了,如玥倒吸了一口气,才平顺了自己的心绪。 “小姐,该如何是好。”沛双的心却是怎么也静不下来。“万一若是皇上有所怀疑,当如何解释才好?上一次,咱们已经惹恼了皇上,若是皇上不肯信,又当如何时候。后宫之中,杀人于无形的从来都是流言蜚语,奴婢是怕……” “泼上桐油,把尸体烧了。”如玥说的很干脆利落:“现在就去。” 沛双张了张嘴,随即点头:“奴婢知道了,这就去。” 芩儿听见了如玥的说话,与沛双迎面走进来:“娘娘,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唔,也好。”如玥点头,心里已经不烦了。其实烦有什么用,她回不去了,不可能再选一次入宫还是不入宫。再怎么差,她也还有个女儿在身边,不是么! “娘娘,奴婢心里始终觉得,玉妃娘娘不是故意要和咱们永寿宫为难。或许,她也是迫于无奈。毕竟与您这么些年的情分,不至于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吞噬了。”芩儿手脚麻利的替如玥换了宫装,绾好发髻,见如玥没有说话,便也噤了声音。 “走吧,迎驾去。”如玥只觉得了然无味,皇上那阴冷无情的眸子,她这一世都不愿再见。可是世事往往就是这么奇妙,风光的时候,她是高高在上的如妃。这才一潦倒,就有人巴不得她死。 “娘娘似乎已经有了主意。”芩儿见如玥并不似自己想得那样灰心,且眉目间稍见凌厉,免不了欣喜。从来没人会同情弱者,尤其是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一蹶不振,只会给旁人践踏凌辱的机会。打心眼儿里不希望自家娘娘就这样挫败了。 难得露出笑意,如玥只觉得脸上的皮肤很僵硬,绷得很紧,很不自然。“从前争宠,为的是皇恩。如今争宠,为的是性命。我虽然绝望,但不至于认命。难道没有了恩情,连手中的权利也尽丧,还要丢了性命才算完么?” 芩儿点了点头,会心一笑:“娘娘是明白人,后宫里历来也就是如此。其实无谓伤心,即便要伤心也得留着自己的性命慢慢伤心。” 如玥走出内寝,顺着回廊往前院去,风灌过来,扑面打着一股烧焦的臭气,熏的人想呕。若是以前,如玥只怕早就捂住口鼻,连连干呕起来。可是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这个味道太过熟悉了。 从她走进这庄严肃穆的红墙深宫的那一天开始,这味道就一直充斥着自己的身心,从未有一刻消散。之所以不觉得,是因为双眼被假象所蒙蔽,没有意识到罢了。现在什么都透彻了,看清楚了,反而让如玥觉得格外的心安理得。 “不错,若是连命都没有了,想要伤心也是不可能的。”如玥镇定了自己的心,双拳紧握,死死忍住恶心。 回廊还未走到尽头,皇驾已经进了永寿宫。 “深夜搅扰皇上安寝,臣妾有罪。”如玥依足了礼数,福身一拜:“皇上万安。” 芩儿紧随着如妃,一并拜了下去。只是稍微与常永贵对了颜色,瞧着他眉目间没有过多的忧色,才稍微安心。 “平身吧。”皇帝顿了许久,才叹了一声:“朕听闻有刺客夜闯永寿宫,还是心急着过来瞧瞧。”这算不算是一句企图和好的软话?皇帝一时间也想不明白了。 上一次在御花园,若不是常永贵拦着,不是玉妃的脚伤拦着,自己真的会发落了如妃么?气头上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他弄不明白,如玥又明白么?这些日子不见,似乎眼前的人儿又清减了不少。 她一定伤心了吧?若是只想她能自持身份,这些惩罚或许已经够了吧! “刺客抓住了么?”皇帝本是想问有没有惊着,可话出口,却还是不能放低自己的身份。 “回皇上的话,在宫后的侧门处,已经抓住了。”如玥声音平静,平静到听不出有什么情绪。不害怕,没有委屈,更谈不上温柔和婉,只是平平淡淡的回答了皇上的话,仅此而已。 “常永贵,随朕去看看。”皇帝有些气闷,好歹自己还是关心着过来瞧她了。可偏偏她一点也不领情的样子。 “嗻。”常永贵应了一声,随着皇帝往里走。 如玥这才跟着芩儿,缓慢的随在了身后。最后才是皇上带来的贴身护卫,芩儿回头一瞧,足有二三十人。皇上到底还是在意如妃娘娘的吧!正因为在意,才会这样兴冲冲的赶过来。因为担心娘娘的安危,才会随行带着这么多侍卫。 心里涌起一丝温热,芩儿忽然觉得,这足足小半年的冷漠非但没有使皇上忘记自家娘娘,反而让皇上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的身边,决不能少了这样一个魂牵梦萦的女子。 “娘娘,您怎么了?”芩儿正想得入神,忽然是如玥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常永贵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如妃:“娘娘当心啊。” 如玥微微一笑,定了定神才道:“本宫无碍。” 芩儿看了皇上一眼,忧心忡忡道:“娘娘都有好几个月难以安眠了,凝神的汤药也没少喝,就是睡不踏实。前些日子天热,脾胃也不好,身子愈发的孱弱了。这会儿,又被那刺客惊了心,怕是又要心悸好一阵子了。” 这些话,皇帝上回在御花园听过一次,现下再听,当真是百感交集。心里有一缕愧疚,皇帝轻声吩咐道:“夜凉了,芩儿你去取一件帛衣,给你家娘娘裹上。” “是。”芩儿心头一喜,忙应了声。 “身子弱,就别当风迎驾了。”皇帝的口吻,渐渐的带出一些温热,暖熏熏的朝着如玥扑了过来。 身上越发觉得冷了。如玥不禁一颤,轻柔笑道:“让皇上劳心了,臣妾好好的。” 沛双行色匆匆的走了过来:“皇上万安。” “怎么一回事儿?”皇帝蹙眉道:“刺客究竟是何人?” “回皇上的话,若说是刺客,倒也不似。”沛双咬了咬唇瓣,略微有些害怕的样子。“发现此刻,奴婢便火速赶了过去。瞧见的,却是一个疯子。满身脓疮溃烂,模样十分可怖。且那疯子身上还带了好些火油,竟然在被围攻时**了。” 如玥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似不愿听下去。 皇帝不由心疼,长叹道:“怎会有如此之人夜闯入永寿宫,实在可疑。常永贵,你去探查清楚。”转首又吩咐沛双道:“你家娘娘身子弱,快扶进去。未免她难受,此事不必再提了。” 皇上这么说了,沛双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了。不管是什么人栽赃永寿宫都好,尸体已经被焚烧的面目全非了,不会有人能辨认之前是不是有脓疮或者溃烂,总归没有会相信堂堂如妃,会与这么一个风汉子有什么。这边足够了。 能保住自家小姐的清白,比什么都重要。到底是何人所为,只消慢慢的查清楚,再加倍偿还就是了。 “小姐,您的手怎么这样凉?”握住如玥的手,沛双几乎是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啊?奴婢这就去传御医来。” “不必了。”如玥勉强的挤出笑容,借着月色,别有清冷的意味。“本宫无碍。时候也不早了,皇上明日还要早朝。” 这话显然就是“逐客令”,皇帝的心一紧,眉宇间便添了一抹不悦。自己已经先迈出了第一步,若换做是旁的女子,必然无所不用其极的将圣驾留住。怎么偏是如玥,依旧冷冰冰的样子,丝毫没有半点动容。 难不成,要他亲自开口,不肯离开么? “臣妾管治奴才无方,才会有惊动了皇上,心中愧疚。”如玥盈盈一拜,似要送皇帝离开。“若是……” “既然你知道管治奴才无方,就该多花些心思。”皇帝忽然很害怕听她继续说下去,遂打断了她的话。“朕急着过来,这会儿才觉得有些口渴。” 沛双一听,不由得眉开眼笑:“皇上稍后,小姐今日亲手煮了竹叶青茶,奴婢这就去取。” 如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当如何婉拒。 常永贵看着这劲头,皇上大抵是不想走了。可如妃别着劲儿,就怕再激怒了圣驾。灵机一动,忙道:“皇上请恕奴才多嘴,入夜又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不知道是否惊动了小公主。若是真的惊了,也必得请御医赶紧来瞧。” “笑薇?”皇帝想起了女儿,愁容满面,疼惜道:“朕也有好些日子没见过笑薇了,当真是没有尽到当阿玛的心。如玥,笑薇好么?” “皇上首先是天下人的皇上,其次才是笑薇的皇阿玛。”如玥冰冷的眼底,闪烁着晶莹的泪花。“臣妾并不敢奢望什么。” “如玥……”皇帝的声音,略带了几分愧疚,甚至还能听出一丝哀求。 “皇上,时候不早了,笑薇已经睡下了。有常娘和宫人们照料,必然不会有什么不妥。若是想看她,不如白日里再来吧。臣妾身子不适,不能陪伴皇驾,请皇上饮罢了茶,自行回宫吧。臣妾告退了。”再拜时,眼底的泪水已经不见了踪影。 是吞下去了,还是蒸腾干了,如玥早已经不去想了。毅然决然的离去,没有回头,即便是真的回头了,也未必就能看清那个人的容颜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消融 芙蓉帐淡淡的金粉色,透进几缕秋阳,将温暖而柔和的红影映在如玥白皙如玉的肌肤上。这一觉醒来,已经是午后时分了。 轻轻支撑着身子起来,如玥才唤了沛双一声。朱色的孔雀开屏芙蓉戏蝶门吱的打开。 沛双身影一闪,款款进来。“小姐,您可醒了,玉妃娘娘来过多时,一直在侧殿侯着。却不让奴婢唤您醒。也有两个时辰了。” “糊涂。”如玥揉了揉蹙紧的眉心,埋怨道:“让玉淑姐姐这样空等,还当是咱们没有气量。何况我总是不信,姐姐与我是真的生分。快去请进来说话。” 沛双没有立刻行动,听了如玥的话,只是闷然垂首。 “唤芩儿来为我盥洗更衣。”如玥又说了这一句,才发觉沛双依然未动。“怎么了?” “您真的信,这一切都与玉妃无关?”沛双心里的疑惑没有解开,看着脸颊绯红的小姐,心里极为凌乱:“都是最亲近的人,伤了人心才最觉得疼。若是没有必然的把握,小姐不见也好。” “我自信玉淑姐姐不会这样待我。”如玥轻轻伸出手。 沛双迟疑了片刻,还是伸手握住了如玥的手:“小姐,奴婢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怕你再不能承受这样的伤害了。” 浅绿色的金丝花盘底儿绣鞋上,圆润的东珠格外柔亮。如玥用脚尖一点,沛双便预备松了手,弯下身子给小姐穿上。 如玥没松手:“若是一味的逃避、怀疑,苦的只能是自己的心。更何况玉淑姐姐若要害我,又岂用等到此时。无非是为形式所迫,苦衷使然罢了。再者,从前争宠,我的动机不过是情爱。 而如今,争宠为的是笑薇与自身的性命,没有不谨慎的。正因为谨慎,才不能蒙蔽自己的心与眼。这后宫里,多少人巴不得我与姐姐决裂呢!” “既然知道你如今的处境,又为何要婉拒皇上?”玉妃算是自来,推开门扇,兀自进来。 一件藏蓝色的妃子制吉服映入眼帘,上绣洁白的玉兰间或有淡淡蓉粉零星点缀。领口与袖口却是祥云连绵的福瑞图案,高贵又朴素,到底是玉妃一贯喜欢的样式。 “娘娘万福。”沛双还是疏离的行了大礼。许是小姐能过得去自己的心,可她却不能。“我家娘娘还未盥洗更衣,这样有失仪态的样子,怕会污了娘娘的一双慧眼。不若奴婢先陪您去耳房歇歇吧!” “沛双。”如玥有些薄嗔:“姐姐喜欢桂花梅子茶,去奉来。正好给姐姐解解秋燥。” 待到沛双退去,玉妃才紧着往前走了几步:“瞧你,脸上映着粉光,还显得人消瘦了许多。既然这些日子不好过,又何必与皇上置气?” “姐姐,坐。”如玥伸手拉着玉妃落座在自己身侧,愧笑道:“如玥贪睡了,让姐姐白等许久。可莫要怪我任性,不过是这一觉太沉,我甚至不能自抑。” 玉妃顺势坐下,心疼的拢了拢如玥略微有些凌乱的蓬发:“我知道你不会是真要同我决裂,却被你那威严认真的样子唬住了。前些日子不来瞧你,只因为后宫琐事缠身,而我又是初来乍到的,弄不清状况。再后来,御花园装脚伤,也不敢轻易来走动,怕皇上多心,也是想趁机造势,说你我不和睦。” 如玥欣然而笑,掌中的暖意顺着玉妃冰凉的指尖,流进了她的心房。“玉淑姐姐无需解释,起先是误会,而后是用心。如玥只气姐姐何苦要帮那媚贵人出头。却没有半点嫉怨之心。而这些日子的不愉快,姐姐也必然知晓另有原因,实在无需同我解释这么多呐!” 玉妃略微愧疚,唇边凝结的笑意硬了几分:“对不起,如玥妹妹,是我一时被她的苦况所蒙,同情了去。这才……误会你是存心的。可现在这么看,却是她该有此报应。即便不是你,她也不配诞育皇嗣。” 这话让人听着糊涂,如玥百思不解,少不得问道:“姐姐以为,是我使计谋害了媚贵人的龙胎?还是媚贵人为博取同情,对姐姐如是说?” 玉妃一惊,脸色猛然清冷起来:“难道根本没有此事,竟是那蹄子为博取同情而诓我?” 如玥见玉妃着实惊了心,少不了心疼:“罢了,都过去了,眼下你我重归于好,那么她怎么生事便也不要紧了。倒是姐姐你,这么辛苦又是为了什么?” 想着这话出口,玉妃必然尴尬,如玥有些过意不去,微微垂下眼睑。 玉妃轻柔的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柔和笑着,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情绪。离着如玥这么近,她的心才温暖起来,这几个月的折磨,让她寝食难安,不是自己付出了什么,而是怕如玥不开心。现在听的她这样心疼的垂问,满足感早已冲散了所有的尴尬,眼底只有如枝上娇花一样绚丽的光彩。 “我就知道,石黔默是你的人,必然要与你交底的。那催动血气的药,我只轻轻加了少许,妨碍不了龙体康健的。若不是这样,又怎么能在你与王嫔都韬光养晦之时崛起。握不住掌工权势,谁晓得,花落哪家,又会再掀起多少风浪啊。” “姐姐。”如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倚在了玉淑的肩上。还是那股淡淡的清香,栀子花米粉调淡了几许,与玉妃独有的淡泊融汇,竟然胜过了许多名贵的香粉。这味道好轻好浅好熟悉,让如玥觉得很安心。 玉妃终于露出笑意,发自内心的温熏,心里的寒冰好似一瞬间就融尽了。“这多好哇,往后再没有不睦,再没有口角,一如从前。” “是如玥太任性了。”贴在玉妃肩头,如玥轻轻合上双眼,忽然觉得阳光这时才有了温度,眼前一片橙红热烈之色。 玉妃无声长叹,幽幽道:“昨夜听说你宫里有了刺客,我惊得连魂儿都没了。恨不得马上来瞧你,可小冯子说皇上来了。我便忍住了担忧,这时才来你宫里。可你,怎么好好的,硬是将皇上请了回去?如玥啊,后公里权势与恩宠挂钩,不为恩情,却要为性命不是么?你比我更看清人心,难道还要我来开解你不成?” “心力交瘁罢了。”如玥只柔音慢语,丝毫不为心动。 玉妃知她还未能打开与皇上的心结,就转了话头:“可知那刺客是何许人?为何入夜前往你处放火?” “火是我让沛双点的。那男子来时,已经气绝。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多半是为毁我清誉而来。”如玥稍微偏了偏头,依然没有睁开双眼。 “媚贵人。”玉妃冷哼一声:“若我果然料中,这男子必然是玷污她身子的暗客。” 如玥嗤嗤笑着,慵懒的调调:“姐姐也知道了!看来这完颜氏为得到你的信任,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我才令人细细追查这暗客的行踪,她便有法子将死尸送进我宫里来。枉我自诩聪明,终究不及她诡计多端。” “要不怎么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呢!到底那么污秽下作的事,你与我都做不来。怎么及她游刃有余!”玉妃只觉得恶心,竟然没从她那姣好的皮囊,瞧出这样臭气熏天的真面目。“现下连她红杏出墙,不贞不洁的人证都被灭口了,往后要除掉她只怕更不容易了。可怎么是好!只不过,她也有没料中的事儿。” 如玥蹙了蹙眉,唇角向下:“姐姐是说皇上。” “不错!她没想过见面三分情,皇上肯来瞧你。”玉妃握住如玥的腕子,郑重道:“要拜托眼前的困境,唯有一人能帮你。便是皇上。如玥,你可知道,日前,皇上已经责内务府拟定折子了,有意晋完颜氏为嫔。还有启祥宫那位康贵人,也越过自己的妹妹去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讨好 养心殿的西暖阁里,新添了好些花草。秋末冬初,花儿却一反常态的娇艳喜人,五色斑斓,幽染了一室的芬芳馥郁。 “皇上,您看看这个,是如妃娘娘最喜的米兰。米粒儿似的小黄花喷喷的香,娘娘看了一准儿高兴。”常永贵连同花房的小福子一个劲儿的互睇眼色。“福公公你说是不是鼎好的花儿。” 福子连连点头,逐一说道:“往常送去永寿宫的花,米兰是最多的。再有就是牡丹、芍药、茉莉、百合、水仙。娘娘喜欢花木,不拘特别名贵的品种,可经娘娘巧手修剪栽培的花卉,盆儿盆儿都鲜亮。” 皇帝咯咯一笑,心情舒爽:“如玥,惠心兰性,自然是擅长这修身养性的功夫。” “那皇上那您看……”常永贵欲言又止,就是希望话是从皇帝自己口中说出来的。这样传进了如妃的耳朵,才算是诚心关怀的话。 “选最好的,如妃喜欢的,尽数送到永寿宫去。这些日子,朕确实冷待了她,听着芩儿说她总睡不宁,看了这五颜六色的花,兴许能好些。”皇帝搓了搓手,脸色稍微严肃了些:“福子,你记着,往后有什么好花品都先送去永寿宫。一刻也不能耽搁。” “嗻。奴才记着了。就办就办。”小福子喜滋滋的应下了,识趣儿的退了出去。 常永贵看着福子退出去,这才敢与皇上说一句近别的话。“皇上,奴才冒昧,总觉得如妃娘娘的心病,怕不是几盆花能医得好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总归得要皇上您亲自去瞧瞧。” 皇帝微微一贪,感触颇多:“这些日子,朕也在心里一遍一遍的思量过。若论及身份显贵,后宫之中最是皇后。可皇后与朕夫妻多年,恩情早无,再不是昔日那个温婉可人的侧福晋了。 除了皇后,便是如妃最得朕心。昔年她还是娇俏顽皮的如贵人,转眼间一朝为妃,成为这后宫之中真正手握大权的妃主。朕也忧虑,过多的权势利益会蒙蔽了她的心。 迟迟没有将如玥晋封为贵妃,并非她没有诞育皇嗣,往后即便是她诞育了皇嗣,朕也不得不限制了她的权势。这样才能长长久久的保住她的性命,也保住她与朕的情分。” 常永贵似乎觉得自己是眼花了,怎么皇帝的两鬓竟然生出几缕白发似的。在这敞亮的西暖阁里,借着温熏的阳光照耀,泛起撩人眼花的银光。一眨眼,自己已经陪着皇帝渡过了数十载春秋冬夏,皇上心里是真苦,旁人不知道,他又怎么会完全没有察觉呢。 “奴才明白皇上您的心思,想来如妃也必然明白。请皇上恕奴才死罪,奴才有几句大不敬的话想要说。” “你自管说就是。”皇帝轻身坐稳,目光了几分沉稳之色:“朕也想听听你的心里话。” 常永贵微微躬下身子,掂量再三才道:“皇上的心,除了您自己个儿,也就是老奴看得最为透彻了。自明白您心里的忧虑。可今儿老奴不想站在您的立场上品评对错,却想让皇上您替如妃娘娘想想。 倘若娘娘果真如您所言,被利欲蒙蔽了双眼,倒也不妨事儿了。可若是娘娘一片真心,岂非要真的伤透了心了。” 话说到这里,常永贵特意看了看皇帝的脸色。似乎有些愧疚,又似乎猛然惊觉,总归不是那稳稳当当的天子气华了。本也该点到即止的,可常永贵横了心,还是继续说了下去:“皇上,如妃娘娘这些年侍奉在您身侧,只有多做没有少做。 若是存了私心,旁人瞧不出来,您有如何会看不透彻。奴才始终觉得,这几个月以来,娘娘是真的伤了心的。否则怎么会茶饭不思,夜不安枕呢?娘娘憔悴的模样,漫说是皇上看了心疼,就连奴才也不落忍似的。” 皇帝长叹了一声,心里也是难受。“朕何尝没想过是冤了她呢。可如妃跋扈,后宫里流言四起。朕若是不以冷漠代之,怎么掩住悠悠众口?皇后这会儿又是软了下来,与世无争的样子。后宫尽在一人手中,倒也颇有风险。” 左右为难之际,皇帝眼前浮现的是当年那个青衫的儿郎。深秋的莲花渐渐败落,莲蓬却渐渐长成,三根两根擎出稀稀疏疏的荷叶,泛起秋金的颜色。绿水环绕,红鱼嬉戏,小舟就这样轻摇慢晃的荡来。 佳人灵动,衣袂飘飘,如玥便这样不期然的走进了自己的视线。一身男装的红颜,竟比那娇媚柔软的如宝,更令人痴迷。 想起这些,皇帝心里更为不舒坦了。“朕中午吃的金丝枣五福粥也不错,等会儿你给如妃送去些。亲自去送。” 常永贵一听,喜上眉梢:“嗻,皇上,奴才一定亲自送到如妃娘娘手中。你就放心吧。” 皇帝轻轻的抚了抚自己领口的卍字锦绣图纹,竟然觉得有几分扎手:“经了李氏罪妇之事后,朕常常夜不能寐,心里总觉得不宁静。好似……身边的人,越是对朕好,就越是有所觊觎。许是年龄大了,胆子越发消了,终究是朕,愧对了如玥。” 还想着再说上几句宽慰皇上的话,常永贵只见皇帝摆了摆手。 “你且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会儿。这会子也差不多该用晚膳了,那粥紧着送去。”皇帝有些怅然若失。 “得嘞,奴才就去。”常永贵总算是平顺了些,毕竟皇帝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勃然大怒。这就说明在他心里,如妃还是格外重要的。 沛双与芩儿,简直欢喜的快要跳起来了。看着鱼贯出入永寿宫的奴才们来来回回,忙的热火朝天,她们的激动怎么会是三言两语能够形容的。 “姑姑您看,皇上的心是不是回来了?昨个儿送来的是绫罗绸缎,前日是珠翠金银,今儿又是送了各色的花木来。”沛双激动的热泪盈眶。“咱们是不是有盼头了?小姐是不是不用再挨这些辛苦了?” “别哭,瞧你,大孩子似的。若是让咱们小公主瞧见了,八成是要笑话你的。”芩儿用手指柔柔的为沛双抹去眼底的泪水。“皇上的心回来了,咱们娘娘风光的好日子也要回来了。越是这个时候,咱们更得当着心。明白么?” 沛双不住的点头,将泪水咽了下去:“不错,小姐风光重临,咱们更得谨慎。绝不能再这是个时候出岔子。”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常永贵带了两个小太监,行动带风的往里走。 “这不是常公公么!”沛双一边说话,一边福了福身。“劳您亲自来,是皇上有什么吩咐么?” 芩儿也微微笑着,福身道:“公公请里面说话。” 常永贵转身将金丝缠赤凤尾纹的托盘接过来,灿笑道:“自然是皇上的吩咐,让奴才赶紧趁热,将这一碗金丝枣五福粥给如妃娘娘送来。但愿娘娘合胃口,能多用些。” “正合适呢,常公公,这会儿小姐还未用膳呢。就让奴婢领路吧。”沛双激动的声音有些颤抖。真正是发自内心的欢喜。这几个月,在旁人口中,可以用一句话就概括,那便是如妃失了宠。 可自己却是日日陪着小姐过来的人,度日如年。这滋味犹如将心绞碎,搁在火上烤成干粉末。连她这个局外人,都难受成这个样子,更何况是自家小姐呢! 常永贵答应了一声,就随在沛双身后走了进去。 彼时,如玥正抱着笑薇说话,小家伙现在已经能很流利的说话了。可以满地乱跑,不会轻易跌倒。这样是最让如玥欣慰的事儿,难得不用理会乌七八糟的东西,好好陪了女儿几月。看着她会说话,学走步,心里的那种满足又岂是浮云飘渺的恩情可以取代的。 “如妃娘娘吉祥,小公主吉祥。”常永贵一进内寝,先卖了个乖。“奴才些许日子没见小公主了,这么一看,便觉着像极了娘娘,长大必然是艳冠群芳的大美人。” “常公公来了?”如玥看见常永贵,脸色忽然就变了。当然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不自然,旋即又恢复了柔和的微笑。“手上端着什么?” “娘娘目光明澈,一瞧便看出了奴才的来意。得知这些日子,如妃娘娘您食欲不振,皇上特意吩咐了御膳房,送了这金丝枣五福粥来跟您尝尝。”常永贵将瓷盅揭开,扑鼻的米香味儿很是好闻。 “额娘,好香,笑薇要。”怀里的女儿咯咯的笑着,朝着常永贵双手捧着的瓷盅伸过手去。 如玥本来不想要,凭白领皇帝这一份虚情做什么。既然他的脑子里,早已认定她与旁人没有什么不同,吃或不吃根本无所谓。 常永贵瞧出如妃的心思,便忙哄道:“娘娘,小公主难得喜欢,不若就留下一尝罢。说到底,也是皇上的一番心意呢。” “皇恩浩荡,本宫自然心存感激。”如玥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不为赌气,而是心寒。“既然笑薇喜欢,只管留下就是了。但本宫有一句话想问公公,还请公公直言不讳。” 第一百六十八章:觉悟 不方便当着宫人的面儿问的话,必然是与后宫有关的。常永贵心领神会:“娘娘尽管问便是,奴才知无不言。”再者一听如妃肯留下热粥,常永贵心知皇帝必然会高兴,自己脸上的笑意也更为饱满,顺手托盘递给了沛双。 “常娘,你抱着笑薇,先喂她吃些。本宫有话要问常公公。”说着话,如玥轻柔的在笑薇的额头上落下一吻:“笑薇乖,和常娘、双姑姑去玩,额娘等会儿来抱你可好?” “好。”笑薇脆生生的应道,在如玥柔滑的腮边一吻:“额娘等会儿来抱笑薇。”这一吻直让如玥甜进了心里,再没有旁的什么,能媲美这一份满足了。 待到人都退了下去,寝室的门也关好了。如玥才微微一叹,满脸的笑意渐渐的淡了下去。只是并没有急着开口,反而是轻轻拨弄着尾指上长长的蓝宝石米珠护甲。 常永贵余光轻柔扫过如妃的面庞,这一看,心里也是没有了主意。究竟如妃是要问什么呢?这些日子以来,皇上是否当真冷漠到底,没有半分惦念?还是皇上与玉妃,究竟是情深意重,还是逢场作戏? 再有,后宫如今得圣宠最多的妃嫔有哪些?还是皇上是不是真的如此无情,以为她如妃要篡权了? 这样的场面,似乎经历了很多次。但这一次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常永贵竟然紧张了起来。手心里满满是冷汗,连脊梁上也是顺着往下滑的冰珠子。如妃不开口,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公公放心,本宫绝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只不过,人活着着,最该争的,就是这么一口气。”如玥的话,满满是辛酸。“本宫就是不明白,为何皇上突然就疑心了本宫。究竟本宫到底做错了什么,使得皇上龙颜大怒,几乎要发落本宫去冷宫了。” “哎呦娘娘,这话可不能说。”常永贵躬着身子跪了下去,倒不是碍于如妃的威严,而是真心臣服于如妃膝下。“这话,本是不该老奴多嘴的。可娘娘您心善宽厚,奴才又岂会不知。先前不知从哪儿吹来一股子歪风,说娘娘您斗垮了皇后,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登上凤椅……母仪天下。” 如玥冷笑了一声,这样的无稽之谈,皇帝竟然会信,且疑心了自己这样重。“本宫何曾想过?”泪水还是无声的顺着脸颊一串串的滑落,几乎是本能的伤心。到了这个时候,如玥的心依然还是会痛。她该不该庆幸自己还没有冷漠到麻木? “娘娘,您别伤心。原本这只是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可偏凑巧,李氏处决之后。又有新的流言,说您这样恨毒了李氏,将其挫骨扬灰不光是为了泄愤,还是为了奠定您不可攀越的尊贵身份。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娘娘自然比奴才明白,这些话缠绕在皇上耳边,他心里也不宁静啊。再加之,娘娘您的确……权倾后宫,一人独大。皇上他……”常永贵也是难受,垂首间不经意的看见如妃低落于地面的泪珠。 那样的晶莹剔透,那样的纯洁无瑕,若真是要一朝为后,何必要等到今时今日。凭如妃的睿智,扳倒皇后也未必就不是容易的事儿。可正因为如妃从来没有这样的心思,才一次又一次被人算计,甚至失宠。 “娘娘,奴才知道您心里委屈。可这也并非皇上的过失。这天下太大了,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到底也只有一颗心,一双眼,哪里都能看得尽呢!”常永贵连连叹息:“奴才求娘娘,不为旁人,也为小公主想想。若是没有皇恩庇护,往后的日子步履维艰啊。” 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如玥冷冷的笑着,痛苦的表情溢于言表:“本宫明白。本宫是皇上的如妃,是大清的如妃,是笑薇的额娘,最后才是个微不足道的女子。这一身这一颗心,早就不属于自己了。公公起来吧。” “还是娘娘您宽厚。”常永贵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子,思忖后又道:“奴才这么瞧着,那流言蜚语,正是刺中了皇上的痛处。不像是寻常妃子能悟出来的。娘娘您不得不提防啊。” 如玥点了点头,脸上的颜色微微好看了些,深吸了一口气,止住心痛。“皇上令内务府拟旨,欲册封媚贵人、康贵人为嫔,可果真有其事?” 常永贵似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原话是说,媚贵人总算先后两次怀有帝裔,虽然最后没能顺利诞育。可体念她饱受折磨,皇上还是有意册封其为嫔。至于那康贵人,转眼入宫也有些时候了,启祥宫又没有主位娘娘,所以册封。” “明人之前,不说暗话。”如玥坦然以对,映着日暮前天际最后的红霞之光,轻音问道:“公公能否设法阻止?” “这……”常永贵微微有些惆怅。“奴才的话,虽然时常能吹进皇上的耳中,可毕竟人微言轻。若是娘娘有心阻止,奴才愿意一试。” 如玥感激微笑,慨然道:“秋末冬至,眼看就入年关了。不宜在此时晋封宫嫔。明年三月,皇上又会按祖制,谒西陵,巡五台山,必然要离宫好些时候。只要能拖到皇上离宫之前,就算帮衬了本宫大忙。” 常永贵明白如妃的用意,不管她与皇上的关系是否能和好如初。这个时候,她都不能亲自出手,若是有什么闪失,当真会牵累许多人。到时候,只怕覆水难收,更令得皇上确信先前的怀疑都不是误会。 百利而无一害。若此,能让皇上自己改变主意,迟迟不下旨意,才是最稳妥可行的法子。何况,如妃虽然没有说,但是常永贵也猜得到,眼下最要紧的除了固宠,就是替庄妃出头了。从好好的妃主,贬为嫔位已经很让人难受了,更何况还褫夺了封号。 玉妃、如妃加上昔日的庄妃,这才是坚固的防守,无可匹敌。“奴才心里有数,尽管一试,请娘娘放心,即便不成也绝不会走漏半句风声。” “多谢公公。”如玥慢慢站起身子,款款走近常永贵身前。“公公从未在本宫这里讨得一星半点的好处,反而处处出手相帮,如玥当真是无以为报。如今,就请公公受我一拜,权当本宫母女的感激致谢。”言罢,如玥深深的拜了下去。 “娘娘这是要折煞奴才么!”常永贵扶了如玥起,痛心道:“奴才跟在皇上身边数十载,从未见过皇上这样惆怅,连鬓边也生出了许多白发。为着这一份真情,奴才做什么都觉得值当。” 难得露出真心的笑容,如玥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纵然如此,她并不信常永贵的话,她不信皇帝当真会对自己这般痴心。 流传千古的爱情故事大抵不是让人羡慕的,就是遭人唾弃的。昔日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纵然受尽千夫所指,却也是一番情意。忽然间,如玥觉得皇帝竟不如昏聩的周幽王。因为他从来不懂,什么是倾尽全心。 常永贵前脚走出了永寿宫,如玥随后便吩咐了沛双去请佳贵人来。 沛双本来想问,见如玥格外紧张,心弦也紧绷了起来,便腿脚麻利的往长春宫去了。芩儿端着还有余温的粥,呈给如玥:“娘娘可要用些么?” “你知道,我根本从未想吃过。”如玥只看了一眼,就嫌恶的别过脸去。“喜欢你的时候,能用双手将你捧在掌心。不喜欢的时候,即便是踏在脚下又有何妨。这样的薄情寡信,本宫自是到了今天才看清楚。换做是你,你有吃的下么?” “娘娘传佳贵人来,莫非是想……”芩儿知道如玥不高兴,没有接着粥的话茬继续往下说。 如玥握着小银勺,轻轻搅动了几下温热粘稠的粥,眉头便如那解不开的漩涡一样,紧紧的团在了一起。心中升腾气的厌倦与抵触,让她深深清醒了过来。从来没有谁能一世拴住帝王的心,为何自己不能从开始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呢。 “你猜得不错,佳贵人是时候该为本宫效力了。既然媚贵人这颗肉中刺不能一下子就拔出来,就从长春宫其余的人下手。先铲除了那个不知死活的宸常在,用她的血,使王嫔重临妃位。这样也不算白白冤了她一条性命不是!可你觉着,应当如此么?” 芩儿郑重的点了点头,心里没有一丝抵触:“昔日娘娘宽厚待人,奴婢竭尽全力效之,不为旁的,只求能成就娘娘的仁慈之心。今日娘娘雷厉风行,奴婢已然竭尽全力效之,不为旁的,只求能成就娘娘的荣耀尊贵。后宫里,从来都是‘顺者昌逆者亡’,没有什么应当不应当之说。” 这话算是说道如玥心里去了,其实她早已经没有任何顾虑了。“从前我不当皇后,是不希望他的后宫不安稳。而此时,我不当皇后,是不愿意与一个根本不曾一心之人,生死相随。” 第一百六十九章:挽留 玉妃静静的与王嫔对面而坐,蝴蝶翅的软绢花随风微微的颤动,吸引了怀里抱着的笑薇全部的注意力,咯咯的笑着。 “也不知道最近这是怎么了,你奇怪,如妃也奇怪。有什么话不能在宫里好好的说,非要这大冷天的抱着笑薇来亭子里吹风。”王嫔心疼笑薇,可也有许久,没有抱过这个女儿了。她总觉得自己如今的身份,实在不足以给固伦公主当母亲。 “还冷?”玉妃无奈的摇了摇头:“你瞧瞧这凉亭,已经用厚布左右围上了三层。四角都是铜鼎红炉的炭火。映的咱们笑薇的笑脸苹果似的好看。” “是么,笑薇?告诉母亲,你冷不冷?”王嫔还是不放心,伸手握住了笑薇的小手。 “不冷,母亲。”笑薇回过头冲着王嫔,甜美一笑。“蝴蝶真好看。” 王嫔一喜,忙从玉妃怀里将女儿抱了入怀。“我们的小公主会说这许多话了,母亲真是太高兴了。” 玉妃也微微点头:“说的是呢,转眼之间,笑薇也快两岁了。” “如妃娘娘万福金安。”打着厚布围站在亭子外的宫人们见如妃来了,忙问安。 如玥睨了一眼侧首对芩儿道:“时候也差不多了,你去瞧瞧吧。”芩儿得了令,福身退了下去。如玥这才缓行漫步走进亭中:“让两位姐姐久等了。” 王嫔的脸还贴在笑薇红扑扑的脸蛋儿上,也顾不上看如玥:“神秘兮兮的将我们请来这里,吃了好一会儿风,可得有好话说才行。” 玉妃站起身子,握着如玥的手一并坐下,才不紧不慢问道:“若我猜的不错,此处临近长春宫,妹妹是要咱们来看好戏吧?” “额娘。”笑薇见了如玥,亲昵的紧,张开双臂就心急这过来。“抱抱。” 如玥轻柔的接过笑薇,不经意似的笑道:“什么也瞒不过两位姐姐,入冬了,自然是盼着春来好景。” “那为什么要抱笑薇来,不怕教坏了孩子。”王嫔的心,始终扑在笑薇身上,旁的她不愿意花费精力去理会。 如玥唇瓣未动,就听见有动静传来,正是长春宫的方向。 “谁在尖叫?”玉妃分辨不出那声音的来源,料想应该是媚贵人。“皇上这会儿正得意她,这样贸然动手会不会轻率了?若是皇上疑心不减,又当如何?” “皇上驾到。”迎着风,小马子的声音很是坚涩,似才开口,风就灌进来了吞没了声音。 “是皇上来了?”玉妃惊的站起了身子,正想问什么,见王嫔与如玥丝毫不为所动的逗着笑薇说话,脸上不免赧红:“看样子,我是多余担心。却不知你们早有绸缪。” 王嫔也微微起身,预备迎驾,唇齿微动:“绸缪倒是没有,我自信如妃不会打没把握的仗。” 玉妃听了,眉目间总算透出了一丝舒心之意:“皇上万福金安。” 随着两人齐齐的拜下去,如玥这才抱着笑薇起身。“皇上万福金安。”没有王嫔的恭敬,也不及玉妃的亲热,全然是淡淡的疏离滋味,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平身吧。”皇帝径自朝着如玥走过来,温熏道:“怀里还抱着笑薇,拘泥这些做什么。倒显得咱们生分了。” 分明是浓烈的讨好意味,如玥听得出来,玉妃与王嫔自然更是听得出来。 笑薇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天子,却看中了天子帽上一颗璀璨如血的红宝石,小手一指:“额娘,好看,喜欢。” 皇帝轻哂一笑,一把从如玥怀里将笑薇托了起来:“叫皇阿玛,就让你摸摸看。”许久没见过女儿,皇帝的心里像塞满了棉花,温暖而柔软,伴随着深深的愧疚。眼前的如玥,当真是消受的厉害了,不足半年的时间,竟有些柔弱如风的飘逸感了。 若非真的难受了,岂会这样为难自己的心,日日不能安枕,时时心中郁郁。“笑薇已经长得这样高了,朕不是个好阿玛,如玥你……” “啊……救命呀,快来人啊。” 皇帝的话还未说完,长春宫处,隐约又有女声撕裂般的吼叫哀求。 当即吓着了笑薇:“额娘,怕,怕!”一张可爱的小脸,因为心慌而显得格外凄楚,眉头一蹙,眼睛就有些发红了。 看着女儿可怜的模样,如玥是百般的不忍。目光不经意的瞥见王嫔,才发觉她心疼的几乎落泪。“皇上,笑薇还小,怕是受不住这样的惊吓,不如臣妾与常娘带着她先行回宫吧!”如玥恳求的语气,满满是慈母的怜惜。 本也不想让笑薇这么小就受惊的,可若是笑薇不在此处,她很能主动开口与皇上这般说话?若是笑薇不再此处,皇上会来么?她当真弄不清自己了,没见到皇上之前,百般的怨怼甚至怨恨。可当这个朝也思暮也想的男子,就近在咫尺之间,她所谓内心坚固的厚冰,忽然就消失了大半。 以退为进之言,实在说的言不由衷。如玥本是坦然的,可这话说了之后,心里竟登时不舍。 皇帝听了,重重的呼了口气,才吩咐常永贵道:“你去瞧瞧,长春宫是在闹腾什么?”天子之气不怒自危,本就是极有震慑力的。加之皇上是真的动了怒,言语便更为锋利了几分。常永贵哪里敢耽搁,忙唤了人急急匆匆的退了下去。 “让我抱着笑薇回去吧。”王嫔实在不忍心,语气里隐含了几分迫切。自然也是为了给如妃和皇帝创造附和的机会。毕竟如妃心里有皇上,纵然她现在还不愿意表露,可往日里也尽能瞧出来。扪心自问,王嫔显然不及如玥这份痴心,末了,倒也愿意成全了她的幸福。 “劳烦姐姐怎么好意思……”如玥显然不肯,想要从皇帝手中抱回笑薇。 “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话。我可是笑薇的母亲呢。”王嫔执意将笑薇抱进自己的怀中,飞快的与皇帝对视一眼,恭顺的福身:“那臣妾先行告退了,不耽搁皇上与两位娘娘叙话。” 如玥与皇帝之间没有了笑薇,一下子空荡荡的面对着面,竟然让她有些不习惯。脸上的红热如朝霞一般,顺着细腻的肌肤烧到了耳后。“姐姐,还是让我抱笑薇回去吧!” 玉妃“呀”了一声,满面惊色:“皇上,您看,那儿……” 皇帝正看着如玥,忽然见玉妃脸色大变,不由得回过身子看去。如玥也正经了脸色,顺着玉妃指尖的方向一瞧,顿时心一震。“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常永贵连同两个小太监,押着一个赤着双脚的女子上来,那女子披头散发看不清脸面,浑身的一副满是泥垢,已然看不出衣料原本的颜色。索性是王嫔走的快,不然怀里的笑薇瞧见,必然是要吓哭的。 “这是谁?”皇帝冷喝一声,愤慨道:“怎么长春宫竟然有如此不识礼数者!” 常永贵小心的答道:“回皇上的话,此人乃是……宸常在。” “什么?”玉妃有些狐疑,按说如玥出手,要拿下的应当是媚贵人,怎么擒来的疯婆子,会是宸常在?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根本就没有疯。”宸常在愤恨的想要甩开太监的手,脏乱的头发却始终挡在她脸上,并不能看清楚她此时的神情。“皇上,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没有失心疯。” 如玥趁着皇上没有注意,连忙向玉妃递了眼色。 玉妃微微颔首,不由道:“皇上,无论如何,先让奴才们放开宸常在说清楚不迟。臣妾见她总算说话还有些调理,到底不似失心疯那样。”上前一步,玉妃撩起宸常在的秀发,肃然问道:“是谁说你失心疯了?” 这一句话,仿佛是击溃了宸常在刚强不屈的心防线,那隐忍了许久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皇上明鉴,玉妃娘娘明鉴,臣妾没有失心疯,是媚贵人……媚贵人说臣妾疯了。她还令人脱去臣妾的鞋袜,让臣妾赤足浸于池水之中,令臣妾受凉而清醒。” “赤足浸于池水之中,就能令人清醒,无稽之谈。”玉妃咬了咬贝齿,心生怨怼:“你究竟有何过错,那媚贵人有何苦好端端的罚你。还不从实招来?” 玉妃这一问,倒是提醒了皇帝:“媚贵人何在,为何不一并带来?” 常永贵躬着身子,回道:“只因媚贵人打湿了衣裳,须得更换了才能见驾。随后便到。” 前后这么一想,玉妃马上就猜到了如玥的心思。不待她说话,就听如玥娓娓道:“皇上,臣妾无协理六宫之权,实在不便久留,既然有玉妃娘娘相伴皇上,那臣妾先行告退了。” “不必,你身为如妃,训诫宫嫔也是你的责任。”玉妃故意握住如玥的手:“更何况我协理六宫总觉得吃力,有你在多少能为我分忧不是。” 如玥水汪汪的眼眸,吃心的看了皇上一眼,双眼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臣妾岂敢以妃位自居,姐姐蕙质兰心,自然心明如镜。” 刻意的回避,于皇上面前,只是为了让他知道。有些话当真伤人伤心,所求的不过是那最难以琢磨的一心罢了。 “别走。”皇帝紧抿着的唇微有些抽搐,不舍道:“既然在,就只当是为玉妃分忧了。你便听听罢!” 第一百七十章:疑影 如玥还想婉拒,却是宸常在挣脱了内侍的手,凄楚的跪在皇上脚下:“皇上,连续几夜,臣妾都听见长春宫的后院,有女子凄凉的哭声。且就在西厢处,那声音听起来格外阴冷恐怖。臣妾心中害怕,便让人偷偷请萨满法师祈福,写了些灵符焚烧。” 玉妃听了不禁连连摇头:“宫里最忌讳的就是怪力乱神之说,你身为皇上的妃嫔,怎么能这样糊涂。还是你觉得那哭声根本异乎寻常?” “皇上,臣妾只是为求平安,并不敢造谣生事。可媚贵人不为青红皂白,硬是说臣妾装神弄鬼,扰乱她的心神。今日又带着宫人去臣妾的寝室搜查,兴师问罪。 瞧见了萨玛法师的法符,硬说是臣妾诅咒于她,必然是发了失心疯。这才这才脱光了臣妾的鞋袜,要让臣妾尝一尝赤足浸冰水的滋味。”宸常在难堪的不行,泪水涟涟。 皇帝冷冷的睨了她的面庞,确实瞧出了几分委屈,可并未有完全信任她的话。“姑且不论是否当真是女子夜哭,身为宫嫔你岂能如此愚钝无知。” “皇上,臣妾实在是糊涂,可总算罪不至此。媚贵人一口咬定臣妾失心疯,无非是以为臣妾冒充李氏的冤魂,向她讨债,这才如此不依不饶的,可臣妾当真是冤枉的啊。”宸常在一时心慌,口不择言,竟然当着皇帝的面脱口说出了“李氏”二字。 旁的倒也罢了,这两个字是皇帝心中的大忌会。自从李氏暴死,宫中便再无人敢当着皇上的面儿说起。如玥一瞬间瞧见了皇帝愠怒的眼眸,似蓄积了无尽的力量,只差稍微用力就能喷出灼灼烈焰,将宸常在熔成灰烬。 心道不妙,媚贵人这主角儿还没登场呢,配角又怎么能就死。遂冷然凛起眉眼,厉声喝道:“沛双,给本宫教训这个不知深浅的罪妇。皇驾面前,竟敢口出污秽之言,可见她眼里并未有皇上与本宫。” 沛双一直立在厚布之外,这会子听见如玥凄厉的声音,一刻也不敢耽误翻飞着就跳了进来。一个响脆的耳光击打在宸常在满是污泥与泪痕的面颊上。 主仆二人配合的十分默契,弹指之间。 “皇上说过,后宫再不许提那两个字。偏是你这样不知进退的,该打!”玉妃愠怒之色不减,语调也格外严苛:“皇上恕罪,是臣妾无能,训诫宫嫔无方,还请皇上责罚。” 宸常在挨了这一个耳光,再看皇上与如妃的脸色,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竟然连哭也不敢,怔怔的歪倒在一边一动不动。 如玥看了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只是气血翻涌,令她有些头昏。 “妹妹。”玉妃只见如玥双腿无力,大有站不住的趋势,不由得用肩膀一顶:“你这是怎么了?” 皇帝又怒尚未宣泄,忽然看见如玥这个模样,顿时咽了回去,忧心道:“如玥,你没事儿吧?” “臣妾无碍,只是……一如皇上心中所想,再不愿提及此人。不愿想起栾儿因何惨死,为何就不能杜绝。一时巨痛入心,头脑发昏,这才站不稳身子。让皇上有心了。”如玥轻轻的跪了下去,与玉妃比肩,轻扬起的脸上秋水似的眸子痴痴凝望。 只愿君心似我心,这话她此时说不出口。可痛不是装出来的,皇上真的能感觉得到么? “皇上,媚贵人与佳贵人来了。”常永贵适时的提醒了一句。 众人的注意力这才从如妃身上,转移去媚贵人那里。 “常公公,方才你说媚贵人打湿了衣裳,才不得已去更衣迟来?”玉妃睨了媚贵人一眼,心里往上反出酸水来。 “回玉妃娘娘,奴才是这么说的。媚贵人的确方才打湿了衣裳,才不得已去更换了前来。”常永贵也晓得玉妃为何要这样问,遂一个字一个字吐的格外清晰。 皇帝细细一看,走来的佳贵人倒是如常的打扮。可这媚贵人,竟然一身五彩穿花的旗装吉服,周身珠翠缠绕,连妆容也描绘的一丝不苟,竟看不出一点仓惶的样子。反而是极为又准备,早就料到如此这般。 “皇上,臣妾可以证明媚贵人的衣裳,的确在强行将臣妾按进池中时打湿了。也有一身的污泥。”宸常在一脸坚毅的样子,这会儿才回过神来。“臣妾有错在先,不该相信怪力乱神之事,更不该请萨玛法师赐镇邪之符,听信邪魅之说。 可若是媚贵人险些溺死臣妾,有诬陷臣妾失心疯未免有失偏颇。更何况,她若不是做贼心虚,又何必这样折磨臣妾。一切,根本是她心中有鬼。” 宸常在的手臂,直直的伸长,兰指之尖,也是直直的指向媚贵人。 正逢媚贵人与佳贵人走上亭子,自然听见宸常在说了什么。 “皇上万福金安。”二人齐齐行礼,媚贵人接着道:“臣妾迟来请安,的确是弄湿了衣裳。还请皇上恕罪。至于宸常在所言,根本是推诿,若非她装神弄鬼的吓唬臣妾,臣妾又何以要这般处置于她。” 皇帝俯下身子,一手递给玉妃,另一首自然扶住了如玥:“天寒地气湿,当心伤了膝盖。既然媚贵人也来了,有什么只管于亭中说清就是。有过的,必然逃不掉追责。” “谢皇上。”玉妃先站起身子,才与皇帝一并扶了如玥起来。 如玥满目伤怀,淡漠的眼神道不尽心中的苦楚。“谢皇上。” “你既说宸常在装神弄鬼,可有证据么?”皇帝话锋一转,自扶了如玥坐稳。 媚贵人一听是问自己,下意识的缩了缩袖管中握着拳头的手。诚然上前,拣了个离皇上最近的位置:“皇上请看,这是臣妾让宫人从西厢搜出来的物件儿。” 紫佳应了媚贵人的话,连忙捧着赃物走上前来。 玉妃余波一转,正认出那是李氏的宫装,不免大惊:“这是从何而来?那罪妇暴死,皇上已经下令将其所穿所用的物件一并烧毁,就连佩戴过的金银珠翠也要咂它个粉碎,扔出紫禁城去。你又是从哪里搜出这旗装的?” “回娘娘的话,正是从西厢里搜出来的。”媚贵人不骄不躁,平静道:“若非是从西厢搜出来的,臣妾又如何会有此物。且说,正是从宸常在所在的大间后院搜出来的。” 佳贵人轻柔的走上前,端敬道:“启禀皇上、玉妃娘娘,臣妾可以作证,这件旗装确实是今日从西厢后院里挖出来的。当时臣妾就在一旁,亲眼瞧见媚贵人手底下的奴才欑子,带着几个小太监动手挖了出来。” 皇帝听着佳贵人的话,目光却没有从如玥脸上移开。如玥穿了一身淡绿的旗装,下摆上绣着几朵绿菊,竟比那淡绿还要浓上几分,素雅的让人忍不住心疼。想起昔日,自己曾送过好些绿菊给她,想起从前耳鬓厮磨的情景,皇帝的心,犹如颤抖在风中的枝条,总不能平平稳稳、宁宁静静的去感受。 总有千丝万缕的东西,缠缠绕绕的,硬生生的将他与如玥越拉越远。自然,纵然是心里想着如玥,可佳贵人的话也听得一清二楚。“是欑子带着人挖出来的?” 佳贵人微微一愣,随即道:“正是。” “朕早先没能看出来,苏拉你竟然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你怎么知道西厢后院有李氏从前的东西,还能让人给挖出来?” 媚贵人一听这话,心就乱了,分明是宸常在意欲借尸还魂,想扰乱自己的心神。怎么皇上就偏是向自己问责了?话又说回来,难得近日的脸,也听闻皇上似乎有晋封的旨意了。就算再笨都好,又何必在这个时候生事呢。 分明就是那宸常在容不得自己再晋封!媚贵人心乱如麻,只希望皇上不要质疑自己的话。“皇上,臣妾并不是未卜先知,只因为西厢之内毫无蛛丝马迹,偏是那后院,土色略微翻新。 欑子瞧着不对劲儿,猜想可能有人才埋进了东西,这才动手挖了出来。当时,臣妾一直在自己屋里,也是时候才知晓的。宸常在想借着李氏暴死的往事,与臣妾为难,还请皇上还臣妾一个宫道才好。” “如妃怎么看?”玉妃忽然问了一句。 皇帝顿时也没有说话,情不自禁的又与如玥四目相对。似乎他也很想听听如玥的意见。 “本宫很不解的是,为何西厢后院有女子夜哭,媚贵人就认定是宸常在所为?怎么不怀疑佳贵人呢?再说,女子夜哭也未必就是什么怪力乱神之说,你又是怎么能一下子联想到昔日李氏身上呢? 李氏坏事做尽,丧尽天良,分明是死有余辜。她死也就罢了,又能与你为难什么?”如玥一番话说的极其无谓。“还是你根本就是做贼心虚,哪怕只有那么一阵微风拂过,也令你颤栗难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怕也是只有你自己才能说的清楚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波折 一面是如妃的咄咄之势,一面是皇帝的冷漠使然。媚贵人忽然就觉得自己被夹在这火冰两重天里,备受煎熬。索性如妃早有动作,她也并非懵然不知。 “如妃娘娘请息怒,姑且听臣妾慢慢解释,再生气不迟。”媚贵人睨了宸常在一眼,双手伏地跪下,没有半点慌张的样子。 如玥见她如此平稳,不疾不徐道:“本宫并非掌宫妃主,你有理据只消讲给皇上与玉妃听。只是,有些忌讳,你心里如何不知,身为宫嫔就的懂得避忌。” “朕知道,你不愿提及。”皇帝忽然感同身受,李氏从前对自己的侮辱,历历在目,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时刻缠绕在自己耳畔。想来如玥也是一样。 媚贵人看见皇帝宽厚的大掌劳劳握住如玥的手,只觉得后脊梁一阵阵的发冷。面上早已练就出该有的平静,再一拜:“长春宫入夜总有女子啼哭之声,臣妾疑惑是有人装神弄鬼,扰乱旁人心神,刻意使后宫掀起血雨腥风,不宁静。为肃清宫纲,臣妾与恩嫔娘娘早有准备,打听见那哭声翌日,便布下了天罗地网。稍后恩嫔娘娘自然会呈现证据,证明这一切都是宸常在所为。而并非臣妾疑心生暗鬼,又或者捕风捉影。” 果然媚贵人话音落,就瞧见恩嫔带着两个小太监捧着物件急匆匆的赶来,似早准备好了说辞。 “皇上万福,玉妃娘娘、如妃娘娘安。”恩贵人福了身,忙让小太监把手里的东西递上去。“这银线绣梅花点蕊的绣鞋正是宸常在的,请皇上过目。” 媚贵人睨了一眼宸常在,软绵绵道:“你自己也看看清楚吧,免得以为是冤枉了你。” 宸常在一脸无辜的表情,愤怒交加:“从我房里,找出我的绣鞋,有什么好奇怪的,难道我穿着绣鞋也是罪过么?何况,这绣鞋并未有僭越身份,符合常在的着装。” 恩嫔胸口起伏较大,像是深吸了一口气:“皇上,那绣鞋本身没有什么不妥,只是鞋底并非花盘底儿不说,且还沾有大量的磷粉。磷粉于月光下能隐隐发光,如同夜明珠有幽幽的光滑。寒雪,你来说。” 远远立在亭下宸常在的宫婢这会儿才敢走上近前来:“皇上,是宸常在让奴婢将磷粉洒在她身上的,说是夜晚于后园吓人,就得装得像几分,如此将磷粉撒满全身,放有此效。而那件长袍子上也是,许是撒的太多了,后院的地上也布满了,鞋底自然就踩去了。” “你胡嚼什么,我几时让你做过这些事情?什么袍子,我根本见都没见过,媚贵人给了你什么好处,竟吃里扒外,这样诬陷我?”宸常在很是激动,怒气中烧,直顶的她心肺俱裂。 “皇上,奴婢不敢诬蔑小主。只是奴婢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啊,自打小主装神弄鬼以来,奴婢内心十分不安,小主还让奴婢去请萨满法师要黑符咒,化了,权当是对媚贵人的诅咒。”寒雪言之凿凿一点也不似说谎。“若是皇上您不信,大可以请法师前来,一问就清楚了。” “皇上臣妾冤枉啊,那尽是驱邪避凶的灵符,必然是这丫头做了手脚,换成黑符咒了。否则臣妾与媚贵人无怨无仇,为何要害她?”宸常在心里害怕的不行,连带着语气也格外的愤怨。 “小主啊,若不是按您的吩咐,奴婢纵然有十个胆子,也必然不敢做您的主啊。”寒雪激动的脸都绿了:“是您常常在奴婢面前埋怨媚贵人的身份,还说她不配皇上的宠幸,不过是下作蹄子,一朝走运,竟然越过您成了贵人。您还说,媚贵人狐媚惑主,,早就该死。不想这绝好的主意,岂非白白便宜了她。” 寒雪唇瓣都发乌了,巴掌大的小脸绿的如同草色:“如今东窗事发,小主您不能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在奴婢一人身上吧。奴婢不肯听您的话,动辄打骂就罢了,可这样的罪责可是要抄家灭族的,奴婢担待不起。求您就如实认了吧!奴婢求您了,小主!” “皇上,臣妾自知身份卑微,能得蒙天恩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了。再不敢徒惹是非,可人心难测,臣妾总在无意之间遭人妒算,实在是臣妾命该如此,求皇上您,逐臣妾出宫吧!”媚贵人觉得,这这正是一个表明心迹的绝好时候。 宸常在主仆反目,皇帝不胜其烦,而如妃方才决断的话,得尽数都吞回自己腹中,当真是让人身心愉快呵。 装可怜,又是谁不会的。况且自己根本做足了功夫,就算皇上不信宸常在如此愚钝,也挑不出自己什么错来。东西是恩嫔奉上的,话是小宫婢亲口说的,由始至终自己扮演的,不过是一个可怜无助,又遭人妒怨的受气包。终究是没有半点吃亏的! 玉妃没想到,如玥也有算计不准的时候,心里微然慌乱。“皇上,事情若果然同寒雪所讲,那宸常在,真是太不应当了。臣妾助皇后协理六宫,未能尽心竭力教诲宫嫔。实在是臣妾的过失。如今妒怨之心四起,后宫宁和之气溃散,都是臣妾不当,望皇上责罚。” 急着将错失揽在自己身上,玉妃是怕皇上觉得如玥针对媚贵人。毕竟皇上的心意显而易见,总是希望能与如玥破镜重圆的。 如玥环视了众人的神色,恩嫔的得意,玉妃的忧心,皇帝的烦躁,媚贵人的楚楚,佳贵人的疑惑,宸常在的绝望,寒雪的畏惧,甚至常永贵的焦虑,沛双的痛恨……这一切的一切,她都平稳的看进眼中,一直未开口,就是想看看媚贵人还有什么准备。 和佳贵人商量着用宸常在开刀,不过是日前的事儿。算得上突如其来。可这样突然的袭击,她也能见招拆招,且比往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应对,沉稳许多…… “皇上,臣妾看着,总觉得这衣裳有些不对。”如玥顺手指了指先前呈上来的李氏的旗装。 皇帝眉宇微紧,对上如玥似水的眸子,微微一笑:“有话但讲无妨,后宫里的事,你比玉淑透彻。能看清楚,就帮帮她。也不至于她总是向朕请罪,些许事的罪责,根本与她无关。” 始终是觉得如玥并未因为玉妃得宠,而与其反目。那一日在御花园说了重话,皇帝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这下有了良机,巴不得能恢复了如妃协理后宫的权利,顺便投其所好,让她知道爱屋及乌才是自己真正的心意。 如玥领情,嘴角牵动起好看的卷翘:“谢皇上。”伸手指了指那件不妥的衣裳,让人奉来眼前:“臣妾想,宸常在若果真要伪装成李氏冤魂吓人,只需批了这件衣裳啼哭也就是了。方才那件撒满磷粉的袍子又怎么解释?岂非是画蛇添足了。难不成看见自己存心要唬的人,宸常在还要现脱下袍子表明身份么?未免也太可笑了。” 宸常在一听,几乎是跌落谷底的一瞬间,看见了抓住自己手腕的救星,连滚带爬的匍匐到如妃的脚边:“如妃娘娘明鉴,臣妾真的是冤枉的,臣妾并没有装神弄鬼,臣妾冤枉啊……” “果然是!”玉妃严肃的点了点头,却也从那件衣裳瞧出了端倪:“如玥,你是否也发觉了?” 如玥红唇欲滴,微微开口:“不错,连姐姐也发觉了!” 皇帝忽然眼前一亮,这样的如玥才是他所爱的,自信、睿智、娴静的。深深的愧疚让他有些尴尬,经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把她骄傲视为跋扈要把她的坚韧当成执拗!“如玥,你看出了什么?”皇帝轻柔的问,声音温柔的好似从前的时候。 “回皇上的话,这衣裳本是江南织造敬奉李氏晋为定嫔的贺礼,为江南最好锦料。现在这一件,虽然一模一样,用的却是京中所产的锦缎,质素要差的多。” “这便对了。”玉妃总算露出笑意:“并非臣妾取笑宸常在,常在不擅长飞针走线怕是后宫无人不晓。又怎么能过目不忘的绣出一件一模一样的来。” 如玥冷了脸色,明眸流转深深的鄙夷:“若不是成日陪在李氏身边的人,如此繁复的花样如何能捻熟的绣成花纹?这一来二去的,倒像是刻意勉强了旁人来吓唬自己,多了几分故意!” “皇上,臣妾从未做过此事。也绝不敢违背皇上的旨意。”媚贵人满面委屈,晶莹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扑簌簌的坠下来。“我真的不知道为何会有人假做了旗装,可是皇上,臣妾深受李氏控制,每每想起总会痛彻心扉。又怎么会故意弄出这样的事儿来,与自己为难啊!” 如玥轻轻点头,转首与皇上对眸:“这么看,倒成了无头公案了。宸常在或许装神弄鬼,亦或许被人冤枉。媚贵人身受其害,又或许重责了宫嫔。这一趟话说下来,倒是臣妾糊涂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直白 媚贵人冷冷的睨着如玥,并不觉得她哪里糊涂了,反而是纵横捭阖,无所不能。若不是鲁御医提醒,这会儿怕是要以李氏借尸还魂这莫须有的事儿为引子,勾出自己毒毙李氏的事实了。 只怕后宫里满处去寻,再没有人能比她钮钴禄如玥更为心思缜密了。难怪阴毒如李氏也终究败在她手上,果真是强劲的对手! 皇帝听得如玥婉音清亮,心底欢喜,总归她不那么生气了就好,这些颇为麻烦的事儿,终不过是司空见惯的。“鬼神之说历朝历代均有,屡禁不鲜,朕只觉颇为腻味。李氏死有余辜,又岂会有冤魂夜哭之说,什么人的心思朕或许不能就清,各人心中有数。常永贵,着人将长春宫里里外外细致再插一遍,朕不想看见的物品也好、人也好,都关在那宫里便是。” 恩嫔登时花容扭曲,惊愕的不知怎么表述才好:“皇上,臣妾并未参与其中,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还请皇上开恩啊。” 玉妃抖了抖手里的帕子,看一眼亭子四角的铜鼎:“炭火都快燃尽了,天也越发凉了。耗在这里越久,怕身上越寒。皇上既然有了旨意,你们还不统统退下,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忏悔自省,还要强词辩驳什么。” “嗻。”常永贵应了玉嫔的话,吩咐内侍道:“请恩嫔,媚贵人、佳贵人,以及宸常在回宫,牢实封上宫门。” “皇上臣妾真的是冤枉的,求您别锁着臣妾。若是关上了宫门,长春宫与冷宫有何区别啊!”宸常在肝肠寸断,虽然这已经是和好的结局了。可她仍然不甘心,若是皇上永远不收回承命,那自己这一辈子都要在长春宫里枯熬,直至断气。 不甘的自然还有恩嫔,好不容易成了真正的主位,怎么才不过数月,就沦为弃妇了?她很想告诉皇上,这一切都是媚贵人的主意,自己根本不甚明了。可细细一想,又怕媚贵人终究有出头之日,得罪了她,怕是连这微末的希望都沦丧了。“臣妾遵旨。” 除了诚然一拜,恩嫔实在无言以对。好像从一开始,她选择于如玥背道而驰,就已经注定了今日种种。可若是当初,没有选择不同的路,她今天或许如玉嫔为妃,或许早已诞育皇嗣,又或许…… 比之恩嫔、宸常在,媚贵人显然镇定得多。她失落难掩的目光沉积了些许不舍,饶是端庄向皇帝叩拜:“臣妾愿意自省自查,慧修兰性,盼望着他日能再度侍奉于皇上身侧,以尽臣妾之心。” 前后不过数月,媚贵人也没想到自己能脱胎换骨一般,淡定而内敛的如此沉稳。这一切的功劳,都是鲁天的。 敏锐的捕捉到皇帝眼中的期许之色,媚贵人只觉得这番话或许没有白说。今日窘迫且罢,好歹保住了性命。可来人又当如何走出长春宫呢? 眼看着就要为嫔了,她也是真的不甘心。可依然顺从的就着内侍的手起身,乖巧而平静的退了下去。连步子也没有凌乱,头上铃兰碎苏徐徐摇曳,净显婀娜之态,幽幽于众人的目光之中慢慢走远。只是没有人能看穿她心里充斥的怨毒,早已蔓延全身每一寸肌肤与血脉。 “臣妾告退。”如玥目送了哭哭啼啼的宸常在回宫,见事情总算圆满,兀自起身告辞。 玉妃正想劝上一句,心下一掂量又觉着是小女儿的心思,遂对皇帝使了颜色:“臣妾也告退了,皇上别贪了凉,这会儿也该用晚膳了。永寿宫有一道菜色,叫‘春回大地’,最适对所愿良景。”福了福身,玉妃也迈着优雅的莲步退去。 皇帝便是真真儿的坐不住了。“常永贵,你说朕自去永寿宫尝尝那菜色可好?” “当然是好,如妃娘娘宫里的佳肴最为精致,满后宫怕是再寻不出第二份儿了。”常永贵清了清嗓子,正欲传旨摆驾,却被皇帝止住。 “也罢。”皇帝叹了一声:“若是如妃有心与朕和解,断不会自己告退。朕贸贸然前去,一准儿要吃闭门羹了。” 一轮精光掠过皇帝的面庞,常永贵微笑劝道:“越是美丽的女子,越是面若冰霜,才越叫人难以忘怀。皇上,您说是不是。” “倒也确实。”皇帝允诺:“去罢,朕想笑薇了。” 如玥前脚回来永寿宫,就听得乐喜儿通报,说皇上的御驾向着永寿宫来了,后脚就到。 “沛双。”如玥对乐喜儿摆了摆手,让沛双近前说话。“你去长启祥宫一趟,请丽贵人来咱们宫里用膳。从后宫门去,别让皇上瞧见。” 沛双知道小姐每一步都在掌握之中,一字也未多讲,爽脆的应下了。待她由后门出了永寿宫,皇上的御驾就已经不步入正宫门之内了。 “皇上万福。”如玥淡然的态度,生分的让人有些心疼。皇帝不是看不出来,却情愿自己没有瞧出来一般。依然如旧的伸出宽大的厚掌:“起来,这里只有你与朕,何必拘礼。” “君为臣纲,如玥岂能不循礼数。”缩回了手,如玥清爽的站直了身子。“未知皇上前来,臣妾已经去请了丽贵人共进晚膳,小厨房里备下的多半是花材之类。只怕不合皇上的胃口。” “你们先出去。”皇帝睇一眼四周的奴才,吩咐了一句。 如玥并不以为意,依然平静的与皇帝对视。只是那一臂之遥的距离,好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往前一步,她便后退一步。他继续往前,她便继续后退。直到她的身子,贴在了圆桌沿上,无路可退了。他才停下了。 “如玥你,究竟是怨朕,还是怕了朕?”皇帝停了下来,总算没有贸然的再往前逼近。他深邃的眼眸似乎想透过她的身躯,看见那颗依然红热的心里,究竟有几分自己。 “臣妾不敢怨皇上,亦不是怕。”如玥坦然的目光,因委屈而不定,来来回回,闪烁着清冷的光,却不敢**裸的对上他的目光。“不过是伤心罢了。” 这话里,到底没有一丝责怪,更像是坦然的接受了。正因为已经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反而没有了抱怨,没有渴望,甚至没有了心。 “朕,是无心的。”皇帝听的心疼,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如玥忽而笑了:“等闲变却故人心,臣妾从未想过,皇上待我之心竟然也会变却。在您眼中,我早已不是那个乘着竹筏子,一身男儿青衫的少女了。我终究与旁人没有什么两样。从我在主事府上,第一眼看见您,心就再也不是我自己的。 皇上,若是您真觉得我钮钴禄如玥,处心积虑的为妃为嫔,只是为了贪恋荣华富贵,觊觎皇后凤冠,就请您休了我罢。” “如玥。”皇帝重重的唤了一声:“若这话是从苏拉口中说出来,朕或许不会生气。因为她是小女儿脾性,也没有陪朕走过风风雨雨。可你不同!你是朕的如妃,与朕十数年的福气情分,为朕诞育了两个女儿,朕怎么能休了你?” 苦涩溢满了唇齿,如玥不愿意装糊涂:“可若是上次在御花园里,玉妃没有扭伤脚,只怕皇上已经下令发落了臣妾。或许这会儿,臣妾已经沦为弃妇。皇上,如玥可以死,却不能受辱,可以放弃所有的荣华富贵,却不能与所爱之人隔着厚厚的宫墙,终年不见。 若您一定要处置了如玥,就请赶我出宫罢。情愿相隔万里中不见,也不愿明明您就在我眼前,我却早已不在您心上了。” “如玥!”皇帝似乎比刚才更为用力的唤了这一声。 “皇上。”如玥见他要靠近自己,伸长了双臂挡在身前。“我知道,您首先是天下人的皇上,才是我的夫君。我也知道,除了我,您还有皇后,没有皇后您还有诚妃、有玉妃、有恩嫔、有康贵人、丽贵人、媚贵人……有数之不尽的宫嫔。我并不是唯一的,也并不见得就是绝无仅有的。 身为如妃,我必须慷慨端庄,我必须宽厚为怀,我必须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看着您与旁人亲近,还要伪装出一点也不介意的样子。妒忌是宫嫔德行之大亏。可是皇上,臣妾能不嫉妒,却不能不伤心。”如玥本来是不想哭的,可是泪水似乎并不能控制。 皇帝锁紧的眉宇,似乎因为如玥的伤心而更加团紧。无言以对,这时候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一下子说了这许多话,如玥觉得舒服多了。堆积在心中的怨气和委屈,仿佛消散了大半。整个人忽然就轻松了起来。许久没有这样坦白,如玥也被自己的直言不讳吓了一跳。原来不是不爱了,不是不在意了,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她的心,从来都是向着他的。 “是朕不好,没想过那随口之言,会伤的你那么深。”皇帝还是走了过来:“原谅朕,别对朕绝望好么?” 第一百七十三章:非离间 “皇上。”如玥执拗的拒绝皇上的怀抱,豆大的泪水似乎并未止住。“臣妾不敢再奢望。已经凉了大半的心,难道一瞬间就能恢复元气么?”带着薄怒的容颜,似乎更有惊艳之美,宜喜宜嗔大抵说的就是这个样子。 芩儿在门外听了许久,看着沛双请了丽贵人来,才婉音通报:“皇上、娘娘,丽贵人来了。” “让她在外面候着。” “请进来。” 皇帝与如妃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了这样两句话。 如玥自顾自的抹去了脸上的泪痕,轻咳了一声:“皇上,臣妾请了丽贵人共进晚膳,您却生生将人挡在外面,岂非要妹妹怪我么!” “你知道朕不是这个意思。”皇帝略有些生气,更多的却是心疼。此时此刻,他只想静静的与如玥相伴,哄到她开心为止。可如玥似乎根本不想给他这样一个复合的机会。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玥高傲是偏过头去,生冷的唤了芩儿一声:“快请丽贵人进来。” 皇帝长长的叹了一声,似乎想要吐尽聚在心底的怨气,正想说什么,芩儿已经领了丽贵人走进来。 丽贵人知晓皇上在此,又见如妃双眼通红,便知究竟。自还是要保持着温婉懵懂的样子:“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给如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其实心里一直很奇怪,如妃失宠多时,今日忽然让自己来永寿宫所为何事。 难道只是为了让皇上知难而退么?很显然若是自己不来,这会儿皇上已经要揽美人入怀了。这不想还好,一想,脸颊痒痒的红了起来。“臣妾来的不合时宜,先行告退了。” “妹妹慢走。”如玥侧身绕开皇帝,径直朝着丽贵人走过来。“本宫有话要与你说。何况皇上也该回养心殿看折子了。” 皇帝尴尬,却没有愠怒之色。既然勉强不来,也唯有先行离去,再慢慢想法子。“如玥说的是,朕还有好些折子没看完。常永贵摆驾。”本想回过头去,说改天再来瞧你。可当皇帝扭过头时,才发觉如玥早已经拉着丽贵人落座了。 连跪安都是那么迅速的点到即止,难道在她心里,自己就这么讨厌么!拂袖而去,说不出的酸涩与委屈,只是一句气头上的话罢了。自己心里也不好受,这个如玥,当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几时如妃待我竟然这样亲热了。”皇帝一走,丽贵人便恢复了如常的嘴脸。硬是从如玥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娘娘不是以为我故意弄伤了自己,以羞辱你么?” 如妃也并不恼她,只是吩咐了沛双:“传膳进来,我要与丽贵人边用边叙话。” 丽贵人依然没有放松警惕,她总觉得如妃的动机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可如妃失宠的这半年来,她的日子也不好过。说起来是皇上间或来启祥宫,可却与原来大相径庭。每每前来,总是去了姐姐那里。 先前,她身上带着伤,的确不方便侍寝。可之后,她的伤已经痊愈了,皇上的心里也没有了她的位置。 看出了丽贵人的隐忧,如玥微微露出笑意。“我知道,你并非是故意弄伤了自己。”如玥很坦然:“这是事后才知晓的,当时并不这么以为。可我也知道,你的轻薄尖酸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柳絮絮的本性何止如此啊?” “臣妾愚笨,不晓得如妃娘娘在说什么。若是娘娘有心要向臣妾说个明白,就请娘娘不要兜圈子了。”丽贵人有些心虚的绕了绕手中的帕子。 “相信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皇上有意册封你姐姐为嫔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了。”如玥这个时候请丽贵人来,自然是希望她能弃暗投明。与其效忠一个根本与后宫无缘的福晋,倒不如安安分分的听自己的话。 皇上对媚贵人格外偏爱,这一点从方才的事儿里就能看出来。纵然是长春宫装神弄鬼提及了李氏,可皇上也还是愿意将完颜苏拉与李丛云撇的一干二净。这是在让人无法安心。“可你当真是聪明,一入宫就懂得装轻佻隐藏锋芒。难道你就甘心落败么?” 丽贵人先是勾起了唇角,淡粉的唇彩显得她红粉绯绯,春色满面。浅笑过后,丽贵神色稍滞,略微停顿之后,复又是开心的笑容。“得如妃娘娘这般看中,当真是臣妾的福气了。可自古以来,姊妹入宫就必然鹬蚌相争么?我看也未必,更何况娘娘今时今日能倚重臣妾,将来未必就不能倚重旁人。 我舍了与亲姐姐的情分,最后也为能得善终。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儿,难道只图一时的披金戴银,权倾宫鸾么?终究不知是如妃娘娘太小看于我,还是太相信自己了。” 抿了唇,丽贵人赔了笑:“娘娘可别怪我说话直白,人前装笨也好,假意轻佻也罢。不过是保护自己的手段罢了。后宫之中,人人都会,也并非只有絮絮做的最好。娘娘若是为防着媚贵人来扶植臣妾,将来也必然会为了钳制臣妾,而扶植旁人。 周而复始,苦的或许只有娘娘您自己的心。”丽贵人捻起一朵牡丹,轻轻的扯下一片淡粉的花瓣。“牡丹其实并不怎么好吃,臣妾反而喜欢廉价的茉莉。虽然朵儿小,却馥郁芳香,备有滋味儿。” 如玥顾盼流转,淡笑自若,好半天才微微点头。“不错,丽贵人你说的没有一句不实之言。后宫里难得有人敢当面拒绝本宫,更难得这样生死攸关的话,也说的如你这般坦然。你与康贵人或许并不会如飞燕合德一般,姐妹二人唯有一人能得宠。 但你又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个出尽凌厉,人前讨丑的要是你?你又有没有想过,皇上开始为什么会在意你,现在反而不会了?难道仅仅是因为你的脚伤么?” “娘娘到底想说什么,若是挑拨我姊妹二人关系的,大可以不必宣之于口。”丽贵人只觉得自己底气不足,如妃竟然晓得她心里的种种担忧。而这种担忧,似乎她从未表现出来过。 “实不相瞒,先前御医石黔默替你们请过平安脉。你和柳绵绵入宫之前,都曾服食了分量不轻的当门子。于是乎,你们的身子都受到了极大的损伤,或许不会有孕也未可知。这一点,你又知道么?”如玥说的自然是实话,如宝的心性如此,也在情理之中。 丽贵人一下子站起身子,肃然以对:“福晋为何要这样对我们姊妹二人?当初说好送我们入宫,只是为了夺走你的恩宠,全做为福晋出气。于我们姐妹,也是颇为有益……” “不错。”如玥打断了丽贵人的话,不紧不慢道:“一来你们姐妹是天生的尤物,不入宫可惜了。二来,为妃为嫔,总好过做一辈子的婢女,任人欺凌。我与如宝的心结,从来都不曾解开。原想着让她好好当王爷的福晋已经是恩赐了,却不料她真是死不悔改。” “你们姐妹之间有什么恩怨,又与我们姐妹何干?福晋她口口声声令我们凌驾于你之上,以报昔日之仇。却原来将我们姊妹也算计在内了,当真是狠毒无比。”丽贵人只觉得骨子里都是凉的,那中滋味犹如你走在高耸如云的独板桥上,忽然有人放了冷箭,令你失去平衡。 如玥无奈而笑,幽幽冷叹:“若我告诉你,你姐姐柳绵绵所受的创伤比你小了许多,且她有可能会为皇上诞育皇嗣,你会如何作想?” “是福晋刻意安排的么?她看扁絮絮会不如姐姐!”丽贵人已经不能平静的说出这句话看,她控制不住身子的颤抖,双拳攥的指甲陷进肉里。 “并不是!”如玥示意她坐下,徐徐道:“入宫以后,你姐姐每日服用排毒的药物,且坚持日日针灸清毒,身子里聚集的毒素缓慢的排出了体外,早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可是相反的,你却依然日日在食用,与原来没有什么不同的食物,长此以往,即便是你有幸得蒙天恩,所诞育的麟儿非傻既呆,即便果然正常,也很可能会因为先天不足而夭折。” “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丽贵人一激动,颤抖的更为厉害了。冷汗涔涔汨汨的冒出来,额头,鼻尖,背脊,掌心,无一处不是冰冷的汗珠子。“姐姐她不会这样害我,若是她知晓食物中有当门子,她不会让我吃。这全都是你,为了笼络于我设下的骗局。 是你害我的,是你和福晋害我的。我姐姐她不会,她绝不会!你说完了吧?我要走了,我不会相信你今天说的任何一个字,绝不会信。” 如玥没有拦她,也不让人拦她,只轻柔道:“信不信由你,可若是留心,总能发觉蛛丝马迹。你是个聪明人,难不倒你。” 丽贵人没有回头,却只觉得双腿灌了铅般的沉重,每走一步都极为吃力。若是如妃所言,果然全中,那么……自己该何去何从啊?从小没有父母的照顾,难道相依为命的姐姐,真的会这么狠心么? 第一百七十四章:不轨 沛双看柳氏离去,才慢慢收拾起桌上的菜肴,唤小宫婢来一一撤下,一水的换上来平日小姐爱吃的。“始终是柳氏姊妹相残互斗的劣事,小姐您何必操心呢!若想择一个人,分了媚贵人的恩宠,满后宫多少女子堪用,何必择柳絮絮这样轻纵的女子?” 象牙镂空的一双筷子,两端镶嵌了雪银。如玥捻起一块碧绿的翡翠瓜,轻轻搁在银纹穿花的小碗中,索然无味。“经历了这一回,我心感慨万千。皇恩浓倦如何?终究难逃坎坷命运。若不能容颜不衰,令皇上生厌,总要投其所好!须得有这么一个人,替我完成我要做的!” 自是经历过才晓得怕,如玥在意皇上,才会让自己如此难受。“今日与皇上所言的每一句话,都是该隐忍去,长久埋于心中的。可是沛双,我还是说了。三分理智,六分情意,还有一分是必死的决心。皇上他,总算不是绝情之人。我心里在想,若是柳絮絮能替我侍奉在他身侧,也是很好很好的。” 菜肴渐渐冷了,香味也就不那么浓了。“小姐,二小姐送进宫的人,奴婢到死也信不过。更何况她不能成孕,对我们未尝就不是好事儿。您又何必这么早就知会她,让她再无翻身之地不是很好么?”沛双伸手抚了抚蝴蝶对翅的官窑碟,油然生出一股忧愁:“总归小姐您有您的决断,奴婢实在不便插嘴。菜凉了,奴婢去热热再奉上来。” 如玥知道沛双不喜欢柳氏,甚至很是抵触。自己昔日也是如此,如今却不这么看了。 “不必热了,反正我也没有食欲,若是你有功夫,就陪我说说话吧!”如玥瞧沛双还嘟着嘴,就伸手拉她坐下。“柳氏二姊妹之中,你觉得谁的聪慧略胜一筹?” “自然是柳绵绵。”沛双不假思索:“那个丽贵人,尽态极妍,张狂的没了个样子!反倒是康贵人,端庄和婉,落落大方的,颇为会讨人喜欢。” 如玥含笑不语,似乎并不认同。 “难道小姐觉得,会是这个丽贵人不成?”沛双自然不会轻易就信。“可奴婢总觉得,她那个倚姣作媚的样子就让人受不了。皇上断不至于喜欢,图的或许是个新鲜吧!” “后宫女子,美貌千万。那一个不是容姿楚楚,仪态万千?”如玥抚着自己的脸颊浅笑,无限留恋的样子。“可往往那些能入龙目的女子,多半是不那么温顺端庄的。你瞧瞧皇后,想想先皇后,再比子从前跋扈的华妃,或如本宫!”凑近沛双的脸,如玥才渐渐敛去笑意:“可别忘了,一入宫时,皇上最喜欢的却是那柳絮絮,这又是为何?” 沛双闹内,灵光一现,整个人忽然就明白过来了!“见惯了清一色的端庄,反而是那些与众不同的更有滋有味些!难怪……连媚贵人之流的,竟也能攀附上皇恩。” “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宫里的女子被祖宗家法约束着,于皇上面前自然是一样的端庄一样的雅致。看来看去,难免会腻味。这一点,兴许许多人都未看透。可那絮絮,心里明白。”如玥指了指沛双的心:“男子薄情,自古以来就是注定的。喜欢的女子,自会希望她无所不用其极的讨自己欢喜。不喜欢的女子,就希望她们落落大方,端庄优雅,甚至盲目的纵容自己。说到底,天子也是血肉之躯。” “小姐这么说,奴婢认同。可丽贵人会诚心效忠么?”沛双端了热火上的铜壶来,给如玥泡了一壶绿茗:“怕就怕人心不足,帮她,反而祸及自身了。” “走着看吧!咱们抬举这个柳絮絮,也要看她是不是有这么个本事。否则,说到底还是空架子,有什么意思!”如玥抿了一口热茶,才觉得唇瓣冷的有些过头。“长春宫、启祥宫都派人去盯着。早晚会有动静的。” 丽贵人从永寿宫走回启祥宫,脸上的泪水,早已被风抽干。留下一双反着银光的泪痕。 鼻翼两侧微微的红,唇瓣却干的有些起皮,失了往日的柔润。最要紧的,是她怎么也镇定不了自己的心。想要微笑,却是那么的难。日日陪在身边,一模一样的容颜,竟然才是最想自己万劫不复之人。叫人情何以堪? “絮絮,你回来了?”康贵人迎了出来,见妹妹失魂落魄的样子,大为吃惊。“你这是怎么?为什么不让人陪着回来?如妃为难你了?” 丽贵人的唇微微动了动,终于还是沉默。不怕别的,她只怕姐姐会真的承认了。那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她或许可以自欺欺人,装作挑拨之言。 “你别吓姐姐啊!”康贵人见她迟迟不开口,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摇摆不定:“若是如妃真的为难于你,只管告诉姐姐。上有皇上皇后,下有玉妃诚妃,咱们行为端正,欲加之罪,怕不那么容易扣下来。” “福晋,给我们吃了当门子你可知道?”丽贵人好不容易沉了气,坦然问了一句。 “当门子!”康贵人唇瓣微然颤动,却没有特别惊讶。显然是如妃已经将真相告知,难怪先前执意让石御医来启祥宫请脉呢。“我是知道的,入宫以后,便知道了。不对你说,是不想你如我一般难受。再者当门子虽然药性极重,损阴致亏,总也还是有希望的。姐姐不说,也是希望你不至于失了这一份信念。” 从姐姐的眼里,柳絮絮似乎看见了自己。可分明就是至亲骨肉,她真的忍心欺骗么?“原来姐姐你早就知道了!” 眼睛定定的瞪着姐姐,妄图从她眼里找到一丝愧疚。可是,并没有。除了堆起哄骗的笑容,只有虚伪的安抚。 “好妹妹,你别怪姐姐不说。咱们入宫以来,风波就没断过。如妃岂会这么好心来帮咱们啊,还是得好好想想,往后的路要怎么走。”康贵人伸手抹去丽贵人脸上的泪痕:“别人越不想咱们好,咱们就越得走好每一步。我派人打探过了,知道迟迟为晋为嫔,是如妃的心意。咱们姐妹,无论谁出头都好,要好好保护彼此,相持相扶走下去。” “我累了。”丽贵人缩了身子,不愿意柳绵绵的手再触及到自己。 “那就好好去歇着,别胡思乱想了。”康贵人哪里会知道,如妃早已掌握了她全部的心思。而此时,连自己的妹妹也一清二楚了。 “贵人,那药还继续用么……”翠枝问了康贵人一句。 看着妹妹走远了,康贵人才微微点头:“用了好些时候了,也不在乎继续用下去。何况,这么巧妙的法子,谁又能猜到呢!怕是再有个一年半载,咱们心里也就踏实了。” 翠枝点头,眉梢微微一提:“只是皇上册封贵人为嫔的旨意还未到,怕不怕有变数?倘若,丽贵人先您一步……” “没有这种假设。”康贵人一改从前温和的脸色,满目冷光熠熠:“皇上喜欢她什么,我会不知道么!自有比她更用心的,断不会有这种倘若。看样子,如妃是要复宠了,好在媚贵人那里不济,总归有咱们的机会不是。倘若我能怀上龙裔,什么就都简单了。” “奴婢知道了。贵人也该施针趋毒了。”翠枝与康贵人水眸一对,彼此便知晓了对方的心意。 荷欢得了信儿,就急着来禀告皇后。一个不留神脚下打滑,整个人就扑摔在路上,很是狼狈。 “急什么?”皇后淡然的抿唇,示意身边的小宫婢去扶了起来。 “奴婢有罪,冒失了娘娘。”荷欢先是请了罪,才接着往下说:“娘娘,奴婢打探清楚了,皇上只是锁闭了长春宫,并未有进一步的指示。宫中个人也没有得到严苛的责罚,只令反思。” “什么?哼!”皇后细长的凤尾金护甲叭哒一声,敲在小炕桌上:“原想着帮衬如妃一把,将那李氏的暗客赶尽杀绝,使他自动现身,正能捉媚贵人个现形。怎么暗客死了,媚贵人却安然无恙了?这如妃,几时修来了如此好的脾气,到底让人刮目相看呐!” 荷欢顾不得身上的疼,附和道:“娘娘若是想帮如妃,现在是最好的时候。锁闭宫门了,旁人自是进不去的。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如妃指定脱不了干系。娘娘您幽居养病多时,却能独善其身。皇上恨透她,您便不费吹灰之力!” “算你还有点灵性。”皇后满意的目光,满是赞许。“本宫心灰意懒了这些时候,也该收拾收拾心情了。后宫啊,说白了就是一块菜地。杂草丛生,花儿不就没地儿开了?养分有限,只能供给更尊贵的品种不是!” 第一百七十五章:承恩 芩儿拉住乐喜儿,用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嘘的动作,两人走远了些:“娘娘这会儿刚睡下,有事么事儿等会儿再来报吧!” 乐喜儿微微点头,苦笑道:“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就是,就是让奴才有些看不下去。” 如是想,芩儿就知道是什么事儿了。必然是长春宫的人,为难了佳贵人。“可是恩嫔带的头?” “姑姑秒算,一点不错。恩嫔与媚贵人指责佳贵人是咱们主子的人,长春宫里的事儿,除了她再没有人能与主子里应外合。这下落难了,她们自然是要和佳贵人为难了。奴才只是不晓得,为何主子不把佳贵人迁出长春宫去。”乐喜儿满嘴苦涩,只替佳贵人心疼。 “娘娘自然有娘娘的安排。”芩儿摆了摆手:“你继续去盯着,没闹出大乱子就好。” 乐喜儿退出去,正遇见皇上驾到。常永贵代皇上问道:“如妃娘娘这会儿可在午睡?” “正是呢,主子昨晚上睡得不好,晨时双眼干涩疼痛,这会儿才睡下。”乐喜儿恭敬的回话,也不敢抬头。 “朕自去瞧瞧。”皇帝不想太多人跟着,惊动了如玥。更不想自己一番讨好,遭来冷待落进奴才们的眼中,又惹出好些是非。 当皇帝,就得被千万双眼睛盯着,战战兢兢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嗻!”常永贵并乐喜儿一并退下,皇帝孤身一人,往里走。 芩儿见皇帝来,忙迎了上来。所幸没有出声,更没有惊动里面沉睡的美人。 三重香罗幔帐格外挡风,朦胧中勾勒出如玥婀娜的身形。所然瞧不清此刻纯美入梦的表情,可总归是近的。皇帝轻柔的闭上眼睛,似乎已经感觉到香甜的气息。 那是一种很熟悉却又很陌生的香甜。似乎一直萦绕在心间,有似乎经久不识。 伸手想掀起幔帐,皇帝这才发觉自己的手,竟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这种感觉,像极了年岁轻的少年,局促,不安,却满满是渴望,内心无比甜蜜。 只是当如玥净白如玉的素颜,显露在皇帝面前时,他才真的看清楚,原来她没有舒畅纯美的入梦,她的眉头依然紧紧锁着,让人心疼的厉害。 柔柔的指腹轻缓的触在她的眉心,皇帝正想给她揉揉。如玥却被这突然的动作惊醒,猛然厑抱紧自己蜷缩了身子坐起来。 待看清楚了眼前的人,她才长长呼了口气:“皇上万福。” “朕不好,吵醒你了。”皇帝面露忧色,很是愧疚:“听乐喜儿说起,你昨夜未能安睡。不想这会儿,还扰了你的好梦。不若朕抱着你,再睡一会儿吧!” 如玥默默无声,只是垂首,甚至没有看皇上一眼。 皇帝也不在这么小心翼翼,兀自于榻上坐好,一把将如玥扯进怀中。“朕从来不知道,朕的如妃,竟然如此小气。好话说了一萝筐也博不了美人一笑。还是那一日骂朕骂的还不够解气?” “臣妾怎么敢怨怼皇上。”如玥偏头对着幔帐,依然不愿意与皇上亲昵。 皇帝也不生气,反而缓缓的靠过来,在如玥耳畔呵气。 暖洋洋的感觉很痒很温柔,如玥无从躲避,只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若是一直都这样好,该有多么幸福?可,他的心,太难以捉摸了。谁知道下一秒,他又会不会再质疑自己。 迟疑间,皇帝温热的唇已经贴在如玥小巧的耳垂上,那温存好像熊熊的烈焰一般,灼灼的烤着自己冰凉的心。一时间,如玥竟然忘了拒绝。 “别怪朕,好么?”皇帝孩子般的口吻,就有些无赖,深锁进怀中的女子,她的肌肤如此柔滑,令他着迷。 “皇上……”如玥双手挡在自己身前,扭着身子想要从皇帝的怀里挣脱出来。动作竟然是那么的僵硬,失去了往日的柔婉。 可似乎这并没有影响皇帝的兴致,他的呼吸越发的急促,手上的劲儿也更大了,用力的钳住如玥的手臂,令她不能动弹。 一个一味的逃避,一个却一味的索取,直道那灼热的刺痛感贯穿了如玥的身体,她才猛然失去了抵抗的力道。 “招之则来挥之则去,臣妾于您而言,是不是根本与旁人没有分别?” “胡说。”皇帝轻轻的咬在了如玥的肩头:“朕待你总归是和旁人不一样的。而你,根本就是唯一的如玥,朕心中的明月。” 真作假是假亦真。即便他此时此刻的柔情蜜语不过是逢场作戏,可早已经托付了一整颗心的自己,又能怎么抵抗呢!身体出卖了她的坚决,似乎开始迎合他的动作了。 如玥轻柔的闭上了眼睛,她早已经无从抵抗了。“如玥只愿皇上记得今日所言!” “傻丫头,朕自然会把你放在心上……” 旖旎无边的春色,染红了一双璧人真挚的面庞。一室的幽香醉人,日偏西斜了。 “奴婢验过了,这菜肴里果然被人下了毒。”紫佳因为害怕而颤抖的声音,虚幻的飘入媚贵人的耳际。“还好是鲁御医早有交待,让奴婢一一检验,就怕药粉分别混入不同的菜色之中,聚合成毒。” 媚贵人的绣发,梳的格外整齐,妆容甚至比平时更为艳丽。她没有因为锁闭宫门而颓废心智,反而越发的从容安稳。“既然都验出来了,你还怕什么?” “奴婢自然是怕劣势之下,贵人宁的处境堪忧啊。如妃连投毒这样的法子都想出来了,只怕咱们万一有疏忽,就……”紫佳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说出的不吉利的话来。 “没有什么万一不万一的。”媚贵人轻轻的吹了一口气,将指上的紫玉戒指弹了弹:“我身穿五福吉祥旗装面见皇上,他看了也知道我有多么用心在为他积福。所以无论旁人有多不喜欢我都好,纯粹的嫉妒罢了。 只要皇上不让我死,谁也不能轻易要了我的性命去。既然你知道这菜肴里有毒,难道还非要逼着自己吃下去不成么!与旁人的调换了也就是了。谁死不是死呢,只要长春宫出了人命,她如妃就怎么也摘不清自己了。 若要说起来,还得感谢她替我下毒呢。否则,咱们不知道得在这长春宫里耗上多久呢!” 见媚贵人这样喜悦,才平缓了紫佳的心绪。“贵人,如是说来,这下毒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是,这菜肴,是不是要送去佳贵人哪里?长春宫里,也唯有这个佳贵人敢与如妃同气连枝,她若是死了,等同于斩断了如妃的羽翼,大快人心。” “糊涂啊。”媚贵人伸手一拍紫佳的手背,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自己也会说了,佳贵人是如妃的人。她死了,如妃大不了再寻旁人效力,终究没有什么损失。可是你要皇上怎么相信,如妃会蠢到毒毙自己的人,来威胁自己的地位?说出去,根本没有人会信是不是。” “不错,是奴婢糊涂了。”紫佳恍然大悟。虽然再不喜欢这个佳贵人,也不该用如妃的药毒死她。这么说来,还是媚贵人心思缜密得多,心里不住的佩服起这个落难的贵人来了。紫佳微微一笑,垂首问道:“那么,宸常在与恩嫔……” 取下了那紫玉的指环,媚贵人轻轻搁在紫佳的掌心:“给我换一枚翡翠的来。其实紫玉也好,翡翠也罢,终究要看谁更为和我的心意了。否则贵重如何,廉价又如何,终究起不了半点作用。宸常在也是,虽然身为常在就得了宸字为封号,可你也瞧见了,失宠了许久呢! 恩嫔虽然也是中看不中用的,不不!”玫瑰人抿着唇一乐:“连看也不中,她那疤痕啊,自以为遮得住,谁又会看不见呢!但她怎么说也是一宫主位不是么!若她死了,我或许能顶替她的位置……” 紫佳总算清明了,福了福身:“奴婢这就去办,贵人只待好消息便可。” 对着小荷早有蜻蜓立的镜子,仔细梳了梳自己的鬓角,媚贵人这才露出满意的微笑。“如妃啊如妃,你的心思也不过如此么。就会逼得那暗客现身,被我所毒毙。还在食物里投毒,妄图要我的性命。哼,未免太低劣了。若轮到用毒,本贵人不知道比你高明多少倍! 如李氏那刁钻泼辣的毒妇,也毙命于我手中了,且不是有你学的。瞧着吧,跟我完颜苏拉作对的,都得死!” 恶毒之言,配上绝美的清纯面容,镜子里的女子当真是娇媚的令人毛骨悚然。只是她又怎么会预料到,此时此刻,皇帝正与如妃缱绻缠绵呢。 常永贵一直守在外面,看着浓墨泼洒,天色暗黑了下来,早就过了用晚膳的时辰了。只是皇帝与如妃于内寝之中,没有半点动静,到底也不知道该不该打扰。虽然站的有些累,可常永贵的心里到底是甜丝丝的。皇上与如妃和好如初,再没有比这更让人愉快的事儿了。 “师傅。”小马子疾步而来,心急如焚。 常永贵连忙迎了上去:“怎么?” 小马子附耳道:“长春宫出事儿了,您赶紧知会皇上一声,过去瞧瞧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注定 “究竟出了什么事儿?”皇帝极为不情愿的起身,嘱咐如玥再睡一会儿:“长春宫当真是没有消停的时候,朕去瞧瞧,晚些时候再来陪你。你乏了就先睡吧。” 如玥支撑起身子,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的:“皇上,臣妾跟您一块儿去吧?” 皇帝哂笑出声,用手指轻轻点了如玥的鼻尖:“分开这一小会儿,你也不舍得,自然是好。可是外头风凉,须得多披件衣裳。” 顺从的点了点头,如玥唤了芩儿进来,迅速的为自己更换了衣裳。 已经许久没有与皇帝并肩而行了,其实这样的殊荣,只有皇后才配享有。从前觉得是理所当然之事,可如今竟然走的有几分心虚。步子略微慢下来,便与皇上错了肩头。 “怎么,是冷么?”皇帝敏锐的察觉到如玥落后,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朕握着你的手。” 宽厚的大掌果然很温暖,将如玥纤细的手指紧紧的攥住。似乎是为了迁就自己,皇帝也放慢了速度。 常永贵于前头带路,不时回头看一下身后的两人,终于心满意足的笑了。 “长春宫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方锁闭宫门不久,竟又生出了乱子,当真是令朕不甚其烦。”皇帝扶着如玥上了御辇,自己也坐稳了,才抽出功夫问常永贵。 “回禀皇上,长春宫是得了圣旨锁闭的,奴才们都不能擅自入内。并不能洞悉里面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看守的侍卫听得宫内惨叫声、惊呼声不断,猜测是出了大乱子,才不得意惊动了圣驾。”常永贵小心的回答,生怕那一句话没有说清楚,惹恼了皇帝。 如玥一早就猜到媚贵人会在这个时候生事,却不想她竟然如此迫不及待。沉下心来一想,又觉得有些蹊跷。昨日皇上处罚长春宫时,媚贵人沉稳自若,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儿发生。不像是需要这么着急脱身的。 就算要嫁祸给自己,无中生有,也没有必要连连惹皇上不痛快。更何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皇上长久不见她,反而能多存几分想念。总比有事儿没事儿给皇上添一回堵,来的划算得多。 “想什么呢?”皇帝凝望着如玥好一会儿,她都没有察觉到。本也不想扰乱她的心思,却见她的眉宇不自觉又拧在了一起,才忧心问道。 对上皇帝深邃的眸子,如玥有些杯弓蛇影的惊惶。是皇上又不相信自己了么?她很想问,却理智的忍住了并没吐露一言半语。反而是松乏了眉头,淡然含笑:“臣妾在想,莫不是媚贵人想念皇上,而使了小性子请皇上走这一趟吧。 若果然如此,臣妾非要缠着皇上前来,反而显得故意了。白白搅了妹妹的一番心思,还使得皇上尴尬!” “你呀!”皇帝拖着如玥的手,附在自己的掌上,缓了口气才道:“朕曾经册封皇后身边的宫婢为瓜尔佳常在,也就是安嫔,惹得后宫嫔妃们醋意大发,妒怨之心四起。本就打算不再如此。可还是经不住诱惑,封了媚贵人。” “食色性也。”如玥简单明了的吐出了这四个字。“皇上是天子,普天之下的女子,都是您的。”这话说的违心,却没有什么不妥。 可在皇帝眼中,如玥拈酸吃醋的样子,当真是可爱极了。顺势将如玥圈入臂弯,温柔的落吻在她脸颊。“朕就是喜欢你这小气家家的样子,虽然失了端庄,却添了几分纯真。让朕不由得怜惜,想要将你捧在掌心。” 如玥轻柔的闭上眼睛,轻盈的睫毛柔软的覆盖在眼上,弯弯的卷翘。“若是可以选,臣妾真愿意如窦皇后那样的悍妇,有她在,汉文帝的后宫便再无三千粉黛。” 皇帝半晌没有说话,末了才道:“若是可以,朕也情愿出声在富庶之家,只求一心人,平平静静的渡过漫长的康乐静岁。” “噗嗤。”如玥总算笑出了声:“臣妾竟然不知,皇上也如小女儿一般,有这样微末的小心思。倒像是刻意对臣妾说了,寻如玥开心。” “自然不是。”皇帝慨然长吁,随后又道:“在长春宫第一次见苏拉,她的楚楚可怜就深深打动了朕。那时候她还是李氏的随侍婢女,朕并未给她什么名分。可她温顺乖巧的样子,犹如一直受了惊吓的下白兔,软绵绵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抚摸、疼惜。 这些话,朕本来不想与你说。这会儿说出来,倒也不是为了伤你的心。只是希望你能平和待她,不亲厚也无所谓,却不要伤害她。先后两度,她失了龙裔,朕未能抚慰,总希望她能一如从前,柔柔顺顺的度日也就是了。” 如玥有些诧异,原来媚贵人在皇帝眼中,一直扮演着这样的角色。楚楚可怜,惹人怜惜,手顺乖巧,莫名的令人想要抚摸疼惜的小白兔! 瞠目结舌,除了这个词,如玥脑子里一时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形容自己此刻心情的词汇。当真是有些钦佩的,后宫里会做戏的女子太多太多了,哪怕是温婉和顺的康贵人,皇帝也未曾这样赞许过。偏偏是这个媚贵人,当仁不让,坐稳了最具楚楚之姿的称号。 “皇上是觉得,臣妾故意与她为难么?”如玥垂下眼睑,好半天才冷冰冰的问。 “自然不是。”皇帝有些讨好的握紧她的手,诚然一笑:“朕有多恨毒了李氏,你便亦然。也是因着李氏的缘故,朕知道你看见苏拉便会觉得不痛快。可李氏是李氏,苏拉是苏拉,虽曾为主仆,可到底不是一样的人。 朕只是不希望过往痛苦的回忆左右了你的思绪。再加上,苏拉的出身不好,朕有些忧虑后宫的妃嫔们会对朕宠幸与她之事,怨声载道。也希望你能帮着朕分忧,多帮衬帮衬她。” 这么听着,皇上口中左一个李氏,右一个李氏的,好似过往的那些耻辱与伤痛早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到底是薄情的人会比较宽容,因为不经心了,所以不会再觉得有什么痛楚。如玥当真不知道该替皇上高兴,还是该替自己忧心,会不会有那么一日,皇上对自己也会忘得一干二净? “臣妾明白。”如玥频频颔首,强忍住内心的厌恶与抵触。媚贵人是什么样的货色,唯有上苍最清楚,苦于没有证据,她只能缄默不言。 “那便最好了,朕也就放心了。”皇帝攥紧了如玥的手,揉在掌心里搓了又搓。彼时御辇已经抵达了长春宫门外。 常永贵微微掀起帘子,轻声道:“皇上,长春宫到了。” 皇帝唔了一声,先一步走下去,这才吩咐常永贵打开锁闭的宫门。随后却是自己亲手扶了如玥下来。“夜来风凉,若是觉着冷,就与朕说。朕自会让人先送你回去。” “有皇上在臣妾身边,岂会觉得冷。”如玥宛然一笑,竭力让自己看起来甜美。可只要一想到方才皇上的那番话,她便觉得满嘴里唯有苦涩来的真实。 宫门才打开,皇帝还没有看清楚宫内的情形,便有一女子疯魔一般的扑出来,一头撞在皇帝胸前。“皇上,您来了,臣妾等了您许久呢。您不是说,最爱听臣妾弹奏一曲‘好时节’么?臣妾已经备好了琴,您快来啊。快随臣妾进来。” 随后,便是那女子宛如银铃一般的笑声,笑声穿透了漆黑的夜色,听起来极为诡异。 “恩嫔,你这是要干什么?”如玥看清楚了那女子的容颜,不禁一惊。 “如贵人。你怎么也来了?”恩嫔的脸色,因为看清来人是如玥,不禁一沉:“皇上今晚翻的可是我的绿头牌,你来凑什么热闹。皇上连那么富丽堂皇的永寿宫都赏给了你居住,难道你连钟粹宫也不肯留给我么?” 皇帝愤懑的推开了怀里的恩嫔,极为恼怒:“恩嫔你在胡说什么?什么如贵人,什么钟粹宫,你可知道你现在身在何处?” “恩嫔?”恩嫔不由一颤!“皇上,您要册封臣妾为恩嫔么?当真么?那臣妾就不是钟粹宫里默默无闻的恩贵人了?臣妾是恩嫔,是恩嫔了!臣妾叩谢皇上隆恩。谢皇上隆恩。”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如妃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即眼底冷光一闪:“常永贵,恩嫔为何会忽然疯魔,你赶紧派人去查个清楚。” “你胡说什么?你才是疯子。”恩嫔忽然转过脸来,直冲着如玥就扑了过来:“本宫如今已经是恩嫔了,你区区一个贵人,竟敢当着皇上面僭越本宫。岂有此理!” 如玥岿然不动,没有半点惊惶的样子。那是因为恩嫔尚未扑到她,已经被皇上的贴身护卫所制止。 这就是她的下场么?如玥心里微微有些难受,本来入宫之后,一切都是未知之数。岂料她装笨装傻,暗中与自己为敌在先,又不甚毁容,失了皇宠在后。如今又忽然失心疯…… 也许对于旁人来说,往后要争要斗的日子还长着呢。可对于她乌雅沅琦来说,为嫔,已经是她此生的终点了吧! 第一百七十七章:惊夜 “皇上,恩嫔骤然发疯,怕是不适宜继续于长春宫内幽居,影响了旁人。臣妾请求将其迁出宫去,令择一处偏幽之地,请御医好好调治。”如玥知道,恩嫔素来不得圣心,若是此时追究她疯癫的缘由,皇上必然会多心。 才说过那番要自己与媚贵人和平相处的话,再违背他的心意,怕是又要冷漠好一阵子了。如玥忽然觉得很可悲,即便是亲密这般的枕边人,也总要遮遮掩掩,藏藏掖掖才能保全性命。 虚伪的让人有些想呕! “也好,常永贵,你照如妃的意思来办。”皇帝冷漠的瞥了恩嫔一眼:“带下去吧。” “皇上,臣妾还未侍寝呢,臣妾不能就走。皇上,求您别让臣妾走。”恩嫔歇斯底里的吼叫,使尽了全身的力气。终究没能换回皇上一句温言软语的呵护。 这许久是她最后一次面见天颜了吧?如玥别过脸去,兔死狐悲,打底就是这种滋味吧。 “皇上,奴才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常永贵躬着身子,忧心的垂首。 “说吧。”皇帝握着如玥的手,半晌没决定是去是留。 兀自睨了如妃一眼,常永贵才道:“长春宫锁闭,不过两日的功夫。忽然生出了恩嫔疯癫之事,必有蹊跷。毕竟没得到旨意,谁也不敢妄自入内一步。” 如玥明白常永贵是在帮自己说话,不由沉痛的点了点头:“怕就怕宫里还有什么隐患,若是连累了其余妹妹就不好了。臣妾总要亲眼看过无虞了才能安心。” 这话不错,皇帝也颇为合意。立在长春宫外也这些时候了,宫内竟无一人相迎。也的确是让人觉得不大对劲儿了。 “入宫。”皇帝也有些紧张,握着如玥的手有些滑,掌心湿润。 常永贵不敢耽搁,忙让内侍们打着灯笼前行照明、掌灯。只一会儿的功夫,长春宫就被密密排列的宫灯,耀得犹如昼日。 许是这动静惊动了宫里的人,忽而听见有女子抽泣的声音。 在往里走,如玥隐隐瞧见有人歪倒在地,缓慢吃力的往外爬。“皇上。”心里有些紧张,如玥紧紧攥着皇帝的手:“您看,那回廊上似乎有人在哭。” 顺着如玥手指的方向,常永贵忙让人去照,皇帝看清楚了那人竟是苏拉,几乎是想也不想就甩开了如玥的手。“苏拉,你怎么样了?” 被甩开的手,忽然就没有了方才的温度。那湿漉漉的温热,猛地被风席卷而去,留下格外的冷意。如玥于半空中,攥了攥拳,面上没有一丝的失落,随在皇上之后也赶了过去。“皇上,媚贵人这是怎么了?” “常永贵,去传御医来。”皇帝看见苏拉口边有残沫,猜她必然也是服了毒。“快来人,先将人抬进内室去。” 如玥此时唯一担忧的,便是佳贵人的安危。媚贵人这么心急的出招,必然是不得嫔位誓不罢休的。那佳贵人会不会已经遇害了,终究是自己一时的疏失所致,枉送了她的性命。 “常公公,佳贵人与宸常在何在?你快去四处看看。还有,派人四下搜查,有何可疑之人一并带上来,由皇上亲自审问。”临威不乱,如玥只当自己该为佳贵人尽一尽心。 皇帝却领情,温言道:“朕先去瞧苏拉,其余的事情就由你来处理。辛苦你了。” “臣妾必定尽心。”如玥目送皇帝往媚贵人的寝室去,心里早已没有什么感觉了。敛住心神,她忙唤了远远跟着的乐喜儿道:“你快去请石御医来,无论何谁当值都好,石御医一定得同来。” 这边话音才落,就听见有内侍匆匆报:“找到佳贵人了。佳贵人受伤了。” 常永贵忙躬着身子,伸手扶如玥:“娘娘,咱们去瞧瞧吧!” 如玥只觉得还有希望,只说是佳贵人伤了,至少还活着不是么,活着就有希望。“走吧!” 小太监领着如妃七拐八绕的走进一间柴房,推开门,扑鼻的湿气潮气带着沉重的霉味儿。如玥的心随之一紧,揪的人生疼! 那蓬松杂乱的毛草堆前,半倚半躺着一个人,满脸满身的污水与血迹,披散的头发长短不一,就连一双手也被用了大刑,竹夹还未有松开。 “怎么会这样?”如玥顾不得害怕,连忙快步走上前去,愧疚的唤道:“佳贵人,你怎么样,别睡,快醒醒啊。” 乐喜儿跪在地上,小心的取下还夹在佳贵人十指上的竹板刑具。 “嘶……”佳贵人从牙缝儿里抽了一口凉气,微微睁开沉重的眼皮,哽咽道:“疼……” “别怕,本宫在这里,一定会为你做主的。”如玥愤怒又心疼,只觉得怒火烧尽的,皆是满腔的热血。好一个完颜苏拉!若不讨回佳贵人这笔帐,我钮钴禄如玥就不配在紫禁城里走这一遭!如玥暗自发愿,看着佳贵人血肉模糊的双手,泪珠子硬是咽了下去:“乐喜儿,你轻着点!” “如妃娘娘,臣妾,挺得住……”佳贵人抵死咬住唇瓣,强忍着连心之痛,那模样犹如一株冰山上颤颤巍巍的雪莲。傲然而无畏! “快些,迟一点怕是这双手……”如玥别过头去不忍心看,耳边却是佳贵人痛苦的呻吟声。 “贵人?”乐喜儿取下夹子,才发觉媚贵人晕了过去。 如玥看着心疼的不行,自解开批在身上的斗篷:“赶紧唤几个人来,给佳贵人裹上,送回永寿宫去。本宫要亲自照看她。石御医可来了?一并请回宫去。” 如玥咬紧贝齿,将满腔的怒气化作悲伤的疼惜,蕴藏了所有的凌厉锋芒,尽显善解人意的温和模样。“常永贵,扶本宫去瞧瞧没贵人。” 一行几人正走在回廊上,如玥见石黔默迎面而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具裹着白布的尸体。 “如妃娘娘万福。”石黔默恭顺的行了礼,忧色不减:“宸常在毒毙身亡,皇上吩咐微臣将人先抬出宫去。” “别的不说,佳贵人危在旦夕,本宫恳请石御医你,穷尽一身力气,救她一命。”如玥眼中闪烁的泪光,道出她心里的惶恐不安。却依然是那么的倔强,那么顽强。 “遵旨。”石黔默郑重的应下。 如玥这才昂头挺胸,继续往里走。经过宸常在的身体侧时,她轻轻的拔出自己鬓边一根牡丹金簪:“宸常在素**美,死也不能太难看,就用本宫这簪子替她绾个好看的发髻吧!” “皇上,臣妾好怕。恩嫔不知是怎么了,宫门一锁闭。她就疯魔似的折磨佳贵人,还不许我们出言劝阻。甚至,甚至还锁上了各厢的门扇,不许我们求情,您快去救救佳贵人……迟了怕是她连性命也保不住了。”媚贵人铁青的脸色很是唬人,偏偏嘴里说的全是这样大义凛然的话。 一口气顶在如玥心头,疼得她险些叫出声来。 “你这样不好,还记挂旁人做什么?朕心中有数。鲁天。”皇帝唤鲁天来给媚贵人施针:“快给她解毒。” “怎么样?媚贵人要不要紧?”如玥故意慌乱了几分,饶是焦急的顾不得礼数就凑了近来:“怎么会这样?” 鲁天淡然的睨了如妃一眼,语含揶揄:“媚贵人中了毒,所以脸色才如此不好。娘娘瞧着害怕,便不要靠的这样近!” 如玥怒不横目,恨不蹙眉,依然焦心的几乎垂泪:“本宫岂是害怕!本宫是心疼妹妹,这么年轻就要受尽折磨。皇上,如玥斗胆直言,往皇上恩准。” 皇帝与如玥目光相触,瞧见她眼底闪烁的泪花肆意,不免心疼:“你说便是。” “待鲁御医替妹妹解毒后,请将妹妹移去本宫的永寿宫照看。如玥愿意替皇上分忧,竭尽全力照顾苏拉妹妹,直到康复。”如玥坦然的言语没有半分造作。 却惊得气息奄奄的媚贵人心都漏跳了。如妃这是要干什么? 第一百七十八章:救命? 皇帝借着宫灯温暖的橙光看仔细了如玥的容颜,一丝杂质都不含的包容与坚决,不免触动心肠:“好虽好,只是你自己身子也弱,朕怎么忍心你操劳?加上笑薇还小,也需要人照顾。” 媚贵人不免松了口气,听皇上如是说,才总算放下心来。 “笑薇已送去王嫔那里照顾,又有常娘帮手,到底没有什么费心的。臣妾自己的身子,尚在调养之中,总归御医要日日来瞧,一并诊治倒也不费事儿了。”如玥执意如此,话说的婉转好听:“臣妾知道皇上忧心苏拉妹妹,只盼着能为皇上尽心。方才已经让人将佳贵人也送去了永寿宫医治,就请皇上恩准臣妾的请求吧。” 媚贵人嘴角有些抽搐,极为不自然。鲁天顺势道:“皇上、娘娘,请让臣先施针,再议不迟。” 皇帝起身,将媚贵人放平,慢慢走近如玥身前,这时才晓得问:“佳贵人如何了?” “皮肉之伤,却也能折筋断骨。臣妾看着不是那么好。只是或许挨了恩嫔的惩戒,并未饮食,这才并未中毒。”如玥瞧着鲁天下针,痛楚的皱了皱眉:“伤在妹妹之身,皇上您一定痛彻心扉。如玥自问帮不上什么,求皇上允了臣妾的请求吧。” 皇帝微微颔首,感念如玥一番真心:“也好,总归有你照顾,朕也能安心。只待苏拉的毒清的差不多,移去也就是了。” “啊!”媚贵人惊叫了一声,因为皇帝允了如妃,一时激动,手偏动了一下。鲁天这一针就扎在肉上了。 “贵人请忍耐。万不可乱动!”鲁天这话,一语双关,说的既是针灸,又是媚贵人意图反抗的心。 “皇上,臣妾……”媚贵人泪眼婆娑的睨着皇帝,唇瓣上赫然是她清晰的齿印。 “你别动,朕在这里。”皇帝正要走过去,忽然想起什么,又转首对如玥道:“你去瞧瞧佳贵人吧,早些歇着。” “臣妾告退。”如玥跪安时,脸上依然只有担忧之色。无懈可击的担忧。 鲁天沉默了许久,还是忍不住余光轻瞥了她一眼。心里忍不住想,后宫之中,这如妃怕是最难应付了的吧!漫说是一个媚贵人,就是十个媚贵人也不是她的对手。难怪石黔默会这样魂牵梦萦,果然是佳人难再寻。 如玥迈着大步,迅速的往车辇处去。“快赶回宫!”这一会儿,她已经不必做戏了,慌乱让她失了矜持,没有半分尊贵的气度。心里除了怕,还是怕,怕这功夫,佳贵人有什么不好。怕自己就这么断送了一个好好的女子。 一颗心被忧虑穿刺的支离破碎,根本没有办法静下来。脑子里闪过的,是佳贵人血肉模糊的双手,和她傲然而无畏的模样。 “娘娘回来了,快,提灯来。”芩儿一直守在宫门外,这会儿才看见车辇回来,着急的不行。“娘娘,您总算回来了。” “佳贵人很不好么?”如玥不知道是风凉而寒,还是畏惧惊魂,总之声音颤抖的厉害。 “石御医已经在救治了,可并不乐观,奴婢怕……”芩儿也不忍心说下去。 如玥长叹了一声,有些体力不支的握住了芩儿的手:“是本宫疏忽了。”“不怪娘娘,如前乐喜儿来提醒过奴婢,奴婢也觉着媚贵人不会这么着急着动手实在是……” 两只手紧紧握住,彼此凝视着对方的眼眸。如玥沉痛的样子,让芩儿忧心不已。“娘娘,咱们进去吧。” “对,无论如何,本宫都要守在佳贵人身侧。另外,你让人去收拾了南间的厢房,东西物品一律准备最好的。打发两个宫婢过去伺候,不日媚贵人就要迁来咱们永寿宫里将养。”如玥眸光冰锐一闪。 芩儿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没有什么地方,比永寿宫更加保险了,也没有什么人,比把人就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更为容易了。“娘娘您放心,奴婢必然安排妥当。” 如玥感激一笑:“多亏了身边还有你们帮衬着,否则我一个人,当真是手足无措了。”沛双也迎了出来,慌慌张张道:“小姐,您快去看看佳贵人吧,她……怕是要不行了!” 如遭雷击一般,如玥顿时脸色泛青,脚下的步子急而乱,心里更是火烧火燎的疼。“石御医,佳贵人怎么样了?” 不是没有看见床榻上的女子,枯槁惨白的面庞,如纸一般颜色的唇瓣。也不是没有看清楚,她双手缠着厚厚的棉布,依然透出鲜红的血迹。如玥只是不愿意相信,这样倔强的一个女子,竟然说不行就真的不行了。 “娘娘,佳贵人昏厥过去了。怕是撑不到明早……”石黔默只说了半句话,还有半句他不知道该不该宣之于口。 如玥只觉得好不容易沉寂在心底的那口怨气,一下子就散了,整个人无意识的跌坐于地上。 “小姐。” “娘娘……” 在场的人异口同声的唤道,声音均是那么艰涩。 石黔默迟疑了片刻,终是缩回了想要搀扶起如玥的手。“娘娘,也不是完全绝望。” “你还有别的法子是不是?”如玥一把甩开来扶她的手,径自朝前狠狠攥住了石黔默的领口:“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就得试啊。我总不能看着她死,你明不明白?” “娘娘息怒。”石黔默不敢动弹,一双眼警醒的凝视着地面,并不敢对如玥有分毫的不敬。“不是臣不愿意尽力,而是这法子太残忍,若能救回佳贵人的性命,怕她此生也不能再孕了。” “为何?”如玥并不懂医理药理,心急如焚:“生死攸关之时,你还要卖关子,为什么就不能一下子说明白了。”心情所致,如玥的语气颇为急躁。 石黔默只听着,心里替如玥难受。“微臣有家传的还魂丹,药性寒凉,可解百毒。也正因为药性凶猛,最能伤及女子肌理,所以……此时佳贵人的身子这般孱弱,高热不退,臣怕,若是抵抗不了这凶猛的药性,恐怕当场就会气绝身亡。 若是吉星高照,贵人能挨过这一劫,却也当终身不孕。微臣知晓贵人尚且年轻,不孕……” “若是连性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诞育皇嗣?”如玥冷冷凛起眉,哀痛不已:“生死一线之间,石御医,你就放手一搏吧。所有的后果,由本宫一人承担。” “遵旨。”石黔默已经打定了主意,若是佳贵人服药便毙命,他也要赔上自己的性命权当是恕罪。毕竟给如妃希望的人是他,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愧疚自己,情愿为她承担一切恶果。更何况,他也不是第一次帮如妃做这些事了。 对不对的尚且不论,石黔默只后悔那一日在内务府的宫道上,他为什么没有再狠狠心,直接了解了媚贵人的性命。否则,哪里会有今时今日这么多后患。 从怀里取出一个很陈旧的老式白瓷瓶,约莫拇指大小。瓷瓶上描绘的,竟然是仙鹤的图案。石黔默缓缓扭开瓷瓶上的小盖子,颤抖的手将那唯一的一颗药丸倒在了掌心。药碗很小,有小又圆,入口便会化掉。 如玥甚至很怀疑,这一颗小小的药丸,真的有石黔默所说的那样霸道的药性么! 佳贵人一直没有醒,沛双走上前去,帮石黔默抱起了佳贵人的头。迟疑了片刻,还是轻轻捏开了她紧闭的唇瓣。“石御医,送药吧!” 如玥眼珠不错的盯着石黔默手里的那颗小药丸,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只觉得从肺到心都疼得快要溃烂了。那种滋味,活脱脱的难受。 终于,还是喂了下去。 沛双连忙合上佳贵人的嘴,慌张的手越发的僵硬。好半晌,佳贵人没有一丁点儿反应,沛双刚想抽开手,问清楚是不是这样就没事儿。却是佳贵人一口鲜血喷溅出来,只落在沛双膝上,斑驳成片。 “怎么会这样?”如玥扑了上去,一把保住佳贵人(佟清秋):“清秋,你醒醒啊,你有没有听见本宫再说话?你要撑下去,知道了么?你必须得撑下去。本宫不能让你死,你也不能这样白白枉死。” 佳贵人的眼睛没有睁开,可眼珠似乎在动。如玥并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听清楚自己再说什么,只是牢牢的抱着她,不愿意放手。她生怕自己一放开手,这可怜的女子便会命丧于此。 “娘娘,让微臣看看!”石黔默捏住佳贵人的腕子,有翻开了她的眼皮,好一会儿才道:“娘娘别担心,这样行虽然凶猛,但暂时不会有事儿。到底贵人命硬!只要能挨过今晚,兴许就无碍了。” “我不是……”如玥因为哽咽,没能说完一整句话,抹了好几回泪才勉强说下去:“我不是要听你说,熬过今晚会怎么样,我是要你确认无疑,佳贵人不会有事。你明不明白?” “微臣明白。”石黔默囊括的受气,心里竟然无比的甜蜜。他甚至以为,若不是如妃当他是自己人,若不是如妃待他亲近,便不会这样的埋怨与为难。哪怕是受气,也甘之如饴。 第一百七十九章:分歧 翠枝神秘兮兮的挖了一捧土,用一块粗布的帕子包好,小心藏进了袖管之中。又拍赶紧了手上的灰,这才舒了一口气。正要走,却听见有脚步声往园子里来,一时情急,她慌忙的折了一株白菊,仔细的端详起来。 “谁在那儿呢?”女人的声音清丽而温柔,一听就知道是康贵人。“翠枝?”康贵人借着月光,看清楚了女人的脸。“你这个时候,不好好在妹妹身边伺候,跑到这后园子做什么?” “贵人万福。”翠枝脸上洋溢着谄媚的笑意,眼尾的皱纹也更加明显了几分:“今儿白日,丽贵人不是在如妃娘娘那儿受了气么。这会儿又觉得胃里空落落的,让奴婢来折一株白菊回去。天光暗,奴婢瞧来瞧去,似乎这一株最好。” 康贵人睨着翠枝手里的菊花,目光沉了一沉,仰起脸时,复又是温婉端庄的笑意浅浅如画,美不胜收。“絮絮最是挑剔,每每总喜欢择最美的花卉来吃。稍微有点瑕疵的,她都不爱。给我瞧瞧!” 翠枝双手将菊花托起,递到康贵人手中:“贵人请看。” “我这个妹妹,就是爱耍个小性子,入宫之前如此,入宫之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越发的肆意而行了。”康贵人抚了抚手心的花多,轻轻拔去了一瓣菊,搁在鼻前嗅了嗅:“没法子,都让我惯坏了。” 这话茬翠枝不敢随意接,只垂首微笑。 康贵人将那菊瓣轻轻搁在翠枝的掌心,缓缓道:“福晋之所以让你随侍我姊妹二人,就是看重你有几分能力。当聪慧的时候聪慧,当糊涂的时候糊涂。翠屏、翠竹到底还是年岁轻的小丫头,厉害关系不明了也是寻常事。 但若是连你也分不清楚,谁才该是主子,那你这几十年算是白活了。”说完这些蕴藏凌厉的言语,康贵人轻轻把菊花搁在了翠枝手上:“我瞧着不错,絮絮应该会喜欢,你拿给她吧!” “贵人放心,谁是主子老奴看得明明白白,必然不敢多口多舌。”翠枝压着冷汗,不让它冒出来,却止不住风吹来掀起的一阵阵寒凉。“天冷,这会儿起风了,让奴婢送贵人回去歇着吧。当心着凉了。” 康贵人流光一转,定睛于翠枝讨好的面庞,不觉心里抵触,冷然道:“我身边有翠屏、翠竹就够了。你还是去伺候絮絮吧。身边没个人看着,一会儿就不定闯出什么祸来。记着,那菊花清水洗净了再送去。” “是,贵人。”翠枝连忙福身恭送康贵人离去,这才用袖子拭了拭额头上缓缓冒出来的冷汗。心道,洗干净有什么用,八成那药都混进浇花的水里去了。洗的再干净,吃下去也一样不能生育。 翠枝轻轻睨了一眼藏着土包的袖管,终于还是装作懵然不知的退了下去。其实她也不是看不明白,比之康贵人的阴狠,丽贵人更多了几分狡黠,这姐妹二人若只有一人能成为人中之凤,丽贵人的胜算还是更大些。 打定了这个注意,翠枝便顺着回廊,轻巧的溜进了丽贵人所在的一侧厢房,吩咐小宫婢把菊花洗干净在奉上来,自己个儿却是兀自走进了丽贵人的房间。 “怎么样?”丽贵人见翠枝来,好不容易平静的心顺势又激动起来。“你可拿到了?” “非但拿到了,还遇见了康贵人。”翠枝正经了脸色,忧心道:“奴婢怕,康贵人已经猜到,您已知道真相了。若是果真猜到了,那您的安危怕是……” 丽贵人手里握着一把银质的剪刀,听着翠枝的话,顺手将灯罩取了下来。跳跃的火光映红了她失了颜色的脸庞,剪子的尖才触及烛芯儿,就听见“啪”的一声响。丽贵人一瞬间缩回了手,银剪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翠枝弯腰,替丽贵人拾起来:“还是让奴婢来剪吧!” “不用。”丽贵人执意要自己剪。“若是一点点畏惧,就退缩不前,我怎么和她斗下去?” “您真的打算……”翠枝的话说到一半,就见门外有人影晃动。顺手将剪子递给了丽贵人,转了话锋道:“贵人您别发脾气啊,那花儿奴婢已经折好了。让小宫婢去洗来着,这银剪子可还是皇上吩咐内务府特意给您定制的呢。摔坏了,怕是您又该心疼了。” “哼,人都不来,本贵人要这剪子做什么?”丽贵人极为的配合,顺着翠枝的话饶是往下说。“底下的人越发的不把本贵人放在眼里了,洗一朵花儿而已,用得了多少功夫?偏是这么久也不见人来。” 话音落,丽贵人狠狠的将剪子拍在几上,这一震动倒是不要紧,没有灯罩的蜡烛一震,蜡油便飞溅了一滴,正落在丽贵人手上。 “呵!”丽贵人惊叫了一声:“连这蜡烛也要和本贵人作对么!翠枝,你给我扔出去,都扔出去。” 门外的影子晃了一晃,便不见了踪影。翠枝看得真亮,不由的吁道:“走了,贵人!” 丽贵人闭上眼睛的时候,泪水已经六道了腮边,压低了嗓音道:“从前听人说飞燕合德的故事,我还当是有人嫉妒这一双姊妹的才情,歪曲了历史。如今看来,人心险恶根本与无缘无关。福晋害我倒也罢了,我本就是福晋的奴婢。可连姐姐也这样对我,当真是让人心寒。 翠枝姐,我好害怕,我好害怕会死在自己亲姐姐的手上?” “别怕。”翠枝柔柔的抚摸丽贵人的背脊:“说句冒犯的话,你与绵绵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当时买你们回府的时候,不过也才**岁。这些年,我看着你们长大……我又怎么忍心。” 停了好一会儿,送菊花的小宫婢在外叩门,翠枝忙敛了悲苦之色,放开了怀里的丽贵人。“进来。” 丽贵人别过脸去,像是生气的样子:“搁下就出去吧。”其实她是不愿意让人看见她红胀的双眼。 “这菊花……”翠枝不知道当如何处置才好,若是倒掉,又或者一点不动,传进康贵人耳朵里更是不好。加之她方才说过,是丽贵人胃里觉得空落才让她去折花的。迟疑了一刻,翠枝便想也不想,一把抓了好些碎花瓣塞进了口中。 “你疯了,明明知道有毒,你还要吃么?”丽贵人急了,想要阻止,却已经被她咽了下去。 “没有人知道,不是正好么?”翠枝无所谓的笑道:“奴婢三十五岁了。早已经不是适合生育的年龄了。即便是这一生没有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您能有出头之日,什么都值得了。现在最要紧的,是一定得忍住这口气。无力反抗之时,无论如何,您也不能显露出心思。” 这些丽贵人不是不知道,可知道又怎么样,让她用在自己姐姐的身上,她还是做不好。“我真的很想当面问清楚,为何她要这样待我。” “不可。”翠枝拦住了丽贵人:“若你这样去,撕破了脸皮,难保康贵人不会将其囚禁于宫内。漫说你会见不到皇上,有没有命活下去尚且难说。你也不是没看到,咱们周围,到处都是康贵人的眼线…… 事有轻重缓急,依奴婢看为稳妥的方法,就是您一定要抢在康贵人之前被册封为嫔。只要您说了算,情况便不与现在同了。而唯一能帮您成为嫔位的人,或许只有如妃。” “自己的姐姐尚且不可信,如妃又靠得住么?何况福晋有多痛恨她,怎么可能饶恕了我。”丽贵人的担忧不是没有原因的,虽然已经入宫成为皇帝的宫嫔。可若是身后没有庆郡王府的鼎力扶持,怕是沿着悬崖峭壁而行,稍微一步不稳妥,就万劫不复。 “原本我与姐姐就是低微的出身,你也瞧见了,安嫔现在的苦况。那个媚贵人也好不到哪儿去!若不是皇上还肯看庆郡王的颜面,而福晋又隔三差五的往宫里送东西,恐怕……”这样瞻前顾后,倒显得丽贵人有些拖泥带水了。 翠枝也不急,只是静静的听她说,说完了就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您的担心奴婢都明白,还是那句话,您能成为嫔,他日成为妃,没有母家又如何。 您可别忘了,咱们皇帝的生母,昔日也不过就是皇后身边的一个小丫头罢了。纵然如此,她还不是得到了皇帝经年的恩宠。后宫之中,唯一要担心的,就是皇上的心里会不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似乎一时间还参悟不透,丽贵人只觉得很难以接受与自己的姐姐争宠。“还是等你把土,交给可信的人检验过再说吧。” “也好。”翠枝点头,疼惜的抚了抚丽贵人的肩头:“时候也不早了,您早些安寝。这些日子,奴婢还得想法子送来些新鲜干净的花卉给您享用才好。” 丽贵人只是在想,若是已经伤了根本,吃或者不吃兴许没有什么不同了。 第一百八十章:警醒 这一整夜,永寿宫没有谁能安稳的入睡。上到如妃,下至宫婢,每个人都在惊慌和忙碌中渡过。 石黔默的祖传良药,药性格外凶猛。佳贵人时而发热的脸颊通红,时而又颤栗的缩成一团。一冷一热,犹如打摆子似的,床褥都打湿了好几回。 如玥不停的让人烧了热水送进来,芩儿不住的绞着帕子,给佳贵人拭汗。沛双让人哄了干爽热乎的棉被,送进来,小心的替换了佳贵人身上潮湿的。 内寝之中,有专门负责看着炉火的宫婢,还有在一旁熬药的。这么多人陪着,护着,不知道病中的佳贵人会不会感觉到。 “小姐,您看天快要亮了。”沛双的一句话,忽然让在场的人心里升出了一股喜悦。 “石黔默。”如玥忙唤他过来:“你快点,再瞧瞧佳贵人怎么样了!” 给佳贵人请脉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大家屏住呼吸,生怕打扰了石御医。如玥更是一动也不敢动,目光聚焦于佳贵人的脸上,心底忍不住的期望有奇迹。 石黔默松开按着佳贵人的手时,瞬间展露了笑颜:“启禀如妃娘娘,佳贵人的身子,比臣预计的要硬朗些。这养性最凶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相信细细调养,佳贵人就能痊愈了。” “太好了。”如玥喃喃道。 所有人都强忍着欢欣,生怕惊扰了病床上的佳贵人。沛双更是激动的掩住口鼻,一颗一颗的泪珠子往下落。 “芩儿,你是最细心的了,佳贵人这里就交给你来照顾。多派些人手也不要紧,汤药必须你亲自来熬,不要假手于人。无论如何,本宫都要保住她的性命。”如玥不能放松警惕,即便是佳贵人脱险了亦不能松懈。 毕竟媚贵人就要入永寿宫养病了,她自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或许还会有人借机生事。 “年关将近,过了年,皇上还要出巡。只要在这几个月之内,保住平静……”如玥微微蹙眉,唤了沛双:“回房,替我更衣。有好些时候,没去储秀宫给皇后请安了。” 许是心有灵犀,皇后早起便觉得神清气爽,好似会有人来,也让荷欢给自己装扮的鲜亮了些。成日里幽居养病,人也越发的慵懒了,带几支普通的丝绢花也是一天过了。这一装扮起来,皇后反而觉得不堪重负。 “这一支不要,这一支也去掉。”皇后看着荷欢还要再添上几支,不由得蹙眉:“本宫只觉得头都要歪倒一边了。你还要把这些往上簪么?” 荷欢才簪好的两支翡翠金簪被皇后扯了下来,不由得轻叹:“娘娘,您别动。这簪子,可是内务府新送来的,好看极了。” “好看又如何,还不是等着别人来看么?若是人不来呢,自己却得撑着,难受不难受,唯有自己最清楚。”皇后摆了摆手,让捧着金饰的宫婢们都撤下去。 “皇后娘娘。”荷欢似乎并不以为然,伸手择了一支喜鹊登梅垂金丝流苏簪,搁在皇后鬓前一比:“旁的您不喜欢也就罢了,这支簪子,意头可是极好的。喜鹊登梅了,好日子就是要了呢。” 动作很娴熟的替皇后簪好,荷欢又捧了小圆镜来:“娘娘您看,这样一簪是不是衬得您容光焕发,格外神彩风扬?你贵为皇后之尊,自然要有皇后的派头才好。奴婢倒是还嫌不够重呢,娘娘母仪天下,哪里有人不敬仰的。普天下人的敬仰攒聚在你周身,再重的头饰也能撑得起来。” “嘴上抹了蜜糖了?”皇后巍然不动,眸里却添了几分笑意:“让你送去长春宫的疯药,怎么给恩嫔吃了?那媚贵人,反而中了毒!” 荷欢一听,噗通就跪了下去:“皇后娘娘恕罪啊,臣妾当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可臣妾没有让人下双份儿的毒,就只准备了一份让人发疯发呆的药。也是搁在媚贵人的饭菜里了,不晓得最后怎么是恩嫔吃了。那个媚贵人又怎么会中了毒……还有那宸常在,奴婢也……” 看着荷欢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因为焦急而惶恐的瞪圆,皇后不由松了口吻:“起来吧,本宫自然知道你是不敢违背本宫心意的。” “多谢皇后娘娘。”荷欢这才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事情其实显而易见,必然是还有人从中动了手脚。皇后心里微微一想,眉头又不自觉的拧上了:“以如妃的心智,倒不像是会迎风做浪的。况且,她才算修不好与皇上的嫌隙,必然不用急在这一时。若不是如妃,还有谁会这么想媚贵人死么?” 荷欢见皇后想不通,不免也陷入了沉思。 正想得入神,却听门外的太监通报,说是如妃来请安了。 皇后徐徐起身,又抚了抚自己的脸颊:“荷欢,你看本宫还能入眼吧?” “娘娘丰姿绰约,艳冠群芳,自然最好的。”荷欢扶着皇后缓缓走出去,与偏厅坐稳。“哼,若是二十年前,这话本宫信。何况有谁不知道,钮钴禄家族是最出美女的。本宫来了,如妃却不老,正是风情万种的时候。”皇后淡然的笑着,掩藏不住眼底的遗憾。 见如妃步态婀娜的走进来,只缓缓的扬起下巴。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如玥肃然行礼,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僵硬,但显然不是高兴的样子。“皇后娘娘久病幽居,不想如此有精神。到底不会是病怏怏的样子,臣妾看了真是高兴。” 看见皇后的第一眼,如玥便觉得她那颗落寞的心已经复活了。不会在一味的逃避,一味的认输,反而是要开始新的争夺了。这便是皇后抵死也不可能改变的性子吧!如此说来,今日总不算白来,弄清楚自己心里所忧的,也算是能放下心来。 “本宫病中不必时时劳心,自然是极好的。如妃却眼底青黑一团,像是昨夜未能安睡吧?”皇后叠手于膝上,米珠之间镶嵌各色宝石的金护甲流光溢彩,炫目无比。“你也是的,都已经不必协理六宫了,干嘛还要为难自己啊?身在后宫,理当好好享受安逸的生活。 红墙外的人,不知怎么羡慕这中日子呢。怎么在里面的人,身份尊贵的妃主,反而还不知道好好珍惜?” “如玥从来不知道,皇后娘娘竟然能参透了这些道理。”如玥浅笑慢语:“红墙有内外,何况是人心呢。心里圈住的是什么,圈不住的又是什么?寻常人只看见紫禁城里,宫嫔们人人珠光宝气,可她们哪里能看得到,尊贵如皇后娘娘您,也得幽居养病,不是么!” 这话说了痛快,如玥瞧见皇后脸上的颜色不那么柔和了。“臣妾今日来请安,也是想知会皇后一声,皇上已经下旨复了本宫协理六宫的权利。且也恩准了媚贵人迁宫于永寿宫内养病。加之佳贵人也搬了来,臣妾一下子怕是要无暇其余的闲事了。 娘娘您既然已经大好了,后宫琐事还得劳您多多费心。生就是富贵如斯的命数,怕是躲不过后宫里的操劳了。娘娘您如是,臣妾亦如是。与其忧虑别人是不是真的过的好,倒不如为自己好好打算打算。 一次两次幽居养病不要紧,怕就怕哪一天怄气了,时常都要养病。”如玥站起身子,方有笑道:“皇后娘娘,臣妾差点忘了,这些日子您没走出储秀宫,些许事儿不知道。玉妃娘娘成日里去陪着四阿哥,这会儿四阿哥已经能背诵全本的三字经了。” 皇后以为自己沉得住气,却还是嚯的站了起来:“如妃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是想用绵忻的性命要挟本宫,还是想让绵忻只认玉妃这个养母?” “臣妾只是提醒皇后娘娘一句,有空劳心别人的事儿,不如好好尽尽做额娘的心。”如玥狡黠微笑,她就是喜欢看伪装清高的皇后,这样气急败坏的样子。 第一百八十一章:复生 王嫔看了看天色,搁下手里的茶盏,唤了常娘来问话:“这会儿笑薇睡下了么?” 常娘在永和宫的时候,甚至比永寿宫要多。与王嫔也总算熟络,能多聊上几句。“回娘娘的话,小公主刚睡下一会儿,奴婢正准备去熬些红枣粥,等会儿小公主醒了正好用。” “嗯,那就好,让笑薇多睡一会儿,等本宫回来再陪她玩。”王嫔本来也是不想揽下这事儿的,可为了笑薇,什么都得紧着固伦公主。 其实对她而言,为妃为嫔,终究没有什么差别。自从被褫夺了封号,皇上就没有再踏足永和宫半步。可人没有来,却吩咐了内务府份例银子不减,赏赐也没有间断过。王嫔知道,皇帝这是看着笑薇的面子。 可她不开心,若不是如妃一再坚持的把笑薇送来永和宫照拂,皇帝哪里会有这份恩情?“弄些虚情假意的东西,也不知道做什么用。当真无趣。走吧,花儿,去祈安殿。” 一路上花儿的头垂的不能再低了,心里更是毛毛的不敢想。听说是长春宫的人一夜之间,死的死疯的疯,伤的伤病的病极为恐怖,而那死的宸常在,尸首就停在祈安殿后侧的院落里。实在是弄不清楚,主子这会儿要去沾那晦气做什么。 “娘娘,咱们还是回去吧!”鼓足了勇气,花儿才敢奓着胆子对肩舆上的王嫔道:“平日里去祈福也就罢了,可这会儿,怕是沾染了晦气就不好了。” 王嫔目不斜视,亦不理会花儿的话。心里头满满有自己的盘算,总归是用必须得去的。 花儿见主子不言语,也不敢再冒犯了,只得锁紧了肩头,越发的谨慎起来。 “瞧你那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逼你去死呢!”王嫔看着心烦,难免不满:“那宸常在又不是你害死的,你怕什么?”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心慌。”花儿适时的噤声,肩舆已经停在了祈安殿外。 王嫔缓慢的走了下来,就是花儿冰凉的手:“看来你是真的怕了,既然怕了,那你就在外面等着吧。本宫自行进去就是了。” “可是娘娘……”花儿有些不放心:“还是让奴婢和您一起进去吧。” 王嫔甩开了她的手,不悦的白了一眼:“越发的婆妈了,本宫说不用就不用。”说着话,王嫔自行走进了祈安殿内,四下张望发觉并没有外人在,也总算稍微安心了。 于是沿着祈安殿一侧的梁柱走,走到底就看见通往后院的回廊,这会儿一阵风吹过,瑟瑟掀起了凉意,王嫔加紧了步子,连忙快走了几步。“若是本宫再不来,真是要活活冷死了。” 宸常在的尸首平放在一间略显得狭窄的房间内,棺材还未有阖上。王嫔看了一眼宸常在青黑的脸色,不由得厌恶的咧了咧嘴:“活着的时候倒是个巧言令色的,死了还不是一样一副臭皮囊?”言罢,她走上前去轻轻抚了抚宸常在冰冷的面庞。 目光触及那根金簪的时候,王嫔忽然觉得很眼熟,正是如妃偶尔会带的那一支。“常在的位分,能带着妃位的簪子入殓,也算是如妃对你的恩赐了。”说着话,王嫔顺着腕子的一股柔韧劲儿,一划就将那簪子取了下来。 “所以说,从前的定嫔也不是什么裨益都没有留下的。”双手轻轻一扭,那簪子便从末端打开,王嫔顺手将空心的簪管儿末端,搁在宸常在的鼻子前倒了倒。褐色的粉末“扑”的飞了出来,尽数撒在了宸常在的鼻腔里。 随后便是漫长的等待,王嫔静静的看着棺材里的女子,心里百感交集。或许用不了多久,自己也会这样躺下,永远没有了呼吸。那个时候,她最放不下的,细细想来,也唯有笑薇了吧? 皇帝没有王嫔,还有成千上万的宫嫔。如妃又最是睿智冷静,也未必需要自己的帮扶。可笑薇却不一样了,若是她看不见母亲,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哭?会不会睡梦之中,还奶声奶气的唤着母亲? 最柔软的,便也唯有这一声母亲了吧? “噗!” 王嫔正想得聚精会神,偏是宸常在猛然喷了口气,惊得她连连后退了两步。手忙捂在自己胸口压了压惊,才怨愤的嗔道:“好死不死,偏要这样的吓唬人,本宫真是不该来救你。” 宸常在揉了揉昏胀的头脑,猛的做起来,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棺椁之中。“天啊,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还年轻,我还不想死……救命啊,快来就我!” “你抽什么风啊!”王嫔冷不丁的吼了一声,惊得宸常在险些跳起来。这一条不要紧,棺椁都险些被她弄翻了。 宸常在疯魔一样的扑到了王嫔面前,瞪大了双眼死命的握住王嫔的双肩:“娘娘,您救我啊,救救我啊,我还不想死呢!” 许是才醒转过来,身子有些僵硬,宸常在越发的觉得自己的手脚都不听使唤了,明明用尽了力气,可是怎么好像根本握不紧王嫔似的。 忽然王嫔一个巴掌盖过来,狠狠打在她冰冷的面颊上,这才令她清醒了许多。“娘娘,您……” “知道痛了么?知道痛了就是还没死了。你能不能安静一点,是要满后宫的人都知道你诈尸了么!”王嫔怨愤的推开她的手,横眉冷对:“若不是为了救你,我又怎么会来这里。你这般惜命,当初又为何要进宫?” 宸常在似乎真的被问住了,这般惜命,当初为何要进宫?“王嫔娘娘,我不是已经死了么?又怎么会被您救醒?” 能问出这样的话来,还算是清醒过来了。王嫔定了定心,不疾不徐道:“你也想起来,你曾在生死之间走过这么一遭了。那便好了,若你还想活下去,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宸常在不确定,如王嫔这样的女子,还有什么事儿需要她来做。 “你可记得,本宫因何被褫夺封号,贬为王嫔?” 宸常在点了点头:“因为娘娘您打死了一个宫女,有失偏颇。” “不错。因为小公主没有半点损伤,而本宫却在御花园之中,活活将宫婢打死,德行有失。”王嫔咬了咬唇,不以为意道:“你只消让人知道,这一切都是媚贵人的精 心布局,便好了。” 哑然失笑,宸常在难掩失落:“王嫔娘娘想得很周到,令臣妾假死,趁其不备,道出昔日的之事。可皇上会信么?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凭证,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即便是果真如你所言,一切都是媚贵人做的套。皇上又凭什么信一个死而复生之人的话。 难道要臣妾说在地府见过那宫婢不成么?” “正是要你这么说。”王嫔眼中精光一闪,满心欢愉:“只不过并非对皇上!” 宸常在就更不明白了:“不对皇上说,难道要对皇后说么?后宫里真正的主子,除了皇上,也就算是皇后了。可皇后知道又能如何,还不是不了了之。皇上想要保住的人,谁又能动上半分。除非你能让媚贵人不再得宠,皇后也许会了解了她的性命。可多半是不会!” “人头猪脑。”王嫔被宸常在呕了个半死:“难怪你稀里糊涂的死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人所害。” 这话的确刺中了宸常在的要害,到现在为止,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她的饭菜里下了毒。只记得那毒发的痛楚和临死前求生的渴望,这一切的一切,她真的不想再重复一次了。若是现在后宫入宫,还来得及么? “娘娘,臣妾求您了。您就当臣妾已经死了,待到下葬之日偷偷送臣妾出宫吧!后宫里的一切,我根本无能为力,您也瞧见了,我才从这棺材里走出来,难不成还要再爬回去么?” 王嫔冷冷一哼,随即却是大笑:“你只管好好活着吧!昔日入宫,你有得选却没选,今日死而复生,你已经没得选了,唯有认命。本宫自然会接你到永和宫居住,你只消告诉媚贵人,你知道是她布局害我的就好。剩下的事儿,轮不到你操心,你也甭想操心。” “娘娘……”宸常在还是不肯,扯住了王嫔的袖管苦苦哀求:“您就可怜可怜臣妾吧。臣妾不想死啊!” “本宫正是可怜你,不想你再死一次,这才为你想了个这么周全的法子。听话,按本宫的意思来办。少不了你的好。”王嫔话意似乎有商量的余地,可语气很是强硬,说的毋庸置疑。“稍后皇上也许会来,你自己把我时机吧!” 该说的说完了,王嫔也懒得再威胁她什么。“哦对了,差点忘了提醒你,千万别吓坏了皇上啊!”说完了话,王嫔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裳,拍去褶皱浮尘,淡漠一笑:“希望你不会蠢的,让本宫空欢喜一场。” 宸常在想了许久,直道看不清楚王嫔的身影,这才微微的点了点头。她不知道那一晚长春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心里也十分的清楚,能这样死而复生的机会,怕是这一世不会有第二次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撕破 如玥淡然的凝视着眼前的男子,并没有急着说什么。鲁天的相貌,总算俊朗,但是说不清楚为什么,总能从他的骨子里,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恨意。那恨意似乎是很不经意就会流淌出来,犹如与生俱来的宿怨,生生的刻在那里! 可偏偏他又在滴水不漏的掩饰,竭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根本无意是非。那么,到底是基于什么原因,他要出手帮衬媚贵人,又是什么原因,他要死死咬住永寿宫不放? 心里的疑惑迷雾重重,只怕要花上抽丝剥茧的功夫才能理顺。可是如玥一点也不害怕,甚至没有半点担忧。有目的的是最好不过的了,越急功近利,越容易露出马脚。 “臣,告退。”鲁天对上如妃炯炯有神的目光,忽然有一丝的心慌。索性只是一瞬间的不自在,随即又恢复了往常的神色。 “乐喜儿。”如玥威严而认真:“把鲁御医怀疑有问题的药罐子也一并带去,玉妃自然会找人验查清楚。” “嗻。”乐喜儿听了话音儿,连忙亲自去取了那药罐子,并未假手于人。他知道干系重大,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惊动到皇上那里去。而自家主子好不容易复了协理六宫的权利,无论如何不该因为旁人的陷害,而沦失。 初贵人格外的丧气,先前被庄妃冤枉,差点就没命了。好不容易有了孩子,也没能生下来。现下可好,就是去热了一盅汤,就被一个御医这样冤枉。冤枉也就罢了,如妃竟然半句公道的话都不说,还那么心急火燎的想把自己推去旁人那里,生怕会牵累到她的永寿宫一样。 没有恩宠也就罢了,却还要被这两个女子百般的作践,越想越气,越气就越委屈。初贵人的泪水,无声的顺着脸颊往下落,一串一串,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格外凄凉的莹光。 若有幸不死,她一定要报今日之仇。凭什么紫禁城里,尽是旁人的天下。凭什么她永远都只能屈居贵人的位分,任人鱼肉? 上了马车,初贵人将脸上的泪水尽数抹在了衣袖上,她不愿意以泪洗面,只有软弱无能的人,才只会落泪。 身份有别,鲁天自然不能上车,而是跟在马车一侧,大步的走着。 “方才一时情急,冒犯了贵人,臣向贵人请罪。”隔着马车的帘子,鲁天的声音并不算大。乐喜儿捧着还热着的药罐子走在马车之后,越发的吃力,却也不是没有留神鲁天的举动。索性这一句话,算是赔罪,本也应当说。并未引起他过多的注意力。 索性是一直跟在鲁天身后打点的小太监凑近了过去:“公公,让奴才帮您捧着吧,这一路走着也是够重的,还早得很呢。” 乐喜儿很是谨慎,自己累一点算什么,总不能让人趁机做了手脚去。“不必了,本公公有不是七老八十的,难道这一点路还走不得了么!一边待着去,别费本公公的口舌与你周旋了。” “是是是。”那小太监连忙退了下去,跟在乐喜儿的身后低着头缓缓的走。 其实也已经足够了,要做什么举动,一瞬间也就完成了。鲁天趁机将纸条递进了马车里,而初贵人此时已经看完了。 这边的戏还没演完,如玥那边又有新的热闹看了。 媚贵人听了这么一出,也是躺不住了,拖着病歪歪的身子就兴冲冲的来向如妃请罪。 方才从外面进来,如妃的椅子还没坐热呢,就瞧见紫佳扶着媚贵人吃力的走了进来。“芩儿,快去,扶媚贵人进来。” 王嫔正要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却是媚贵人来。瞧她那气色,真心是不好的。素面并未上妆倒也无妨,白皙的肌肤透出来的却是青黑的暗光,连嘴唇的颜色看起来也很是可怖。几乎是想也不想,王嫔便唤了常娘来。 “小公主累了,你先抱着她回宫歇着吧。本宫稍后就回去。”生怕笑薇沾染了媚贵人的病气,即便是沾染不了病气,若是学到了她一份的狠毒,也是极为不好的。总归这样下贱的蹄子,没有资格出现在固伦公主面前。王嫔心里这样想,脸上的神色不禁严峻了几分。 “臣妾不祥之身,未免冲撞了小公主,本也不应该来的。”媚贵人自惭似的笑了笑,眉眼间倒也没有格外的神色,平和的福了福身。 如玥微微笑着,看不出心思:“既然是养病,媚贵人你就当好好歇着。方才后院里的动静兴许惊动你了,可到底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玉妃自然会秉公处置。即便玉妃不能,也还有皇后娘娘在呢,实在不会凭白让你遭罪的。” 当着皇上的面儿做做戏也就罢了,如今皇上不在,如玥之所以不翻脸,也是因着在自己个儿的宫里,怒目冷对也没意思。倒不如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置了,反而让人痛快。 媚贵人轻轻的摆了摆手,示意紫佳退下。紫佳迟疑了片刻,还是恭敬的退了出去。芩儿见如妃也睇了眼神,一并退了下去。 该走的人都走了,反而内寝之中沉静了一会儿,没有人急着说话了。 自然还是王嫔最沉不住性子,淡然道:“媚贵人病中还亲自来,并非是要和我们静坐着品茗吧?既然有话,不妨敞开了说为好。本宫可没有时间,与你在这里泡蘑菇了。” “娘娘光阴珍贵,臣妾自然不敢耽搁。昔日于御花园里杖毙宫婢之事,臣妾倒是历历在目。只不过,皇上信了您,便是您的过失了。娘娘现在才归咎罪责于旁人,还想让臣妾认下这一笔糊涂账,可能么?”媚贵人非但没有一丝畏惧,反而直话直说,让人难以琢磨了。 王嫔冷不防的站起身子来,兀自走近了媚贵人身前:“分明就是你为祸,还敢当着本宫叫嚣啊。当这永寿宫治不了你了?” 媚贵人凛然一笑,对上王嫔怒气肆意的眼眸,竟然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不然呢?如妃娘娘的永寿宫富丽堂皇,臣妾有幸住进来,自然是要感恩戴德的。何况这永寿宫,怎么着也轮不到‘王嫔’娘娘您来做主吧?” 王嫔这两个字,媚贵人咬的很重很重,已经超出了讥讽的味道,显然是**裸的挑衅。 “啪。”王嫔扬手一个巴掌赏了过去:“那就让本宫教你个乖,看看能不能做你区区一个贵人的主!” “打得好,打得好极了。”媚贵人不怒反笑。 如妃忙走上前去,拉住了王嫔:“事已至此,与其生气,倒不如想想该怎么让她知道错。” “如妃娘娘,您看看王嫔这一巴掌是不是不太重啊。那就好了,过会儿皇上还要来瞧臣妾呢,若是太明显了,臣妾可不知道当怎么回皇上的话。”媚贵人抚了抚自己依然光洁的脸颊,笑意渐浓。 “臣妾是从奴婢过来的,受主子的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回两回了。昔日定嫔娘娘的威严,何止如此啊。臣妾不也是好端端的熬过来了么?真想好好教训臣妾,一记耳光怕是太轻了。倒是我该担忧了,娘娘您舍得让如妃背下你这个大黑锅么? 敢走进永寿宫,臣妾就是抱着必死之心。可皇上总算待我极好,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怕是连累如妃得如皇后一般幽居养病了。小公主没有身为妃子的额娘庇护,怕是三灾八难的要遭罪了。再有,臣妾自诩年轻貌美,成为嫔位不过是迟早的事儿。两位娘娘你们说是这个道理么!” 如玥能忍,王嫔却是忍不住了。见她脸色铁青,阴沉的似要吃人一般,如玥生生的攥住了她的手。“你永远也不可能比她更口舌伶俐,犯不着争这一时的长短。难道你看不出她是故意要激怒你么?” “呵呵。”媚贵人娇滴滴的笑着,抿了抿还算柔软的唇瓣:“要不怎么后宫里人人都说如妃沉稳呢。当真是名不虚传啊。胸有激怒,而面如平湖,这才是妃子该有的气度。” 凑近如玥的耳畔,媚贵人极尽讥讽道:“可惜沉稳如何,有气度又如何,皇上再爱重你,不过还是个区区的妃主,贵妃,皇贵妃,还差好一段的距离不是么!” “自然。”如玥侧过脸去,对上媚贵人水亮亮的眸子,绵软的透出杀意,温然之中尽是跋扈之气:“妃之上,的确是偶贵妃,有皇贵妃,有皇后。所以算不得多么了不起的主子。只是,本宫如今是妃主,你却还是个贵人,身份如此,你又能奈我何? 若要取你的性命,何须在我的永寿宫动手。何况令你就死,岂是本事。要的,就是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悲惨。 到时候,媚贵人自然会爬在本宫脚下,舔干净这花盘底儿。”指了指玫瑰热的胸口,如玥坦然一笑:“记着,本宫说的话,与我钮钴禄如玥作对的,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 第一百八十五章:嘴脸 病容难掩灵动,媚贵人缩了缩身子,巍然为笑:“多谢娘娘赐教,臣妾不敢忘怀。时候也差不多了,皇上想来也要到了,臣妾不叨扰两位娘娘说话,告退了。” 话音落,媚贵人唤了紫佳来扶着。病怏怏的样子,散尽了方才的盛气凌人。 如玥敛去了心底的不安,从容不迫道:“见惯了她这个样子,倒也没有什么好气的了。姐姐你又何必动怒,伤的是自己的身子。再有,她如今在我宫里,也就只敢逞口舌,难道她能搭上性命来害我不成?到底也不足为惧。” “你心里既然有数,我也就安心了。”王嫔缓慢的抬起手,轻轻触了触自己的脸颊:“我就是气不过罢了!可惜自己人老珠黄,是不敌那娇艳的狐媚子了。倒是那鲁天,凭白扭了蓓妤送到玉妃那儿做什么?” 这话,如玥也搁在心头上想了几回。凭鲁天的聪明劲儿,不像是这么容易冲动的,这样一反常态,无疑是有用意。若是有目的,那初贵人会不会被利用来对付自己呢?毕竟她就在永和宫,离王嫔最近!如玥捏了一把冷汗,心里倍感不踏实,遂问:“初贵人心性如何?” “闷!”王嫔诚然不诲:“平日里就不怎么爱说话,自从没了那个孩子,就越发的沉闷了。连皇上去我宫里头,她也闭门不出,多少人巴巴的盼着这惊鸿一瞥呢,她可倒好,生怕给瞧见似的。”说到这里,王嫔自己也给惊住了:“是呢,她老躲着皇上做什么!她到底在怕什么?” 如玥不觉微笑,明亮的双眼似拉长了几分,眼尾的光彩反而更显得锐利:“她能做什么?无非是在你或者笑薇身上做手脚,姐姐既然有防备之心,紧着点就是了。” 王嫔点头,怅然若失:“宫里养大一个孩子,是多么不容易啊。我就是豁出去这条性命,也得护着笑薇周全。” 芩儿在门外轻声道:“娘娘,玉妃身边的罗兰来了。” 十数年来形成的默契,如玥飞快的与王嫔互睨一眼,两人不约而同道:“请进来。” 罗兰有些拘谨,行了礼才道:“如妃娘娘,我家娘娘已经问清楚了初贵人,那药壶里的药材弄错了竟然是御药房的小太监疏忽,与初贵人没有半点关系。与永寿宫自然也毫无牵连。” “哼。”王嫔嗤鼻:“当永寿宫是什么地方呢,他鲁天说扭就扭去了,现下一句无干系就算了是怎么的?还有,本宫永和宫的妃嫔,就能任意让人凌辱不成?” 罗兰一张小脸唬得有些发白,唇瓣也是不自然的哆嗦,缓言道:“王嫔娘娘息怒,我家娘娘已经打发鲁御医往吏部衙门领板子去了。” “初贵人呢?”如玥敏感的问道。 “回如妃娘娘的话,初贵人像是受了惊,这会儿已经先送回永和宫了。”罗兰小心的答道。 “我先回去瞧瞧。”闻听初贵人回了宫,王嫔有些着急。怕就怕自己还没有布署妥当,那些人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如玥点头,转身对芩儿道:“你送王嫔回宫。” 罗兰也想着一并退了下去,却被如玥拦下。“回去告诉玉妃,这几日事儿堆到一起了,实在抽不出功夫。改日再去与姐姐说话,若是姐姐得空,不妨去储秀宫请安,也替本宫陪伴侍奉于皇后身侧,尽一尽心。” 知晓玉妃听了这话,一定会明白各种深意,如玥才稍微安心。眼下各宫都乱,烽烟四起,最是动荡的时候。若然让皇后这个时候混水摸鱼,只怕对谁都不好。但愿玉淑姐姐能掌控皇后的一举一动,防患于未然才省心! 媚贵人折回了房间,估摸着皇上也该来了,便让紫佳替她抹了点纯白的蜜粉。 “贵人,您也是的,明知道那王嫔的脾气最是不好,还要凑上去挨她这一巴掌。”紫佳涂好了粉,顺手又拿起了桃花色的腮红:“奴婢再给您染染腮吧,看着人精神些。” “不要。”媚贵人用手一挡,那软绵团上的粉便掉下来许多,散在空气里一股幽香。 紫佳将粉团搁回去,想了想也对:“是呢,若是扑上粉了,那巴掌印就更不清楚了。贵人您有怎么好让皇上知晓您的委屈。” “我没打算让皇上知道,不过是气气那王嫔罢了。”媚贵人说的格外轻松,好似这一巴掌根本就不是打在她脸上。看着镜子里容颜憔悴的自己,如雪的肌肤透气病气,媚贵人总算满意:“你知道,养病就得有个病样子,皇上见了才会心疼。若是粉光若腻的,看上去神采飞扬,皇上又怎么会心疼呢。” “这倒是。”紫佳还是觉得不得劲儿,嘴角明显的低了下去:“可是白白挨这一巴掌,贵人您又是为了什么啊!” 媚贵人卷了唇瓣,似乎内心里凝结着一股强大的欢愉之气。“我就是想看王嫔气急败坏的样子,她的心越不宁静就越好。且说如妃不是自诩很聪慧么,她哪里能料到咱们一时间筹划了那么多事儿,一桩一件的,尽数赶到一块儿。一双眼,一双手,她能通通迎刃而解么?” “贵人,奴婢不明白。”紫佳虽然成日里陪在媚贵人身边,可还是不清楚贵人到底想做什么,又做了什么。 唇瓣轻轻碰了碰洁白的贝齿,媚贵人正想说什么,却听常永贵熟悉的声音嘹亮的响彻耳畔:“皇上驾到。” 媚贵人连忙起身,就着紫佳的手,缓慢的走着前去迎驾。 果然她还未走出寝室,皇帝已经掀了厚帘走进来。“怎么起来了,身子没有好利索,总要当心才是。” “臣妾已经好多了,多谢皇上记挂着。”媚贵人娇媚的样子,不分是不是病中。纵然没有风华绝代的姿容,却到底算得上小家碧玉令人倾心。“皇上怎么就直接过来臣妾这里了,总要看过了如妃娘娘才好啊。” 皇帝轻轻的在媚贵人的鬓边一弹,玩味儿道:“朕才走进来,你便要将朕送出去不成么!”“臣妾哪里是这个意思,若是皇上真的就走,那心里自然会是不舍的。可臣妾心想,自己这样盼着皇上来,时时刻刻的,旁人也必然如此。 如妃娘娘与皇上恩爱逾常,总是要比臣妾更挂念皇上您,这才有此一想。”媚贵人体贴的伏在了皇帝胸前,善解人意的样子为她添上了几许温柔。 虽然是素面朝天,反而却让皇帝格外多看了几眼。“朕知道你的心思,自然也知道你为着朕的心。方才在侧殿见过了如玥,这才来瞧你的。如玥贵为妃主,平日里替朕掌后宫诸事,看起来是要威严些,可到底还是很宽厚的性子。朕瞧着你们能相处的这样融洽,心里也踏实多了。” 紫佳识趣儿的退了出去,内寝之中唯有皇帝与媚贵人相伴于窗下说话。 “皇上您尝尝这碧螺春。”媚贵人从小炉子上取了热水,给皇上泡了一盏茶。“住在永寿宫里,娘娘待我真真儿的好。一应的东西物件,都与她一般。可臣妾自知身份低微,哪里敢与娘娘比肩,心下到底是不踏实的。” 皇帝看着媚贵人这样懂得感恩,心里顿时舒畅了许多。轻柔的抚摸着她细腻的青丝,眼底尽是柔柔的笑意:“傻丫头,你已经是朕的媚贵人了,往后是媚嫔或者媚妃也说不定。可不许妄自菲薄!朕待你好,如妃待你也好,不是很好么!” 媚贵人听见“媚嫔”这两个字的时候,险些高兴的跳起来。眉心里的喜悦,甚至有些藏不住。“皇上,臣妾何德何能……”强忍着笑意,媚贵人温顺的缩在了皇帝怀中,温柔的如同一只小猫。“只要皇上不嫌弃臣妾,能久久的让臣妾陪在身边,就足够了。” 这些假话,说起来真的很动人,媚贵人强忍着心里藏掖着的厌恶。柔和的扬起头,任由皇帝温热的唇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的脑海里唯有鲁天的俊逸的面庞。若此刻相拥的人是他,该有多么好…… 沛双在窗下听了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心底的怨气,偷偷的离开。当着皇上的面儿,媚贵人是这个样子,可背着皇上的时候,她那跋扈劲儿简直能把人气死。为什么皇上根本就分辨不出,难道后宫里的真情假意,真的都掩藏在美丽的外貌之下,都不重要了么? 好不容易把难过都藏在了心里,沛双才推开了房门,笑吟吟的走了进来:“小姐,奴婢回来了。” 如玥没有抬头,也猜到沛双会是满脸的笑意。“强忍着,不是你的脾性。” “小姐。”沛双想脱口而出的话,还是死死的咽了回去:“奴婢瞧着,皇上也不过就是看媚贵人可怜罢了。” “是什么都好。”如玥淡然一笑,似乎什么都看开了:“总归媚贵人要做戏,本宫就陪她好好做这场戏。” 第一百八十六章:未卜 “娘娘,奴婢能进来么?”芩儿的声音焦急而慌张,像是强忍着心里的难受,竭力让自己平静不要吓到人。 如玥已经睡下来,忽然听见这样的动静,心还是免不了怦怦乱跳。支撑着身子做起来,随手就掀开了床上的帷帐:“快进来,是出了什么事儿?” “永和宫方才来报……”芩儿推门走进来,哽了一下,看清楚如妃的脸色才继续道:“说小公主不见了。” “笑薇不见了?”如玥一股脑的掀开身上的锦被,一股凉风钻进了骨缝儿里似的,惊得她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那种感觉十分难受,难受的让你连害怕都说不出口。“速速禀告皇后娘娘,通知玉妃,东西六宫里一处也不能放过细细搜寻。现下宫门已经锁闭了,小公主一定还皇宫之内。 自然也不能放过对每一处宫门的查问,无论是何人即便是有令牌也要检查清楚。马车、水车尤为要检查细致。”如玥边说边抖,心都乱了,可脑子一点也不敢乱。可能她一个决定,就会关系到笑薇的生死。 “娘娘,您别担心,王嫔娘娘发觉小公主不见了,已经第一时间知会玉妃与皇后了。这才来永寿宫送信儿,相信侍卫们已经开始搜宫了,小公主一定会平安无事的。”芩儿口里这么说,心里却还是不敢信的。 敢从永和宫抱走小公主这样的挑衅,必是抱着背水一战的决心了,那么会只是吓唬吓唬如妃么?说不定,这会儿……芩儿越想越害怕,但是未免如妃忧心,她也只得装成乐观的样子。再没谁,能比当额娘的心更痛了。 “替我梳妆。”如玥的双眼噙满了泪,却依然威严镇定,就连那晶莹的泪滴也格外的配合,丝毫不愿意滑出眼眶以示若。“本宫要亲自去求皇上,让皇上下令派御前侍卫一起寻找笑薇的下落。” “是娘娘。”芩儿知道如玥是撑着这口气,不愿意认输,忙麻利的替如玥绾上了发髻,穿好衣裳,匆匆忙忙的备了车,赶往养心殿。 常永贵当值,才在耳房睡下了片刻,就听见门外有马车的响动,不免惊醒。“小马子,快出去瞧瞧,是谁来了?”常永贵几乎是想也不用想,已经知道这漏夜前来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师傅,是如妃娘娘来了。”小马子蹿出去看了一眼,紧着就跑了回来。“瞧着是永寿宫的銮驾。” “走,快去看看。”常永贵连忙迎出去,见如妃淡扫蛾眉,金饰尽褪便知来的匆忙。忙躬着身子请安,上前扶了如妃下辇:“娘娘这个时候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可有谁在侍寝?本宫要求见皇上,劳烦公公通报一声。”如玥尽量说的平和一些,可是心里的痛楚,怎么能克制得住。 常永贵微微点头,扶着如妃往里走:“皇上翻了信贵人的牌子。也是破天荒的这么一回……”话说到这里,没往下说,却对小马子使了个眼色。 小马子会意,麻溜的去请了圣旨,如妃就立在西暖阁前的回廊里,心急如焚的等皇驾前来。 王嫔没有如妃这样的镇定,发觉笑薇失踪了,她疯了一般的到处找。永和宫里里外外,每一处她都亲自敲过,哪怕是堆放柴火的下院,又或者是奴婢们才会住的杂房。 可就是怎么也找不到笑薇的影子,王嫔急的泪落如雨,可就是停不下来。纵然双膝发软,她还是抚着墙一间房一间房的找下去,任凭旁人怎么劝说,她就是不肯停下来。 花儿也跟着她着急,陪着她哭,可总也不是个法子,唯有劝了又劝:“娘娘,您先别急啊,是不是小公主贪玩趁着无人偷偷溜出了咱们宫去?玉妃娘娘已经派人详细搜寻了,一定能找到小公主的,您别这样了啊……” “哪里有你想得这么乐观。”王嫔哭的声音都嘶哑了:“常娘在小公主的房里昏厥了,她没有陪在小公主身边是为什么?那初贵人,好端端又为什么要去祈福。为什么本宫派人去钦安殿里里外外的找过一遍,也并未发现初贵人的踪影。 分明就是她趁着没有人注意,偷偷迷晕了常娘,抱笑薇抱出去了。那笑薇……” 不愿意停下来,就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推测。王嫔总觉得若是能在永和宫找到笑薇,一切的猜测便会不攻自破。她不希望小公主有事儿,小公主也不能有事儿。 “娘娘,您别担心,小公主吉人天相,又有您与如妃娘娘的疼惜,必然能逢凶化吉的。”花儿抹着泪水,扶着王嫔,心里也是不落忍的。她从来都没有弄明白过,为何后宫里的争斗从来都要这样残忍的连幼小的性命也不放过! “如玥,你这是怎么了?”皇帝匆匆的走出来,身上批了一件明黄色的帛衣。身后跟着一脸愕然的信贵人,稀里糊涂的就给惊了心。 “皇上。”如玥看见皇上来,大老远就跪在了地上:“臣妾求求您,臣妾求您一定要找到笑薇。笑薇还那么小,这样漆黑的夜晚她一定会害怕的,这时候这么冷,她一定在某个角落里哭泣着要额娘呢,皇上,求您了。” 看见皇上的一瞬间,如玥隐忍的泪水再也压抑不住了,她多么希望能找回自己的女儿。多么希望皇上能和自己一样的心疼这个女儿。 “你说笑薇不见了!”皇帝听明白了话意,立刻警惕了起来:“常永贵,你带着朕的旨意,令御前侍卫搜查宫苑。未免惊扰皇后与各宫宫嫔,内苑的范围,有你带着内侍细细查明,现在就去,一处宫苑也不许落下。 另外,锁闭所有宫门,无论何人手谕令牌,所有人等车辆一律不准放行,朕要一只苍蝇也飞不出紫禁城。” 常永贵脸色阴沉,郑重的应道:“嗻。奴才必定竭尽全力。” “如玥,起来。”皇帝双手托起跪在地上呜咽不止的如妃,这才顾上问:“笑薇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庄妃哪里怎么说?” “皇上。”如玥哽咽的不能说话,也顾不得是不是还有信贵人在场,扑进了皇帝怀里,软弱无力的痛哭失声:“都怪臣妾不好,没有好好照顾笑薇。王嫔那里传了话来,说是入夜之后,笑薇就不见了。常娘让人迷晕在小公主的房里了。可是笑薇不见了……” “这儿风凉,进内室说话。”皇帝托着完全没有了力气的如玥,缓慢的往里走。芩儿见皇帝身边的人都去寻找小公主了,便兀自往耳房去,准备沏茶给如妃压压惊。 信贵人见皇帝扶了如玥走进去,便悄悄退了出来,跟上了芩儿的步伐:“姑姑等等我,我也煮点热水,给如妃娘娘抹抹脸。” “多谢贵人。”芩儿微微点头,两个人便沉默的往耳房去了。 皇帝用力的抱着怀里的如玥,心疼的不行:“你别哭了,如玥,朕的女儿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都是臣妾不好,臣妾没有用,连笑薇都保护不好。”如玥的心,猛烈的颤动着,她不敢胡思乱想,却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若是连笑薇也没有了,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勇气活下去。这后宫里,又还有什么值得她眷恋。 难道会是皇上么? 此刻贪婪的伏在皇帝怀里,甚至能听见他搏而有力的心跳。可为什么心里还是会很不安?只因为,笑薇才是她的一切。 “皇上,臣妾求皇上恩准,恩准臣妾亲自抚育笑薇。不要什么协理六宫的权利,不要什么妃子的身份,不要皇上格外的疼惜与宠爱,臣妾只要女儿平安无事。其他的一切,臣妾都可以不要……如玥从来没有想过凤冠,从来不敢要求皇上只对我一人用心,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笑薇……” “傻丫头。朕知道,朕知道你没有。”皇帝宽厚的手掌,轻轻的拍在如玥颤抖的背脊上,一下两下,终于还是停了下来:“是朕太自私了,朕不能没有你。孰不知越是对你眷顾,越是让你危难重重。” “皇上。”如玥痛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述自己的心情,只是对望着皇帝深邃的眸光时,痛苦的蹙紧了眉宇。若在平时,她或许会很感激皇帝这样动容的话,可是此时此刻,除了女儿的安慰,她什么也不想要,什么也不想听。 皇帝紧紧的抱着如玥,不想松开手,也不知道松开手了之后,又会是怎么样的一幅情景。这些年来,她给自己的很多,而自己给她的除了妃子的身份,除了一座偌大的永寿宫,就只有两个女儿了。 相反的,也是因为他的“恩宠”,让她一次又一次的受伤害。甚至还怀疑过她的用心,怀疑过她的野心,甚至把她当成是一心攀附权利的女子。皇帝深深的懊悔,恨自己君临天下却不懂一个女子的心。 尤其是这样一个深爱着自己的女子的心! 第一百八十七章:命悬 不知道哭了多久,如玥只觉得乏累的不行,整个人昏沉沉的没有了力气。信贵人与芩儿一直在门外,听着里面没有了动静,才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皇帝将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嘘的动作,不让她们出声。信贵人缓慢的走至皇帝身前,将才扭过还依然温热的手绢递了过去。 芩儿也轻手轻脚的搁下了热茶,两个人又不动声色的退了出来。 临放下厚厚垂帘的那一瞬间,信贵人不禁睨了皇帝一眼。这一眼,看见的满满都是他的用心。回想起来,自己入宫的时候也不短了。虽然那个入宫的理由很是可笑,让她顶替自己的族姐成为信贵人,可她从来就只有认命。 皇上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她。哪怕一时一刻都没有。 皇帝用还温着的手帕,小心的为如玥拭去眼角的泪水。这半晌没有人来回禀,相信是还未寻到皇九女的下落,说真的,皇帝心里也十分的害怕。怕再失去这个女儿,更怕如玥伤心。 “笑薇?”如玥忽然觉得脸上温温的,像极了笑薇的脸贴过来,柔腻的落在她的脸颊:“笑薇……”她猛然睁开眼睛,却只有皇帝在身边。“皇上,是不是已经找到笑薇了,是不是已经有了笑薇的消息?” “如玥你别急,这会儿还没有人来回话。”皇帝有些内疚:“是真不好,本想替你拭去湿漉漉的泪痕,却把你弄醒了。” 如玥摇了摇头,重新依偎在皇上怀里:“臣妾不怪皇上,是自己的心太乱了。” “皇上。”常永贵贴着厚重的门帘恭顺道。 “进来。”皇帝一下子来了精神:“是不是有小公主的消息了,快进来回话!”如玥更是一双杏目都瞪圆了,恨不能马上听见女儿的消息。 常永贵吱应了一声,掀了厚帘子进来,谨慎道:“回皇上的话,奴才并未找到小公主,不过在雨花阁找到了初贵人。” “初贵人?”皇帝大为不解,此时还并不明白这和小公主的失踪有什么关系。但是恍惚之间他似乎又明白过来了。倘若不是外人所为,小公主又不是自己走失的。能这样不动声色,就将小公主带走…… 如玥更是激动的有些难以抑制:“把人带上来,本宫要亲自问清楚。” 初贵人走进西暖阁的时候,神色很平静,看不出心绪。身上淡淡的花香味儿,幽幽的飘出几缕,即便没有离得很近,也能嗅到痕迹。再瞧她的穿着打扮,五福吉祥的图案,一丝不苟的妆容,显然是早有准备。 “祈福多半是会去祈安殿,怎么初贵人这个时候,会在雨花阁?”如玥沉着冷静,压制着自己心里的焦虑,担忧之色也并未过分显露。只是脸上严肃的神情却怎么也掩饰不了,这个时候她是无论怎么都笑不出来的。除非得知笑薇平安无事。 “臣妾本是想去祈安殿的,但不知道为何心绪不宁,想起了雨花阁里,先帝爷亲笔御题的匾额上‘知珠心印’四个字,便觉得心中澄明。所以就去了雨花阁。因是忽然想去的,也并未惊动旁人。”初贵人微微垂下眼睑,不明所以道:“是否因为臣妾的疏失而惊动了皇上与如妃娘娘?还请皇上恕罪。”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没有什么不妥的。毕竟后宫里没有哪条规矩是说妃嫔入夜了,就不许前往雨花阁祈福礼佛的。 既然是这样,如玥索性直接问道:“小公主与永和宫忽然不见了,初贵人你可知晓缘由?” “什么?小公主不见了?”初贵人极为吃惊,神色诧异:“这怎么可能,永和宫里有王嫔娘娘照看着,还有常娘等人一直侍奉在侧,即便小公主贪玩也断是不会离开永和宫的。怎么会无端的不见了?” 皇帝没有说话,沉着脸色凝视着眼前的初贵人。 却是如玥目光锐利的划过她的面庞:“本宫也很奇怪,所以才要将虔心静心的初贵人请来,一问究竟。” “如妃娘娘,您的意思是臣妾把小公主抱出来了么?”初贵人忽然就委屈了,噗通跪在了皇帝面前,极尽压抑道:“白日里,御医鲁天因为误会扭着臣妾的腕子,就送去了玉妃娘娘那里。说臣妾忧心在媚贵人的药里做手脚。 可事实却是,那药根本就不干臣妾的事儿,分明是内务府的奴才们弄错了混在一起。玉妃娘娘虽然还了臣妾的公道,可臣妾心中依然烦闷。口口声声喊着冤枉,而您与王嫔娘娘都没有半分信任于臣妾。 如今小公主不见了,您也以为是臣妾所为,臣妾一双手一对眼睛,怎么可能什么都计算在内?又能去祈福,又能顺手抱走小公主呢。娘娘若不信,大可以问问常公公,寻到臣妾之时,唯有花雨一人陪伴在侧,根本再无旁人。” 媚贵人的药里被人动了手脚,这话皇帝却是第一次听到。无论是如玥还是苏拉,都没有在他面前提及一言半语,那么究竟是意外,还是刻意有人作祟,倒是值得深究了。只是这会儿所有人的心思都扎在小公主身上,皇帝不愿意去弄清楚这些。“这么说,你当真没有瞧见笑薇了?” “回皇上的话,臣妾当真没有瞧见小公主,绝无半句虚言。”初贵人向来不声不响的,这会儿敢于皇帝目光相对,倒是比平素要胆大的多。 如玥知道,若是没有一点半点的证据,这个初贵人如何也不会认下这罪过。非但不会认罪,反而将自己与媚贵人的矛盾无限的放大。单凭对皇上的了解,如玥知道皇上听进去了。才于永寿宫住下,就遭逢了算计,哼,皇上必然是要心疼了。 可这些,算得什么?如玥一点也不在乎,只要女儿能平安的回来,即便是让她媚贵人当上妃子又如何? “常公公,劳烦您送初贵人回永和宫歇息。并替本宫知会王嫔,不要着急,亦不要为难初贵人。毕竟初贵人根本不知情,皇上与本宫同心,只盼望六宫和睦。”如玥握紧了皇帝的手,说的格外动容。 “难为你这个时候,还为朕想得这么周到。”皇帝果然领情,心里有舒畅了许多。“常永贵,照如妃的话去办。” 待到人送了出去,皇帝才转首对如玥道:“这样的时候,你还这样为朕着想。难为你了。”“臣妾不觉得为难,只是心急如焚。皇上,笑薇只有两岁,又怕黑,臣妾实在担心的不行。却无计可施。”如玥是多么的想,当场就治了初贵人的罪啊! 又或者用刑比她说出实话来,总归不能这样轻易,就放她走了。可是……可是和皇帝之间的情分,让如玥变得谨小慎微。她可以伏在他怀里痛哭流涕,可以任性或是撒娇,甚至可以说负气的话,却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残忍,狠辣,甚至刁毒。 如玥总觉得,一旦有这样的趋势,皇帝又会无情的将自己划分为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的那一类。为了笑薇能平安回来,这个时候,她无论如何不能激怒了皇上。否则只会更加被动! 夜色之中,尽是点着火把或者提着宫灯四下寻找小公主的侍卫。燃烧的火把,将紫禁城漆黑的天空耀的火光冲天。交错纵横的小队,穿梭在东西六宫的每一处。可依旧没有小公主的影子。 他们怎么也想象不到,越危险的地方,就越是安全。 还有什么宫里,会比在如妃所信任的人宫里,藏匿小公主更安全呢。小六子怀抱着昏迷中的皇九女,早已经躲在了玉妃的延禧宫里。 只因延禧宫比邻奉献殿,若是拿皇九女的命,祭奠了大清的列祖列宗也总算不错。小六子恨透了如妃,这会儿抱着她的女儿,只觉得无比兴奋。但此时细细的想过,又觉得奉献殿不是最好的去除。 若是就让这可怜的固伦公主,命丧于玉妃宫里,如妃该有多恨啊。这两宫的梁子,必然也结下了。如此一来,两虎相争,媚贵人也好趁机稳固自己的势力。越想越觉得可行,小六子索性不打算再抱着小公主逃窜于夜色之下了。 再有么,毕竟才得知小公主失踪了,玉妃就将自己宫里的人打发了出去找了。这里的守卫这样松懈,倒是很容易把小公主的尸首,悬挂于正殿之上。 这么想着,小六子兴奋的托起小公主往正殿的方向去。 “站住。” 才穿过回廊,小六子就听见身后有人说话,且是个沉稳的男声。 “谁?”小六子猛的回过身,只瞧见那男子蒙着脸,看不清楚样子。一身利落的夜行衣,偏握着一把嵌满宝石的剑。 “把小公主放下,我便饶你不死。”那男子的声音,隔着蒙在嘴上的黑布,已然威严刺耳。 “若是没有一点功夫,也不敢这样扛着小公主四下寻一个了结了她的死地儿。你以为就凭你,能救得她的性命么?”小六子猛然将小公主打横抱过来,右手比作鹰爪壮,狠狠钳住昏迷的笑薇幼嫩的脖颈。 第一百八十八章:有惊无险 “若是小公主有半点差池,你也别想有命离开。”男子的表情尚且看不清楚,可他心里的恨意早已透过一双迥然有光的眸子迸射出来。若是心智弱一点的人,或许根本不敢看他的双眼。 “别逗笑了。”小六子定了心神,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即便我把小公主放了,也必然要死在你手上,又或者被你交给皇上处置。左右不过是个死,难道我还要成全了你么!”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小六子不敢轻举妄动,黑衣人也自然不敢强行进攻。 小六子知道这样长久下去,必然没有好果子吃,万一要被延禧宫的侍卫看见了,更是无从翻身了。心下细想,这人蒙着脸,又桌着夜行衣,必然是见不得光的身份。否则,他为何不大张旗鼓的来救小公主的驾,却非要做着好事儿还谨小慎微。 这么一想,小六子倒也没有这么怕了。“若是再僵持下去,只怕被人发现了你,真是要当刺客捉起来了。倒不如你退一步,我也退一步。”和蒙面人谈条件,不过是想趁机脱身。只要他没有扭着自己去见皇上与如妃,谁也没有证据说清这件事儿就是他做的。 “死到临头,还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么!”黑衣人没有半分畏惧:“不然你就试试看,到底是谁会被当成刺客擒拿起来。” 话一出口,黑衣人猛然抽出鞘里的宝剑,直挺挺的指着小六子:“要么放下小公主束手就擒,要么当场毙命,别在啰嗦了。” “既然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那就有劳你来给小公主收尸吧!”小六子目露凶光,死死的掐住笑薇的脖颈。只听见耳畔“嗖”的一声,一股温热的东西满然就喷了出来,伴随着很浓烈的血腥味儿。 “你……”小六子垂下头,才发觉正是自己的血,喷在了衣襟前。很奇怪的是,脖子似乎并没有觉得很疼,只是微微的发凉而已。他慌忙的捂住了伤口,也顾不得手里的小公主,猛然就甩了出去。 那黑衣人见小公主被抛起了很高,弹跳着飞跃起来去接。 小六子趁机就跑,手上浓稠的感觉越发的强烈,热热的黏黏的,四肢却冰冷起来。好像身体不那么听使唤了。这该如何是好?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回非死不可了。这种感觉很可怕,好像身体里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一样,难受的想要抓挠自己枯竭了的心。 却不能动,一动也不能动。他终于还是伏在了地上,整个人软弱无力的倒了下去。 黑衣人抱起小公主,这才发觉她身上的衣裳很单薄。脸色也不大好,加之方才被小六子掐住了脖颈,似乎情况并不乐观。这么想着,或许就将她交给玉妃来照顾反而好。“有刺客,有刺客……” 匆忙的叫了几声,黑衣人故意惊动了延禧宫的人。这才将小公主就放在了原处,翻飞着离开了延禧宫。 玉妃正坐立不安之际,忽然听见后院有动静,更是坐不住了,匆忙的就要去。罗兰担心玉妃的安危,还想着拦阻,却被玉妃远远推开。 “谁也别拦着本宫,说不定那刺客会知道小公主的下落。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这个时候有刺客。”说这话,玉妃脚下的步子越发急,只是还未走到后院去,就已经有侍卫将昏迷中的小公主抱了回来。 “起禀娘娘,奴才等在后院发现了小公主。”说话的侍卫张平略微有些得意,能救回小公主,也算是自己的功劳呵。这么想着,他不禁道:“奴才还发现了挟持小公主的刺客,为能顺利救下小公主,奴才已经将那刺客斩于剑下。” “好。”玉妃的声音因为愤怒而略显得的激动:“罗兰,你马上派人分别去知会皇上、如妃与王嫔,小公主已经找回来了,现正在延禧宫呢。另外先去请御医来,记住,一定要请是御医来。” 张平见这事儿办的很合玉妃的心意,不免兴奋了起来。若是玉妃高兴,能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自己便不再是一名普通的侍卫了,或许能当个小小的参领,又或者更高的官职。更何况,这小公主还是如妃的亲骨肉,又有王嫔这位母亲,到底是皇帝最喜欢的公主。自己这回还不发达了么! 越想着,心里越是高兴,张平不禁问道:“玉妃娘娘,那刺客……” “抬到正殿去,请皇上与如妃亲自过目,再行议处。”玉妃怀里抱着小公主,心都快要停跳了。“怎么这么烫?这么小的孩子,那些人竟也下得去手。快,张平,你搭把手,帮本宫把小公主抱回房里去。” 玉妃只觉得自己被气的浑身都没有力气,生怕摔了笑薇。又叮嘱了几个宫婢,煮好了热水端上来。 “小姐,小姐……找到了,找到小公主了。”沛双欢天喜地的闯进来,连平素该有的礼仪也是忘了。却见如玥从皇帝的怀里挣脱出来,蹭的站起了身子:“你说什么,笑薇在哪儿?” 这动作格外的猛,如玥只觉得头脑有些昏。皇帝托住了她的背脊,忧心道:“笑薇是否平安?” 沛双一个劲儿的点头,含泪道:“玉妃娘娘派人送来话,说小公主这会儿在延禧宫已经脱险了。那刺客也抓住了,请皇上与小姐您走一遭。” “太好了。”如玥喜极而泣,紧紧的握住了皇帝的手:“皇上,笑薇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皇帝含笑点头,样子格外轻松,满目温热:“吉人自有天相,走,如玥,咱们去瞧瞧笑薇。” 如玥重重的点了点头,由着皇帝挽着她的手,肩并着肩一并往外走。“对了,沛双,也去永和宫知会王嫔一声,这一夜,她也必然担惊受怕的难以安心。” “玉妃娘娘设想周到,已经派人去了。”沛双笑弯了眉眼,悬着的心,这才微微放松了些。 说话的功夫,皇帝与如玥便到了延禧宫。正巧遇见前来应诊的石黔默,如玥不免心惊肉跳。“这么晚了,玉妃娘娘传石御医入宫,可是笑薇有什么不好?” 皇帝一听,顿时也紧张起来:“与其猜测,不如进去一看便知究竟。” 石黔默恭敬的跟在皇帝与如妃身后,迈着谨慎而小心的大步,生怕自己来的太迟耽误了小公主的伤势。其实这一晚,他惴惴不安,恨不得马上能见到如妃。可他也知道,即便是来,终究还是帮衬不上什么。 “皇上。”玉妃点到即止般的行了礼,便再也忍不住泪水,呜咽起来:“石御医,你来的正好,快去瞧瞧小公主吧。” “笑薇怎么了,姐姐你快说啊。”如玥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看见玉妃痛苦的样子,心慌的不行。“到底怎么了,姐姐你别吓唬我。”顺着玉妃的目光,以及石黔默往前的方向,如玥看见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女儿。“怎么会这样?” “如玥。”皇帝一把攥住如玥的腕子,温熏道:“别担心,石御医要好好给笑薇请脉才晓得如何。你别这样激动。现在女儿就在这里,有朕的福泽庇护,必然不会有事的。” 与石黔默对视了一眼,如玥咬紧了唇瓣,痛彻心扉:“劳烦石御医。” 王嫔赶来的时候,跌跌撞撞的不知道是怎么走进来了。一夜之间,她的容颜憔悴的唬人,眼底一片深深的乌黑,唇瓣哆嗦的厉害,见到皇帝与如玥都在,她硬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开口就只问道:“笑薇怎么样了?” 玉妃连忙来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你别急,御医正在瞧呢。” 王嫔哽咽,却没有声音,她的目光迟缓而无力的凝视着石黔默的背影,似乎那背影挡住的,是她全部的希望。 “启禀皇上,小公主应该是受了风寒,而发了高热。昏迷前,可能服食了导致沉睡的药物。臣细细检查过,除了脖颈间,手臂上,有些瘀伤,小公主并没有其余的伤痕了。”石黔默的话,犹如寒冬里最温暖的一束火光,顿时照亮了所有人的心。 如玥顿时觉得天终于亮了。“石御医,也就是说,小公主并没有性命之忧是么!” “是。”石黔默郑重的点了点头:“只需要好好调理,身子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了。所幸小公主之前服食了沉睡的药物,或许并没有目睹整个经过,或许不会惊着心。”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石黔默看见小公主的衣裳上,还残留着斑斑的血迹。 “花儿,你快回宫去,取干净的衣裳来给笑薇换上。”王嫔这才顾得上说话,脑子里也不那么空了:“真是谢天谢地,幸而我儿无碍,不然就是赔上我这条性命,也无法抵偿。”说着话,她便毫不犹豫的跪在如玥面前。“都怪我没有好好照顾笑薇,才让她小小年纪,遭遇这样的厄运。请如妃娘娘责罚!” 皇帝与如玥对视了一眼,伸手要扶王嫔。却是王嫔怎么也不肯起来,泪水决堤一般的往下滚。 “姐姐,起来。”如玥上前一步,亲自来扶王嫔。“我从来就知道,姐姐疼笑薇的比我更甚。此事绝不是你疏忽这么简单,何况不是已经斩杀了刺客么!咱们还得好好去瞧个究竟。” 第一百八十九章:有备 “不错!”王嫔忽然被如玥这一语点醒。“与其难过自责,倒不如好好查清楚究竟何人所为。笑薇不过还是个孩子,竟也下得去这种毒手。” 玉妃心里也是担忧的不行:“事情出在延禧宫,臣妾怎么也要给皇上一个交代。只是笑薇此时离不开人照顾,如玥与素春又着急……” 皇帝还是很欣慰的,总算笑薇平安无事,而如玥在苦况下依然惦记着自己渴望六宫和睦的心愿。于是乎,当一切都看似圆满,唯独那个暗中作乱的人没有出现时,皇帝也不由得好气起来,究竟是谁非要这么做! 思忖间,皇帝的脑海里闪现过不同的绝美面庞,那美丽的容颜像是会扭曲也会变幻的。总让人觉得心里越发的毛躁,急切的想要撕开那容色下,究竟本来的样子为何!“常永贵,传朕的旨意,今日的早朝免了。” “嗻。”常永贵拉长了声音应下,便躬着身子退了出去,临走前与于殿外还不忘嘱咐小马子:“你可好好看着,若是有什么能帮手的,紧着如妃。” “皇上。”如玥明白他想要为笑薇做主,心里还是有些感动。可若是他知道,此事与媚贵人脱不了干系,还会不会坚持为笑薇出头呢? “玉淑,你就留在这里好好照顾笑薇,朕自然要弄清楚此事的症结。”皇帝握着如玥的手,对王嫔道:“你也一并来瞧。” 玉妃忙道:“当时的情形想来唯有斩杀刺客的侍卫张平最为清楚,请皇上恩准张平也一并往正殿去,以备询问。” “也好。”皇帝点了点头。 王嫔不舍的看了笑薇一眼,却没有婉拒皇上的好意,只对花儿道:“正好,也去请初贵人前来。”眉目间凝结着一股幽然之色,似乎早有所准备。 花儿即刻会意,领略了王嫔的心,恭顺道:“娘娘您放心,奴婢这就去办。”自然旁人领略不到这主仆二人之间的心思,这样正好合适。 皇帝端身正坐于延禧宫的高堂之上,让人将刺客的尸体抬了上来。 王嫔摆了摆手,让内侍们都退下,却是她自己蹲下身子掀起了那尸体上盖得白布。“小六子!”竟然会是小六子,王嫔简直难以掩饰自己的愤慨。这回还不抓你个现形么!“张平呢!” 张平听见王嫔唤他,忙几步跨进殿上去:“奴才在此。” “这人,果真就是掳劫公主的刺客么?”王嫔故作惊讶,也是希望皇上不要觉得自己是刻意针对媚贵人。倒不是为了自己的处境着想,而是希望皇帝能真的看清楚媚贵人的心思。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要紧了! 张平仔细的辨认了一下,毫不犹豫道:“正是。奴才一剑划过他的脖颈,割穿了大动脉。这人顺手将公主摔了出去,奴才担心公主的安危,便飞扑去救。他正是趁机溜走了,只是失血过多,已经无力回天,终于还是倒下了。” 无可否认,张平是极为聪明的。他发现小公主的时候,立刻查看了现场遗留下的痕迹,虽然不知道那掳劫公主的小太监究竟是给何人杀死的,那细枝末节的东西他都看尽了眼里。这一番话说的很是肯定。 从皇上到如妃,竟然没有一人怀疑他的动机是为了邀宠。当然他心里也是有些害怕的,万一有人站出来揭穿了这个谎言,是不是就难收场了。可转念一想,若那人的身份能公开,为何放弃这么好的邀宠机会呢! 气定神闲,张平也不得不做足了功夫:“启禀皇上,奴才当时只顾着小公主的安慰,迫不得已才将那掳劫之人斩杀。当时天黑,奴才也未能认清这人,并不知道他是宫里的小太监。还望皇上恕罪。” 当知道掳劫笑薇的人,竟是媚贵人身边的小六子时,皇帝便有些疑惑了。究竟是这小六子自己的意思,还是媚贵人主使的呢!又会不会是有人存心嫁祸?可若是嫁祸,笑薇怎么会去了延禧宫?玉妃明明与如玥是一条心的,难道是那刺客知晓玉妃不会伤害笑薇么! 那么,这会不会是刻意的诬陷呢? 皇帝的心乱了,一时沉吟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如玥自然明白皇帝的顾虑。与王嫔对视了一眼,她便诚然的询问皇上的意见:“兹事体大,皇上,咱们还是请媚贵人来亲自问问吧。毕竟小六子已经死了,内里的隐情咱们也无法知道。别凭白冤枉了苏拉妹妹。” “也好。”皇帝听如玥并没有急着追究媚贵人的责任,心里略微放松了些。再一想,她这么紧张自己的女儿,绝不会为了和苏拉过不去,就让自己的孩子犯险。若是有什么闪失可怎么办! 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皇帝只觉得这一夜,自己的心动荡的太厉害了。如玥与苏拉,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不希望任何一个有事。 王嫔的双眼一直恶狠狠的瞪着倒在地上的小六子,纵然他已经死了,可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可恶。这一双恶毒的手,险些就断送了笑薇幼小的性命,当真是死不足惜。王嫔只恨不是自己亲自动的手。 如玥微微偏过头去,睨了一旁立着的沛双一眼:“皇上,天色凉了,折腾了这一夜您也累了,这会儿去请媚贵人来的空荡,不若传早膳吧,当心身子啊。” 皇帝看了一眼脸色憔悴的王嫔,又深情的与如玥对视了一眼,才允诺:“也好,就上三碗热羹吧。你们也担忧了一夜,陪朕稍微进些。”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沛双激灵的退了下去。按照之前的吩咐,她现在得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儿了。汤羹之类的东西御膳房备了不少,沛双见小马子在,就连忙吩咐他去取些来。自己一个人,迅速的消失在众人眼前。 眼下最大的疑惑,就是要好好查清楚这个鲁天到底是什么来头。而他故意陷害初贵人又是为什么,挨了板子莫不是苦肉计吧。小姐在宫门锁闭之前,已经派人出宫去查了,这会儿她要做的紧紧是接应出宫的人回来而已。 没想到送上来的,竟然是莲子羹。如玥才吃了一口,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泪水,便有翻滚的掉下来。若不是昨晚小六子将笑薇带来了延禧宫,又得张平出手相助,只怕她与女儿就要天人相隔了。 皇帝侧首,瞧着如玥在抹泪,只宽慰道:“如玥不要这么担心,石御医的医术高明,笑薇必然不会有碍的。” 如玥方点了头,正要说什么,却是媚贵人一阵小跑似的闯了进来。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才“复活”的宸常在。两个人都是上气不接下气的蹿进殿来,没有半点宫嫔该有的仪态。甚至连发髻都松散了,许连别在鬓边的簪子掉了也未可知。 “皇驾面前你们这是要干什么?”王嫔离着两人最近,也最为受不了。“规行矩步都不晓得么,何况宫里最忌讳的就是狂奔,你们身为宫嫔,怎么半点样子都没有!” 媚贵人仰起头,微微睨了皇帝一眼,见龙目光芒凛然,不由得弯曲双膝跪在了地上。“皇上,宸常在疯了。昨晚上,她不知为何进了臣妾的寝室,还将臣妾捆绑在床榻上,用丝巾堵住了臣妾的嘴。说了好一大堆疯话,惊得臣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若不是皇上传臣妾前来,奴才们还没有发现呢,这会儿臣妾还被宸常在捆绑着。因为心里惊惶,这才失了分寸,求皇上给臣妾做主啊。” 宸常在也跪倒在地,神情愕然:“不是的,皇上,您相信臣妾,臣妾不是要伤害媚贵人。只是,只是臣妾看见那宫婢了……她求臣妾替她带个话来。可臣妾怎么说,媚贵人就是不信。逼不得已,我只好将她捆在了床上,仔仔细细的听我说。 要是没有说好说完,那宫婢一定会回来找我的。臣妾也害怕啊,皇上,求求您就让臣妾跟媚贵人说个清楚吧。” 如玥知道,这一切应该都是王嫔的安排,心里顿时生出一丝愉悦。面上却诧异的不明所以,诚然问道:“宸常在,你口口声声说‘宫婢’来找你,究竟是哪个宫婢,叫什么名字,有托你对媚贵人说什么?再有,你区区一个常在,怎么敢忤逆贵人,可知罪么?” “娘娘息怒啊!”宸常在极为镇定的俯身一拜,额头贴在了地面,略微停顿才又扬起头。这会儿她的气息也喘平了,没有方才那么紧张,言行举止也格外镇定,看不出疯魔的迹象。“那个宫婢,叫紫丁,就是让王嫔娘娘活活杖毙的紫丁。” “臣妾又不是认识紫丁。”媚贵人有些着急,却也不敢更多的显露出来。只道:“臣妾睡梦之中,宸常在竟然溜了进来,偌大的永寿宫,难道连一名侍卫都没有留下么。怎么会好端端的让她来吓唬臣妾?” 皇帝轻咳了一声,重重搁下手里的瓷碗:“那紫丁是怎么一回事儿?子悦(宸常在)你来说。” 第一百九十章:痛快 随着那瓷碗击在座椅扶手之上“嗵”的一声,媚贵人的身子不禁一颤。皇上是不信她了么?心里的害怕自然是不必说,这个节骨眼儿上她忽然很希望鲁天能来,能来救她。没有到最后一刻,说什么都不能放弃。 脑海里浮现了鲁天的轮廓,媚贵人强自镇定了自己的心。一脸茫然的仰着头,淡然的看着高殿上威严的天子,和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的如妃娘娘。 宸常在没有看王嫔,也没有看如妃,只是一脸镇定而诚恳的与皇帝对望了一眼,幽然道:“臣妾仿佛是梦中,见过那紫丁。紫丁说她是冤枉的,由始至终,她都没有摔伤小公主。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的血,流成了一滩。当时还是庄妃的王嫔娘娘心疼的不行,也不听她的解释,稀里糊涂就让人打了起来。” 皇帝疑惑也多心,迟疑了片刻才道:“只是那紫丁已经死了,你又从何而听来这些话。睡梦之中脑子里浮现的东西,怎么能当真的。即便是那紫丁冤枉了,又与媚贵人有什么关系?为何你偏要趁着永寿宫空空荡荡的时候,闯进媚贵人的厢房里吓唬她?” “皇上,臣妾并没有说谎。”宸常在有些委屈的咬住了唇瓣:“臣妾之所以要同媚贵人讲清楚,只是因为那紫丁一口咬定,当日小公主身上假的伤和地上的鲜血,都是媚贵人刻意吩咐人准备的。目的就是要庄妃当众失德,激怒了皇上,因此获罪被褫夺封号降为嫔。” “胡说八道。”媚贵人愤恨的咬住的唇瓣,齿缝里都是腥咸的血液:“臣妾与那紫丁无冤无仇的,她为什么要这样诬蔑臣妾。还是宸常在你,受了旁人的唆使,才装疯卖傻的说了这些稀里糊涂的话?皇上天纵英明,其实你玩弄鬼神之说就能迷惑的。” 说到这里,媚贵人跪着往前挪动了几步,离皇帝更近了些,满面是泪:“臣妾从来没有做过此事,还请皇上信任臣妾。何况小公主那样可爱,臣妾怎么会想要伤害她分毫呢。再说,王嫔娘娘与臣妾无冤无仇,又何必挖空了心思去诋毁娘娘的德行呢?” 宸常在不甘心似的,也跟着媚贵人朝前挪了几步,同样是无所畏惧道:“那晚长春宫众人皆中毒,臣妾也为自己是必死无疑了。可没想过竟然还能醒过来,这一生一死之间,臣妾看明白了许多事儿。所谓的苦难,不过是因为人有贪心有私欲罢了。 如今再世为人,臣妾不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也必然不会凭白的冤枉了谁。若非紫丁夜夜来臣妾梦中哭诉,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再说,当日御花园里的情景,臣妾根本不在,若不是紫丁于梦中告诉了我,任我怎么猜测也不会知道小公主根本没有受伤,而是由欑子送回永寿宫去了。” 这话一出口,如玥的脸色便苍白的有些唬人了。“宸常在怎么知道是欑子送了小公主回来?这事儿连皇上也不清楚啊!” 皇帝睨了如玥一眼,点了头:“不错,朕一直以为是素春身边儿的宫人送回去的。竟没想到是媚贵人什么的欑子。” 在场的人都听清楚了皇帝的话,他唤王嫔为“素春”,唤完颜氏却是“媚贵人”。亲疏可想而知! “皇上,事后臣妾也听欑子说起过。”媚贵人略显得有些慌张,却到底说话还是滴水不漏的。“那会儿他正经过与花园,看见紫丁抱着小公主跌倒了,就紧忙去抱起小公主。谁知地上有一滩血迹。欑子以为是小公主受伤了,慌乱的就将公主抱起,送回了永寿宫。 那会子,王嫔娘娘还没有打罚紫丁,前因后果欑子也并不知晓。只是一心想要把小公主送回永寿宫请御医来瞧。”说到伤心之处,媚贵人不免抹了抹泪,伤心道:“难道奴才好心办了坏事儿,也要来责备臣妾么?况且这也实在算不得办了坏事儿吧?” 王嫔“嘭”的一声一掌打在手边的几上:“你才是胡嚼。”许是因为动了大怒,她的身子不住的颤抖。“若非是你身边那欑子,惊呼出声,说小公主受了伤鲜血直流,本宫会在御花园内当众责打紫丁么? 可那紫丁死活不承认小公主伤着了,也是那欑子不让本宫看见,就把小公主送走了。否则的话,本宫何以会认为是紫丁狡辩,出手那么重?” 如玥看王嫔激动的不行,心知她是真的难受了。忙唤了花儿来:“快扶你家娘娘坐下,皇上在这儿,有什么尽可以慢慢说清楚。实在不必动怒。” “皇上。”王嫔执拗的不让人来扶,决然道:“小六子是死了,可欑子还活着,您尽可以传他来问话,当日在御花园里,还有那么多双眼睛呢。究竟是谁说的对,谁说的不对,一查就清楚了。” 媚贵人如遭雷击,唇瓣哆嗦的不行:“小六子死了?小六子好端端的怎么会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不得不说,宸常在这回的事儿,办得实在漂亮。如玥打心里觉得舒坦。永寿宫把消息封锁的极为好,以至于媚贵人被宸常在困在了自己房里,竟然还不知道小六子已经丧命了。这么一来,她想与鲁天互通消息也是不可能的了。 只是从欑子嘴里,未必能问出什么来。若他总算衷心,说辞也必然与媚贵人一致。自然,这也不是最要紧的,只要媚贵人慌乱露出原形,皇上起了疑心,必然就不会再信她的话了。只是如玥没有把握,皇上会因为这疑心而将媚贵人处死么? “皇上,请传欑子上殿,当面对质。”王嫔不肯松口。 宸常在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方才进殿的时候太匆忙了,臣妾没有看清楚,身后躺着的人是谁。”她这自言自语的一席话,惊得媚贵人是跪也跪不稳当了。 几乎是慢的不能再慢的动作,媚贵人轻轻的扭过身子,淡然的回头忘了一眼:“小六子!那人真的是小六子!小六子……” 媚贵人连滚带爬的走过去,惊诧的将白布一水儿的掀起来,小六子脖颈上的大口肉皮翻开,格外恐怖。“啊……”媚贵人惊叫了一声:“怎么会这样,昨天还是好端端的,皇上,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为何要杀了小六子啊?” 如玥看媚贵人有几分激动,不觉道:“人是你身边的,现在出了事儿,这才叫你过来。既然你不知道是为什么,本宫便来告诉你。 这个人,昨晚挟持了固伦公主,逃进了延禧宫。被侍卫张平斩于剑下,一刀毙命。他临死前,险些要了皇上与本宫的皇九女的性命。” 纵然是说的有些激动了,可如玥将自己的情绪控制的很好。没有过分的怨怼,也没有咄咄逼人的架势。从头到尾,都是**裸的怜子之心。身为母亲,见自己的孩儿受到这样大的伤害,能不心痛么? 这是如玥倾尽了全部的慈母之心,却也是皇帝的软肋。 “皇上,臣妾惶恐。臣妾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啊。”媚贵人连连叩首,头撞在砖地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她也不算是完全在说谎,事实上,她的确不知道小六子为什么会死。因为按照原计划,只是了结了小公主于奉献殿,毕竟奉献殿里延禧宫最近。必然能挑起如妃与玉妃的不和睦。可小六子死在了延禧宫,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这里比奉献殿更适合挑起矛盾。 而小公主一死,既能打击如妃的锐气,戳中她心口最痛处,又能使她孤立无援,地位不稳。只是怎么会变成小六子死了,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延禧宫,又暴露了自己呢!究竟是什么人从中作梗,是谁救了小公主杀了小六子? 媚贵人越想越觉得不安,若不是如妃身边的人,那么知道这个计划也唯有鲁天了。难道鲁天会出卖她么?这念头让媚贵人如坐针毡,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似被李氏手底下的嬷嬷,用银针狠狠的扎下来,痛的她无处可逃。 若是他真的要害自己,为何又要帮自己想出这个计划?这未免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够了。”皇帝重重的喝道:“你说不关你的事,为什么小公主两次遭难,都于你身边的人有关系?难道这仅仅是巧合而已么!” 媚贵人止住了叩头的动作,泪眼婆娑的缓缓抬头:“皇上,臣妾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那小六子与欑子,本来伺候臣妾的时间就不长。或者与如妃娘娘有什么心结臣妾也不知晓呢!” 王嫔早已经按捺不住自己了,走在媚贵人身前,她疯魔一样的按住媚贵人的头,揪起她一把青丝,拎着就往小六子的尸体处去。“你看清楚,你给本宫看清楚,小六子是你身边的人,他死的这样惨。都是你害的,是你害的。你不是不清楚为什么么?那你现在就问问他,究竟为什么他要用自己的性命陷害你!” 第一百九十一章:复位 王嫔的力气格外的大,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将媚贵人的头了下去。心底的怒气贯穿了她整个人,看着手下的女子这样疯魔的求饶,忽然觉得很痛快。那种感觉,比成为皇帝最宠爱的女子更加痛快和满足。 也许人性就是这个样子,睚眦必报,这才是让自己开心的唯一方式。也只有这个方式,才能抵偿心中的痛苦,与对笑薇的亏欠。 眼看着媚贵人的唇瓣,就要挨在小六子翻滚的皮肉处了,她惊得奋力的挣扎,连喊冤枉都不会了,只觉得王嫔快要将她的头皮都扯下来。嘴里连连疾呼的也唯有一个“痛”字。 如玥噙满眼底的泪水,皆是笑意。这一天她也渴望了许久,只恨自己不能与王嫔这般洒脱,死死的扯下媚贵人满头的发丝。她忽然觉得很恨,即便是这个贱人就这样死在眼前,也不觉得可惜。 只是皇帝还在这里,皇帝还看在眼里。如玥敏锐的发觉皇帝的手紧紧的攥起了拳头,心下难耐。皇上还是对她动了心的,且不是浅浅的动心。若是就让媚贵人死了,倒是便宜了她。因为皇上或许一辈子都会记着这个卑鄙无耻的女人。而不是看得清清楚楚她的真面目了。 更何况,现在手里的证据,根本不足以要她的贱命! 如玥缓缓的站起身子,无比清醒的喝止道:“王嫔住手!媚贵人到底是皇上的宫嫔,你不能这样。” 说真的,如玥也害怕皇帝会因此恨上王嫔,那么她往后的日子只能越发的不好过了。要斗,就要狠狠的斗到底,不是必胜的把握,什么时候都该懂得保全自己。 王嫔知道如玥担心什么,可心里的恨意难平,她根本不愿意松开手。再看一眼皇帝深邃的目光,她简直恨不得一刀就把媚贵人捅死。“你这蛇蝎心肠的女子,你不配!”用尽全身的力气,猛然一击,媚贵人终于扑在了小六子身上。 “啊……啊,救命啊!”媚贵人吃到一口死人的腥臭血块,发疯似的连连惊叫不知,干呕不停,那样子十分的狼狈,也十分的可怜。 皇帝有些看不下去了,连忙唤了常永贵:“把尸体搭出去。” “皇上。”王嫔知道皇帝是心软了,含恨道:“您方才也说了,哪里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儿。臣妾抵死也不肯相信,这一桩一件的‘怪事儿’会与媚贵人无关。可怜笑薇还这样小,她怎么能收这么多苦。都是拜媚贵人所赐,求皇上将这如蛇蝎一般恶毒的女子打入冷宫。” 冷宫这个词,是后宫女子最大的禁忌。 宸常在一听,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更何况是已经被吓破了胆的媚贵人。方才还浑浑噩噩的,只知道恐惧,可这会儿,她竟然奇迹般的清醒了过来。不是没有证据么,小六子不是已经死了么,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强忍着心里的恶心,媚贵人坚韧的爬了回来,五体投地的伏在了皇帝身前:“皇上,臣妾是冤枉的。臣妾从来没有害过小公主。臣妾自知身份低微,从来不敢和其他的娘娘、小主们争宠。是皇上可怜臣妾罢了。可她们还是怨怼臣妾,百般的挑剔。 皇上,臣妾若有心害小公主,何必要小六子冒险将她抱来延禧宫呢。难道臣妾不知道玉妃娘娘与如妃娘娘同气连枝么?再何况,小六子伺候臣妾之前,曾因为疏失,挨过慎刑司的杖责。那是如妃娘娘发落的,他心中有恨也未可知。 如妃娘娘待臣妾这样好,还腾出厢房照顾臣妾。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难道臣妾还会恩将仇报么?求皇上明鉴,求皇上明鉴。” 说到最后,媚贵人已经没有力气了,她沉沉的伏在地上,连头也抬不起来。这幅凄惨的样子,着实令人看不下去了。 如玥险些也要同情了几分,若不是她是笑薇的亲额娘,或许真的会原谅了媚贵人也未知。可偏偏,这可怜无助的蹄子,险些要了她女儿的性命。鼓动在心底的怨恨与怒火,交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如玥的心紧紧的包裹住。 “皇上,臣妾是小公主的亲额娘。”如玥缓慢的坐下了身子,这一次,她没有卑微的向皇帝下跪,而是稳稳的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是皇上您的如妃。皇上您才恢复了臣妾掌宫的权势。” 皇帝神色一滞,竟然不知道如玥要说什么。只能尽量让自己平心静气,认真的听下去。 “与皇上相识,是在主事府上。那一年,如玥不过一十四岁。只是那一见,便倾了心,再也忘不掉了。”如玥幽然的吸了一口气,泪水柔柔的滚出眼眶。“那时候皇上您,还是嘉亲王。若皇上您,永远是亲王便好了。 那臣妾的女儿就不用受这样的罪,臣妾身边也永远没有这样的人心险恶,没有这样血肉模糊的争斗。不是臣妾不愿意相信媚贵人,可那是臣妾的女儿啊。 已经没有了栾儿,臣妾不能再失去笑薇了。皇上,如玥的心很疼。若您只是个亲王,是臣妾的夫君,臣妾还能求您处死媚贵人,以平息臣妾的怨念,为笑薇出一口恶气。可您是皇上,臣妾是臣,您是君,您的心意就是臣妾的心意。” 泪水模糊了如玥全部的视线,尽在咫尺的皇帝,她也根本看不清楚了。这样的话,说的格外动容,并非是做戏。可这戏又非要做不可。 不能一下子扳倒媚贵人,也唯有令皇上对她怨怼。 说白了,装可怜有谁不会?如玥倒吸了好几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皇上,无论您怎么处置媚贵人,臣妾都没有半句怨言。或者,您觉得媚贵人是冤枉的,那么臣妾便也信了。只因为,臣妾不光是您的如妃,也是您的妾侍。” “如玥。”皇帝的语气,有一丝疼惜的责备:“你这样知进退,知会令朕更为难。你明知道,朕是很在意你的。” “如玥不敢。”缩回了皇帝想要握住的手,如玥执拗的不愿意让他怜悯自己。 皇帝只觉得头疼欲裂,一面是深爱着自己的如玥,另一面却是楚楚可怜的苏拉。 纵然没有凭据,可她也明白媚贵人未必就真的没有一点错失。嫉妒是女子都有的劣性,更何况她总是很自卑的。难保不会因为一时的糊涂而犯错。 “皇上。”王嫔好不容易止住了哽咽:“若是您不肯处置媚贵人,那臣妾就自行迁入冷宫。宁死也不肯与这样的女子为舞。后宫纲纪何在?祖宗规矩何在?难道笑薇的罪,都是白受的了么?” “素春。”皇帝愤慨,他不喜欢他的女人用这样威胁的口吻和自己说话。可偏是她的话根本无可反驳。本就是媚贵人理亏,难道因为自己的放不下,就要破坏后宫纲纪么! “常永贵。”皇帝哀叹了一声,还是默默的放弃了抵触的情绪。“长春宫不是已经收拾好了么,就让媚贵人自己住进去反省反省吧。” 媚贵人松了口气,这条命总算还是保住了。“谢皇上恩典。”她不再哭闹,也不再哀求了,柔顺的接受了皇帝的恩赐。因为她知道,越是这样楚楚可怜,越是这样逆来顺受,就越能让皇上放不下她。这便好了,起码她没有输的一败涂地。 “皇上,这未免……”王嫔自然是不服气的,却对上如妃的一轮精光,只得缓和了语气道:“这未免也太轻了。” “裁撤长春宫的内侍与宫婢,就留下两个人照顾媚贵人吧。”皇帝无奈的补充了这样一句。 如玥这才起身,朝皇帝一拜:“笑薇还没有醒,臣妾想去陪着她。请皇上允许臣妾告退。”“如玥,朕有朕的为难,你……别怪朕。”皇帝轻柔的声音,或许只有如玥一人能听见。 “怎么会?”如玥转过身时,淡然的笑着:“若不是媚贵人,臣妾也不想冤枉了她。更何况,臣妾有言在先,无论皇上您决意如何,只得遵从。” 纵然是这么说着,皇帝还是从如玥的脸上,看出了些许的疏离感。“把人带下去。”皇帝沉吟道:“没朕的旨意,无论是何节日庆典,都不许媚贵人踏出长春宫半步。” 常永贵这才“嗻”了一声,打发了两个人拖着气息奄奄的媚贵人退了下去。 王嫔颤抖的身子,立在殿上,直道如玥走到她身边,才有了一丝反应。原来皇上这么看中这个媚贵人,当真是自己低估了她。 “去看笑薇吧。”如玥轻轻挽住了王嫔的手。 “永和宫,王氏,恢复身为妃。依然赐封号‘庄’。”皇帝忽然道。“素春,你别怨朕。”又是同样的话,皇帝这一回说的格外响亮。 “臣妾不敢。”王素春没有回头,却无比孑然:“请皇上看在臣妾一夜未眠,身心俱疲的份儿上,恩准臣妾这一次不谢恩。”言罢,她的泪水便落了下来。毫不犹豫的握着如玥的手道:“咱们快去看笑薇吧!” 第一百九十二章:钻空子 皇后立在延禧宫门外,看着东方天际的黑幕被鱼肚白挣破,橙红的日头冉冉升起,才觉得那温暖的光明耀的人眼花,心里这也才有了融融暖意。 荷欢自己也不记得劝过了皇后几次,若是不进去,也自当回宫歇着。这一站就是大半个晚上,冬夜的风又寒利无比,只怕骨子里都是凉的了。 可皇后就似被点了穴,岿然不动。就连脸上的表情也被冻的僵硬住,看不出一星半点的情绪外泄。 “娘娘,您何必这样折磨自己?您贵为皇后,乃后宫之首,替皇上分忧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荷欢抿了抿唇,咽下了好些凉薄之言:“若是您都不能说话,旁人就更没有这资格了,您又何必为难自己呢?奴婢看着心疼!” “你懂什么!”皇后的声音非但没有颤抖,反而越发的喜悦。“本宫与皇上结璃这些年,难道会如那些自诩得宠的妃嫔那般,不懂皇上的心么!” 正说着话,常永贵缓缓的走了出来,召唤了两个小太监备好御辇。但见皇后站在此处,不免惊讶:“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您怎么站在宫门之外?这儿当风呢!” “皇上呢?”皇后往常永贵身后瞧了一眼,忧心道:“本宫听闻固伦公主失踪了,焦虑的不行,又闻得延禧宫有刺客,遂不安心前来看看。待到来时,又听闻小公主已经平安寻了回来,意欲看上一眼才安心。皆因自己身染病气,怕笑薇年幼沾染,才没有进去。这会儿你出来,也正好知会本宫一声,公主是否受惊,是否脱险,是否安然无恙?” 皇帝轻咳了一声,缓慢的迈着稳健的步子走来:“皇后也来了。”“皇上万福金安。”皇后盈然一福,体贴恭顺:“臣妾迟来,请皇上恕罪。” 其实方才皇后问常永贵的话,皇帝皆听进耳中,这会瞧着皇后面泛青色不免入心:“既然来了,就陪朕走走吧。” 常永贵连忙摆一摆手,示意辇车先行一步,自己却站在一旁,躬着身子,缓慢的等着帝后先行。 “遵旨。”皇后微微笑着,将手搁在了皇帝的手中。 “这样凉?”皇帝只觉得掌上拖着的,是一块冰,硬而僵,一股子凉气就顺势钻进了心里。“你的身子一直不好,怎么自己还这样不当心。” 皇后抿着唇,将手缩了回来:“这一夜,臣妾只晓得担忧了。怕笑薇有什么闪失,担心皇上有什么不舒服。若不是这身子不争气,臣妾真想能替皇上分忧啊!” 若在平时,皇帝或许不会在意皇后的话。方受了庄妃的漠视,伤了如玥的心,又没能从媚贵人口中,知晓事情的真相,皇帝这会儿当真是身心疲惫。疲惫的时候,却正好渴望有一双手柔柔的抚慰自己疲倦的心。 于是乎,皇帝再度握住了皇后冰凉的手:“白莲教,天理教作乱,各地不法之民揭竿而起,诸如此类棘手的事件,朕也有信心解决。偏是后宫诸事,朕的宫嫔之争,却时常令朕束手无策。” “皇上,您要当心龙体啊!”皇后攥紧皇帝温热的手掌,动容不已:“臣妾为后宫之首,不能时时为皇上排忧,到底是臣妾的过失。只是,后宫诸事,也并非皇上您说的这样错综杂乱。妃嫔也好,新秀也罢,总归是渴望皇上的垂注,只要雨露均沾,便可消减妹妹们心里的醋意了。” 皇后轻柔一笑,喜滋滋的模样格外慈惠:“说到底,都是心系着皇上您的,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就让臣妾替皇上好好安抚一番,也就是了。” 皇帝沉吟了好一会儿,眉宇几度蹙松,终于还是问道:“掳走笑薇的,乃是媚贵人身边的小六子,皇后怎么看?” 皇后止住了脚步,看了看天边金灿灿的朝阳,缓言道:“臣妾方才瞧着,这冉冉的红日,橙红明亮。这会儿再看,却觉得金光耀目。同是一样的景物,不同的时候来看,便也有了明显的差别。 皇上,想来媚贵人也必然如此。 您眼中的她,温顺柔和,可妃嫔们瞧着,却觉得她妩媚妖格。终究是一样的人,不同的,不过是心罢了。既然小六子死了,死无对证。那便等同于没有此事。谁也不能让已死的人开口不是么!可终归是活着的人更为要紧。” 如枯竭的朽木,泽春雨滋润,沁满了甘甜与清澈。皇帝这才觉得,自己忽略了许久的皇后,才最懂自己的心。“朕也这般想过。可笑薇是朕的女儿……” 如妃还是您心里最在意的人呢!皇后知道皇帝未宣之于口的话是什么。心里虽然不舒服,但脸上的颜色却截然相反的更显体贴。“万幸小公主无碍啊!皇上若是还不放心,只消多做陪伴,想来如妃也会安慰的。毕竟,如妃多年来深得皇上您的宠爱,知进退,不会使皇上您为难的。眼下年关将近,媚贵人只要好好反省,虔诚礼佛为皇上祈福,为大清祈福,自然能消减戾气。化解旁人心中的积怨。” 瞧着皇上还是有些不忍,皇后笑着说道:“自然,若是苏拉妹妹果真委屈,待到此事平息,皇上您再寻个由头,晋一晋她的位分也就是了。” 说到这儿,皇后微微蹙眉,密密的睫毛上,覆盖下一片淡薄的阴影:“先前长春宫的事,臣妾还耿耿于怀。皇上不妨加强守卫,以免……旁逸斜出什么乱子。不要的提防,还是不可免除的。” 这话显然是提醒皇上不要掉以轻心。矛头自然是冲着如妃戳过去的了。 转愁为笑,皇后又是一副和婉的模样:“其实只要皇上您有心,什么都不为过,臣妾与一众姐妹自然同沐圣恩。妹妹们年轻,偶尔使性子还不是为了能博得皇上一笑。” “朕有些饿了,去皇后宫里尝尝八宝粥吧!备下了么?”皇帝只是觉得,满后宫之中,总有一个人会在自己身侧。而这个人或许不是自己心中所爱的,但其实根本不要紧。 “备着呢,皇上最爱吃这个,臣妾总会亲手熬上一些备着。”皇后腼腆一笑:“盼望着皇上时常能来坐坐。” 看着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双璧人,相映成笑,荷欢也终于满意的笑了。皇后娘娘果然很了解皇上的心思,正因为了解,才晓得当哭还是该笑。 许是储秀宫又要热闹起来了呵。 这算是一个最宁静的夜晚,宁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媚贵人不施粉黛,披头散发的坐在床边,面无表情。经历过九死一生,越发的懂得沉淀自己的怨恨,这个时候张狂、轻浮、沉不住气,只能害死自己。 这么想着,媚贵人不禁缩了缩身子,脚边铜炉里的炭火早已经熄灭了,确切的说,自从她离开长春宫的时候就已经熄灭了。想要重新点燃,怕是不容易了。几起几落,自己的命数真的就这么不堪么! 可如今静下来想,媚贵人又觉得皇上对她多少还是有些不舍的。否则即便没有证据,也可以按照庄妃的话,将她打入冷宫,又或者直接了断了她这条贱命。 忽然门吱呀的响了一声,媚贵人以为是紫佳来了,便没有在意。可那人走近,媚贵人才看清楚,不是鲁天还是谁! “你来做什么?”媚贵人没好气道。“杀人的也是你,救人的也是你,既然要救,何必要演这么一出戏。是嫌我的好日子太长了,还是你根本就和我有仇?好么!就当你是和我有仇好了,此刻我就在你面前,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带着伤心也带着委屈,媚贵人分不清自己是相笑还是想哭。那么在乎鲁天,他忽然不觉也就算了。却还是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人。这样践踏她满腔的情意和信任,又为的是哪般呢。 这么说着,媚贵人不觉仰起头头,露出洁白而光滑的脖颈:“动手吧,还等什么?小六子那一剑干净利落,旁人或许不知是你所为,可你骗不了我。你本是御医,平日里提笔写字也就罢了,偏是手上的厚茧出卖了你。那不是成日挥刀舞剑留下的铁证,又是什么? 区区一个御医,隐瞒了一身的功夫不为人知。你到底想干什么?” “贵人聪明,竟然都知道了。”鲁天神色平静,并没有过多的掩饰。“之所以抓着初贵人演了这一出戏,白白挨了三十大板,也正是不希望如妃如你这般聪慧。试问一个方受了棍棒之伤的人,怎么能一身夜行衣,入延禧宫杀人救人呢!” 得意的笑容隐隐透着些许的疲倦,鲁天坦然道:“本来我也没准备欺瞒贵人你,只不过临时兴起罢了。想着如果我救下了小公主,他日犯在如妃手里,或许她念在我今日之功,能绕我不死呢!” 媚贵人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鲁天到底想说什么,心底的恐惧却越发的加重:“你究竟是何人,你接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一百九十三章:私情 “看来贵人的记性也不是很好么!”鲁天愤懑不已,双目满是不屑:“可我却清清楚楚的记得,是贵人您主动来找我,求我替你出力的。而并非是我有心要接近你。” 忽然逼近了一步,鲁天温热的气息夹杂着寒风袭卷过的凉意,又冷又热的扑在媚贵人脸上,唬得她连连退了好几步:“你想干嘛!” 鲁天自嘲似的微微一笑,许久才道:“这与你无关。只是,我既然上了你这条船,就必然要为你出力。这么看来,若是你果真杀了小公主,如妃无论如何也不会留下你的性命。现在不是很好么,小公主平安无事,你也得意趁机韬光养晦。” “那么,在你看来,我不过是你设计好的一枚棋子?”媚贵人只觉得很难过,她很想扑进他的怀里。从他进来的那一刻就想!可他说的话,他的眼神,只是令她不断的退缩。这滋味,当真是让人很难受的。 逼近她之后,鲁天才依稀看清楚她的恐惧。而这恐惧之中,隐隐透着一些令他不明白的情愫。心略微的乱了。“我的事与你无关,你只需要好好的留在这长春宫里即可。该你走出去的时候,你必然能走得出去。可若是你自己耗不住,那就别怪我了。” “你这会儿来,冒险进入长春宫,就是为了让我守口如瓶,不要对别人提及小六子是被你杀死的!仅此而已么?”媚贵人以为鲁天是放心不下自己才会来,却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的虚构而已。 为什么幻想总是那么的美好,而现实又总是这么的无情。若是从开始,他的心就注定不会为她倾倒,又何必要给她这样容易破灭的梦?媚贵人还是哭了,情不自禁的。 “你一个人,想要在这深宫之中立足,绝不可能。而我也有我的目的,能助你一臂之力,你就得甘愿成我被我利用的棋子。互惠互利,总不至于让你吃亏。”鲁天很快就恢复了冷静,他心里的仇恨早已如千万年沉寂的沙石,一层一层的挤压堆叠,形成了一座高高的大山。 正是这山一样的信念,支撑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好不容易就要有机会完成自己的使命了,他不愿意节外生枝,更不许任何人破坏他的筹谋。 媚贵人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对皇帝,她从来就没有半分自己的感情。可对鲁天,她情不自禁的倾了心。皇帝至少还能给她身份地位,荣华富贵。可鲁天呢,除了让她伤心,便是无休止的后悔。“你放心吧,我不会说,即便我说了出来,也不会有人信。就算真的有人信,对我也没有半分好处。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我从来不屑去做。” 鲁天无声的轻叹,终于还是软了心肠:“经过这一次,如妃是说什么都不会放过你了。眼下要寻求一个稳固的保护,最好的法子便是投靠皇后。且说皇上不久便要出巡了,若是你能趁机随行,再度怀上龙裔,那么你的地位就会很稳固了。” “不用你这么好心。”媚贵人负气,硬生生的别过脸去:“命是我自己的,即便是死,我也再不要仰人鼻息了。从前是李氏,如今是你,往后还有皇后……”她苦苦的笑着,泪水顺着脸颊落进了嘴里,竟然是无比的苦涩。“我不要,统统不要,我情愿一死。” 倒也不似玩笑的话,媚贵人是真的有些伤怀了。“后宫里那么多女人,皇上对我的在意不过是因为我温顺,因为我不拘后宫那些千篇一律的女子规条捆绑的死板。可若有一天,他看尽了,厌倦了,我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 既然迟早都要死,我又何必历尽艰辛之后,才不情不愿的去死。倒不如现在就结束这悲惨的一生,在我自己还能做主的时候。” 媚贵人没有绾发髻,想拔下一根金簪刺死自己也不行。所幸的是,腰上还有一根很长的带子,她盘算着若是挂起来,或许能把自己吊死。可是产生了这种想法以后,她自己都觉得很可笑,难道她这一生,唯一能替自己做主的就只有死么? 鲁天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的惊讶或者不舍。他甚至不愿意再看媚贵人一眼,只是轻柔的转过身子,意欲离开。 “你真的就这么无情么!”媚贵人歇斯底里的喊出了这一句。“难道我来来回回这么多次,从未经过你的心么?” “一个人的心里,若是填满了仇恨,那便是什么也塞不进去了。”鲁天坦然道:“我的心里,正是被这样一堆仇恨所填满,旁的一切,根本不重要。” “让我帮你好不好?”媚贵人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就扑了上来。她颤抖着双手,紧紧将鲁天从背面环抱住。纵然是抱住了他,可是身子已然颤抖的厉害,她很害怕他会拒绝,甚至无情的推开她。 又或者不屑一顾的耻笑,谩骂她是个不折不扣的荡妇。 “我求求你,让我帮你。”媚贵人止不住自己的泪水,声音充满了艰涩与诚恳。“我从来都是一个人,从来都是。永远是旁人的傀儡,永远没有自己。这个深宫之中,为有你才让我觉得温暖,即便是死,我也想心甘情愿的为你而死。 你可以不告诉我,不告诉我你心里的秘密。但是别拒绝我好不好?鲁天,我求求你,别走……” 半晌,鲁天没有动弹。不知道是听进去了媚贵人的话,还是勾起了自己心里的那些往事,反正他没有动,也不想动。 伏在他背在的女子,颤栗的身子很是柔弱。似乎隔着很厚的衣裳,他已然能感觉到她的婀娜与柔婉。只是这些,似乎并不是他想要的。那么他又该不该要呢! 媚贵人见鲁天没有拒绝,胆子越发的大了起来,圈住他的手缓缓的抚过他的胸膛,结实的每一寸胸肌。贴在他的背上,脸颊不觉滚烫起来,这样年轻而强壮的身体不由得让她兴奋,甚至难以抗拒。就连他的冷漠,也一样的令她难以抗拒。 “别走,好不好?”媚贵人犹如蚊音的哀求,在这个夜里格外清晰。缠缠绕绕蜿蜒飘荡,终于还是软绵绵的飘进了鲁天的耳中。 电光火石之间,鲁天的脑海里突然闪现了一个极为诡异的念头。若是媚贵人腹中,有了自己的骨肉,那将会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局面啊! 可这局面,似乎正是他想要的。 猛然转过身子,鲁天对上媚贵人惊醒的眸子,忽然打横一抱,将她举在了怀里。“你不后悔么?” “我……不后悔。”媚贵人羞赧的样子,凭添了几分妩媚。任是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心动。 一股血气涌上心头,鲁天毫不犹豫的将媚贵人扔在了床上。趁着夜色的肆无忌惮,他疯狂的啃噬了她细腻的肌肤,蹂躏过每一缕青丝。 只是这一切,根本无关情爱。他要的,仅仅是皇帝的女人,怀上他的孩子而已。 紫佳睡了整整一夜,天明的时候,才从欑子手里接过外头送进来的膳食。想着媚贵人或许没有心情吃,便迟疑着搁进了耳房。只打了一盆清水来给媚贵人盥洗。 彼时,鲁天早已经离开了长春宫,媚贵人也早早的起身了。 “贵人,奴婢来迟了。”紫佳端着铜盆进来,只见媚贵人一身藕荷色的衣裳很是扎眼。妆台上,还摆放着各色的珠花与饰物,根本没有半点想不开的样子。“贵人您这是……”昨日从延禧宫回来,媚贵人便拔去了所有的簪子,说什么也不肯梳妆了,怎么一夜之间,心情却大不同了。 紫佳想问,却不敢问。因为她分不清楚究竟是媚贵人强颜欢笑,想要藏起自己的心酸,还是她根本是在自欺欺人,以为皇上很快就会来接她出宫去。 “这个好看么?”媚贵人转过身,拿起一盒桃红色的胭脂,轻柔的涂抹在自己雪白的手背上,缓慢的晕染开:“人面桃花,是不是看起来很清爽?” “是,贵人你肌肤如雪,涂上这一点红更显得娇俏。只是……”紫佳死命的咬住了唇瓣,不敢再说下去。却是媚贵人咯咯的笑了起来:“你是想说,在这里又没有人能看见么!其实旁人看见与否有什么重要,自己开心也就是了。” 点了点头,紫佳绞了帕子递到媚贵人手中:“宫里的火炭用完了,还不知道内务府什么时候才肯送来。请贵人将就一下,只好先用凉水盥洗了。” “水凉有什么要紧,心热便什么都有了。”媚贵人只觉满心都是甜蜜,昨晚,是她入宫以来最开心的一夜了。纵然是偷偷摸摸的,可两情相悦足以抵挡任何的非议。她甚至开始幻想着,如果有一天能逃离紫禁城,她真的愿意割舍一切,与鲁天双宿双栖。 鲁天出了宫,寻了个安全的地方,便更换了一身衣裳。这才装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般,兀自回家。只是眼看就到家了,忽然从巷子里蹿出来一个人,用短匕首抵住了他的背脊。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那人张口就问。 第一百九十四章:成孕 鲁天一点也没有惊慌,只猛然推开那将刀锋偏过来的手臂,微微笑:“爵爷想要我的命,何须自己动手?” 镇宁冷哼了一声,一翻转腕子,便将那匕首入鞘,只留下嗖的一声割痛耳膜。“你到底有什么阴谋,为什么要掳劫小公主?今儿不说,休想活着回府。” 鲁天冷笑了一声,无所畏惧:“爵爷的府邸金碧辉煌,才趁得起你富贵非凡的尊贵身份。臣这里,简陋的不能再简陋了,充其量也只算得宅子,算不得府。” “你……”这宁气的眼珠子都瞪的快掉下来了。“少在这里信口雌黄了!你究竟有何目的,你爹娘是谁?” 爹娘?鲁天不由一颤,这两个字,嚼在他口里的时候,只有在梦中。“爵爷有备而来,自然对臣的身世了如指掌。本就是孤身一人,哪里来的爹娘。” 这些镇宁不是没查过,也确实如鲁天所言。只晓得他是被宫里一位告老还乡的御医所收养,收养的时候还不到周岁,旁的就再没有什么线索了。 镇宁这里没查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可鲁天俨然从镇宁手中掌握了些许从前忽略掉的东西。原来这爵爷,竟然也钟情于皇帝的女人。否则小公主有事,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来兴师问罪吧!这就更有意思了。 如玥这一边,正看着送进宫里的信笺,写的也是鲁天的身世。可是从头到尾,终究没有什么头绪。可惜收养鲁天的老御医早已故去,想要追查无疑是难上加难。 只是,他这样帮衬媚贵人,仅仅是为了平步青云,荣华富贵么?如玥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从鲁天的言谈举止,映射出来的东西,似乎是怨毒,是蔑视,而并非一味的攀附。 “小姐,您看看这个吧,真是太可恶了!”沛双急匆匆的走进来,双手呈上了一份记档道:“咱们宫里和庄妃娘娘、玉妃娘娘宫里都快闹翻天了。可您在看看皇后宫里……” 有点说不下去了,沛双呕气的噤声,随手翻了近几日的记录。 如玥扫了几眼,淡漠的合上了册子:“这又怎么了?皇上心里必然苦闷,与皇后下下棋,看看歌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眼下年关临近,后宫之事应接不暇,我又哪里有功夫陪伴在皇上身侧。 庄姐姐一颗心都在笑薇身上,玉淑姐姐又从来不奢求皇恩。媚贵人不济了,皇后钻孔子再所难免。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何必介怀。” “小姐啊!”沛双不同意如玥的说法,眉毛都堆成了一团:“皇后已经平静了那么久,忽然在这个时候捡便宜,必然是有目的的。再者说,这会儿收回皇上的心,正是您晋封的大好时机。” “我几时说过要晋封了?”如玥并不以为意。“难道媚贵人几句揶揄的话,我就沉不住气了么?沛双,你知道我在意的从不是这些。” “奴婢知道如何,也终究帮衬不上小姐您。”沛双顿了顿,终于还是决意说出来:“奴婢只怕,小姐您千挑万选的良人,根本不配您这样费劲心力的留在他身边。” “事已至此,多说无意。”如玥从心底生出一股懒意,不愿去想,不愿去弄清值不值得。因为不管弄不弄得清楚,她都要默默的承受,忍下去。 沛双点了点头,只问道:“宸常在哪里,当如何是好?旁人怕是以为她说尽了疯话,皇上对她也多半是生了怨。怕是将来‘痊愈’了,也不会再有宠幸。” “她自己是什么心意?”如玥拨将手里的信笺撕碎,一小片一小片的撕碎,不动声色问。 “说是想出宫,想回家。求小姐您把她赶出宫去,成全了她!”沛双有点替宸常在惋惜,她已经打定了注意,即便是小姐真的要圆了这心愿,她也必然不会留下活口。毕竟媚贵人一天没死,这些有过千丝万缕联系的人就不该有活路。 否则一旦反口,威胁到的就是自家小姐的性命。沛双无论如何,也不想冒险。 “你是想唯有她死了,我才能安心么!”如玥敏锐的洞悉了沛双的心思,满心皆是苍凉的无奈。她水亮的眸子,闪烁着温润的光芒,偏是看着沛双的时候,那么的揪心。 “奴婢的确如此认为。”沛双没有逃避,也不打算说谎:“奴婢只恨当初大雪之日,没有在内务府外扭断寒霜的脖子!若是她早死,今日不会有这种种。” “许你是对的吧!”如玥没有责怪沛双什么,轻轻一扬,那细碎的纸片便漫空的纷飞飘扬,恍惚间,犹如蝶儿翩翩起舞,可也只是短暂的一瞬间,终于还是落于地面。只是,这一瞬间竟然是这样的美好,如玥笑了,明媚的笑容映在沛双的眸子里,优雅动人。 她看见自己,从沛双乌黑的瞳孔里,那么一丁点的自己。“她只是想回家而已。” “是,小姐,奴婢明白了。”沛双咬了唇瓣,顺从的点了点头:“奴婢一定送她回家。” “皇后娘娘。”荷欢隔着明黄色的凤尾香罗,极为不情愿的躬着身子轻唤道。 皇后睨了一眼枕边的皇帝,总算没有惊醒他。这才动作轻柔的坐起来,小心翼翼的撩开帏帐对着荷欢摆了手,示意她退出去再说。临站起来的时候,皇后不舍而深情的看了一眼依然沉醉于梦中的皇帝,露出纯美的笑意。 而转过身时,这笑意便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深的厌恶。荷欢这时候进来,必然是有要紧的事儿,可会是什么呢? “长话短说。”皇后走近荷欢身侧。 荷欢附耳,皱眉道:“才传来的消息,晚膳后永寿宫传了御医请脉,说是如妃……成孕了。” “你说什么?”皇后大惊失声,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娘娘……”荷欢比了个轻声的动作。却在此时,听见龙凤百子和顺床上的皇帝“唔”了一长声。 “娘娘……”荷欢着急了,这一刻若是皇上问起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好? 岂知荷欢还没有想清楚,皇后已经转身迎上前去。“皇上,臣妾惊动您了,当真是罪过。”皇后一脸的喜色,盈然拜倒在帏帐之外。 皇帝缓缓的起身,不明所以:“什么时辰了?” 皇后灿灿的笑道:“什么时辰都不要紧,皇上,臣妾得了个天大的喜讯,这才斗胆惊动圣驾。”看着床上的皇帝尚算平和,皇后抵住心里的痛苦,微笑道:“永寿宫钮钴禄氏,再度怀上了龙裔。” “钮钴禄氏。”皇帝揉了揉眼,懵然醒悟过来,整个人激动的跳下塌来,一把掀开帏帐:“你说如玥有了朕的骨肉?真的么!这太好了。” “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荷欢知道皇后心里难受,可越是难受,越要表现的欢天喜地。那可是皇上最在意的如妃成孕了。这么一想,荷欢索性也喜滋滋的来讨赏。 皇帝听着欢喜,果然吆喝了常永贵:“传朕的旨意,如妃有喜,阖宫同庆,皆有赏赐。” “谢皇上。常永贵心里纳闷儿,如妃有喜,连他都未曾听说,怎么皇后就知道了,还急切的禀告了皇上。又为何不见如妃永寿宫里的人来呢?” “替朕更衣,朕要去瞧如玥。这会儿她也一定记挂朕。”皇帝欢喜的有些过了,一时忘记了时辰。急匆匆的就想去看如玥:“如玥是有福气的,睿澄(皇后)这后宫之中,也就唯有如玥能与你一般有福气。” 皇后喜滋滋的点头,满面笑容:“是呢,如玥妹妹,一定能为皇上添几个生龙活虎的小阿哥。只是皇上,这会儿才二更,怕妹妹睡得正香呢。您若去了,妹妹又要起身迎驾,折腾了妹妹不说,只怕她肚子里那个小宝贝也吃不消呢!臣妾是过来人,成孕之初最是贪睡。” 皇帝一拍额头,恍然道:“多亏皇后提醒,朕高兴的糊涂了。这会儿去,必然扰了她的好梦,可怎么是好。还是明日一早去好。”皇帝欢快的像个孩子,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当阿玛了,可就是开心。 那滋味,那模样,皇后见过许多次,却总觉得这一次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甚。 这就是皇帝待如妃的心么? 第一百九十五章:欺君 皇帝许是兴奋极了,丝毫没有丁点的睡意。“朕也该好好想想,若是如玥诞下小阿哥了,该叫什么才好。” “是呢!”皇后赔笑,心里很不是滋味:“臣妾也得早早吩咐内务府,给如玥准备好换季的衣裳了,这肚子长的好,隔几天就要突起来一些,且得早早备妥。” “朕记得,如玥的位份还是诞下栾儿的时候晋的,一晃也这么多年了,是朕亏待了她。择个好日子,册封为贵妃如何!”皇帝沉稳的目光满是笑意,却忽然生出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似乎对于晋封之事,他的心意已决,根本不想听到任何的质疑之声。 “自然是应当的。”皇后欣然而爽快的点头,还禁不住欢愉道:“皇上您登基以来,后宫还未册封过贵妃,如此说来,这第一份的荣耀,才趁得起如玥妹妹的身份。臣妾想着,不如效仿先帝爷的慧贤皇贵妃之例如何?” 讨巧讨好,说来也就是这么个心思。若是在平时,皇帝怎么会看不出来,可这会儿,他满心唯有如玥与那皇嗣而已。 “不错!”皇帝格外高兴。“慧贤皇贵妃高佳氏,原是先帝的侧福晋,先帝登基后封为贵妃,受公主王福晋和三品以上命妇到她的寝宫向她跪拜叩头朝贺的礼仪。这些都是先帝爷的恩赐,也足见慧贤皇贵妃颇得圣恩。” 皇后凤目流转融融的光辉,清澈而动人,凭添几分柔顺:“如玥妹妹自入宫以来,尽心竭力的侍奉在皇上身侧,理当享此殊荣以慰其辛劳。” 皇帝还未说话,皇后却又转笑为忧道:“皇上,只是如此一来,永寿宫必然是要车水马龙,客似云来了。只怕妹妹就无法安心养胎了,岂非得不偿失。臣妾疏忽了这一点,妹妹素来是喜静的,孕中脾性又难免心浮气躁……” 果然这话被皇帝听了进去,深以为然:“不错。叩拜刀不急于一时,只管先晋了位份,待平安诞育了皇嗣,再闹这些礼数不迟。也正好庆祝,欢腾欢腾。皇宫里,也有好些时候没这样大张旗鼓的热闹过了。” 皇后在心里松了口气,总算不用马上就给如妃这样的荣耀,可晋封为贵妃是免不了了。 笑容凝结在唇角有一丝的僵硬,只是弧度依然很美。皇后不年轻了,可依然能从她的笑颜看见几分昔日的明艳动人。 “常永贵,笔墨伺候。朕亲自拟旨册封如玥为妃。天一亮,你就送到永寿宫去。”皇帝哂笑,满心憧憬,这一次,如玥一定能为他诞下一个健壮的小皇子。 只是这一夜,永寿宫寂静的犹如空城一般,并未有什么动静。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永寿宫敞开的正宫朱漆门时,常永贵已经带着宣旨的人,整齐的侯在门外。 芩儿相迎,见常永贵脸色奇怪有些不解,忙笑道:“公公这么早哇,我家娘娘还在装扮,不如先请耳房歇歇脚。” 常永贵有圣旨在手,本是不能耽搁的,但事情有轻有重,也不能草率:“也好。小马子,你们且在这里厚着,本公公喝口茶润润喉,待会儿声音更响亮不是。” “是,师傅。”小马子很是欢喜,连连点头。 常永贵这才跟着芩儿往偏房去,才一进门,他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昨个儿晚膳后,永寿宫可传了御医来请脉么!” 芩儿一听,不由惊讶,这等小事怎么惊动了常永贵?“的确有此事,怎么?” 常永贵略微点头,接着问:“如妃娘娘成孕是何等要紧之事,为何永寿宫不直接禀告皇上,反而将消息送去了储秀宫?” “什么?”芩儿惊讶的下巴险些掉下来。“几时说过我家娘娘有孕啊!是谁凭空捏造这样的传言,无中生有!不要命了么!” 这回轮到常永贵吃惊了:“那御医来……” “那御医来是给几个粗婢瞧病,且也不是石御医来。就是当晚轮值的御医。怎么会生出这样的谣言来,真是可恶至极。”芩儿哪里晓得圣旨都下来了,一味的只顾上生闷气了。再看常永贵的脸色,不禁大惊:“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 知晓芩儿猜到了,常永贵忧心的点了点头:“皇后将讹传禀告了皇上,这会儿连晋封如妃娘娘为贵妃的旨意都到了。可若仅仅是谣言,那……” “这么大的事儿,还请公公拿个主意啊。”芩儿福了身:“万一追查不到源头,岂不是要皇上怪罪我家娘娘。奴婢这就去扣下那御医,再扭了去皇上面前请罪。只是娘娘由始至终都不晓得此事,必然不会有牵连。” “你先别慌。”常永贵忽然就有了主意:“你说的对,如妃从来不晓得此事!” 这一句话,给常永贵提了个醒,既然如妃不晓得,那么也不应当小心,或者有什么应对。只当是皇上有了册封的旨意便罢。 芩儿赞同常永贵的意思,敛怒道:“那就有劳公公即刻宣旨,奴婢这就去扶娘娘来正殿接旨。以后的话,待皇上来了,再议不迟。” 如玥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只是听芩儿说常永贵来传旨了,便跟着往正殿去了。一路之上,芩儿面含喜色没有半点不自然。如玥也就没有多心,去想什么。 “如妃娘娘。”常永贵一如往常的恭敬谨慎,也将心事掩藏的很好:“皇上有旨,吩咐奴才一到早就来永寿宫宣旨,但愿没有扰攘到娘娘用膳。” “怎么会。”如玥双手拂袖,灵动一抖便要跪地接旨,却被常永贵所阻拦。“娘娘,皇上特意吩咐了,这回接旨不用下跪。让奴才只管念就行。” 这倒是稀奇了,如玥总觉得这旨意来得太突然,说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而且不用跪下接旨这样的恩赐,究竟为何而起呢? 常永贵清了清嗓子,恭敬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如妃钮钴禄氏,诞生望族。温恭素著,佐治后宫。孝敬性成,慎勤婉顺。著晋封为贵妃,保留封号,以彰淑德。钦此。特行传谕,周知后宫。另择吉日应行典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如玥郑重无比的福了身,其实若非特免跪地接旨,这谢恩是要投地叩拜的。只是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乐不起来,突然成了如贵妃,当真令她眩晕不已。 沛双却是激动的不行了,眉眼弯成了一条细缝儿:“恭喜小姐,恭喜如贵妃娘娘。”本来还想着,晋封为贵妃也许会颇费周章,可不成想皇上竟然这样有心。“小姐,太好了。”沛双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她知道皇上登基以来,这是第一次册封贵妃。 而这也就意味着后宫之中,除了皇后,最尊贵的便是自己小姐了。 “皇上驾到!”众人还没从欢喜的氛围中走脱,就听见门外的小太监吆喝了一声。 如玥忙抚了抚鬓边垂下来的几缕流苏,缓慢的迎了上去。 常永贵当心骗局当众被揭穿,忙道:“你们都退下去吧,别妨碍了皇上与贵妃娘娘说话。”芩儿配合的点了点头,也跟着退了下去。 “皇上万福。”如玥才屈膝,双手还没搁在合适的位置上,就被皇帝一把托住了双手。“朕不是说过么,你有着身子,这样的虚礼能免则免,况且你瞧,这殿上除了朕再无旁人了。此刻你我便是最贴心的夫妻,这样显得见外。” 皇上一口气说了这一串话,如玥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有着身子?天啊,这怎么可能?难道她自己都不知道,皇上会未卜先知么! 如玥正要开口,却听门外的小太监又道:“皇后娘娘驾到。”话音才落不久,皇后就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皇上万福。” “皇后娘娘吉祥。”如玥一脸的茫然,对上皇后焦急的一双凤目:“皇后娘娘额上尽是汗水,想必是急着赶来的。那您可有什么话要对皇上与如玥说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是必然的,想来也跟方才的谜题有关! 皇后好不容易喘平了气息,见皇帝仍然满面喜色,不禁瑟瑟发抖。再瞧着如妃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便又怄气得慌,这难道是她为求晋封故意让给自己设下的圈套么!好阴毒的心肠,当真是防不胜防。 心中暗自发狠,皇后还是一脸惶恐的拜了下去:“臣妾无信了传言,犯了欺君之罪。虽然是无心之失,可毕竟还是……还是言过其实了,望皇上不要动怒,身子要紧。臣妾甘愿认罚,还请皇上处置。” “欺君之罪?”皇帝不解其意,只是骇人:“皇后所犯何罪?” “如妃……如贵妃,并没有……成孕。”皇后好不容易才说出了这样一个事实,无疑是一盆冷水顺着皇帝的头泼了下来。“是臣妾无信了谗言。” “你说什么?”皇帝的脸色随即便沉了下来,深邃的目光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皇后,你可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吗?” 第一百九十六章:落井 皇后深深望了皇帝一眼,才迫不得已的点了点头:“昨夜来储秀宫回报的小太监是个脸生的,当下喜滋滋的跟看守宫门的小毕子说了。小毕子就回了荷欢,荷欢以为是永寿宫的乐喜儿来过,也没有多问就同臣妾讲了。臣妾一欢喜,搅扰了皇上您安睡……” 伴随着极度的自责,皇后的头似有千万斤重一般,怎么也抬不起来。 如玥嘴角抽搐,想要努力的笑出来,可肌肤像是被冻僵了一般,硬是怎么扯也扯不出来那得体而好看的微笑。“所以,皇上您,兴冲冲的册封臣妾为贵妃,就是以为臣妾有了皇嗣么?” 皇帝一怔,随即和善的笑道:“朕岂会是这个意思。”可笑里透着尴尬与苦涩,皇帝只觉得心里愧疚的厉害,冷喝道:“皇后怎么犯起糊涂来了,永寿宫的差事一贯是乐喜儿在当,何事轮到一个脸生的小太监来办了。” 这话说的露骨,尽是皇帝真心的责备。可皇后也是方才得知昨晚石黔默并未入宫请脉,而如妃根本不会相信除了他以外的任何御医。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震的她险些发疯。忙让人打探,才晓得根本没有从永寿宫里传出如妃成孕的半个字。 于是乎,皇后便急匆匆的赶来永寿宫,希望能拦阻住宣旨的常永贵,可不想,还是太迟了。连皇上都险些知道了真相,她才赶过来。 只是,难道如妃真的是无辜的么?还是她存心以皇嗣为诱饵,引自己入局。 皇后愤恨不已,皇帝尴尬至极,如玥更是哭笑不得。究竟是谁这么有本事,看准了时机就牢牢实实的将了皇后一军。 “皇上,臣妾欺君实在无心。只是那脸生的小太监还藏匿在宫中,这样处心积虑的欺君实在是太过分了。臣妾请求皇上彻查此事,势必要给您一个交代。也给如妃一个交代。”皇后不知道是不是一时的嘴快,竟然将如贵妃叫成了如妃。 这一句如妃平时倒也不要紧,关键是这会儿很刺耳。似乎是说如妃并没有成孕,凭白的借着讹传得了晋封。更显得像是如妃自己故意而为的了。 皇帝心里别扭,再看一眼如玥苍白的脸色,越发的不舒服。 可如玥却觉得,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有人故意往永寿宫泼脏水,做的像是自己故意以成孕为借口得了贵妃的头衔。可实际上,因为此事而牵累的人,却是皇后。此时不趁机发难,岂非白白丧失了这么好的机会。 顾盼流转的眸子,闪烁着些许悲伤,更多的却是极为严肃的不满。如玥兀自往前走了一步,近距离的看清楚伏在地上的皇后,冷言冷语:“皇后娘娘是以为,如玥故意放出这样的消息,为博得贵妃的尊荣么?子嗣是何等重要之事,关系着大清的江山社稷。欺君是何等的重罪,臣妾又怎敢作为争宠的手段来欺骗皇上。 何况臣妾自信皇上待我是真心的好,只要是真心的好,臣妾不做贵妃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说这话的时候,如玥回过神对上了皇帝深邃的眼眸,微微露出笑意:“只要能陪在皇上身边,如玥是贵人是嫔是妃又有什么要紧。” 这无疑给了皇帝一个台阶下,原本他还以为如玥会多心,会责备他,甚至会哭泣会怨怼,会骄傲的让皇上收回旨意。却不想如玥到底是豁达的,到底是顾全他的颜面的。皇帝欣慰的同时,不得不多疼了如玥几分。 思忖后方道:“朕晋封如玥为贵妃是心里早有的意愿,根本与她是否真的怀有龙裔无关。和诓常永贵方才宣读的圣旨上,并未有一字与皇嗣相关。颂扬的皆是如玥的品德与风范。” 皇后眼见着皇帝与如玥连成一线,竟然无从挑拨,不由的心寒。昨夜,他还是那么喜悦的握紧了自己的手,这会儿,眼里含情脉脉的却是凝视着另外一个女子。 太可笑了!这分明就是钮钴禄如玥刻意为之的把戏。纵然是这么想着,皇后的神情也是一点不敢造次:“臣妾不是这个意思。也并无诋毁如妃的意思。” “如妃,如妃,皇后口口声声都是如妃,是不知朕已经下旨册封如玥为贵妃了,还是在你心里,根本就不愿意朕册封如玥为贵妃。”皇帝勃然大怒,忽然就脸色大变。一股怒气顶上了胸口,憋闷的脸色紫红。“究竟是你觉得如玥不配为贵妃,还是你气量狭窄根本容不下朕宠爱别的女子?” 皇帝越说越气,言语也是愈发的直接。惊得皇后眼泪都掉了下来,她昨夜还担忧了一夜,心里不痛快了一夜,均是因为如妃成孕了。若是一早就知道这是谎言,何必还要傻兮兮的禀告于皇上,且加上让自己的心堵了一整夜。 如玥看着皇帝怒不可遏,又瞧着皇后委屈到垂泪,情不自禁的生出了丝丝快意。无论这件事儿是何人所为,有什么目的,总算也是帮衬了自己一把。那就不要这么快揭穿谜底,这样不是很有意思么! 当然,表面上的功夫还是得做足了才好。如玥心疼不已,脸上满是忧虑之色,凑近皇上的身边才惋惜的说道:“皇上,您息怒啊,皇后娘娘端方大雅,必然不会与臣妾为难的。何况这些年来,皇后的身子一向不好,也少理后宫诸事了,哪能什么都看清楚看透彻呢。 加之分明是有人存心将这虚假的消息,传进储秀宫的。皇后根本来不及分辨,就依然知会皇上了,可见其实娘娘对臣妾还是格外关心的。” 如玥有些沾沾自喜,原来她火上浇油的功夫竟然这么的好。 果然皇帝马上就明白了:“常永贵,把小毕子给朕传来。” 皇后浑身一颤,不由得哆嗦了唇:“皇上,您这是……不信任臣妾了么?” “信与不信,在于你究竟做了什么。”皇帝冷着铁青的脸,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才对如玥道:“与朕坐下,好好听听皇后究竟做了什么。” “是。”如玥恭顺的应下,转回身子慢慢走了过去。皇帝这也才转身,二人一并坐好。彼时常永贵已经带了小毕子上来。 “皇上……”皇后奢望般的凝视了一眼这正襟危坐的君王,忽然觉得,无论自己是站着还是跪着,是笑着还是哭着,他根本就看不见,从来都看不见。满心以为媚贵人失宠了,如妃又不得皇上的欢心了,或许这夫君就会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满心以为,只要自己处处体谅他的难处,好好教养两个阿哥,他便会有那么一天回心转意,哪怕是怜悯她这些年的付出都好。皇后垂下头的一瞬间,泪水便夺眶而出,无声的跌碎一地。 “朕来问你,昨晚究竟是何人把如贵妃成孕的消息,送去了储秀宫的?”皇帝威严的声音苍劲有力,这是盛怒之下的天子威严,载着不容置疑的腾腾煞气。 龙目锐利的锋芒,只睨了小毕子一眼,就惊得的他险些没了魂儿。“皇上息怒啊,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奴才进储秀宫伺候皇后娘娘的时候且短,根本不知道那人是谁。真的不关奴才的事儿啊。” 如妃见他是真的很慌乱,不由得宽慰道:“皇上问什么,你知无不言即可。若果真不知情,也确实与你无干,自然不会责罚于你。是么皇上?” “自然。”皇帝望了如玥一眼,心里交织的怒意稍微有些和缓。他就是喜欢这样临危不乱、镇定自若的如玥。 “奴才并不知道来送信儿的是何人,只晓得……”小毕子眼尾的余光扫过皇后的面庞,略微担忧而慌张,却还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脱口而出:“只晓得那人是专为皇后娘娘办事儿的,隔三差五就会送各宫的消息来储秀宫,奴才之前见过他几回。” 皇帝品着小毕子的话,好半晌才抿着唇,极为凛然的念道:“为皇后办事儿的人!” 第一百九十七章:欲哭无泪 如玥苦笑了一声,有些沮丧的转过脸去,很柔弱的语气说道:“这么说,消息不是脸生的小太监送去储秀宫的,而是皇后娘娘您的吩咐人,刻意追查到的。若是如此,岂非您成日里都盯着永寿宫的风吹草动呢,岂非无私见有私了。到底如玥做了什么,让您这样的不放心啊?” “朕说何以皇后的病一直不好呢,原是操心的缘故。”皇帝浓黑的剑眉微挑,冷眼道:“既然是你的人打探到的消息,又怎么会寻不出源头。子嗣乃关乎江山后继,岂同儿戏。朕必要问个一清二楚,皇后掂量着办吧!” 如妃煽风点火,皇帝态度坚决,两人非但没生出嫌隙来,反而出奇的心思一致。皇后自觉身子一点点的冰冷起来,从心往外,透出凉意,寒的吓人。 “并非臣妾不想追查清楚,只是那小太监在事发之后就拿着储秀宫的令牌,逃出宫避祸去了。”皇后很是无奈,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人耍得团团转,她还想弄清楚怎么回事呢!可这会儿说什么,怕是皇上也不会信了,满心的委屈只能自己压制着。依然惹得皇上恼怒了,总不能撕破脸吧。 那这些日子,不是白白苦熬了么?哼!如贵妃,她也配!心里顶着一口气,皇后的脸色可想而知的难看。恨意就像千万只小虫在心里嘶咬啃噬,真真儿的钻心难受。 “皇上。”如玥轻叹了一句,幽然的露出笑颜:“许是这就跑了。这奴才本受命于皇后娘娘,胆敢讹传臣妾有孕欺瞒娘娘,必然得逃了。否则事情败露,性命大抵是保不住了。臣妾倒是信皇后所言。” 脸上的颜色好看了几分,如玥令人倾心的美,着实引得皇帝多看了几回。“无论是何人所为,身为皇后,母仪天下的胸怀总是要有的。”蹙紧了眉,皇帝无奈的摇了摇头:“既然你的病还未痊愈,就好好留在你的储秀宫里将养吧。旁人宫里的事儿,实不劳你操心。后宫诸事有如贵妃替你操持,你反而能清闲度日了。” 皇后真的很想一头碰死,这样的委屈她真的再也不想承受了。但即便是死也不能让旁人快活,凭什么她钮钴禄如玥,就能替了她的身份? 谁知皇后还未开口说什么。皇帝就急不可耐的追问了一句:“皇后不谢谢如贵妃么?” “臣妾谢皇上,谢如贵妃。”皇后的额头,贴在冰冷的地砖上,隐约能感觉到凹凸雕刻的花纹。“臣妾告退。” 颤抖着站起身子,皇后只觉得浑身都僵硬的不听使唤了。 如玥蓦然的看着,没有特别的开心亦或者痛快,她只是再想,这样帮衬她打压皇后的人,究竟有什么目的呢!还是站起了身子,依然是从前的样子,如玥微微屈膝,叠手拘礼:“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这一走,如玥的心便空了下来。皇帝沉着脸色没有说话,像是刻意等她先开口。 “皇上恕罪,臣妾不知道竟然会有这样的流言,事实上,这些日子臣妾并未传召御医来瞧过。也不晓得,竟然会有人以此借口扰乱视听,害得皇上您空欢喜一场。而臣妾却只能做一个名不副实的‘贵妃’,还请皇上宽心,切勿动怒伤了身子。”如玥取了一条绢子,上绣着两朵并蒂的莲,用花汁子兑好的香水沁过复晾干的,有淡淡的馥郁之气。 沾在皇帝饱满的额头上,微微的凉意让人不觉清醒,心里也舒坦了很多。 握住如玥的手,皇帝扶着她坐在自己的膝上。“朕怄的,并非是一场空欢喜,而是怕你难受。知晓你一直很在意子嗣之事,才不想你难过。那贵妃之位,除了你,也再无旁人适合。” “皇上。”如玥亲昵的贴在他的脸颊上,柔柔的蹭了蹭。许是一夜眠的缘故,皇上的胡须长出了很多,刺在脸上痒痒的隐隐的疼,那感觉奇怪急了。 如玥禁不住缩了缩身子,皇帝却极有兴趣似的,又贪婪的蹭了过来。“皇上……”如玥笑得格外明媚,犹如一株亭亭玉立的牡丹,雍容华贵,却不失俏皮可人。 “咳咳……”皇帝忽然觉得胸口有些沉闷,不禁咳嗽起来。本想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谁知咳了几声竟然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阵昏黑。 “皇上,您怎么了?”如玥脸色大变,心揪着似的疼,连忙站起身子:“常永贵,快去请御医来。快去。” 常永贵猛然听见这么一声,亦大惊,应了一声掉头就往宫外跑。 芩儿听着声音不对,忙不迭的创了进来:“娘娘……皇上他,这是怎么了?” “快拿热茶来。”如玥只觉得心不停的在颤抖,那种恐惧感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皇上,您怎么样了?如玥在这儿,您看看我!”如玥根本没有意识菿自己在流泪,只是觉得皇帝的眸中光辉很是黯淡。淡到她已经看不清楚了他的心。 芩儿端了温热的茶来,如玥自行品尝了一口,正合适,才小心的喂到皇帝口中。 前后抿了两小口,皇帝的脸色渐渐好起来,气息也稍微顺畅了。再看眼前的如玥,已然哭成了泪人。正伏在自己身边,柔柔的说话,那种感觉仿佛很能让人安心。“别哭,傻丫头,朕不是好好的么。瞧你!” “臣妾没哭。”如玥执拗的撇着嘴:“皇上您怕臣妾担心,还这样吓唬臣妾。” 皇帝舒了一口气,微笑的伸手攥住如玥冰凉的手,宽慰道:“傻丫头,朕怎么舍得吓唬你。你瞧,这不是好好的么?” 如玥转手将水递给芩儿,一把环保住皇帝,大声的哭了起来:“皇上你好坏,你太坏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吓唬臣妾,怎么可以,你怀……你明明知道臣妾所有的,唯有你和笑薇,偏偏还要这样吓唬臣妾……” 皇帝只觉得满怀都是温热,用力的抱紧了如玥,动容道:“是朕不好,惹得你哭了。朕只想你开心,反而惹的你伤心了。”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好啦,不好啦……”荷欢没头苍蝇似的闯进来。 彼时皇后都还没有坐稳,正憋着一肚子气没地方撒:“住口!给本宫掌嘴!不好,不好,还能有什么天大的不好!是皇上废后的旨意到了么!” “娘娘。”荷欢委屈极了,哭腔道:“您要掌奴婢的嘴,也得先听奴婢把话说完啊。胡御医去了永寿宫,说是皇上不好了……” “皇上?”皇后猛然站起身子,惊诧的不行:“怎么会这样,一定是如妃,是她……是她把皇上害成这样的。你还跪在那里等死么,快去备辇。本宫要去看皇上!快去呀,你要急死本宫不成?” “可是皇上没有旨意,您幽居养病期间不得……”荷欢是怕皇上怪罪,才不得已多提醒这么一句。 “天塌下来,由本宫顶着,你怕什么!还不滚去备辇!”皇后激怒,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荷欢惶恐的不行,一溜烟跑了出去。 说话的功夫,常永贵就领着胡御医进了永寿宫。瞧见的却是一出感人的戏:皇帝与如妃正紧紧拥在一起,格外的甜蜜。 芩儿见胡御医来了少不得清了清嗓子,提醒了一句。 皇帝这才松开手,让如玥从自己怀里站起来。“胡御医来的正好,快给皇上请脉。”如玥有些迫不及待了。 胡御医也不敢耽搁,随着话音就走上前去了。诊脉的功夫,众人皆是屛着呼吸,静静的看着,各自悬心。 “皇上请宽心。”胡御医露出欣慰的笑意,恭谨道:“许是昨夜没有安睡,又动了大怒,脾气郁结于胸,致使呼吸不顺畅之故。此外,天气寒凉,皇上您稍受寒,待服用趋寒的药物,便没有大碍了。” 186 如玥是真的松了口气,长长叹了一声:“真是太好了!劳烦胡御医开好房子,本宫让人煎好给皇上服用。” “是。”胡御医应下,见皇帝对着如贵妃深情一下,心中登时领略,遂道:“请恕老臣多事,贵妃娘娘近来是否觉得心胸涨满,睡卧不宁啊?” “正是。”如玥疑心这话意,不觉与皇帝对视了一眼。 皇后的辇车眼看就要到永寿宫了,荷欢一眼瞧见从宫里奔出来的小马子:“娘娘,小马子在那儿。” “唤她过来。”皇后心惊肉跳的忐忑,尤其是远远瞧见小马子飞奔着十分慌张的样子。 “娘娘。”小马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赶过来,躬着身子行礼。“皇上如何了?”皇后一把掀起帘子,沉着脸道。 “皇上?”小马子一拍脑门儿,欢喜道:“皇上高兴极了,让奴才赶紧着内务府去办。” “什么?”皇后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皇上都这个样子了?你竟欢喜成这个样子!平日里,皇上白心疼你们了!” 这回轮到小马子云里雾里了,这天大的喜事事儿不该高兴么!“如贵妃娘娘有孕,皇上让奴才着内务府筹备宴席,宴请几位王爷及福晋入宫同庆,奴才也是遵从皇上的旨意啊。” “如贵妃真的有孕了!”荷欢惊得闭不上嘴。话音才落,就听见“咚”的一声响。 转过头才发觉皇后竟然从车辇上跌了下来,倒栽葱似的摔下来,两条腿竟然还挂在车把手上。 “遭了。”小马子一把翻过皇后来,扯着嗓子就道:“皇后娘娘翻白眼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叙话 沛双从走进来那一刻起就一直抿着唇在笑,眉眼弯的都瞧不出原来的样子了。身子笑颤了算什么,只怕腹部早就酸痛的厉害了。 “有那么好笑么?”如玥对着鎏金凤尾旋翅的托盘里,一支梅英采胜簪和一支景福长绵簪、苦笑:“头饰越发重了,压得我这头都要抬不起来了。与其有功夫傻笑,不如替我绾个简单的发髻。省省劲儿。” “娘娘,还是奴婢来给您梳吧。这丫头光惦记着那点笑料了,这怕手抖的发髻都梳不了呢!”芩儿摇了摇头,拿起牛角的平梳,轻柔的梳整几下:“本是不该娘娘费神的,可晋封为贵妃,总得受宫嫔们恭贺不是。娘娘您宠冠后宫,该有的尊贵,自然马虎不得。” 沛双一个劲儿的捣蒜点头,显然赞同:“姑姑说的极是呢。小姐您可是咱们后宫里的第一位贵妃,也是唯一的一位,可不就和姑姑说的一样么!” “宠冠后宫!”这个词的分量许不是倾宫之势能等同的,而是说后宫尽在掌控之中了。如玥心有戚戚,并不敢这么想:“只盼着能平安的诞下这个孩子,让他少遭些罪,平平安安的。是否冠于后宫之上,我并不在意。” 两支簪子都经芩儿的手,巧妙的别在了发端,对着镜子比照了比照,如玥很是满意。 “娘娘想要腹中孩儿平安,有安稳日子,还真就得靠这个您不在意的这个‘冠’字。”芩儿甚少说这样张狂的话,也正因为如此,如玥才听进去了几分。 “多谢姑姑提点,本宫心里有数了。”轻轻的站起身子,如玥的手总会情不自禁的搁在腹部上,那么轻柔的抚摸,是疼惜是呵护,全然是为母的苦心与艰难。“走吧,无谓令人久候。” 大殿之上,许久不曾聚齐的宫嫔们莺声燕语的好不热闹。 诚妃与庄妃并身而坐,笑薇自然是抱在庄妃怀里的。两人相对着微笑,不出声的听着妃嫔们口里的乐子。 淳嫔一向是不会多口多舌的,可这会儿也嫣然沉不住气了,拉着安嫔逗趣儿道:“做逗趣儿的还是那小马子,成日里的跟着她师傅学本事,在皇上面前是最稳重不过了的。可偏偏当着那么多奴才的面,吆喝了一句‘翻白眼’,可真把人都逗坏了。” 安嫔本是不想笑的,强忍着。可一听见淳嫔又重复了那三个字,不觉嗤的喷了出来。“哎呀,本来就不是不该笑的事儿,你还挂在嘴边,生怕人听不见似的。” 信贵人都是一脸的沉静,好像人坐在这里,心却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似的。茫然的眼神来来回回的环视这殿上几周,又暗淡无光的垂下眼眸,终究没有一点声音。 丽贵人瞧着奇怪,少不得问了一声:“信贵人这是想什么呢?四下里又在寻什么?来来去去不都是这些面孔么?如贵妃娘娘孕中劳累,贵人以下位分的宫嫔都拦在了永寿宫门之外,就这么几个人也瞧不过来么?” “正是觉得这殿上的人越来越少了,所以才细细看看。怕有一眼瞧不到,许久没有什么机会再见了。”信贵人这话说的极为凉薄,可到底是实话。 慢慢的品着,好半晌丽贵人才道:“可不是么,永寿宫里住着个病病歪歪的佳贵人,长春宫里关着个要死不活的媚贵人,永和宫里的初贵人被庄妃活活的剥了一层皮去。宸常在虽然死而复生,却精神失常被扭送出宫了。皇后又……呵呵!” 提到皇后,丽贵人也忍不住笑:“好端端从车辇上跌下来,脸先着地,摔成了那个样子,可真是逗趣儿了。还连累的玉妃娘娘要去侍疾,连恭贺如贵妃也抽不开身来。可不是人越发的少了么!” 没有接茬,信贵人依然是沉默的。丽贵人看不透她的心思,也懒得与她这闷葫芦多费口舌。 珊瑚珠制成的福寿双全垂帘前,倩影一闪。一直佯装端惠的康贵人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暖如春风的笑意。“如贵妃娘娘来了。” 众人都能瞧见,是这个康贵人最先站起来的。庄妃极为不悦的白了她一眼,若论身份,怎么也该是诚妃最先起身吧。她区区一个贵人,在这里献殷勤不觉得太不自量力了么?何况如贵妃一直不待见她。 越是想着,庄妃越是不顺心,玩味儿似的说道:“是如贵妃娘娘来了。我还当什么时候冒出一个康贵妃呢!”言罢,又极为和蔼的与笑薇说话:“笑薇,你快瞧啊,是你额娘来了。” 诚妃听了庄妃的话,心里也是别扭,禁不住剜了康贵人一眼。只是再与如贵妃相对时,那厌恶的神色早已散去,满面皆是欣慰与欢喜。以如贵妃的胸怀,贵妃的位分实至名归。起码她不会如皇后那样,待人“好”皆是有所图。 “臣妾等恭贺如贵妃娘娘晋封之喜,愿娘娘福寿康宁,恩泽六宫。” 妃嫔们的声音整齐悦耳,格外好听。如玥坐稳了身子,受众人朝拜,忽然觉得高高在上的感觉亦不过如此。“平身。” “额娘。”笑薇忽然无比响脆的唤了一声,欢喜的就从庄妃身边跑了过来,扑腾扑腾的就攀上了正殿宝座前,张开双臂向着如玥奔了过去。“额娘,抱抱。” 如玥张开手,已经掩饰不住眼里的喜悦,只是眼看着笑薇就要扑进怀里的一瞬间。那孩子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看了一眼庄妃。 庄妃十分欣喜,慈爱的点了点头。笑薇似想起了什么,忙叠了小手,端正的向如玥行了礼:“额娘安好。女儿给额娘请安。” 这乖巧的模样不禁把人心都融化了,如玥含笑不住的点头,柔柔道:“笑薇,快过来,让额娘看看你。” 笑薇这才站稳了身子,规行矩步的走到如玥身前,扬起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乖巧道:“好久不见额娘,笑薇很惦记您。额娘有没有想我?” “自然有。”如玥轻轻的点了点笑薇小巧的鼻尖儿,越发的觉得这个女儿跟她长得像。一样是圆圆的杏眼含春,一样是樱桃小口红润的唇瓣,只是笑薇的眼里皆是不经世事的纯真。而自己早已经忘了不掩饰情绪坦然对人,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 “笑薇有多想额娘,额娘就有多想笑薇。有增无减。”如玥伸手将笑薇拉进怀里,就要抱她。笑薇却摇了摇头:“额娘,母亲说你肚子里,有个小弟弟是么?” 这话一出口,如玥的脸不禁绯红成霞,略微羞赧的睨了一眼庄妃:“姐姐真是的,什么话都与笑薇说。” 庄妃呵呵一笑,欢愉道:“这样的喜事儿,自然是要周知六宫的。没的对着自己的女儿害臊啊。” 诚妃也赞同的点头:“出了储秀宫里的那一位不爱听,臣妾等可是欣喜若狂了。如贵妃娘娘的福气,可是旁人怎么也羡慕不来的。这一回,定是要为皇上添一个阿哥了。与笑薇一子一女,凑成个好字,也让臣妾等乐呵乐呵。” “额娘。”笑薇的脸贴在如玥俯下来的脸颊,柔柔的问道:“有了小弟弟,是不是会很辛苦啊?母亲说笑薇不能顽皮,也不能吵着要额娘抱。等额娘平安的生了小弟弟,就可以陪我玩了。” “是呢是呢,笑薇最乖了。”如玥抚摸着笑薇嫩滑的肌肤,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姐姐辛苦,将笑薇照顾的这么好,如玥真是感激不已。” “这是什么话,笑薇也是本宫的女儿。哪有照顾自己的女儿,还要人来谢的道理。”庄妃也觉得很庆幸,能有这么个可爱有伶俐的乖女儿。只是有些话,她不想这么早就让笑薇听进耳朵里去,虽不免唤了花儿:“你陪着小公主和沛双去小厨房里拿些糕点来吃。 记着糯米的别吃太多,不好消化。也别吃的太甜了。”花儿屈膝应下,微微退后了几步。 沛双便从如玥手里领过小公主的手:“小公主,跟奴婢去吃糕点好么?” 笑薇乖巧的点了点头,又与如玥、庄妃别过,跟着沛双花儿开心的走了出去。 小公主这一走,如玥脸上的慈爱之色便渐渐隐没,就连庄妃的脸色也略微显得僵硬了几分。众人才看了温馨的一幕,不由得被眼前这一诡异的变化刺了心,顿时没有人敢再随意说什么了。 还是诚妃最先开口,言语里藏不住机锋:“皇后娘娘不小心摔下了车辇,伤在了额上,倒是不轻。御医瞧过了好几次,药也喝了好几副,就是不见好转。成日里哼哼唧唧的喊着疼,别提多难受了。臣妾去侍疾了几日,看着总觉得揪心。” 庄妃卷了卷唇角,似乎并不能看出笑意来:“小公主在永和宫抚育,臣妾顾不上侍疾,自然没有瞧见皇后娘娘的病况。只是听着诚妃姐姐这么说,倒不像是头伤多么严重。却怕是心病吧!这心病,尚且得心药来治!贵妃娘娘可也是这个心意么?” 第一百九十九章:挑唆 如玥没急着开口,却让芩儿上了一些爽口的瓜果小蝶。正值隆冬的紫禁城里,是很难得才能吃到果品的,且说苹果、蜜瓜、琵琶一类的都是很新鲜的。 这些小蝶才摆放好,诱人的果香便扑鼻而来,再看看那颜色各异的果块,当真是令人食指大动,难以抗拒。 “说了好一会儿话了,想来各位妹妹也口渴了。本宫孕中,御医叮嘱少沾清茶,反而多吃些水果大有裨益。皇上吩咐送了好些过来,也请各位姐妹尝尝。”如玥捻起一块蜜瓜,轻轻的搁在鼻前嗅了嗅。 宫嫔们瞧着如贵妃动手了,也就跟着签起自己喜欢的瓜果吃起来。唯独康贵人没有动手,笑吟吟的看着丽贵人剥了一颗水汪汪的紫葡萄,满意的吃了起来,不觉为笑。 “康贵人不喜欢这些水果么?”如玥搁下手里的竹签子,平淡的问道。 一听如贵妃径自问了自己,康贵人不免有些局促:“并不是,只不过臣妾以花为食,鲜少品尝新鲜的瓜果名品,一时间难以适应罢了,辜负了娘娘的一番好意。” 丽贵人并不以为然,继续吃着葡萄,犹如不闻。 倒是淳嫔看出了些端倪,疑惑道:“据我所知,康贵人与丽贵人皆以花卉为食。初入皇宫之时,怕用不惯宫里的花卉,还特意从庆郡王府搬了好些过来。怎么丽贵人似乎偏爱果品,而康贵人却是碰也碰不得一点呢?” 听起来,这的确是一句寻常的问话,可事实上并非如此。正是这一点不同,引起了众人的猜忌。这姐妹二人鲜少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如此的不一致,好似这算是第一次吧! 而庄妃也注意到了,之所以众人能一下子就分辩出康贵人与丽贵人来,并非是日久记清楚了她们容貌的不同特征,而是康贵人穿了一件青莲色的旗装,而丽贵人择选了一件玫红色来穿。 加上先前听闻了皇后欺君之事,庄妃把前因后果打脑海里过了一遍,竟然偶然猜中了如贵妃的用心。“本宫一直以为,康贵人与丽贵人不同的唯有性子而已,不想原来习性与爱好也截然不同。或许除了令人难以分辩的容貌之外,也没有什么是相同的了吧?” “倒也不是。”诚妃抿唇一乐,兀自打量了两位贵人:“庄妃妹妹说漏了一样,那便是这姐妹二人对皇上的心意,都是一水儿的一致呢。” 如玥微微点头,笑着道:“过了年,皇上依祖制出巡。如今本宫身怀有孕,不宜舟车劳顿。而庄妃要照顾小公主也不便出行。”目光触及诚妃之时,她一个劲儿的摇头。如玥会意微笑,诚然道:“姐姐身子也不好,受不得这样的颠簸。而玉妃又要协理六宫诸事,帮衬本宫看账册。这倒是犯难了,皇上身边总得有可心的妃嫔同行伺候着,本宫才能安心不是。今儿正好聚齐在这里了,不知诸位姐妹有什么好提议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沉寂无声了。有谁会不想去呢?这可真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啊。能陪伴皇上出行,一走就是数月,日夜相对,等同于专房专宠的殊荣呵。 若是再有些运气,能与如贵妃一般怀有龙裔,那么…… 安嫔抑制不住心潮澎湃,眸中划过一缕青光,已经有许久没有陪伴在皇上身侧了,她怎么也不想失去这么大好的机会。毕竟皇后现在正处于弱势,没有人会刻意与她为难了。 尤其是这段日子一来,眼看媚贵人得宠,安嫔简直难过的要发疯了。那完完全全是她走过的一段岁月,从微末的宫婢摇身一变成为宫嫔。从荣宠到落寞,这种痛楚唯有自己的心才晓得。 这么激动的情绪左右着自己,安嫔险些就要站起来。可她还没有任何表示,却听庄妃冷清笑声格外响亮。 “陪伴皇上出巡的宫嫔,自然得知晓皇上的心意才行。皇上喜欢吃甜的酸的,还是苦的辣的,不用说,便一清二楚。这样的人跟在皇上身边伺候着,如贵妃也才能安心不是。”庄妃的目光犹如一把利剑,锐利而不失锋芒的环视了众人一周。 复又开口说道:“知悉皇上脾性的,必然是平日里伺候最多的了。如我这般,常年见不到皇上几回的妃嫔,就省省力气吧。总不至于连皇上喜欢喝云南普洱还是西湖龙井都不分晓,还敢往圣前凑吧?” 安嫔微微一怔,险些吞了自己的舌头,好不容易燃气的激情复又沉寂了下去。掐着自己手心的指甲狠狠的用力,仿佛只有痛才能让她清醒一些。 如玥不如庄妃这么直接,虽然也赞同她的说法,却还是说道:“也未必就是谁。皇上的兴致,总是难免会变的,脾性也如此。许这会儿爱吃甜的,改日就想着吃些辣的了,总归用心就不会有错。” 与庄妃对了一眼,如玥思忖道:“后宫些许时候没进过新人了,若是各位妹妹不能令皇上满意,那本宫只好奏请皇后娘娘,为皇上再选新秀了。” 这话一出,康贵人的眼尾不禁微微抽搐了几下。索性她别过脸去,并未让太多人瞧见。册封她为嫔的旨意,迟迟没有下文,心急如焚的她这才冒险一搏。难道做了这么多事,偏偏有人还是不领情么? 现在唯一能让她稍微安心的,便是自己的妹妹也并未得到册封。没有越过自己去,便是最好的了。 想得入神,康贵人没有发觉如贵妃盯着她在看。还是丽贵人轻轻触了触她的肩头:“姐姐想什么这般入迷呢?连贵妃娘娘瞧你,也不曾发觉?” 康贵人这才飞快了睨了如贵妃一眼,愧疚道:“臣妾一时走神,还望娘娘见谅。” “没什么要紧的。”如玥端然一笑,开诚布公的说道:“如今在这殿上的姐妹之中,属你是最得皇上的垂注的。若是皇上愿意由你陪伴着出巡,那本宫与皇后又省去了不少麻烦。毕竟还是咱们这些姐妹近别,选了新人进来,又要调教许久。 与其说是她们得适应皇宫里的生活,倒不如说咱们也得巴巴的去适应她的脾性。两头都捞不着好。本宫孕中越发的懒惰了,总喜欢清闲些才好。” “多谢如贵妃娘娘眷顾提点。”康贵人转忧为喜,不成想如贵妃竟会说出这一番肺腑之言来。可是笑过之后,她猛然的意识到了一点。这样的坦白,又是当着众人的面儿,岂非是故意挑唆她们与自己为难。 旁的也就罢了,若是连絮絮也一样敌视自己,发觉自己一直在她身边使坏……那不是遭了么!还是说,如贵妃根本是已经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这样处心积虑的想要自己犯险,一朝沦为众矢之的! 丽贵人的唇瓣,看起来格外的红润,透着一股子说不清楚的绵软,轻轻互碰道:“姐姐怎么又走神了,娘娘让你安坐呢。” 康贵人不禁一颤,随即笑着坐了下来。 “绵绵妹妹是不是身子不太舒服啊?”如玥关询道:“反正待会儿石御医要来替本宫请平安脉,你便留在这里一并瞧瞧也好。知晓你安稳无虞,本宫也正能放心不是。” 庄妃一听这话,便知道如玥是另有安排了,遂起身道:“臣妾叨扰多时了,先行告退。” “也好。”如玥微微点头:“本宫也觉得疲乏,诸位姐妹就一并跪安吧。” 丽贵人随着众人行了礼,不由凑近康贵人的耳畔道:“那妹妹就先行一步了,姐姐在贵妃娘娘这里请过请安脉再自行回宫不迟。” 康贵人总觉得很奇怪,但又说不出是什么奇怪,只好勉强的点了点头,看着众人先后退出了正殿。一扬起头她才发觉,如贵妃四平八稳的坐着,正目不斜视的凝着她呢! 第二百章:惶恐 如玥徐徐的走下来,停在康贵人身前,隐隐嗅到一缕鲜花的香幽之气,自笑道:“还真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呢,本宫瞧着,康贵人你不似爱涂脂抹粉而增添明艳的那一类宫嫔,反而是极力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更像。” “如贵妃娘娘妙语连珠,臣妾才疏学浅,根本不能参悟。”康贵人略觉惭愧,不禁柔软的垂下头去:“臣妾记事以来就是王府的奴婢,多半时间都用在舞技之上了,还望娘娘见谅。” 如玥又往前走了一步,轻柔的捏住了康贵人的下颌,微微抬起她的脸:“若是一人如此面容,只算的如花似玉。可上天厚待你们姊妹二人,赐了一幕一样的容颜,这才博得了皇上的垂注。后宫之中,多少人盼望着能溶入这眷顾之中,却不得。而你,生在福中,为何不懂知足?” 没有太多生硬锐利的言辞,手上的力道也是微乎其微的。可如玥给康贵人的感觉,却是惊雷霹雳,轰隆隆的炸在眼前。 康贵人下意识的想要躲,可如贵妃的眸子光彩肆意,炯然有神,似乎一团耀艳跳跃的火焰,灼热的烤着自己,根本令她无处可逃。“娘娘,您这是……”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玥凑近这一张清丽的脸侧,蚊音轻语:“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康贵人好不容易掩藏起心里的慌张,僵硬的挤出笑来,佯装从容:“臣妾真的不明白娘娘的意思,还请娘娘言明。” 轻轻甩开了手,如玥这才烦闷道:“你们姊妹与王府是何关系,本宫无所谓知不知道。甚至于,你们姊妹之间,是否真就是旁人瞧见的这样和睦,本宫也无暇理会。只是康贵人的手未免伸的太长了些吧?连本宫与皇后的恩怨,你也想参合不成?” 心里有些不悦,如玥从不喜欢这些动机不良的人,虚伪的以这样无趣的方式来“帮衬”自己。“还是你觉得,本宫该感激你的用心良苦,奏请皇上册封恶你为嫔?” “娘娘,臣妾绝不敢有这样的心思。”康贵人哪里料到如玥看得这么透彻,且说,还对自己这样的嫌恶和反感。 一股莫名的恐惧刹那间吞噬了她的心智,犹如让她赤身露体的站在众人面前,难堪且不必说,更要紧的则是根本猜不到自己将要面临怎样的命运。 再往深里想一层,康贵人就更为惶恐了。如贵妃曾经传过妹妹来永寿宫用膳,是否已经将自己的“心思”一水的告知了?还是说,姊妹两人之中,若是只能选一个人来效力,如贵妃的心意,难道已经注定了是絮絮? 这一刻,康贵人的脸色晃白,透着病态的心慌。当初入宫前已经同絮絮说好了,她做白脸,妹妹继续任性,皆是为了保全自己。可这么看来,竟没能瞒过如贵妃的一双慧眼。难道柳绵绵真就这么不堪么? 如玥站究了,略微有些疲倦,就着芩儿的手缓缓的走了回去,安稳的坐下,抚了抚自己的腹部。脸上的神情也渐渐的柔和了一些,甚至没有方才的夺人之气。“康贵人不用担心,本宫今日将你留下,不过是说说这些憋闷的闲话罢了。一念成佛,左右在你自己的心。旁人的话好不好听,你心里也有数。” 抿着唇福了身,康贵人有些失魂落魄。她不知道自己的双腿有多沉,也早已走不出弱柳扶风的姿态来。她是多想回过身子,问如贵妃一句,为什么不是自己,而是柳絮絮呢! 芩儿的淡漠与不屑并未掩饰去,反而正是趁着康贵人还未走远,坦然说了出口:“奴婢倒觉得,皇上会更喜欢丽贵人那活泼的性子些。偶尔闹闹别扭,也是极有乐趣的。” 有心漏跳一拍的错觉。康贵人双手死死按在自己的胸口,生怕避过气去,当即就晕死在永寿宫里了。说不清是恨,是忧,还是悔。难道她精心所做的一切,就这样白费了么?如贵妃这里巴结不成,还与皇后形同水火了。若是皇后知道了这一切,那该怎么办? 最终,深深的妒火还是烧烬了她的理智,愤恨已经让迷失了自的真心。 望着她决然而去的身影,如玥才缓慢的露出笑意:“并非我狠心,若是后宫里没有一点风波,反而令人不安心。与其让祸事长久的酝酿在不知不觉之中,使人难安,不如早早的激化放大,除之而后快。” “防患于未然也未尝不可。”芩儿心疼的,却是如玥的身子:“可娘娘您也得好好保全自己才好,怀着龙裔本就很是辛苦。这些事儿由着后宫里那些不安分的人去闹腾,您的心可得静呢,总归是不能太劳累!” “是呢。”如玥舒展了唇,暖颜道:“你是不知道,从前怀栾儿、笑薇的时候都还好。这一次许是年岁不饶人了。总觉得使不上劲儿来,疲倦的厉害。总觉得睡不够似的!相反的,从前有的妊娠之状却没有半点的迹象,还特别贪酸。沛双腌渍的那些雪花梅都快让我吃完了。” “酸儿辣女啊,小姐。”沛双转身回来,手里正捧着一珐琅盒的梅子:“这不是又给您拿了来么,管保够酸又好吃。” 如玥开心,捻了一颗就搁在嘴里,果然很是酸,刺激的眼睛都闭紧了:“你们也尝尝吧!” 芩儿连连摇头,直拿手来挡住口鼻:“奴婢瞧着牙都倒了,这要是吃下去还得了。谢娘娘的好意了。”说完她自己也禁不住笑了起来,永寿宫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笑过之后,如玥正了正脸色,焦虑道:“钟粹宫内,是否还有可用的人选,芩儿你多多留意。皇上正值盛年,后宫早晚要添新人进来。我情愿得宠的,是咱们自己扶植的。但这人一定得可靠,若是养虎为患就不值当了。” “娘娘您就安心吧,奴婢与钟粹宫的掌事宫婢蕊芽一定会好好挑选。”芩儿恭顺的回了话。 如玥这才又捻了一粒话梅,心满意足的吃起来。 启祥宫的正门大敞开着,康贵人回来的时候,竟然为瞧见一个奴才的影子。 兀自一人走进去,她才觉得原来这宫殿还是挺大挺空旷的。摆在显眼处的花都是内务府送来的,可除了这些花,看尽眼底的景物都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她就是不明白,同样的出身,同样的容貌,她柳绵绵怎么就输给柳絮絮了。凭什么一入宫,絮絮就得了皇上的隆恩,凭什么她挖空了心思想法子,终究还是不敌自己的妹妹。 就连如贵妃也和皇上一样的心思,为什么会这样? “都搬出去,快点,手脚利落些。” 康贵人还未想明白,却是翠枝领着一帮子奴才,抬着各色的花卉往外走,且是急匆匆的样子。让人看着就觉得难受。“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谁允许你们更换启祥宫的花品了?” 翠枝快走了两步,迎上前:“康贵人误会了,奴婢并非要更换花品,而是丽贵人吩咐将这些花丢出宫去,往后也不用在后院栽种了。贵人说,她往后要和常人一样,进御膳房送来的饭菜。” 应酬了康贵人两句,翠枝略显的有些不耐烦了:“快搬出去吧,搁在这儿挡着康贵人的路就不好了。”言罢翠枝轻轻福身,端心一笑:“贵人若是有疑问,自去与丽贵人问清楚吧。丽贵人性子急,交代办的差事若不利索办好,奴婢又得挨罚了。还请贵人心疼奴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丽贵人的吩咐,你们就照办,本贵人的吩咐,你们就当成耳旁风么!简直混账!”康贵人气急败坏的一指:“这些统统给我送回去,谁也不许乱动。” 众人都没有吱声,气氛一时僵在这里。 翠枝不觉赔笑:“贵人何必生气呢,亲姐妹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商量。不然奴婢就在这里等您与丽贵人商量妥当再办不迟!” “滚开!”康贵人狠狠的将翠枝推开,怀着满腔的愤懑,气势汹汹的朝着丽贵人的厢房而去! 第二百零一章:反目 丽贵人身着翠绿色的轻纱,缠绕勾勒出曼妙的身缎,手持着一把鹅绒的团扇翩翩起舞。室内的豆青釉双耳三足炉里,氤氲燃着花蕊夫人衙香,袅袅的香气无声的跟着舞者的动作而旋转,萦绕一室。许是惊鸿之姿也或许不及的精妙无双! 只是这样令人沉醉的一幕,被突然踢开房门的康贵人打断了。 “姐姐来了。”丽贵人后仰着身子,正欲下腰,侧面瞧见康贵人气势汹汹的闯进来,不问也知道是何缘由。只是她依然让腰肢弯折到底,单手抵住了地面,才有缓慢的擎住身子婀娜的恢复。 “你还有心思跳舞?”康贵人冷着脸走进来,眸中闪烁着因愤恨难宣的锐光。“你可知今日,我差一点就走不出永寿宫了!” 轻柔的拂去了一缕贪婪贴在鬓边的发丝,丽贵人柔和的笑着:“姐姐这话说的玄乎,絮絮可不敢信。如贵妃娘娘,如今有着身孕,又怎么会狠下心肠不让姐姐你走出来呢。再者,姐姐平日里无非是和絮絮一起跳跳舞,弹弹琴的,没有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怕她如贵妃做什么?”“说的还真是好听,被如贵妃留在宫里的,却不是你。”康贵人咬住下唇,有些吃心:“难为我这样待你好,偏是你最先出卖我,你我姐妹多半是与飞燕合德无异了。” 丽贵人闻言,无谓的缩了缩身子,随手拾起一件帛衣,披在自己肩上,系好了袋子。“姐姐这话,听着要叫人误会了。飞燕合德,那是什么样的身份,一个是皇后,另一个则是最受宠爱的妃子。可你我算得什么,不过是紫禁城里默默无闻的小小贵人。 姐姐你有为后的野心,絮絮我却不敢自诩得宠,只要皇上心里能偶尔掠过我的舞姿,想起启祥宫还有这么一双姊妹,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我就是不明白,究竟如贵妃给你吃了什么迷药,吃的你这样神魂颠倒的。你可看清楚了,现在于你对面而站的,是你的亲姊姊,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亲姊姊。”康贵人攥紧了拳头,之所以不明说,只是觉得或许还有一丝侥幸。 “姐姐比较清楚。”丽贵人从容的说了这一句,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却是康贵人憋着一口气,眼眶都红了:“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入宫,若不是如贵妃所阻碍,我已经被皇上册封为嫔位了。为什么你不想着帮衬我一把,却还要来听旁人的挑唆之言呢?难道我们姐妹十多年血浓于水的情分,还不如外人的一句话有分量么。絮絮,你为何要这么糊涂啊?” 丽贵人没有说话,只是觉得很想笑。明明这一切都是被她柳绵绵弄成这样的,她反而还要贼喊捉贼,反而还要恶人先告状!拖如贵妃下水有什么意思么?一时半会儿,谁能与那高高在上的妃主抗衡? 更何况,皇上的兴致,时而在时而不在,再好的歌舞也只能维持一段时间的新鲜感不是么?那高高在上的君王,还有什么歌舞是没看过的呢!“若是没事儿,姐姐就回去歇着吧。絮絮还要继续练舞呢!” 康贵人越发的看不透这个妹妹了,不吵不闹,不承认也不默许,她何时变得这样让人难以捉摸了。“那花又是何意?你明知道咱们自幼习的轻灵舞是以身子纤纤为基础的。若不是每日只吃一些花卉喝一些蜂蜜水,又怎么能保证弱柳扶风的柔姿呢。 御膳房送进来的饭菜,怎么能入口。絮絮,难道你不记得咱们有多久没吃过一粒米了么?” “怎么会不记得。”丽贵人苦苦一笑:“不瞒姐姐说,我连稻米是什么滋味儿都已经不记不清了。却清清楚楚记得我有十三载没吃过正常的饭食了。” “那你为什么要前功尽弃,为什么要改变初衷?你明知道皇上爱看的正是我们与众不同的歌舞,你明知道只有这个优势才能助我们成为后宫里翻云覆雨的主子。难道你心甘情愿一辈子都被人控制在掌心么? 还是你愿意一辈子都屈居人下,受尽欺凌苦楚?”康贵人缓缓的将双手搭在丽贵人的肩上,触动心肠:“正因为不愿意,我们才要翻身,一朝成为皇上最在意的妃子,这一切都会改写的。难道你不渴望么?” 恍惚间,丽贵人想起还在王府的时候。好似她练舞练到脚趾流血的时候,很想放弃的时候,姐姐对她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只觉得心潮澎湃,这一刻却觉得讽刺无比。“够了,我很累了,不想再听下去了。让我一个人静静的练舞好么!” “你若真的那么在意自己的舞技,为什么要改变,为什么要将这宫里的花卉扔出去?就不怕我们的一切的努力前功尽弃了么?”康贵人不依不饶,皆是因为不服气之过,她怎么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果真不如这个相貌一样的妹妹。 “为什么?”丽贵人被她逼急了,一双眼也布满了红血丝。“姐姐你还不清楚为什么?我之所以不愿意说,只是想给我们姐妹之间,留下这最后的一层颜面。不要弄得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似的,便算是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了。你还好意思来问我是为什么。” “何出此言?”康贵人理亏,却也摆出了气焰夺人的样子,没有人发觉她的双腿在颤抖,膝盖也软的直不住。 “那写花卉,是用何等冤孽的水来浇灌的,姐姐要我细细说明么?”丽贵人的声音有些颤抖,双眼瞪的格外浑圆:“为何从王府出来,你便不再吃带进宫的花卉了。为何你每日暗中让人熬药化解体内的毒素,却依然坚持让我吃,稀里糊涂的就丧失了女人的天职? 这个时候,你会说什么前功尽弃的话,会说险些走不出永寿宫,你不想想你自己干过了什么?你又是怎么对待你这个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亲妹妹的!” 康贵人依然不愿意承认,固执而张狂的偏过头去,抵死咬住口道:“那是如贵妃离间你我的诡计,何以你要信啊?” “诡计?”丽贵人的泪水终于还是没有忍过康贵人,说不清是委屈还是觉得心痛,总之很不值钱的掉了下来。“我让人拿去验过了土壤,里面有分量不轻的当门子细粉末。这些粉末不是从王府里带进来的花卉才有,而在咱们宫里种着的,也尽是。 却十分凑巧的,偏是你最喜欢的那些菊花、芍药一点儿也没有。每一株,每一株我都看过。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你我之间,究竟是谁先伤害谁的!” 康贵人被丽贵人这咄咄逼人的样子吓坏了,连连后退了几步,一个趔斜险些跌倒在地。索性是扶住了圆柱才勉强站稳。 丽贵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边不住麻利的抹去泪水,边振振有词的嗔道:“你要我任性倨傲,处处惹人注目,却在我身旁大显端庄,这些也就罢了。可你还想方设法的弄伤我的脚,不让我与皇上亲近,生生的将本该属于我恩宠尽数夺走。 你明知道舞技对我是多么重要,你明知道我不能没有这双脚,那个时候你怎么不想想我的处境?你口口声声说如贵妃挑拨离间,可这些事分明就是发生在如贵妃要我去永寿宫用膳之前。或者说,你从一开始就已经打定注意要和我一争高下了,不是么! 我真没想到,我的好姐姐,你竟然会这样恨我伤我。到头来竟然还不敢承认,要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真让我看不起你。” 看着眼前哭的眼睛都红肿了的柳絮絮,康贵人丝毫没有心软,既然事情已经被拆穿了,她反而可以心安理得,可以坦然。“既然你什么都清楚了,那我也实在不用隐瞒的这样辛苦。你我的容貌,可谓举世无双,单看哪一张脸,都是美妙无双的。可偏偏,谁也不能取代谁。总归不可能让皇上两个都一样的在意,一样的宠爱,那么不是你就是我,唯此而已。” “说来说去,你仅仅是为了这一点点的恩宠……”丽贵人只觉得血液凝固在自己冰冷的身子里,不再流动了。人性的丑恶与贪婪,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吧。 “这一点点的恩宠怎么了?多少红颜熬成了枯骨,多少少女盼成了白头宫娥。更何况,柳絮絮,你有一个致命的缺点,这个缺点实在不能令你于紫禁城立足。”康贵人高傲的凝视着眼前痛心疾首的妹妹,忽然冷冷的笑出了声。 “你太天真了,太容易感情用事了。姐妹亲情又怎么样,血浓于水又如何,难道你会替我去死么?终究还不是你活你的,我活我的!这样纯真的心思,实在敌不过后宫的争斗,我这样待你,说白了其实也是为你好。”康贵人用一种极其悲天悯人的眼神,来回的扫视着丽贵人的脸庞:“别说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待你好,这正是为了拼尽全力保住你的性命呵!” 第二百零二章:玄机 “滚!”丽贵人愤怒的吼道,几近于咆哮。震得自己险些站不稳,连声音都嘶的走音了。只觉得耳膜与喉咙都很痛,可再痛也不及心痛,她根本不想再看见柳绵绵这样令人恶心的嘴脸:“你给我滚出去。” 康贵人纹丝不动,淡漠的有些假:“滚不滚出去,不还是在这启祥宫之内么,有什么差别?即便是你能做到闭门不出,可你又能做到心中不想么?越不过自己的心,我说与不说,你都清楚极了!” 这一回,换成丽贵人冷笑了,只是她永远没有康贵人那么洒脱,笑着泪也落着。“我若是你,有这窝里反的空闲,倒不如好好品品今日如贵妃在金殿之上说的话。来日大祸临头别来求我救你也就是了。” 极为的不以为意,康贵人随意的动了动唇角:“不会麻烦到你的,我的好妹妹,你与我,皆自求多福也就是了。” 旋身而去,康贵人丝毫没有留恋。可丽贵人却是无力的跌坐在地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翠枝推开房门,缓慢的走了进来,见丽贵人这样伤心,也慌了神:“贵人您这是何苦呢,明知道她一点也不会伤心,你又何必折磨自己。快起来!奴婢扶您起来。” “伤的是我自己的心罢了。你别扶我,我要自己站起来。”丽贵人以全部的力气来压制住自己的心痛,好似比方才缓和了许多,断断续续的没有那么严重了。“今后的路,都是我一个走了。我自然不会让自己一直这么跌坐着。” 点了点头,翠枝缩回了手:“贵人那您自己静一静吧,奴婢去安排晚膳了。”丽贵人微微点头,好不容易不再落泪了。过了今天,一切又该是怎么样的呢? 晚些时候,如玥让人备了肩舆往储秀宫去。知晓皇后是为了自己从辇车上跌下来的,也总得表示表示去瞧瞧才好。何况宫里的嫔妃们轮流侍疾,也就自己还没去探视过了。心里自然有一股莫名的愉悦,如玥就是很想看到,皇后究竟有多么的落魄。 来的时候,正是安嫔与淳嫔陪着皇后再说话。这倒是让如玥惊讶的不行,难为皇后现在还肯与安嫔说话了。 这两个人三番两次的翻脸,又奇迹般的和好如初,至少表面上的确是这样的。不得不令人唏嘘、赞叹,这得是多么功夫啊。 “皇后娘娘万福。”如玥微微浅浅的笑着,点到即止的福了福身子,也不待皇后开口说话,便就着芩儿的手自选了一处端身坐好了。“皇后娘娘见谅,臣妾许是年岁到了,格外容易疲倦,这一胎也怀的很是辛苦。就容臣妾坐着与您说话吧。” 有些哭笑不得,皇后轻轻的哼了一声,气若游丝:“如贵妃能来看,已经是本宫的福气了。”皇后只看了如玥一眼,就觉得额头上的伤处疼得更厉害了,不禁又轻声的哼唧起来。 安嫔难掩担忧,垂首问道:“娘娘又疼得厉害了吧?奴婢这就让御医来瞧瞧……” “臣妾想着,皮外伤倒不足为患,怕就怕皇后伤在了根本。若果真如此,只怕御医也束手无策。”如玥说起来是关心,可言语之间讥讽的味道极为重,任是谁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劳如贵妃记挂着,本宫命硬,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皇后支撑着身子,想要做起来。淳嫔回首放好了靠背垫子,又默默的退去了一旁,像足了方进宫那会儿的怯懦谨慎。 可看在如玥眼中,不过都是自保的手段罢了,根本没有一点意思。当然,这些东西看得多了,她也早就不介意,来不光是为了看皇后,也是想着能让皇后看清楚如今的局势。“皇后娘娘既然能坐起来,便是好多了吧。如玥除了探病之外,也正好想请皇后的心意。” “皇上已经让你代执本宫的凤印了,有什么是你这个贵妃做不得主的。还需要来问本宫这个行将就木的皇后么?”恨不得一下子从卧榻上跳起来,牢实的吓唬吓唬这个如贵妃。皇后就不明白了,凭什么她钮钴禄如玥的肚子,说圆还真就能院起来。 如玥不急不躁,淡然自若,仿佛皇后说什么都不能入她的心一样。“娘娘虽然病中,皇上也吩咐不必劳烦您担待后宫的事儿,可毕竟您的身份摆在这里,如玥也并无僭越之心,怎能不明就里呢。何况都是同心同德伺候皇上的姐妹,理应问清楚的好。” 最看不惯的就是如贵妃这倨傲的样子,皇后一皱眉,伤处就撕裂一般的疼。直难受的她不得不松了眉宇,转过脸去,咧着嘴咝咝的出气:“有什么话,如贵妃就直说吧。盼你体念本宫身子不好,能长话短说。” “是。”如玥心里乐开了花,皇后能不盛气凌人了,真是少见。其实说白了,这一回康贵人也真是帮了她一个大忙。满后宫里,最容不下她腹中骨肉的,只怕就是皇后了。偏偏不早不晚,正让皇后在这个时候失势,也算是让自己拣了个现成的便宜。 “皇上出巡定在来年三月,正是春光大好的时候。臣妾想请问皇后娘娘的心意,由哪一位妹妹陪伴出行才稳妥呢?”顿了一顿,如玥又接着道:“倘若后宫里没有合适的人选,皇后娘娘属意哪家的千金,是否预备为皇上纳新人入宫伺候?” 这如贵妃还真是个不消停的。皇后心中发恨,好不容易弄走了媚贵人,这才几天啊,又非要往里添人。好日子过得她难受是怎么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既然如贵妃有这样的打算了,身为皇后也不能一口回绝啊。 甚至推三阻四的找理由也不好,若是传进皇上耳中了,指定又要责备她心胸狭窄,没有母仪之风! 这么想着,皇后不免露出了笑意:“要不然怎么说皇上最疼如贵妃呢!真是一点也没有疼错。但凡与皇上有关的事儿,如贵妃你都最先想到。其实你心中是否已经有了何意的人选了么?不妨说给本宫听听。” 此言一出,淳嫔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张的手心里直冒冷汗。依照今天在永寿宫的情势来看,如贵妃必然是希望柳氏姊妹中,能选出一个陪伴出巡,亦或者是两个都随圣驾去。根本没有旁人的份儿。 眼睁睁的看着这样大好的机会转瞬即逝,淳嫔只怨自己的功夫不到家,还不如两个后来的入宫的舞姬有本事,能先一步讨得如贵妃的赏识。 安嫔也是难受的不行,很想马上就听见如贵妃的答案,又非常害怕听见那个答案。一颗心激动的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样。 如玥很自然的环视了众人的面庞,众人竭力掩饰的情绪,她还是看尽了眼中不少。“若是问如玥的心意,自然是柳氏姊妹最何事。可毕竟不是陪着臣妾出巡,这个主臣妾也不敢做。始终还是皇上的心意最重要。哪怕是新进宫不久的妹妹都好,只要能服侍的妥帖,使圣心大悦,也未尝不可。” 安嫔与淳嫔几乎是同一时间垂下了头去,虽然两人的表情都看不清了,可心底那份失落却深深的透了出来。旁人不可能觉察不到。 这话像是一个引子,牵引着皇后往前走,哪怕明知道前面是火坑,也毫不犹豫的往下跳。“那就得问问皇上的心意了。这会儿尚未过年,还有三个月的时候。由着皇上慢慢挑选,如贵妃觉得意下如何呢?” “好。”如玥狡黠的眸光,闪烁着点点的璀璨。皇后也希望能掀起这场风波,那么她更能坐山观虎斗。这深宫里的女子,哪一个不是豺狼的心性,哪一个不是蛇蝎的心肠呵。不过好就好在,皇后也有言在先,将来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亦或是皇上责怪,好歹有人替自己承担了。 “既然如此,臣妾也不多做逗留了。”如玥轻巧的站起身子,当着皇后的面又抚了抚自己的腹部:“娘娘下次乘坐辇车的时候,一定得当心了。所幸这一回只是摔破了额头,若是下一次连鼻子也碰歪了,臣妾可真是要愧疚坏了呢。” 望着如贵妃摇曳且得意的背影,皇后气急败坏的嚷道:“安嫔,给本宫传御医。本宫的头又疼的厉害了。” 第二百零三章:又扰 丽贵人正要走,忽然听见身后有女子轻柔的笑声,不自觉的回过了头去。 “这位是……”安嫔只见了丽贵人一人,一时间分辨不出来她是谁。声音停顿,眸子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似乎更渴望从对方的口中知晓究竟。 “臣妾柳絮絮,见过安嫔娘娘。”丽贵人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平平淡淡的行了个礼,就想走。“不耽误您赏花,臣妾告退了。” 安嫔咯咯的笑了两声,对身边的侍婢道:“你们去拿些蜜饯热茶来,准备好了就搁在那亭子里。本宫与丽贵人等在这里,一会儿一并去喝茶。” 这话多有强留丽贵人的意思,听着不免让人觉得很不舒坦。丽贵人略微蹙了蹙眉,不解道:“敢问安嫔是何用意?臣妾几时说过有赏花品茗的雅兴呢!何况,絮絮素来不愿与人深交,请恕臣妾冒昧。”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安嫔也不恼,拣了这一句戳进丽贵人心里的诗来念。 果然,丽贵人一下子就定在了原地。原来不仅仅是如妃睿智,后宫里的人尽然都瞧出来这貌合神离的姐妹之情。 “怎么,你又不想走了?”安嫔笑逐颜开:“就是么,人总归是自私的,亲姐们之间也不外乎如是。及早为自己绸缪总是没错的。妹妹不妨坐下说说话,喝盏茶好好想个清楚。” 丽贵人再看安嫔的时候,已经是满面的笑意,笑里没有刻意压制的心痛,也没有恼羞成怒的怨怼,只是明澈至清的一滩净水。可正因为这水太清澈纯净,反而让人看不见任何的情绪,难以捉摸。 “臣妾还是得多谢安嫔的一番好意。可如安嫔娘娘的教诲所言,臣妾要为自身好好稠谋打算,更没有时间浪费在旁处。”丽贵人笑着垂下眼眸:“何况臣妾始终觉得,先旁人之忧而忧的人,必是于自身无辙了,才好向旁人下手。不然怎么叫唯恐天下不乱呢!可惜未必真就对自身好。” 安嫔本是想拉拢丽贵人,将康贵人的恩宠分掉。也想借这姐妹两的不和睦,生出些乱子来浑水摸鱼。可这口还没开话还没说,就让这个柳絮絮给顶了回来,这种感当即让她又羞又辱。望着丽贵人轻摇慢晃的身子,她不禁自语道:“你不肯与我联手,我偏不信她柳绵绵也不肯。” 没办法,她瓜尔佳茉蕊在宫嫔之中,也算不得年轻貌美的了。出身本也就不高,又经历过冷宫里的那段岁月,她再也不敢不想回到那个时候。原以为自己看得很开了,可这才到哪里啊,往后的岁月又该怎么苦熬才好? 难得这一回如贵妃得势,皇后又想起了自己,肯让给她这千载难逢的一次机会。许这就是她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吧,实在是不能不博。 这么想着,安嫔更觉得心里凝聚着一股凛然之前,随着她的气血游窜全身,令她热血沸腾。“紫棠,回宫。” 小马子脚底下抹了油一样,蹭蹭的往永寿宫赶,碰巧沛双带着两个小丫头走出来,险些撞了个满怀。 “你这是干什么啊?”沛双埋怨似的白了他一眼,无可奈何道:“还好是我,若是撞上了贵妃娘娘,看你还能不能顶着脑袋对着我笑。” “哎呦,姑姑可别怪我,这不是急着给如贵妃娘娘送信儿么!”小马子嘿嘿一笑,咧着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 “什么事儿呀?”沛双的眉宇微聚,脑子里不禁猜着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也至于把他急成这个样子。 “阖宫庆宴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小马子一个激灵,附在沛双耳畔道:“皇上说了,如贵妃娘娘孕中难免孤闷,为能让娘娘开怀,就定在了三日后。届时福晋也会入宫一聚。” “什么?二小姐也来?”沛双本也猜到了庆郡王会携福晋出席。可这话从旁人口中一说出来,还是不禁惊了她的心:“真是没个安生的时候了。” 其实小马子早就猜到如贵妃与福晋多半是不和睦的,否则哪有人明知道自己的亲姐姐得宠,还硬要往宫里头塞进两个美人来!心里暗自庆幸,这消息算是没有送错。小马子接茬道:“还听说,皇上恩准福晋与宫里陪伴几日,尽诉姐妹之情。若是贵妃娘娘不属意……还请沛双姑姑早有准备。” 沛双忧色未减,随即却是明朗一笑:“猴崽子,机灵劲儿的,少不了你的。”说着从腰间取出了一块玉佩,握着小马子的手搁在了他的掌心:“放心吧,贵妃娘娘心里有数了。” “呦,谢谢沛双姐了。”小马子欢喜的垂下头去,其实一块玉佩原也算不得什么,他跟着师傅伺候在皇帝身边,单是这宫里的奴才们,每每送上的孝敬也就不少。更况乎还有宫外求他办事儿的人呢。 只是如贵妃再度成孕,难保诞下小阿哥后不会再得晋封,权倾后宫。总得讨个欢不是!倘若自己真是犯了错得罪了皇上,也总算有人求个情么!这么想着,小马子眉飞色舞的又道:“娘娘孕中辛劳,奴才若是有信儿还得赶紧着来呢!” “好。”沛双抿着唇笑道:“等着你的信儿。” “得嘞。”小马子一个千儿打下去,麻溜的告退了。“师傅还等着奴才回话呢,不耽误姑姑了,奴才回去了。” 沛双这会儿才觉得自己的手都在抖,活活的被气得发抖,这都多少年了,这不知好赖的二小姐怎么还是死性不敢。也没有心思去内务府挑选南珠了,沛双淡然的吩咐小宫婢道:“你们替本姑姑走这一趟吧,江连知晓永寿宫的差事该怎么当。我还得去禀告贵妃娘娘一声,早些准备着不是!” 如玥正在比划着手里的绣样,和芩儿说笑的起劲儿,瞧着沛双阴沉着脸去而复返,心里微有些凉:“这是怎么了,出去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么?怎么一转身的功夫,气鼓鼓的回来了!是谁敢给咱们沛双大姑姑气受啊?” 本来是想憋会儿再说,听见小姐这样调侃,沛双当即就忍不住了:“小姐啊,难为你还有心思和奴婢说笑呢。那讨嫌的说话就要入宫了。” “讨嫌的?”芩儿一时没想到是谁,不免疑惑:“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咱们贵妃娘娘面前讨嫌啊?还是讨了咱们沛双大姑姑的嫌?” 如玥心里猜到了是谁,也并未发作,只是对着芩儿微微一笑:“讨不讨嫌,不在于她来不来。在于咱们自己所想罢了。” “奴婢明白了。”芩儿点了点头,领略道:“只是今时今日,早已没有办法更替变换了,难道福晋还郁郁难抒么?况且,庆郡王是咱们皇上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也是最得皇上看重的王爷了。这样好的去处,又是嫡亲的福晋,还不知足么?” 沛双恨的心里难受,撇着嘴道:“知足?从来人心不足蛇吞象,更何况她是个根本就没有心的人。这些年了,她除了送进宫两个惹人愤恨的贵人来,还送过什么来?就算是没有血缘关系,八竿子打不着的福晋诰命夫人也晓得礼尚往来,关询贵妃娘娘呢。 偏是她这个嫡亲的妹妹,只晓得给人添堵。奴婢现在还后悔呢,当年在华兰池要是痛痛快快的淹死了不就好了么,偏是我这双手,非要捞起她了。到了今时今日还要祸害小姐你!” “啐!”芩儿假嗔:“当着贵妃娘娘和小皇子,你这没完没了的胡说什么呢,也不知避讳。”沛双猛然意识到自己一时口快,不禁咂舌:“小姐,您可别怪奴婢啊。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如玥笑着,很纯美明澈的双眼里,有欣喜与感激:“我真的没想过,自己还有这样的福气。不管是小阿哥还是小公主,我只希望能平安的诞下这个孩子。如宝的性子,怕是这一生都是这个样子了。既然知道她永远都会如此,你又何必要比着跟她置气呢。 还是想想咱们该干什么,该怎么保住这个孩子才好。” 无疑,这话是给芩儿提了个醒,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皇后幽居良久,这才要有所图,便被康贵人给按了回去。且还输的这样屈辱,依皇后的性子,必然是不会安心的。且说,皇后冷待了安嫔那么久,这会儿瞧着,就大有笼络安抚之意,莫不是又想借着安嫔为祸吧?” “这一点的确如此。”如玥的双眼,流露出暗淡的光彩,幽幽道:“皇后唯一能‘信任’,自然或许也谈不上信任吧!淳嫔她驾驭不了,柳氏姊妹是她心头的刺,而且身为皇后总不能低声下气的和玩弄自己的人谈条件吧!也难怪她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安嫔来。” 沛双认同的点点头,忽然有很心疼自家小姐。原以为有一个二小姐已经很苦恼了,现在还有皇后,有安嫔,有柳氏两姊妹。孕中这样辛苦筹谋,当真是令人疼惜不已。 第二百零四章:阖宫宴庆(一) 未免如贵妃操劳,家宴就设在了永寿宫的正殿之上。常永贵将差事办的极好,既没有打扰孕中的如贵妃休息,又将正殿布置的格外气派,不失天家庄肃与奢华。 嫔位以上的宫嫔,随皇帝皇后一并出席了宴会,而刘氏姊妹也被恩准出席。这是众人意料之中的事儿,却还是使很多人心里不那么舒坦。 先帝八皇子怡亲王永璇、十一皇子成亲王永瑆以及十七皇子庆亲王永璘皆协福晋出席盛宴。钮钴禄如宝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姐姐,这会儿才坐定,便不由自主的打量在场的宫嫔,想瞧见贵为贵妃的姐姐,如今是怎么样的明艳照人。可环视了一圈,也并未见到意向中渴望看见倩影,不觉微笑着垂下头去。 “如贵妃安好?”庆亲王不觉笑问:“昔年始见,贵妃还是青衫的佳人,不想时至今日已经贵为贵妃了。臣弟还未恭喜皇上再添麟儿。” 皇帝满面春风,透着舒心的笑意:“老十七年岁越大,说话越沉稳了。常永贵,去请如贵妃来。” 皇后得体的笑着,恭顺道:“皇上真是体贴如玥妹妹,知道她有身子最受不得苦,只待开席前才将妹妹请出来。臣妾替妹妹感念皇上一番关怀。” 龙目不斜,似乎根本无谓皇后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皇帝也并非没有听小马子说起,究竟是什么令皇后大惊,跌下车辇来,难道他会不清楚么。又何必在这里装腔作势,看着就觉得假。“皇后心里有分寸,朕便欣慰了。” 此言一出,皇后便不由得震了一下。额头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就装成无比欢喜的样子出席这个庆祝如贵妃有孕的家宴。该做的一切都做的这样好,他竟然还不满足,还要这样偏私。唇边的笑意冷的让她卷不起唇角来,可她已然得笑着。 不为别的,她钮钴禄睿澄才是唯一的皇后。妃子再尊贵又如何,一样是越不过她去的。 “在看什么?”永璘见如宝凝视着西壁上的一幅画走神,遂问。 “那《班姬辞辇图》,妾身看着是极好的。”如宝不禁想起,如玥一入宫,皇上就赏了她单独于永寿宫居住的荣耀,且这殿上的匾额还是乾隆爷御题的“令仪淑德”。皇上真就这么喜欢如玥么,将她誉为贤妃? 永璘正想说什么,却是常永贵那字正腔圆的京调荣耀扬声:“如贵妃娘娘驾到。” 宫嫔们闻声不禁徐徐起身,动作一致的拘着礼等如贵妃走进来。如宝见两位王爷的福晋也站起了身子,这才不情愿的跟着起来。 只是亲王们摆着皇族血统的尊贵架子,并未有半点动作。皇帝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怨怼,遂兀自站起了身子,兀自走上前去,亲自迎如贵妃进殿。 这个举动莫过于令王爷们极为尴尬,皇上都起来的,难道自己还有端身正坐的道理么?于是庆亲王最先起身,接着是成亲王,最后才是满腔愤怨的怡亲王。 自然,皇后也是尴尬万分。从来就没有皇后迎接妃嫔要起身的道理吧!可是皇上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她就跟着站起来了。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拗过了心里的抵触。步伐还要轻盈,仪态还要端庄,皇后就这么亦步亦趋的陪着皇上走上前去。 如玥终于出现在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里。以莲花慢步,极尽尊贵的走进殿来。才福了身,皇上的手便递在了自己身前。“皇上万福,臣妾来迟了。” “并不。”皇帝握住如玥的手,彷如无人的亲昵笑道:“多迟朕都愿意等。”皇后的身子一颤,头上的百鸟朝凰髻也跟着颤动一下,索性是巧手的嬷嬷精心绾好的,不见松散,否则她真不知道自己的脸还能搁在哪儿。 与皇帝携手并肩的往殿上走,如玥岂会看不见皇后的不自然。只是这个时候,当着这么多心思叵测亲王的面,她实在不愿意宫闱的不睦成为他们耻笑的把柄。遂伸了手,向着皇后而去:“娘娘身子方好,怎好劳您亲自来迎,臣妾于心不忍。” 这一句话,总算是说的恰到好处,皇后不至于空落落的一个人返回座位,便顺势握住了如玥的手:“妹妹说的哪里话,都是自家的姐妹,何必这样客气。”好像和如贵妃这么近距离的握手笑说的情景还真是少见呢。 皇帝的眸中,闪过一丝欣赏的温光。他心里怎么会不明白,如今如玥正是母凭子贵的好时候,又是最得自己疼惜的好时候,她实在不必主动向皇后示好。这么做,完完全全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为的就是不失礼于诸位亲王。 这温热从眼眸里流出来,却温热在自己心中,皇帝稍微用力的扶了如玥坐好,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皇后待皇帝落座,才端正的坐好。 于此时,皇帝左侧是如贵妃,右侧是中宫皇后,座下还有一众靓丽的宫嫔争相斗艳,的确是享尽了齐人之福呵。可风光的背后,那些勾心斗角,凶残杀戮,怎么可能会断绝的一天呢? 坐在龙椅之上,无疑是坐在刀山火海之上,根本没有差别。 “启筷吧。”同饮了一尊杜康,皇帝最先拣了一粒珍珠圆子,笑对如玥道:“平素你最爱吃的,朕特意让人在馅儿里加了些青翠的嫩叶,爽口不油腻,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多谢皇上。”如玥生落,芩儿便大方的走上来为其布菜,沛双则一直沉默的低着头,生怕看见二小姐,便气的浑身发抖。 口里才含了一颗丸子,如玥便对上了康贵人的眸子。比起丽贵人的憔悴,康贵人似乎并不能看出忧色,好似从头到尾她都是这么一副端方大雅的样子。至少人前,温婉和顺的模样,从来没有变过。 如果不知道实情的人,或许会被她绝妙的伪装所欺骗。可越是了解了实情,越是觉得很恶心。不自觉的反了一口酸水上来,如玥用手挡在了唇前,手背紧紧贴着柔软的唇瓣,只觉得难受。 “娘娘。”芩儿连忙端上了承麟盘,双手奉于如贵妃身前。 如玥将含在口里的丸子吐了出来,还是觉得不那么舒服。沛双又奉上了清水漱口,柔声道:“小姐喝口水顺顺吧,就不会觉得那么难受了。” 如宝将这一切看尽哪里,只觉得是如玥故意炫耀成孕身份的尊贵,气不打一处来。原本那是她该坐的位置啊,这一切的殊荣也本该是她才配享有的。屈居于亲王的福晋位分,是她此生最大的憾事。 福晋再怎么金贵也是臣子的妻,即便是见了宫里的贵人小主也得行礼。这么想着,她的目光便透出了杀意,缓缓的落在柳氏姊妹的脸庞之上。 偏是这两个小蹄子不济,一点点小事儿也办不好。怎么能白白便宜了她如贵妃! 丽贵人抬起头时,发觉福晋在瞧自己,柔柔的回了一个微笑,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难道说是翅膀长硬了,就要忘本了么?如宝暗恨作想,不免将心一横,打定了主意。若是她们不好好的为自己办事儿,一举将她钮钴禄如玥的恩宠分去,以泄心头只恨。那么,她们就别想留着残命,享尽宫里的荣华富贵。 康贵人顺着丽贵人的目光瞧去,原是福晋眼里的杀意啊。她的心倒是不慌的,如今正是最好的时机,能跟着皇上去出巡一切都容易多了。 “听闻皇上三月欲往五台山去,谒西陵。不知准备的妥当了么?”成亲王关询道。 怡亲王则吃着佳肴,抿了一口酒,咂了咂嘴慢悠悠的说:“五台山与四川的峨眉山,安徽的九华山,浙江的普陀山皆是佛教四大名山。正可以顺道欣赏一下风景名胜,一抒胸臆。 想来皇上成日里困在紫禁城之中,纵然身边美女如云,也总算乏味了吧!更何况那堆积如山的奏折,永远没有看完的时候。倒不如借此良计,好好舒活舒活筋骨,寄情于山水之间。” 因着怡亲王是八皇子,年岁比皇上大些许,总归是倨傲了些,说话也难不中听。如玥虽然听得难受,但也没有显露丝毫的不悦之意。只示意了芩儿为皇上布菜。妄图分散皇上的注意力,或许就不会觉得刺耳了。 与如玥对视一眼,皇帝眼中的光彩依然温存。但又岂会听不出揶揄之意,略微一滞,皇帝从容道:“朕登基以来,政务繁忙,也有些许时候未能出巡了。此次谒西陵,朕也是百感交集。自想起昔年与先帝爷出巡的情景,每每至此,总觉得心中悲苦不已。” 皇后听了皇帝的话,不由得以帕子沾了沾眼尾:“臣妾也总想起先帝爷昔年的教诲,如皇上一般,每每想起,臣妾总有新的领悟。不时的对比自身,深思自律,方才不算辜负先帝爷的隆恩。” 皇帝略微点了一下头,吩咐常永贵道:“皇后喜欢金秋新腌渍的桂花,制成的汤圆,你去奉一碗来。” “谢皇上。”皇后笑颜如花,眼中更是汇集了喜悦的泪光,柔顺的与皇帝对视了一眼。 怡亲王见此情景,便不再多言什么了,自顾自又饮了一杯酒。 第二百零五章:阖宫宴庆(二) 如宝推了推庆亲王,柔婉笑道:“王爷,是不是该敬皇上一樽酒啊?这样大喜的时候。”庆亲王不免颔首,示意身旁的宫婢将酒樽填满,双手端起,对皇帝道:“臣弟承蒙皇兄关照,今日借宫里一樽杜康,敬皇兄一杯,聊表寸心。” 皇帝轻哂微笑,举杯共饮,很是随意的喝了这一樽酒。复道:“如今老十七你也贵为亲王了,行为举止到底比从前要端稳得多。朕心甚慰。” 成亲王本与福晋说笑,听了这话不由得眉峰一凛,随即却是柔和的笑起来:“十七弟到底也是皇上您嫡亲的兄弟,与皇上皆是孝仪纯皇后所出。总能学到几分皇上您的稳重,只是忽然这样一沉稳起来,倒让人觉得与从前他那嘻嘻哈哈的样子大相径庭了,一时难以适应。” 怡亲王哼笑了一声,不免睨了如宝一眼,极尽讥讽道:“许是福晋调教的好呗。日日里管着,束缚着,也就成了如今的模样了。本王自是知晓钮钴禄氏最出美女。 福晋也总算是正黄旗的出身,也是如贵妃娘娘嫡亲的妹妹呢。如贵妃娘娘连皇上都服侍的极好,也难怪身为妹妹的能调教好老十七了,一脉传承下来的本事,果然令旁人羡慕不来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沛双气的险些跳脚,表明了是成亲王不服气十七爷被册封亲王,怡亲王又素来与皇上不睦。可这与自家小姐有什么干系,凭什么遭了二小姐的连累,要活脱脱的受这份儿气? 眼尾的余光扫过小姐的面庞,似乎淡漠如常,看不出什么情绪来。这口气也唯有忍下了,连贵妃尚且不能随意言论,何况自己区区一个小小的宫婢了。 如玥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如宝,才不紧不慢的开口:“也有些许时候没见到妹妹了,这会儿瞧着,果然楚楚动人,心里自然是很安慰的。只是皇后娘娘才是钮钴禄氏的一轮明月,如玥姊妹不过萤火之光,哪里比得上娘娘艳冠群芳呢!实在当不起怡亲王这样的赞誉。” 如玥的话,一字一句都说的绵软柔和,恭谨婉顺,太高了皇后的身份,也显示出皇家的尊贵。没有半分凌厉却软绵绵的将怡亲王顶了个哑口无言。 怡亲王福晋只得赞同的不住点头,脸上的笑容越发的谦卑而甚微。 “难得庆亲王福晋入宫,你们姊妹二人也必然有许多话说吧。”皇帝知道如玥不爱听这些话,成孕中也必然不想虚以委蛇的与这些亲王们嚼舌。遂体贴的为她寻了个理由。 可他哪里知道,钮钴禄如宝,才是如玥的一块心病呵。旁人再不济,只消不理会也就是了。可对着自己嫡亲的妹妹,有万二分的力量也使不出来不是么。 “多谢皇上,臣妾也有些乏了,想与妹妹回后厢说说体己话呢!”如玥身子曼摇,轻轻的站了起来。芩儿忙扶着她走下来,连同沛双一并跟在身后。 如宝这才站起身子,向皇帝皇后跪安行过礼,才转身与走下来如玥面对着面,轻柔的唤了一声:“姐姐。” 沛双下意识的打了个寒噤,索性并没表现的太明显。如玥笑着嗯了一声:“走吧,去本宫的后厢再聊。” 丽贵人忽然站起了身子,朝皇帝福身道:“臣妾也有许久没见福晋了,心里想念的不行,还请皇上恩准,臣妾一并陪同叙话。” 闻听此言,康贵人眉心一跳,这个柳絮絮是疯了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非要提起过往之事,生怕旁人不知道她们曾是庆亲王府的舞姬一样。脸庞的绯红滚烫,让她觉得羞辱难耐,却偏偏她就有这个本事,将羞辱笑成害羞,晚了一些时候才起身,随着丽贵人一并拘礼。 皇帝以为如玥姊妹有话说,康贵人与丽贵人在场未必方便,略有些迟疑的与如玥对视了一眼。 “也好呢,皇上,人多热闹,臣妾也正好乐意有两位妹妹陪着。”如玥明白皇上的用心,不免微笑。 “去吧。”皇帝和蔼的叮咛:“顾着身子,别太费神了。”皇后一眼瞧见怡亲王似又有话说,少不得打断了话头:“荷欢,你去拿些本宫亲手熬制的八宝来,给诸位王爷品尝。” 荷欢乖巧的应下,皇后又道:“稍后也送去如贵妃那里些。” 庆亲王不禁道谢:“多谢皇嫂美意,臣弟也时常想起那八宝的滋味。宫里的御厨都不及皇嫂的手艺,还是皇兄最有福气了。” 在庆亲王的恭维声中,如玥一行人退出了正殿。这一场名为庆祝的家宴,算是落下帷幕了吧?可她与钮钴禄如宝的菜,才刚开始要上呢。 康贵人故意走的很慢,离如贵妃与福晋远一些,似乎在避讳什么。丽贵人敏感的觉察到这个细微的变化,不禁有些诧异。不免多往前走了两步,离着福晋跟近了一些,这一近,似乎就觉察出什么不妥来了。 福晋是疯了么?她竟然敢明目张胆的想要毒害如贵妃娘娘的龙胎。丽贵人当即就懵了,这也难怪康贵人会离的那么远了,生怕一个不小心有什么闪失,牵累到了自己。 丽贵人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正想着该怎么办才好,就发觉福晋的手,缓缓的抚摸在一起,似乎要有所行动。“福晋。”丽贵人不禁惊声唤道。 众人皆被惊了一下,满目诧异的神色,回身睨着丽贵人。沛双十分反感的瞪了丽贵人一眼,埋怨道:“贵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你这样大呼小叫的,也不怕惊了贵妃娘娘和腹中的皇嗣么?” “如贵妃娘娘恕罪,臣妾是看见福晋的旗装弄脏了,一时心急才脱口唤了一声。下摆那里好大的一块痕迹。”丽贵人迅速的打量了福晋的周身,索性是果然有一块污渍在浅宝蓝的下摆处,的确明显。 可如宝的眼睛里,却满满都是愤恨的怒火。 康贵人忽然笑意吟吟的走上前来,打趣儿道:“福晋可别怪絮絮啊,她的眼神儿是真真儿的好呢!您走在前面,她都能看见您前襟儿上的污渍,可见她是多么在意您呢。不枉费福晋对她的一番厚爱不是么?” 丽贵人扬起水亮的眸子,森冷的睨了康贵人一眼:“福晋待絮絮有多好,自然心中分明,不劳姐姐时时刻刻的挂在嘴上。” 芩儿的脸色不太好看,言辞少不得严厉了几分:“贵妃娘娘身子金贵,福晋又是贵客,岂能站在廊子下说话。还请两位贵人暂且不要多言为好。” 丽贵人冷哼了一声,撇过了头去。而康贵人却恭顺的笑道:“姑姑说的是,臣妾冒失了。” 如玥淡漠的睨了康贵人一眼,缓缓的转过身去,对沛双道:“二小姐最喜欢喝冰糖雪梨,正好咱们小厨房里有些贡梨,你去熬了呈上来。” 沛双愤懑的剜了如宝一眼,默默的退了下去。她知道小姐是不失望她一时冲动,失了分寸。可心里还是担忧的不行,临退下前还不忘对芩儿挤了挤眼睛,希望她能当心些伺候。 “贵妃就是贵妃,这气度比之从前,更胜一筹。”如宝的声音,冰冷的让人很不适应。只是如玥欣然为笑,并未有太大的感慨:“本宫只知道,庆亲王待福晋你,总归是极好的。你不想着自己也就罢了,总要想想你们的孩儿不是么?” 如宝颤了一颤,随即恢复了方才的冷漠:“为母则刚,想来贵妃也是同样的道理。只是妾身真的很不服气,同样是主事府的女儿,同样是钮钴禄家的千金。为何一个高高在上受尽万人尊敬,一个却命薄如柳,终日与一群庸姿俗粉分一个夫君的恩宠。” “命薄如柳?”如玥凛起秀眉,森然的睨了如宝一眼,彼时已经走进了后厢之中,再无多余的旁人。兰指一点,如玥这才露出骇人的煞气:“如这柳氏姊妹一般的命数,才算得薄命,你身为堂堂的亲王福晋,仍然还不知足么?只怕道来,你不珍惜的这一切也将化为乌有。 真到了那个时候,别来怨本宫没有早早提醒你。” 康贵人一个哆嗦,无力的跪了下去。 丽贵人神情麻木,只作不觉,丝毫没有动作。 如宝眼里,惶恐极少,更多的却是毫不加以修饰的怨怼。“你我之间,终究是你负了我的一声,还有何颜面与我说尽这样的凉薄之言?” “是么?”如玥幽幽的笑了,缓慢的坐稳了身子,眼底满满都是鄙夷之色:“你以为康贵人的心离你最近,却不知她才是会反咬你一口的豺狼吧?” “你说什么?”如宝冷哼一声,生生别过头去。“别以为我会信!” 康贵人伏在地上,心里如同针扎一样,难受的想要叫出来。却拼命的忍住,抵死也不敢显露半分慌张。只有顺从的跪着,在她还不能与如贵妃势均力敌之前,忍得住,才能活命! 第二百零六章:教乖 “才一见面,你想说什么?”如宝张开双臂,饶是在众人面前旋转了一周:“让你的近身大姑姑好好来瞧瞧,我身上可有一星半点儿损胎的脏东西。看看我是不是存了害你的心思。倘若有,贵妃大可以将我扣押交给皇上发落。若是没有,就别在我面前端着样的架子。 看不惯我也吧,谁让你当初没将我溺毙在池中。不过姐姐你现在才后悔也不是来不及。”如宝拉长了声音,显得格外突兀:“您可是满后宫第二尊贵的如贵妃娘娘啊,又有什么是你办不得的事儿呢?” 如玥听着如宝的话,并未有太多的不愉快。这个妹妹她看了这么多年,也早就已经习惯了她的任性蠢笨,看透了她的心思浅显。当下自己怀着龙胎,满后宫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巴望着看到出岔子。若换做稍微有一点智慧的人,都该晓得先护着自己家里的人。 可偏偏这个如宝非要趁机作乱,让人啼笑皆非。 “芩儿。”如玥不紧不慢的睨了她一眼。 芩儿略微颔首,已经明白了娘娘的心意。只见她不紧不慢的走过去,严肃到没有一丝笑意,还不及丽贵人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儿,芩儿已经一把将如宝脖子上那一串玛瑙项链扯断。圆润的珠子,一粒一粒硬邦邦的掉在地上,甚至生硬的弹了起来,每一颗朝着不同的方向滚去,四散了整整一间厢房。 “你……”如宝大惊失色,怒气冲天,伸手就要赏芩儿一记耳光。 只是芩儿也并非不伶俐的,仅仅是稍微躲避,便将如宝的手腕攥在自己掌中。“如贵妃娘娘面前伤人,福晋,奴婢怕您担不起这个罪名。” 芩儿说这话,手劲儿越发的狠,直痛的如宝恨不得马上甩开她的手。而她却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反而微微的笑着说道:“福晋得庆幸留在娘娘身边伺候的是奴婢。倘若是沛双的话,想来这腕子也该折断了。” 如宝的眼睛瞪得犹如铜铃般大小,恨意怒意充斥在她精致的面庞上:“不错,宰相人家三品官。跟在贵妃娘娘身边的,纵然只是个奴婢,也尊贵异常。” 松开了手,芩儿对如宝的话犹如不闻,只唤了了两个小丫头进来,吩咐道:“福晋佩戴的乃是六十六颗玛瑙的串子。这地上的珠子,一粒一粒都得拾起来。” 小宫婢应了是,几低着头不停的拾珠子,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动作格外麻利。不一会儿的功夫,六十六颗珠子尽数被干干净净的捡起来,芩儿才吩咐了人退下。 闹过这一出,寝室里的人反而都安静,就连如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很泄气,她以为送进宫了两个这样优秀的女子,也算得自己调教出来的人,还是一样不能分博如玥的恩宠。到头来白忙活了一场,真是功亏一篑了。 可是再去看如玥的脸色,似乎并未打算收场一般。那迥然有神的双眼里,明明还有好多点点碎金一样的光彩。 “芩儿,给福晋看座。也别让康贵人跪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这里容不得相貌出众的女子呢。没的落人口舌不是。”如玥捻了一颗酸梅子,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康贵人就着芩儿的手,缓缓的站了起来。 如宝知晓如玥还有话说,便兀自坐了下去:“贵妃娘娘孕中,实在不宜操心。不如长话短说为好,一来妾身没有这么多时间,二来么,若是累着了娘娘您,庆亲王府可吃罪不起。两位贵人可皆是王府送进来的,这罪名岂非要本福晋一个人承担么!” “那也得你承担的了啊。”如玥长长的金护驾轻柔的敲击在桌几的一角上,吧嗒吧嗒的声音,听得人有些心酥。“怕就怕你牵累了王府不算,还要连累阿玛、和你额娘。真到了那个时候,本宫还真是怕你承担不起呢!” 因为愤怒而泛起红晕的脸颊依然好看,莹润的肌肤看起来并没有一点岁月的痕迹。其实如宝生的也很美,若单凭样貌来说,也尽算是钮钴禄氏族数一数二的美人。 如玥缓了口气,慵懒的笑意缓缓在脸上舒展开,润唇的颜色红艳而不失端庄,好半晌才道:“你无非是想当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罢了。可本宫就是不明白,庆亲王待你不好么?难道这些年的夫妻情分,还不及你年幼无知时的一份异想天开么?” “好?”如宝冷笑了一声,幽然道:“本就是和贵妃娘娘没有什么不同。众女同侍一夫,此消彼长,患得患失。终归是没有什么不同罢了。若他是天下最为尊贵的男子,也算是值得了。可……” 如宝隐含了一口怨气,好半晌才道:“可连亲王的位分,也是他腆着脸去求回来的。什么都是旁人说的算,有什么意思。女子的一生,本就已经够艰辛了。难道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还要跟着不得志的夫君,看尽旁人的脸色么?” 这话说的如玥极为动心,眉目间皆是怜悯之色。忽然睨了窗外一眼,复又垂下头去妒意十足的问道:“其实那一年在主事府,第一眼看上了嘉亲王的是不是不止本宫一人啊。如宝,你的心意大致也如此吧?” “你终于明白了么?”钮钴禄如宝说到此处不由得激动起来,声音明显的激动颤抖起来:“为什么我眼里在意的男子,竟然宁愿看你而非我呢?哪怕是你以一身男儿的扮相立在他身前都好,他依然不愿意看一眼千娇百媚的我。若论容貌,钮钴禄如玥,我哪里会比你差几分呵?” “啪嗒”一声响,惊动了内寝之中说话的众人。连柳氏姊妹也被吓了一跳,感觉心颤的厉害。如宝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凝视着如玥的双眸不由得想要回转,看向背后。只是不看也就罢了,当她转过身子的时候,门边立着的人简直令她快不能呼吸了。 那样冰冷的轮廓,恨不得将她烧成灰烬的眼神,那样紧紧攥着的双拳,恨不得扼住她咽喉的愤恨,无不尽诉着羞辱与怨怼。 “王爷,你怎么会在这里?”如宝的心一下子就慌了,永璘突如其来的出现,或许就这样断送了她一声的幸福。 “若非我来,还不能听见福晋你心里这样的告白。”永璘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且还是当着如贵妃的面,当着从王府里送出去的两个舞姬的面。 “如贵妃娘娘见谅,永璘有些不适,改日再来请安。”永璘淡漠的眸光透着深深的心寒,生疏的行了礼,便绝尘而去。那步伐利落的,恨不得如狂风一般,利落的消失于众人之前才算最好。 如宝颤抖的厉害,心里恨不得飞扑着追上去,可双腿就是怎么也迈不动,铅块一样的沉。脸上的脸色分明是惶恐与忐忑的,眼尾与唇角不住的抽搐着,肌肉却僵硬的厉害。她猛然转过身子来,对上如玥依然没有变化的脸庞,咆哮道:“是你,是你故意的,是你……” 边说着话,她边朝着如妃走过去,泪水奔流而下:“你好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是你的亲妹妹啊。” 芩儿一个闪身,挡在了如宝身前:“福晋请自重,这里是宫中,可不是你家后院。以为可以撒泼么?” “这会儿,你才记起来么?”如玥只觉得好笑,丝毫没有感觉到半点的难过:“你与庆亲王,是本宫一手促成的。偏是你不知好歹,一再的与本宫为难。真当本宫那么好的心性,屡屡都会原谅你么? 偏是这一次,本宫不想再纵容你了。埋下什么样的种子,自然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来,这祸,是从你自己口中说出来的。那果子是苦是涩也得你自己来吞,与人无尤。庆亲王的心意能否回转,全在你自己的造化。 如宝,本宫再一次郑重的警告你,这一次教训就教你个乖,本宫身处后宫之中,什么没有见过,什么没有经历过,再有下次,休怪我翻脸无情。芩儿,给我送福晋回宫。皇上那里,只管说庆亲王身子不舒坦,要福晋回去照顾着。” 看着眼前惊恐万状的如宝,心里生出了一丝畅快之感。如玥终于还是能放得开自己的心了,其实什么都不如活着重要。恩怨哪里会比性命更要紧呢。 芩儿很利落的唤了人,将早失魂落魄的福晋送了出去,转回头才发现地上仍然有一颗玛瑙珠子,不免奇怪。看这个位置,应该就是方才福晋所站的位置,心中暗恨不已。嫡亲的姐妹,她真的做的这么绝么? 弯下身子拾起了珠子,芩儿紧紧攥在手心,若有所想:“娘娘的心太善了,旁人或许还不及你万一。可善心之人,总是顾及的太多,反而乱了自己的方寸。奴婢真心觉得不值得。” 如玥无声的叹息,收拾了心情对柳氏姊妹道:“平白无故的,让两位妹妹看笑话了。今儿的事儿,盼望妹妹们好好消化消化,徒惹是非的也都收敛收敛。否则本宫孕中寂寞,有的是时间好好教教你,后宫生存的法则。” 第二百零七章:选择 这一场闹腾,如玥足足躲了三天的懒,成日里都卧在床上睡着,不愿意动弹。索性石御医来瞧了,说仅仅是疲乏没什么要紧,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皇帝多有些自责,本是想给热闹热闹,让如玥高兴高兴,没想到反而是她劳累疲倦。这一自责倒好,索性也免去了如玥出席阖宫团年的盛宴,只吩咐了静静养着,想不出宫门也行。 仅仅是这样也还不够呢,皇上几乎一日要来上好几次才安心,有两次来,如玥都睡得很熟,他也不说话,就这么默默的看着睡梦中的美人,满面笑意。 第四日晌午,如玥才觉得精神好多了。用过午膳,便吩咐沛双搬了一把舒适的靠椅搁在庭院里的,晒着和煦的冬日暖阳,静静的想心事。 沛双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却又不知这会儿开口是不是合适,一直在旁边犹豫不决的别扭着。 如玥微微睁开眼睛,见沛双别过脸去,看着远远的院墙一角默不作声,便能感觉到她有心事了。“有什么话你就问吧。” “小姐。”沛双转过身子,见如玥微微睁着眼睛看自己,不觉愧疚的笑了:“奴婢的心思,从来都瞒不住您。只是那日福晋前来,康贵人的心思又藏不住,您怎么不一并处罚了去?留下祸患在身边,总是不安心的。” 如玥想了想,或许也是时候了,遂道:“这么着吧,你让乐喜儿走一趟,去请丽贵人过来坐坐。我正好有话想与她说上一说。” 芩儿正巧进来,微笑道:“娘娘,这丽贵人怕与您心有灵犀呢,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请进来。”如玥就着沛双的手,稍微坐起来些:“那会儿吃的梅子味道还不错,你去拿些来,给丽贵人润润喉吧。” 沛双点了点头,对着丽贵人福了身,才慢悠悠的退了下去。 “如贵妃妃娘娘万福金安。”丽贵人犹豫了再三,还是决定来看如贵妃。之前她不愿意与如贵妃为舞,是还惦记着与柳绵绵的姐妹之情。或者说,柳绵绵可以无情无义,但是她自己狠不下心肠。 只是上一次福晋来过之后,很多事儿终于还是让她看透彻了。 “坐。”如玥淡然的笑着,也不开口问,只平静的凝视着丽贵人脸上的神色。已经不怎么跳舞的丽贵人,看上去圆润了一些,但依然不输弱柳之姿。只是看不见从前那股倨傲之气,反而越发的谦和隐忍。 偶然怀疑或者丽贵人从前也是这个样子吧。纵然宫里的人,对康贵人的口碑要比丽贵人好很多,可如玥从一开始就觉得,真正不简单的,必然是这个看似不训的丽贵人。而事实上,相较来说,重情谊的,也是这个丽贵人。 “贵妃娘娘早就看清楚了。却是臣妾愚笨可笑,到了这个时候才来相信。”丽贵人也不想再绕弯说些客套的闲话了。“若不是福晋来,我还真不知道,柳绵绵她情愿帮一个害我们姐妹这样惨的人,也不愿意站在我这边。贵妃娘娘,您知道心如死灰的滋味儿么? 臣妾真的觉得很失望,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脑子里反复在想从前的事儿,反复在想为什么这一切竟然会是这么的可笑?难道荣华富贵真的这么要紧么?” 沛双端着梅子走进来,听见丽贵人不住的抱怨,心里只觉得烦闷。搁下碟子的时候,微微用了些力气,明显是心里不愿意了。 丽贵人这才住了口,谦笑道:“臣妾这是怎么了,娘娘身子金贵,怎好听我说这些丧气灰心的话。还请娘娘恕罪。” “那一日福晋来,明眼人都瞧出那玛瑙的串子好似很晃眼。”如玥微微笑着,对芩儿递了个眼色。 芩儿接着如贵妃的话茬说道:“奴婢跟在一侧,看得清清楚楚的。那玛瑙串稍绑着流苏的红绳很细,并非六股八股的。而且奴婢也看得一清二楚,当福晋把手放在脖颈前的时候,康贵人可是躲得远远的,生怕那珠子滚落自己没站稳,沾了包呢!” 丽贵人深深的垂下头去,好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宝的心性,我最清楚不过了。她能送你入宫,若是你不肯听话,必然要除掉你才痛快。眼下她自己都是麻烦缠身,未必能抽搐功夫来,可总归有她想起来的时候。”言罢,如玥从头上拔了一根金簪下来,扔在了丽贵人脚边,“叮铃”一声。 “容貌相似,有好处也有坏处。你是聪明人,自当明白。”抚了抚耳朵上的坠子,如玥还是很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的:“启祥宫还缺着主位呢,本宫的心意,丽嫔比康嫔听着舒服得多。” 丽贵人迟疑的弯下身子,捡起了那柄金簪,只是一只纯金打造的玫瑰花形状的簪子。很是简单的样式,却格外的沉甸甸。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好像稍微一用力,心就会很疼很疼。“絮絮可以不要荣华富贵,权势恩宠,只求娘娘您一件事。” 如玥微微抬眼:“说吧。” “若是他日,姐姐得罪了娘娘,求您饶她一死。姐姐与絮絮,是至亲的姐妹,臣妾实在不忍心看着她死。”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哭了,可这话说出来口,丽贵人的眼泪还是不自觉的滚了下来,似乎眼眶太浅了,藏不住她的伤心。 也似乎一切早已经注定了,谁更重情重义,谁就注定伤的更深。 沛双以为如玥会一口答应下来,毕竟这从来都是自家小姐的性子,心里不免有些着急。可没想到,如玥却摇了摇头。 “若是你们二人之中,唯有一人能活命呢?”这话说的很平淡,平淡的像是在问天气如何,又或许说着衣服料子的颜色,总归是一点情绪的波动都听不出来。 可为什么丽贵人却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她软绵绵的跪了下去,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如玥见她这样难过,少不得继续说下去:“若是你们姐妹之间,只有一人能成为高高在上的妃主,宠冠后宫,你愿意是她还是你自己?得宠的那个自然是不必说,恩宠全无的那一个,必然得死,你又如何选呢? 别说本宫不讲情面,后宫从来不是一个可以讲恩情的地方。一切不过是关乎利益所需罢了,这些年看得多了,心也不免一点一点的坚硬了起来。不那么近人情了,反而才觉得心里踏实。今日你愿意替我效力,本宫自然抬举你。 可是来日,如果你威胁到了本宫的地位……难道你会奢望本宫因为你从前的效忠,而放弃自己的性命来成全你么?” 丽贵人只觉得如妃说的极有道理,她根本无可辩驳。然而她心里又很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情愿骗自己都是谎言。 矛盾犹如烈焰与冰块,交融在她的心里,或是炙热的烧烤,或是冷冰冰的浇灌,每一下,都痛的令她难以承受。 “你起来吧。”如玥恢复了从容平静的神色,亦没有觉得心绪有什么波动。“若是康贵人还顾念你们之间的姐妹情分,本宫必然不会为难她。可若是,她自己非要拣一条死了来走,即便是你跪死在这里,本宫也一样不会宽恕。” “臣妾谢如妃娘娘提点。”丽贵人将那簪子尖细的一端,狠狠刺进了自己左手内侧,拔出来的时候,簪尾已经被鲜血染红了。“臣妾抵死也不敢忘怀娘娘今日的教诲。”她伏地一拜,重重的叩首,复缓缓起身,轻柔的退了下去。 从来到走,依然都是那么的轻飘,可如玥很清楚,之前的轻飘是仪态之美。之后的轻飘,却是无心之痛。心都死了,还有什么是可怖的? “呸!”沛双使劲儿的啐了一口:“这是发什么疯了,当着贵妃娘娘的千金贵体,还刺伤了自己。真是晦气,奴婢看她一准儿的没安好心。小姐,您可得留神防范着点。” 如玥自信而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总觉得这个丽贵人才是可造之才。” 芩儿不置一词,仅仅是为如玥换了一盏温水。如玥淡淡笑着,心里满满是将要为母的甜美与满足。“瞧着吧,这个年过得,准保热闹非凡。” 第两百零八章:酝酿 “你可有了诊断?” 女子清丽的声音,蜿蜒如琴音,清凉凉的拨弄着石黔默的心弦。他缩回了手,情绪未见特别大的波动,很坦然也道:“臣诊断清楚了。果然如此。” “那就好了,石御医的医术,想来后宫是无人怀疑的。连你都瞧过了,确诊了。旁人就是想说什么,也插不上嘴里不是。烦劳你回禀如贵妃娘娘与皇上一声。” 石黔默微微抬起头,品着话里的含义,为何不是回禀皇上与如贵妃,而是本末倒置的将如贵妃摆在了皇上前头。“贵人放心就是了,您这么大费周章的让人去闹团年宴席,为的不就是能让微臣前来诊脉么!为了能当得起贵人您的信任,微臣必然如实禀告皇上,不敢隐瞒。” 媚贵人抚了抚自己尚且平坦的腹部,欢快的笑了出声:“有些人,是不想本贵人出席团年盛宴,可并没说过,不许长春宫里的奴婢代替本宫去给皇上请安不是。何况,那荷包是我一针一线绣好的,皇上自然喜欢。自诩聪慧的人,往往都是顾此失彼的。” 这话说的不假,媚贵人许久未出宫门,可后宫的流言蜚语她是一个字儿也没少听。如贵妃一颗心都扑在柳氏姊妹身上,哪里还会顾及到她这个安分了两个月失宠的贵人呢。 当然,不光是如贵妃,就连皇后也是同一样的心思。哼,如“贵”妃!媚贵人不禁发恨,她被关禁闭于长春宫的时候,如玥不过还是妃位,转眼就成了贵妃,这不是踩着她的恩宠往上攀又是什么。 恨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哇,犹如你明知道罐子里藏匿了一条毒蛇,还有伸下手去,使劲儿的攥紧才行。被咬得全是伤痕不许,或许还得搭上自己的性命。且说,这手还非得要伸下去不可,哪怕是死! “贵人心思细腻,微臣愚不可及。这番话您自己心中有数也就是了,实在不必当着微臣念叨。”石黔默没有客气。纵然他猜得到,媚贵人必然已经知道第一次滑胎的始末,心中也没有半分的愧疚。 媚贵人敛了笑意,却也谈不上愠怒:“如贵妃调教出来的奴才,果真都是伶牙俐齿的。本贵人的确无心于你口舌,总归还是要劳烦你禀告皇上才好。” 石黔默长而无声的吁了口气,恭顺的行了礼:“臣告退。” 紫佳捏着一把汗,好不容易送了石黔默出去,才忧心的问道:“贵人何苦要请石御医来啊,宫里这么多为好御医,偏他一人才是效忠如贵妃的爪牙。再说,不是还有鲁御医么?总归也比这位可靠不是。 奴婢真担心石御医一出长春宫去,就径自往如贵妃那里回话了。贵人啊,您与如贵妃差不多时候有孕,可她却风光的晋了贵妃。可您……如今身份悬殊,奴婢担心她若是想要故技重施,咱们可怎么办才好啊?” 听着紫佳说话,媚贵人心里很平静,这些自己在心里早已经想过千百次。一来鲁天统共偷偷溜进长春宫不过三次,没有人会知道腹中的胎儿不是皇上的骨血。所以她敢明目张胆的混淆龙种。 二来,这个孩子来的极为是时候,怀上的时机也对。既没有月份上的差异,也给她走出长春宫最好的由头。如贵妃即便是想要出手,也总不能肆意妄为。所以由着贵妃手底下的御医来禀明皇上,才没有人敢妄动,越是大张旗鼓,自己和腹中的孩儿就越是安全。 这三来么!媚贵人睨了紫佳一眼,藏不住眉眼里的笑意:“如贵妃风头正劲,又要兼顾后宫恩宠之事,早已焦头烂额。而这个时候,本贵人也一样成孕,总算替她分掉了一些风险。后宫里那么多双眼睛,八成是要齐刷刷的盯住本贵人的肚子了,咱们的日子难过了如贵妃反而松快多了。她得感谢我呢!” “但愿如此。”紫佳总是觉得心里很不宁静,看了看媚贵人平静的容颜,才微微好受了些。“贵人,让奴婢给您换一身鲜亮的衣裳吧。这些日子,咱们为能打探到宫里的消息,连带您的许多饰物都送了出去,这样素净的迎驾怕是不好吧?” 对着就在手边的莲花铜镜看了看自己的衣饰,媚贵人忍不住噗嗤的笑了:“我却觉得这样很好了呢。清水出芙蓉,皇上看了,必能晓得我这些日子过得多么辛劳不易。会更怜惜我几分的!你就等着好吧!” “难为你还有这样的心情,描这些花样呢。”玉妃走进内室,见如玥正聚精会神的画着绣样,不禁连连摇头。“都说皇帝不急太监急,我这儿都急的跳脚了,难为你还这样气定神闲的。” 如玥见是玉妃来了,连忙搁下手中的笔,就要起来:“瞧姐姐说的,我也不过是终日无聊,打发些天光罢了。旁人那里再有什么动作,日子不也是得这样过么!” 玉妃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却有摇了摇头:“罗兰,你去耳房等着就好,本宫也帮如贵妃描绣样。” 这么一说,如玥也知道玉淑姐姐是有话想单独聊,遂吩咐了小丫头们都退了出去。“姐姐是想说,这个媚贵人的命真是好么?” “去!”玉妃抿了抿唇:“我看她不是命好,是肚子长得的好。有些人盼望着能有个孩儿,头发都熬白也没盼到。偏是她,伺候皇上的时间最短,可你瞧瞧,这接二连三的成孕,说有就有。跟事先安排好似的,真是让人羡慕的红了眼呢。当初赐她字号的时候,不该用‘媚’,反而是‘带’更确切!” “带?”如玥不明白。 “可不是么!带子带子,叫带多好啊。能不断的为皇家繁衍子嗣,螽斯门前该给她立上一块碑功德碑了。”玉妃也觉得自己的极尽揶揄,不免含了一缕坏笑:“许是跟你在一起久了,越发的似你了。口齿伶俐的连我自己都感觉刻薄了。” 如玥无可奈何的笑嗔道:“哈,姐姐真是的。不着急你也来说我,偏是你自己刻薄了人家,反而讲什么近墨者黑的说辞。” 玉妃与如玥对视一眼,不免抿着唇就笑了:“嗨,说笑说笑的,不说哪里有得笑呢。你是没看到,皇上前脚才从长春宫里出来,内务府的那帮子奴才,就恨不得把整个库里的好东西全都塞进媚贵人宫里去呢。 也不是舍不得那些东西,可就是看不惯媚贵人那小人得志的样子,真叫人恶心的厉害。” 如玥半晌没有说话,等再开口的时候,心底已经有了主意:“媚贵人不除,后宫便不会有一刻的安宁。正如我一直很想查出鲁天的身份,但每每打探回来的消息都是一样的。我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似乎在密谋什么。” 轻轻闭上眼睛,如玥总觉得不敢往深里去想,貌似是有一个无底的黑洞,让人看不清楚究竟。“这段时间,媚贵人为了保护自己的骨肉,必然不会轻举妄动。待她挨到顺利生产之日,便会母凭子贵,届时,也是她的死期。我再也不想看见这个不干不净的女人,出现在我面前。” 玉妃知道,如玥很少会把话说的这样露骨,如今能这么说,必然是痛恨媚贵人到了极点。其实玉妃自己也弄不明白,究竟这个媚贵人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能让皇帝对她这样倾心。“你觉得,她能挨到顺利生产之日么?你有心让她的孩子活,皇后会么?你也不想想看,如今三阿哥已经成人,能与二阿哥比肩了。 即便皇上不中意三阿哥,皇后还有四阿哥。四阿哥虽然与我亲近,可到底也是皇后的嫡亲子。总归她是要稳稳当上太后的。这样一来,皇后又怎么能允许后宫多添上几位阿哥呢。我忧心的,是媚贵人也有孕,再度激起了皇后的仇恨之心,势必要威胁到你的安危……” 如玥的眉头深锁,似乎已经明白了玉淑姐姐的心意。可她还是不由自主的问了一句:“姐姐的意思是,借皇后的手,尽早的铲除这个媚贵人?” “不错,当机立断,决不能拖泥带水。你若给媚贵人喘息的机会,只怕越发的难以收拾。”玉妃脸上,鲜少会有这样决断的神情。 如玥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可再仔细看了又看,依然还是凭空腾起的杀意。“姐姐……” “你别说话。”玉妃知道如玥一开口,便会说些令她心软的话,可她完全不想听。“这件事儿就让我来担待,你莫要理会也罢。眼下你最艰巨的任务,便是好好的生下这个孩儿。”说到此处,玉妃不禁有些酸意。 “笑薇是多么好的孩儿,偏是你成日寄养在庄姐姐宫里。这回再有了孩儿,可一定得管我叫母亲,你知道的,我也想沾沾你的光呢!”玉妃轻轻抚了抚如玥的腹部,怅然若失:“皇上去我那里极少,每每之后,我总会喝那些药,这一辈子怕是不会有自己的孩儿了。什么希望,都搁在你这里了。” 如玥重重的点了点头,除了点头,再没有旁的话说。因为她怕自己一开口,便是哭腔,这样只会令玉淑更难过! 第二百零九章:剜心 难得庄妃带着笑薇来永寿宫陪如玥说话,又逢玉妃让人送了几件小衣裳来,众人便兴致勃勃的端详起来。满殿皆是掩不住的欢声笑语。 笑薇最是开心,打量着母亲手里的虎头帽,又看看额娘手里的小履,自己也拎起一件小衣裳来,疑惑的问:“额娘肚子里的小弟弟怎么穿这样小的衣裳啊?笑薇都穿不进去,不挤得慌?” 庄妃才喝了一口茶,噗的一声喷了出来,险些呛着自己。脸上的红晕也慢慢加深了几分颜色,笑弯的身子:“你额娘的肚子,比这衣裳还小呢。里面的宝宝自然是最小的,不信你去瞧!” 如玥掩唇而笑,羞嗔的瞥了庄妃一眼:“姐姐越是爱笑我了,当着笑薇,也不避讳。” “额娘,笑薇想摸摸。”走过来的时候,笑薇还是不太相信的,依然拎着那件衣裳,小心的搁在如玥腹前比划了比划。 被她稚趣的样子逗笑了,如玥轻轻抚了抚笑薇的脸颊:“小宝的衣裳都是很小的,从前笑薇也穿过。现在不一样长得格外漂亮么?哪里会挤得慌!” 笑薇惊讶不已,小眉头轻轻一挑:“真的么?这样小的衣裳笑薇也穿过啊!” “是呢。八成你母亲还给你留着呢,不信回去找出来给你瞧。”如玥舒唇而笑,眼底满是慈爱与疼惜。 笑薇转过身蹦跳到庄妃身侧,顽皮的贴在庄妃耳畔,并不算小声的说:“母亲,额娘的肚子果然没有这么大!” 这次换成是如玥笑的外倒了身子,沛双紧忙来扶。 芩儿也笑的腹部酸痛:“小公主偏是要自己比过了才肯信,到底还是觉得娘娘的肚子小了呢!” 人影一晃,芩儿兴头上正发觉有人在窗外,不免止了笑声:“是谁在外头呢,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有话不妨进来禀明贵妃娘娘。” 如玥与庄妃对睨一眼,均不由自主的敛去笑意,正了脸色。 庄妃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把笑薇捧在怀里,由着她坐在自己膝上:“笑薇是不是乏了,过会儿让常娘送你回去睡会儿。”直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发生,庄妃不想笑薇听见或是看见。 如玥也不觉打了个寒噤,稍微缩了缩身子。也可能只是因为进来的人,掀起了一股凉风,灌进了衣领袖口,颇为难受。 “乐喜儿,你这是干嘛?”沛双见进来的乐喜儿五官都团缩在了一起,苦大仇深似的,不由大惊:“出什么事儿了,你这个样子怕是要唬人了的。” 芩儿也觉着很不对劲,不禁道:“奴婢还是让人先备好车辇,让常娘先送了小公主回宫去吧。” 芩儿还未从常娘怀里接过小公主,却是乐喜儿再也憋不住了,嘭的一声重重跪在了地上,泪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许是他还有些意识的,怕自己吓着了小公主,双手死命的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从庄妃这个角度看过去,唯能看见乐喜儿颤动不停的肩头,心里也是难受的不行:“先送小公主回去吧。笑薇乖,母亲待会儿就回去陪你玩。” 常娘麻利的抱了小公主出去,芩儿随后唤了个小丫头跟着送回去。 沛双这才趁机走上近前,垂首问道:“快别哭了,到底是怎么了。你这个样子,是要吓着贵妃娘娘么!” “玉妃她……”乐喜儿好不容易才吐出这三个字。 “玉淑姐姐?”如玥一听,顿时坐不住了:“怎么了?你好好说,延禧宫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庄妃只觉得脑中瞬时闪过一道凛冽的寒光,寒光乍现,激的她浑身发冷:“玉妃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家主子还有着身孕嗯,你好好说,别吓着人。” “玉妃娘娘她……香消玉殒了。”乐喜儿道完这一句,再也忍不住低低的哀鸣了起来。顿时惊得如玥脸色大变,她知道乐喜儿无论如何也是不敢开这种玩笑的。既然不是开玩笑,那么…… “去延禧宫。”如玥急切的想要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疯魔一般的起身就要往延禧宫去。“芩儿,你去准备辇车。沛双,替我更衣,快啊。庄妃,你回宫去看着笑薇,怕有人趁机作乱。”纵然是一味的想着不能慌,如玥还是觉得双腿颤抖的厉害,她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连站稳都很吃力。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乐喜儿,你别哭了。哭能解决什么问题!”芩儿焦急,盖不住心里的怨怼:“好好说,你是不是想急坏了娘娘啊。” 乐喜儿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方才传来的消息,说玉妃娘娘往祈安殿去祈福,于殿内被人刺死。待罗兰发觉的时候,娘娘她……已经断了气。可当时殿上并未再有旁人了……” “如贵妃娘娘,奴才小马子求见!” 如玥只觉得一颗心支离破碎的厉害,像是被千万匹呼啸嘶叫奔驰而来的飞马践碎,痛的她挡不住,也拾不起来。“宣。” 小马子一看如贵妃的脸色,便知乐喜儿已经禀明了整件事。所幸是庄妃也在这里,两个人都在,必能相互帮衬安抚,总比让贵妃独自承受要好许多:“娘娘,师傅让我来知会您一声,刺死玉妃娘娘的凶手已经擒住了,现正扭送去了养心殿,等皇上皇后问讯定罪。” 庄妃一听,便觉出不对来了:“怎么不是直接送去宗人府,反而扭送去皇上面前了。莫非……” 如玥的心再痛,她也不能让自己在这个时候伤心糊涂了。“莫不是刺死玉妃的人,乃皇上的宫嫔吧!” “娘娘清明。”小马子躬着身子,郑重道:“是启祥宫的丽贵人。” “什么?”庄妃惊讶的下巴险些掉下来:“好端端的丽贵人为何要刺死玉妃,她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哼,必然是旁人的算计。真是岂有此理。” ”小马子,你去禀明皇上,就说本宫随后到。请皇上允许本宫当面询问丽贵人,为何要这么做。“如玥心里并不相信这明摆着的事实。丽贵人根本不是那种会为了权势而蠢笨到杀人的女子,何况玉妃的存在,对她没有半分威胁。 而相反的,即便她真的妒恨玉妃,也实在不需要自己出手。努力的闭上眼睛,如玥脑子里浮现的皆是玉妃亲和的笑颜,昨个儿明明她还来看过自己。早晨还让罗兰送了小衣裳,虎头帽过来,怎么这才过午时,人就去了。 世事如常,难道真的就这么不可琢磨么?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如玥眼里依然没有半分泪意,她知道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她不想软弱无力的倒下去。 无论是为了腹中的孩儿,还是那么苦命的玉淑姐姐,她都不能!“还是劳烦庄妃与我走这一遭吧!我只怕自己伤心有余,不足以洞悉究竟。” 庄妃拭了拭眼尾的泪痕,凄婉的点了点头:“好端端的一个人,绝对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走了。活着的人必得警醒自己,再不济也得查明真相,以告慰玉妃的在天之灵。” 常永贵迎上前来的时候,才发觉如贵妃眼底的,唯有坚毅。禁不住叹道:“贵妃娘娘,您这又是何必呢!若是玉妃娘娘在天有灵,也盼望着你安康小阿哥平安不是。” “多谢公公提点,如玥心中有数。”如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没有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哽咽:“玉妃现在安置在何处了?” “暂且还留在祈安殿。”常永贵扶着如贵妃往里走,不时担心的回头睨一眼庄妃。此时此刻,他自己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如贵妃与玉妃,是何等的情分,偏是在如贵妃怀有龙裔的时候,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任是谁也看得明白,歹毒的用心,尽是冲着如贵妃而来的。 “好好照顾着。”如玥不忍的说了话,兀自朝暖阁还去。还未迈进退去,便听见四阿哥撕心裂肺的哭声,那悲伤犹如一把把钢刀直插进心肺,惹得如玥双眼噙满了泪水,硬是怎么也咽不回去了。 她是多么的想和四阿哥抱头痛哭一场啊! 皇后眼尖,见是如贵妃与庄妃一并来了,便哽咽道:“你身子重,非要急着赶过来,让皇上与本宫担心。” 如玥敛住了悲伤,断然的朝帝后福身,随即寻了个位置坐好,才道:“玉妃死的不明不白,臣妾若是不来,心中难安,自然更让皇上皇后担忧。丽贵人何在?本宫要亲自问她,究竟为何要刺死玉妃。” 其实到了此时此刻,如玥心里也是不信的。只是既然有人希望她信,她也必得装下去,至少要弄清楚事情的始末! 庄妃这才迈进殿来,已经哭的自己有些站不稳了。“皇上万福……皇后娘娘万福。”她紧挨着如玥坐好,捂着脸颊不愿意多说话,可心里的恨意,早已穿透了胸腔蔓延肆意。究竟是谁这么狠心,竟然连一向置身事外的玉妃也不肯放过? 第二百一十章:选择 “常永贵,把人带上来。”皇帝的声音威严的有些让人透不过气。手间抚弄把玩的一枚碧玺的扳指,似烦躁至极。 待到人押上来,常永贵迟缓而小心的躬身请示:“皇上康贵人脱簪于养心殿外待罪,可要宣她入殿?” 皇后与庄妃只顾着看眼前跪着的丽贵人了,一听这话,二人皆露出了不悦的神色,很是鄙夷。 “是丽贵人刺死的玉妃,那康贵人凑什么热闹?”皇后厌恶的剜了跪在皇帝身前的柳絮絮一眼,鄙夷之色不减:“值此新春之际,竟然生出这样的惑乱之事。臣妾果真是愧对皇上。”言罢皇后兀自起身,轻盈盈的跪好请罪:“臣妾未能替皇上分忧,好生教诲后宫诸位姐妹,实在自责,还请……” “好了!”皇帝龙掌重重击在手边的八角透雕翔龙几上,砰的一声,惊得皇后华容失色,连愧疚的泪水也唰的收了回去。“皇后的这些话,朕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你若要请罪,也该等朕先弄清楚始末不迟。你且安心,少不了你领罪的时候。” 如玥的心不禁一颤,至少当着自己与其他妃嫔的面儿,皇帝从来未这样数落过皇后。究竟是什么令得皇上龙颜大怒,仅仅是替玉妃惋惜么? 可细想之下,如玥也并不觉得会是如此的说法啊,毕竟皇上对玉妃,根本从未深情过! 庄妃也有所怀疑,却想起什么:“玉妃去祈福,不是该有奴才们陪着么?至少罗兰那丫头该在啊!难道会不知究竟么?” “回庄妃娘娘的话,罗兰也被刺伤了,且还昏迷着,一时间还未能问话。”常永贵在一旁应声,心里也奇怪这事突然,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如玥趁着众人都慌乱不安的时候,好生打量了丽贵人一番。她就那么跪着,双手支撑着身子,平静的让人有些错愕了。“去传康贵人上进来。”要撬开丽贵人的嘴,让她开口说出真相,只怕唯有认清康贵人的真相才有可能。 其实如玥的心,早已被撕扯的支离破碎,可她的恨意,贯穿了全部身的血脉,撑着她一定要找出真相,越是这样想,她越觉得充满力量。 “皇上,玉妃是臣妾的玉淑姐姐,也是尚未出世孩儿的庶母,臣妾求皇上恩准,今日于这西暖阁之中,让如玥亲手为姐姐找出凶手。以告慰姐姐的在天之灵。”如玥的眼底,闪烁着异常凄美的泪光,任是谁看了,也会心软允诺。 可皇帝竟然半刻没有应声。 难道是为了腹中孩儿万全么?如玥心怕皇上担忧自己的身子,这才不予以恩准,便想着再求。可对上常永贵的余光,如玥分明觉得他是在示意自己--不可多管!这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心里的谜团不曾解开,如玥只觉得更奇怪了。可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无法阻止她要为玉妃之死查明真相的决心!这么一想,如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坚持跪于地上向皇上求恩旨。 “皇上,如贵妃娘娘有着身子呢……”常永贵知道皇上虽然阿呕气,可也不忍心如玥这样跪着。 沉吟了这好一会儿,皇帝终于点头:“扶贵妃起来。” 如玥犹是千恩万谢,复才镇定了自己的心,吩咐常永贵道:“请康贵人进来,再传石御医替罗兰诊治。另外,玉妃的……尸首异以及钦安殿也要请人堪验。” “嗻。”常永贵没法子提醒如贵妃当心,也唯有按她的吩咐去办。只愿看在龙裔的份上,皇上不会迁怒于她,也总算是万幸了。 康贵人披头散发的被内侍带上来,凝噎不语,泪水更是不可抑制的落下来。 荷欢趁机扶了皇后起身,随即给这康贵人让出了位置,与丽贵人一并跪好于圣驾面前。 “怎的杀人的衣衫齐整,面容平静,这无辜的却是双眼红肿,哭得如同泪人一般,真是令人奇怪了。”庄妃早已敛去了泪水,从容不迫的看着在场的柳氏两姊妹。“相信皇上与如贵妃都很想知道究竟,你们谁先来说?” 丽贵人纹丝不动,只用双手撑在地上,像是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果。而康贵人却啜泣连连,好半晌才道:“皇上,臣妾愿意替絮絮承担一切罪责,您就饶了絮絮吧!她不过是一时糊涂,才会抵不住怒火,错手杀了玉妃。哪怕是您要处死臣妾,绵绵亦然心甘情愿替妹妹受责。就让我一命抵偿玉妃吧!” “漫说你没有这个资格了,即便是你死,也抵偿不了什么。你还我玉娘娘,你还我玉娘娘……”四阿哥忽然挣扎起来,扑上来就打。到底还是个孩子,他哪里会掩饰自己的悲伤呢。 如玥真想抱着他痛哭一场,却怜惜他的一腔真情:“四阿哥,若你真想玉娘娘安息,就别这样冲动。” 瞥一眼皇后,如玥才发觉她早已面如死灰。恍惚间,如玥忽然有些怀疑,会不会是皇后想要夺回四阿哥,才伙同康贵人害死玉妃?“来,到如娘娘这儿来。” 见如贵妃朝自己招手,四阿哥揉了揉眼睛,愤恨的瞪了柳氏姊妹一眼,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 那一瞬间,皇后也伸长了手臂,可绵忻还是扑进了如玥的怀抱,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 “柳絮絮,本宫来问你,究竟在钦安殿上发生了什么,玉妃是怎么死的?”如玥强忍着泪,冷声责问:“若你还不肯说,本宫当即就将你赐死,陪玉妃上路。” “臣妾情愿一死。”丽贵人心灰意懒,轻柔的目光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傲色,她真的不知道这一生究竟得到了什么!这会儿脑子里能记下的,也只有酸涩与苦楚。 很想很想结束这一切,别让自己这么累,该有多好! “不要啊,如贵妃娘娘,求您让臣妾替了绵绵的罪吧。求您了……”康贵人朝着如玥扑上去,双手抚摸在如玥的鞋面:“臣妾与絮絮自幼相依为命,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妹妹死啊,臣妾情愿替妹妹顶罪,求如贵妃娘娘您就饶恕了妹妹吧!” 康贵人哭诉不止,声情并茂,让人恻隐之心大动。如玥险些也触动情肠了,可惜她分明看得很是精准。“皇上,既然康贵人这样疼爱自己的妹妹,臣妾恳请允许她代替丽贵人承担罪责。” 皇后一怔,当即便反驳道:“这怎么可以!若是开此先例,人人得以效仿,岂非有罪者,皆能免于刑罚了。只消花钱疏通买回个替罪羔羊不就万事大吉了。祖宗家法何存,纲常法纪何在?岂非荒天下之大谬!臣妾第一个不肯,还望皇上三思。” 皇帝抬眼睨了康贵人,目光又划过丽贵人,扫过皇后的脸颊,方才与如玥对视。 康贵人只觉得骨子里灌进了寒风去,一瞬间就冻的没有知觉了,好一个如贵妃,竟然敢允诺。还当着皇上大放厥词,难道她真的知道了真相不成么?可这样的无稽之谈,皇上会恩准么? 慌乱、恐惧,夹杂着思思屡屡的懊悔,康贵人有些不知所措了。幸亏还有最后一计,她忽然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一张脸泛起了乌青色,痛苦的与丽贵人对视了一眼。 “皇上,臣妾只求一人承担罪责,请您万万不要迁怒于旁人。”丽贵人终于开口了,依然不是求生而是求死的话。 对上如玥水亮的眸子,皇帝忽然生出许多疼惜,后宫里的风波从未断过,从前如此,现在如此,往后也必然如此。与其次次都使得自己身心俱疲,倒不如认认真真的相信一次。 扪心自问,皇帝不是看不明白,如玥从来都是这样的镇定与凌傲,可她从来没有做过让自己伤心的事。相反的,她总是一味的委屈自己,成全了后宫的和睦。 想到这里,皇帝终于点了点头:“既然朕已经允诺由如贵妃全权处置此事,一切只凭你一人的心意。” “多谢皇上。”如玥心里呼的热起来,像是一团火焰熊熊燃起:“常永贵,把康贵人拖出去,赏凌迟。” 第二百一十一章:绝口 “皇上……”丽贵人不由一颤,厉声诉道:“求您开恩,放了姐姐吧!絮絮,甘愿承受一切。” 庄妃真想不到,丽贵人开口,不是为自己分辩,而是让皇上放过康贵人。且情真意切,没有半点佯装可怜的样子。相反的,那康贵人却是脸色大变,惊得几乎跪不稳身子了,根本并非先前那么心甘情愿。 到底她也不是真心要替丽贵人顶罪的!打定主意,庄妃不由帮腔道:“常公公,还等什么呢!如贵妃既然赏了凌迟,就别拖沓了。娘娘与媚贵人皆有身孕,最见不得血腥,你让人把那刀子搁在火上烧红了再割,就不会皮肉翻滚,顶多滋滋的响罢了。” 如玥厌恶的遮住了口鼻,却郑重的对常永贵点了点头:“还是庄姐姐想的周全。” 这话音一落,马上就有内侍迫不及待的走上前来,一把就钳住了康贵人的双肩,阴沉着脸就要把人拖下去。 康贵人这下可急坏了,却也不敢当着皇上反口。只得将最后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丽贵人身上,苦苦哀诉:“絮絮,你要好好活下去,别为我难过,你要好好的……” “皇上,不,不要……”丽贵人看着康贵人被拖出去,再也平静不下来了:“贵妃娘娘,臣妾求您,放了姐姐吧。玉妃的命,就让臣妾来偿还吧!” 如玥淡漠的睨了她一眼,丝毫没有心软:“本宫再给你这最后一次机会。玉妃究竟如何被刺死的,若你肯说乃何人所为,本宫便饶了柳绵绵。否则,她今日受尽凌迟酷刑,必死无疑。” 既是如贵妃肯给机会,内侍便停下了脚步。 丽贵人扬起一张惊恐万状的脸,灵动的眸子因为泪雾而不那么明亮:“贵妃娘娘,您何苦逼臣妾选呢。总归是偿命,我姊妹二人,谁的命又有什么不同呢!求您了,放了姐姐吧。” 皇后越听越糊涂,可糊涂之中又带着几分清醒。玉妃一死,犹如断了如贵妃一臂,甚至会惊了她的胎象也未可知。且说,是这个丽贵人嫌疑最大,连带着康贵人也跟着遭殃也无可厚非。柳氏两姊妹若骤然失去了恩宠,那么岂不是正好便宜了媚贵人新孕风光么。 或者能独占鳌头,连带着盖过伤心不已的如贵妃也未可知。 然而,于自己来说,却是顶顶的好事儿。没有玉妃从中作梗,或许自己也能顺利的要回四阿哥了!这样的好计谋,究竟是谁想出来的呢!皇后当真是糊涂了,一时间出了她自己与媚贵人,竟然就竟看不出还有谁才是受益者! 心里十分的不安,脊背上的汗珠子也悄无声息的冒了出来,由始至终,自己好像从未参与其中,又好像和此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皇后生怕东拉西扯的一番折腾,最后却将罪责归咎于自己一身了。毕竟这样的暗亏她的确吃的不少了。 这样坐立不安的也不是办法,皇后还是免不了得开口:“皇上,臣妾也觉得此事颇为可疑。既然如贵妃有了决计,而丽贵人又抵死不肯开口,唯有依照方才所说的行事。忍痛将康贵人凌迟处死,总才能平息此事。” 庄妃一听,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皇后当真是眼明心亮啊。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看得一清二楚了。臣妾当真自愧弗如。”心里不禁暗骂,若论及见风使舵的功夫,怕是满后宫就属皇后你最为擅长了。 丽贵人听着连皇后也不再坚持下去了,更是觉得悬在头上的巨石,马上就要滚下来了。那种滋味,当真令人难受的想哭。可若是说,她自己也是稀里糊涂。且,这心里唯一怀疑的人,还真就是姐姐柳绵绵。 可若是不说,或许姐姐当即就得死。说与不说,为难的都是这十几年孪生姐妹的情分。真是巴不得就让如贵妃处死了自己才好,眼见为净!“如贵妃娘娘……” 如玥缓缓的站起身子,走至丽贵人面前,诚然道:“本宫明话明说,此事绝不可能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蒙混过去。若你肯说出真相,或许还能保住你想保全的人,若你不肯说,只怕到头来没有谁能侥幸活命。” “臣妾午睡,梦中醒来就在祈安殿了,而玉妃娘娘依然没有了气息。”丽贵人沉痛的闭上双眼,呜咽道:“臣妾满手是血,看着玉妃倒在身前,而罗兰也昏迷不醒,当即就慌了。想要逃出钦安殿的时候,正逢御前侍卫巡视此处,被捉了个现行。” 复又睁开眼睛,丽贵人憋不住心底的委屈,事实上她真的是无辜的。而推她走向这样万劫不复的深渊的,竟是自己的亲姐姐呵! “皇上,臣妾请求询问发现丽贵人的御前侍卫,为何当时明知道玉妃于殿上祈福,还会妄自前去巡视。按理说,祈安殿非入夜之时,根本不必巡视。”如玥骤然一听,心中便有了结论。定是有人刻意引了御前侍卫前去,让丽贵人当场被擒住。 皇帝允诺。常永贵随即将侍卫首领带进了养心殿。“启禀皇上,此人名为秦焕,正是当时擒住丽贵人的侍卫首领。” “你当时看见了什么?”如玥得到皇上的允许,兀自问道。 “回如贵妃娘娘的话,奴才正领着御前侍卫于祈安殿附近巡察,忽然听见殿内有呼喊求救之声。遂急忙赶了过去,待冲进殿上去,就发觉丽贵人双手染血,急匆匆的往外奔。 奴才见玉妃娘娘倒在地上,身边还有侍婢罗兰,便知情形不妙,急忙擒住了丽贵人,即刻来禀告了皇上。”秦焕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面见皇上与如贵妃,心里多少有些慌乱,但一直保持着镇定。 可如玥还是从他的双眼中看出了紧张,心道若这个秦焕是有备而来的,也不至于紧张慌乱,除非他只是被人利用了去。 可是,怎么才能控制他正好冲进殿的时候,丽贵人就醒了呢。 “芩儿,去请石御医前来,本宫有话要问。”如玥总觉得好像一切都是被人算计的十分精准,一环扣一环,倒像是苦心筹谋了良久的圈套。这么一想,她不禁深深的自责起来。若是她有多一点的关心玉淑姐姐,也许事情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吧! 还未及细想,石御医已经走上前来了:“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娘娘万福,如贵妃……” “好了,这个时候不拘泥礼节。”皇帝摆了摆手,打断了石黔默请安:“你去瞧瞧丽贵人有什么不妥。”皇帝与如玥是一个心思,尽快找出真相。纵然他自己险些被玉妃气死,纵然他到现在也咽不下这口气,可为了能让如玥安心,他还是愿意竭尽全力的去帮她,顺她的心意。 “多谢皇上。”如玥果然很能领会皇上的心,她的眸中,凝结着闪动的凄凄光彩:“劳烦石御医好好查验一下丽贵人的脉相。若是用过使人昏迷的药物,不可能没有迹象。” 石黔默不再多言,谨慎的上前为丽贵人诊脉,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有了结论。“丽贵人的脉相紊乱,显然如同贵妃娘娘所言,先前的确是服用了昏睡一类的药物,或者迷香。而体内似乎还有些微毒。若是臣没有猜错,这些毒素正是令贵人醒转的‘良药’。” 如玥与庄妃顿时恍然大悟。 庄妃更是激动的站了起来:“石御医,方才你也去看过罗兰,她怎么样?” “回庄妃娘娘的话,罗兰虽然也被刺伤,可都伤在无关紧要的地方,比如手臂或者大腿,甚至还有胸口,可据臣的观察,那些伤都只是皮外伤,并没有什么大碍。若非受了惊吓,这会儿也就该苏醒了。除非……”石黔默没有再说下去,可众人都听明白了。 如玥冷哼了一声,愤懑道:“本宫一生最恨的,便是这吃里爬外的东西。沛双,你去把罗兰给本宫扭来,当着皇上皇后,剥皮抽筋,看她还如何里应外合,与旁人联手陷害自家主子。” 皇后暮然起身,长长的叹道:“莫不是弄醒了丽贵人,那罗兰复又假装昏死过去了?当真是让人觉得可怖。”皇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脸色大变!“本宫怎么忽然觉得,若是罗兰与人里应外合,又弄醒了丽贵人,那丽贵人便不是杀死玉妃的凶手了…… 她既然不是凶手,康贵人又为何一口一个替妹妹承担呢?这动机岂非很惹人怀疑。” 庄妃冷哼了一声,没有搭腔。如玥也在心里暗道,皇后总算聪明了一回。 罗兰被拖进养心殿的时候,依然是昏迷不醒的,奇怪就在于脸色有些发乌。石黔默一眼就瞧出不对来了,方才看的时候,还没有这样的状况,怎么这会儿竟然变成这样了?难道是服毒自尽? 他一刻也不敢耽搁,忙不迭的又替罗兰诊了脉:“不好!”石黔默的话还未说完,一股嫣红的血水便从罗兰的口中涌了出来。 霎时间一股腥咸的气息扑面而来,如玥只觉得胸口很闷,险些吐了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是鹤顶红。”石黔默蹙眉道:“看样子是才下的毒,否则鹤顶红这样烈性的毒药,早就致命了,岂会等到此时。” 第二百一十二章:蛇尾 沛双着实震惊,是她亲自将罗兰送过来的,来时还是好好的,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就中毒而亡了?究竟是哪里不妥,是谁下的毒手?“小姐,奴婢当真不知……” 如玥轻轻点了头,示意她不要太慌张。自己却好整以暇,大有凌人之势。“卷起罗兰的衣袖,看看她的手臂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痕。” 暂且不管这个罗兰是怎么中毒的,得先确定她究竟是不是杀害玉妃的真凶。如玥只觉得眼里流露出来的,是熊熊燃着的火焰,那么灼热而刺痛,带着血泪控诉。 “果然!”庄妃不由得向前走了两步,也顾不上恶心了:“还有爪痕,显然是经过一番搏斗。” 丽贵人睨了一眼远远伏在门槛儿处的姐姐,终于还是手背朝上的摊开了双手:“臣妾醒来的时候,双手染血不假,且还握着一把匕首。被当场擒住,扭送来殿上,指甲缝里依然是干干净净的。请皇上过目。” 皇帝的目光,随着丽贵人的声音有所偏移,却正是看见她葱白似的指尖,三寸长粉甲,果然齐齐整整,没有一点损坏。“自始至终,你口口声声说的只是愿意承担罪责,却并未承认刺死了玉妃。如今再看,朕倒是不明白了,为何康贵人只道愿意替你顶罪,却不愿相信你是清白的!” 康贵人闻言一颤,惊得险些咬了舌头,连连叩首不已:“皇上,臣妾与妹妹乃鸾生,得闻妹妹刺死玉妃,臣妾心乱如麻,早已经方寸大乱。且说妹妹直接被送来了养心殿,臣妾只怕凶多吉少,这才……” 如玥冷哼了一声,轻柔的闭上眼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康贵人太心急了,反而多说多错!你就这么心急要除去自己的亲妹妹,一朝为嫔么?” “不是的,贵妃娘娘,臣妾不敢如此想啊!”康贵人吓得不知道怎么才好,豆大的泪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落。 “若非皇上恩准臣妾大胆之为,允许康贵人去替死,想来丽贵人还是抵死不肯松口的。”如玥含恨,转过脸对上皇帝的依然深邃的双瞳,福身道:“若不是身边的人作祟,谁能在丽贵人的食物里下毒?若不是身边的人算计,她如何好端端的在玉妃被刺的钦安殿上醒转,让人捉了个现行。皇上,满后宫的妃嫔均知,臣妾有意让丽贵人陪您出巡,怎么就在这个时候,她会亲手杀了玉妃,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 皇帝越听脸色越阴沉,他深知如玥与玉妃的情分,必然不会放过真凶。这么看来,丽贵人必然是给冤枉了的。可,皇帝担忧的,却是另一重事儿,究竟玉妃抗拒诞育皇嗣而避宠之事,如玥又知道多少呢?她会不会明明就知道,却如玉妃心愿,一并瞒着自己呢!心里颇为忐忑,皇帝愤恨的责问:“康贵热还不预备说实话么?还是非要受尽凌迟的酷刑才肯开口?” “皇上,不是的,臣妾没有冤枉妹妹啊。”康贵人哭得喘气,好不容易才说了这完整的一句话。“求您……开恩啊!” 丽贵人也是激动的不行,连连伏地叩首:“皇上,姐姐不会如此糊涂,其中必然有疏漏。” “的确。”如玥冷颜微笑,苦涩道:“最大的疏漏,便是康贵人太心急了。倘若不用药使丽贵人苏醒,而是自然而然的等她自己转醒,药力散去,怕是连御医也瞧不出端倪来了。” “毒妇。”皇帝愤恨的重重击掌,手都麻了:“常永贵,把这个连自己妹妹都要陷害的毒妇给朕带下去。因是庆亲王府送进来的,暂且留她一条性命,贬为庶人,让她在冷宫里渡过余生吧!” 如玥与庄妃皆是一惊,众人不明白皇帝何以这么快就下了结论。索性是皇后心里松快了几分,趁着皇上盛怒,附和道:“赶紧带下去关起来,凭白的惹人碍眼。那玉妃也是死的可惜了得,皇上您看……” “朕自然有数。”皇帝眼皮微动,垂首默然许久:“按贵人,贵人的位分安葬。” “皇上……为何啊?”如玥顾不得看晕厥过去的康贵人,更来不及理会捣蒜叩首的丽贵人,只是无比的茫然与畏惧的凝视皇上:“玉妃惨死,已经不得安宁了,您为何还要降位安葬?究竟姐姐到底做错了什么,令您如此厌恶啊?再怎么不济,姐姐也曾抚育四阿哥,看在四阿哥的面子上,您也不得不顾全玉妃姐姐……” “住口!”皇后大喝一声,脸色难看的犹如死人面:“皇上已有圣断,如贵妃是要自恃有孕,身份贵重而抗旨么?” “臣妾并不敢!”如玥敛了口怨气,稍微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目光无意划过四阿哥的面庞时,不禁大惊。那么小的孩子,眼里慢慢是恨意,看着皇后与皇帝时,那恨意竟然有增无减。 如玥忽然很害怕,还未及多想,就见四阿哥已经扑了出来,一口咬在皇后的手背上,只听见皇后一声惊叫,那血水就顺着手滴了下来。 “绵忻,你这是干什么,快松口。她是你皇额娘啊。”如玥只觉得心怦怦跳的很快,生怕皇上因此更加愤怒。 皇后痛的眼泪都落了下来,却抵死也不肯甩开绵忻,也不许旁人来拉。那一份刺骨的痛越发的让她心恨不已,好一个玉妃,她就是这样教四阿哥的么! “绵忻。”皇帝愤懑:“你是天子之子,堂堂大清的阿哥之尊,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 如玥与庄妃对了眼色,连忙一左一右的将绵忻拉了下来。再看皇后的手背伤处,赫然一个鲜红的齿印,皮肉翻开,触目惊心。 “娘娘,您没事儿吧?”荷欢红着双眼就要来给皇后擦拭伤口。 “绵忻,你为何?”皇后的心更痛,早已顾不得手上的伤处了。 绵忻看了一眼威严的皇帝,又狠狠瞪了皇后一眼,气势汹汹道:“你们都是坏人,只有玉娘娘待我最好。若我当了皇帝,我一定要为玉娘娘平反……” 如玥惊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一把捂住了绵忻的口:“绵忻,谨言慎行,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休要再言,会让你玉娘娘不能得安宁的。听话!” 庄妃也看不下去了,从如玥怀里将绵忻揽进怀中:“庄娘娘带你下去,乖,别再闹腾了。” 索性平日里,四阿哥因着玉妃的缘故,也是很信如贵妃与庄妃的,除了冷冷的别过脸不跪安,倒也没有格外的抗拒。跟着庄妃就退了下去。 如玥刚想着开口,却是皇后歇斯底里的跪了下去,嚎啕大哭:“皇上,您瞧啊,这就是玉妃教唆的好成果。她自己的床头搁满了麝香香囊,不肯有孕,还要这样横在臣妾母子之间,是何居心?求皇上您,为臣妾做主啊!” 皇帝的目光,满是难以忍耐的羞愤。如玥不敢直直的看过去,生怕看穿了天子屈辱的心。 只是,自己的心,像是被极重的轮子碾过来了,一点点碾碎,和着血水,粘呼呼的一滩。那滋味,躲也躲不开的无奈,难受的让人无话可说。 除了笔直的跪了下去,如玥不知还能说什么,她怎么也没想过玉妃会这样抗拒皇上的恩宠。她又怎么能想到,玉淑姐姐说没就没了,连内寝里的那些摆设也来不及收拾。 皇上本是心痛她殒命的吧?却从她的闺阁找到了那些…… “朕头疼的厉害,你们都跪安吧!”皇帝不想伤害如玥,也不想被如玥看见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面,遂忙着支走她们。 皇后正伤这心,自然不肯依从:“皇上,内务府的记档里,清清楚楚的写着,那些药材,都是玉妃托人带进来的……” “滚!”皇帝猛然站起身子,大声喝道:“趁朕还没有废后的上谕,滚出去!” 如玥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含着泪痛心的退了出去。她从未想过,待自己最好的玉淑姐姐会这样走完年轻的一生。 第二百一十三章:心碎 芩儿扶着如玥回到永寿宫,小马子随后就跟了过来。沛双抹着泪,无声的点了点头,示意小马子有话进去说。 “贵妃娘娘,奴才先来的时候,还不知延禧宫搜出了东西,皇上还发落了一个给玉妃煎药的小宫婢,所以才未及知会您……”小马子的声音到底是发着颤的,一来愧疚,二来知道如贵妃对玉妃的心意。 现下人死了,且还未得到厚葬,心里难受是再所难免的,小马子也怕如贵妃拿自己出气。 谁知如玥只是长长一叹,宽惠惋惜:“天意如此,又岂是你我能左右的。你且去吧,本宫倦了。” “奴才告退!”小马子跪安,总算是揭过去这页了,悬在心里的石头,也算能落地了。 芩儿心疼如玥,纵然知道未必有效,也少不得来宽慰几句:“娘娘伤怀难免,可也总要顾着自己才好。玉妃这个时候……怕也是旁人算计咱们永寿宫的一步棋。奴婢只盼望娘娘您能平安顺利的诞下个小阿哥,待小阿哥降临,再求皇上收回圣旨不迟。” 如玥眉宇深锁,愁容满面,若是从前的自己,恐怕早已哭得晕死过去,可如经历了这么多,她深刻的明白一个道理。唯有弱者才会哭的死去活来与自己为难,终究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 “我是不明白,既然康贵人已经决意要用玉妃的命必逼死自己的妹妹,又为何要将那些锦囊之类的东西,搁进玉妃的寝室,落下不愿意诞育皇嗣的口实,让皇上痛恨。”如玥揉了揉额头,唏嘘道:“以玉淑姐姐的心智,平素总是小心的,不至于连内务府的记档都会留下一笔。到底是谁暗箭伤人?” 芩儿听如贵妃所言极为有理,也不免稍微安心,总算贵妃还是很理智的,没有因为这变故而软了心智。“娘娘,奴婢也怀疑,那香囊并非康贵人所为。而且,您绝不觉得,罗兰的死法,与昔日的定嫔格外相似……” 如玥的双瞳陡然瞪圆,眼里的寒光快要从瞳孔迸射出来:“若然如此,这个媚贵人怕是活腻歪了。亏得本宫还想留她腹中骨肉一命,哼!”缓了口气,如玥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也不急在这一时。且说康贵人背后或许是皇后或许不是,总不能因为一时的疏忽大意,纵了真正的歹人去。” 芩儿颔首,忍下了泪意:“经历了这些风浪,娘娘您越发的沉稳了。奴婢坚信这后宫,必然是您的天下。” 如玥苦苦一笑,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腹部:“我情愿用这一切,换回玉淑姐姐的命来。” 那个高贵如玉,却孤芳自赏的郭络罗玉淑去了。那个对她呵护备至,全心全意的玉淑姐姐去了。 如玥甚至不能前往钦安殿痛哭一场,与姐姐话别。那锥心的滋味如何会不痛:“芩儿,你下去吧,让本宫一个人静静。” 记忆里,玉淑姐姐的样子依然是这么的清晰。顺贞门外的假意翻脸,病重深夜的床前陪护,一明一暗苦熬宫中岁月…… 为何能想起来的,全都是玉淑姐姐为自己付出的心与力,而终归是还不了这一世的恩情了吧! 如玥伏在案上,痛哭流涕,恨自己真的太没用了,为何从头到尾,她只会一再的连累玉淑姐姐犯险,丧命…… 清脆的琵琶声渐渐响起,如玥抬起头时却是满脸泪水的沛双垂首弹奏。或是珠声清脆,或如呜咽难诉,那悠悠的声响震动在如玥的心上,久久难以止住颤抖。 “你……”如玥看沛双手里拿着的,正是玉淑姐姐的琵琶,不禁哑然无语。 沛双停下手上的动作,勉强挤出笑来:“玉妃的琵琶是最好的,皆因她的琴技巧妙所致。奴婢自然是模仿不来的,却想娘娘她一定也希望小姐安好。这琵琶,是日前玉妃遣人送过来的,竟然她再不能弹奏一曲了。” 泣不成声,满满都是如玥的剜心之痛,可越是这样,她越得保重自己。“谢谢你,沛双,我知道该怎么做。我真的知道。” “小姐……”沛双搁下了琵琶,与如玥抱头痛哭起来。 这一夜,同样难以入眠的,自然还有丽贵人。 翠枝陪在她身边,无声无息的垂泪,今日的局面是谁也不曾想到的,虽然心痛也惋惜,可始终是康贵热作茧自缚,与人无尤。 “若是我想要救姐姐,是否唯有一个办法了?”丽贵人扬起一张无比清纯的脸,苍白无力的笑着:“你说,是不是真的只有这个法子了?” 翠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分明是她要你死,难道你还要冒死去救她么?何况冷宫是什么样的地方啊,你怎么熬得住,怎样用你这一腔热血还了这十数年的姐妹深情么?”冷冷的笑着,翠枝只觉得太过可悲:“什么姐妹情,她哪有半点记挂在心,根本不配你这样做!” 犹如烙铁烫在身上,丽贵人只觉得自己被痛楚撕裂:“我这一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可或许姐姐会有呢!后宫蚀骨,总得留下一个有希望的不是。 况且翠枝啊,我的心已经死了。纵然我活着,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她既然想要争,想要抢,还有支撑着此身的愿望,终归姐妹一场,我何不成全了她?” 知道丽贵人性子拗,翠枝也慌了神,这会子康贵人已经被押入冷宫了,一切也该结束了。可若是丽贵人坚持,从中想法子换了康贵人出来,而自己去替罪,那又是怎样的局面啊。 腿有些发软,翠枝实在想不明白,同为两姐妹,为何一个可以彻头彻尾的无情,另一个连性命也不要,亦甘之如饴。“贵人心意已绝的话,奴婢这就去安排!” “慢着。”丽贵人唤住了翠枝,冷笑道:“你以为我看不透你的小心思么!这会子八成是要去禀明如贵妃了吧!” “贵人。”翠枝不由的心慌意乱,却随即镇定了脸色:“能阻止此事的,也许唯有如贵妃一人了。奴婢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您去送死!” “如贵妃那样在意玉妃,姐姐必然凶多吉少,她无情我如何能无意啊?”丽贵人站起来,对着翠枝盈盈一拜:“若是翠枝姐你真的心疼絮絮,求您圆了絮絮最后的心愿吧!我实在做不到,实在不能让姐姐……” 好不容易哄睡了四阿哥,庄妃立在床前默默垂泪。这可怜的孩子,连在梦中唤的也是玉娘娘。当真是可怜极了。 笑薇挣脱了常娘的手,小心翼翼的走进来,瞧瞧立在庄妃身侧,悄声问:“母亲,四哥还哭么?” “嘘。”庄妃握紧笑薇的手,将她带了出来,有吩咐了门外的宫婢们小心照应着,才顾上抱起笑薇,柔声道:“你四哥哭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儿才睡宁,咱们别去吵他了,母亲抱你回去歇着。” “母亲,四哥的额娘死了么?”笑薇忽然这样问道。 “不许胡说。”庄妃略微严厉了些,又怕吓着笑薇,紧忙微笑:“你四哥的额娘,是皇后娘娘,也就是你都皇额娘。玉妃,是你四阿哥的庶母。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好端端的在储秀宫呢!这样的话,笑薇可不能再说了,知道么?” “知道。”笑薇点了点头,见庄妃脸上还有泪渍,乖巧的用小手拭了拭:“玉娘娘总是很温柔的,待笑薇也好。母亲别伤心,笑薇也伤心了。” 庄妃只觉得满心的温热,将脸贴在了笑薇小巧的脸颊:“最伤心的,怕是你额娘了,笑薇好好睡,早早起,明儿一早去宽慰你额娘好么?” “嗯,好,笑薇去!”稚嫩的童音是抚慰伤痛最好的良药。 庄妃只愿这些不会伤了如玥腹中的骨肉才好。 第二百一十三章:顶替 冷宫一角,柳绵绵匀了面,穿戴整洁的对着铜盆里的水发愣,似乎是在笑,亦似乎什么都没有想。水中的自己,衣着虽然简朴,却不是清新婉约之姿,到底也不是天生的薄命相。 只是唯有浅痕的耳垂,光溜溜的洁白,心里又很不是滋味。连最后一对值钱的饰物也换了这盆净水,往后的日子又该怎么熬下去呢!心底唯一腾起火光,光点完全来自孪生的好妹妹。 或许只有她,才能救自己离开这里。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好,只要能活着出去。 私想起幼时与妹妹在一起的情景,嘴角渐渐泛起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微笑,不知道为什么柳绵绵没有一丝愧疚,更不觉得对不起谁。 走进这哄抢之中,命运似乎就已经注定了,旁的话她不愿意说,也不愿意多想。若一定要有人牺牲,她绝不希望那个人是自己。 笑容就这样凝结在她清丽的面庞上,知道日正当空,送饭的宫婢推开了残旧的宫门,带进来一缕不可多得的灿烂之光。 “你来了。”柳绵绵没有看来人的脸,单凭她走路的声音便知晓是谁。 丽贵人轻柔的搁下手里的篮子,顾不得多说什么:“换衣裳吧。” 柳绵绵没有动作,好半晌才终于愿意转过身来,与丽贵人目光相交:“你真的愿意与我交换么?那当初,为何你要攀附如贵妃,想一朝越过贵人的位分,成为嫔主?倘若你一开始就接受我为你安排的一切,你我姐妹之间又何以会落得如斯下场?” 柳絮絮预备脱下外衣的手,僵持在半空中,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她为自己安排好的一切? 那是什么啊?给她吃有很重麝香的花材,让她受伤不能侍寝,还是有意令皇上疏远了她去,将原本是给她的恩宠全部抢走。 这便是安排!是柳绵绵精心为柳絮絮做好的安排。 “我是欠你的么?”柳絮絮几乎还未怎么动情,泪珠子便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你不欠我的,没有人逼着你来啊。你当这冷宫是什么好地方呢,能享尽荣华富贵不成?趁着没有人发觉,你现在走还来得及。”柳绵绵孤傲的神色,透着绝情的阴森。她的眼眸里慢慢都是讥讽与厌恶,好似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的妹妹根本是个傻到极致的女子。 柳絮絮只觉得意冷心灰,却还是笨到继续褪下了自己的外衣:“我就是这样蠢笨,蠢笨到心甘情愿的替你去死。你觉着权势荣华才是最要紧的,而我只看重昔日的情分。或许我的亲姐姐柳绵绵早已在入宫之前就死了,可我不能昧着良心活下去。既然你我各有所需,那么我情愿成全你。 反正这红墙之内,也不差我这一抹孤魂。快些换了衣裳吧。从此以后,你只当没有我这个蠢笨不堪的傻妹妹,而我也权当姐姐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各安天命,生死不复往来。”柳絮絮完全当自己已经死了。 或者说,不复再见柳绵绵的嘴脸,她便不会再觉得心痛或者有别的什么。 踏出冷宫的柳绵绵自然是不会有一丝留恋了,她提着空空如也的篮子,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这个只待了一夜的鬼地方。好么,往后的日子,依然是晴空万里,依然是锦绣如画,而这一切都要感激有这个傻妹妹。 “丽贵人,你这一身扮相,是去了哪儿啊?”沛双忽然站在宫街的一条岔路口,唤了这么一声。 柳绵绵顿时惊愕的连手里的篮子也掉了下来。“沛双……姑姑,你是在等我么?” 沛双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狐疑,却也不急着说什么,只是细细的打量了眼前的女子一番。其实若单单是从一个人的相貌上来分辨,沛双也不知道柳绵绵和柳絮絮有什么不同,可若是两个人在一起比较,反而会明朗许多。 眼下,她无从断定,却深深的疑心这人并非柳絮絮,遂道:“贵妃娘娘想见贵人了,只是您这身装扮怕是不好,还是请您回宫换了衣裳,赶紧过永寿宫一趟吧。” “是。”柳绵绵乖巧的应下了,敛起心里的慌张,她知道要扮成自己的妹妹,首先要过的,便是如贵妃这一关。毕竟自己与玉妃的死难逃干系,如贵妃说什么也不会原谅自己的。就更得谨小慎微,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如玥刚喝了一碗安胎的药,满嘴的苦涩。庆幸的是,石黔默诊断过后,清楚的说明腹中的胎儿很是健康,丝毫没有因为大人的情绪不稳定而有所作动。 许是这个孩儿也和自己一样坚强吧,如玥很不忍心这样伤害他,可是没有办法,他必须要和自己一起面对这些突然起来的变故。抚摸着隆起的腹部,如玥感慨万千,她才答应要让玉淑姐姐做这个孩儿的母亲,怎么孩子还没有生下来,姐姐就这样走了。 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心痛,如玥不自觉的按住了胸口。怅然若失间,芩儿走上前来柔声道:“娘娘,启祥宫的那位贵人来了。” 如玥会心笑道:“那位贵人,看来芩儿姑姑您也是颇为怀疑了。” 芩儿点了点头,郑重道:“派人盯着的人来回报,说丽贵人买通了冷宫的守卫,亲自送了饭菜进去。这柳绵绵昨天才给关进去,她今日便按耐不住了。一夜的功夫,心是够急的了。可就是不知道衣裳换了没有,人换了没有。不过奴婢猜测,**不离十。” 正说着话,柳绵绵便走了进来,她深敛了一口气,从容淡定,黯然神伤,总归是很平静的样子,看不出心思。只是跪下来的时候,略微有些哀怨的睨了如贵妃一眼:“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如玥没有一直盯着她看,自然也是知道她很是会伪装的。 “臣妾不敢。”柳绵绵故意显露出怨怼之色,虽然没有过分的明显,可也总归是很入微的耐人寻味。“臣妾违背了皇上的旨意,买通了冷宫的侍卫去探视了姐姐。请如贵妃娘娘发落。” “哦?”如玥定睛,注视着身前跪着的女子,一样的清丽之色,一样的楚腰纤细,任是她仔细的看,也瞧不出什么不妥来。“你倒是坦白啊,本宫还没问,你就从实招来了。” 柳绵绵的心咯噔一声,但随即却是很轻松的样子:“臣妾不坦白如何,总归娘娘您的眼线遍及后宫各处。更何况,臣妾巴不得您也发落了我去,这样一来,正好能和姐姐作伴。红墙金殿,看见的永远是四方的蓝天,根本不分是在冷宫里亦或者是外。” “这么说来,你是在责怪本宫喽?”如玥轻描淡写的问了这么一句,纵然如此,却也让听见的人感受到极强凌厉之气。 柳绵绵故意迎上了那道目光,没有避讳,更没有害怕:“臣妾是将死之心,可娘娘您却非要姐姐去死。若今日被关在冷宫之内的人是臣妾,也总算了了一桩心愿了。偏是……偏是最不想落寞之人,承载着种种磨砺,娘娘您这是何苦啊?” “好一个何苦!”如玥冷哼了一声,轻轻的拂过了自己手腕上的翠玉珠串:“你可以选择是在冷宫之里亦或者是之外,柳绵绵亦然可以选择生路还是死路。这些皆是你们姊妹的算计,旁人或者会冷笑,或者会怨怼,根本无从要紧。 可是,玉妃能选么?当你们设计害死她的时候,你们给了她选择的机会么?”如玥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些,目光里的唯有深深的怨恨,剥皮蚀骨:“本宫偏要你们想死的不能死,想活的又活不下去。眼看着皇上就要离京出巡了,皇上龙辇离开紫禁城的那一日,便是你孪生姊妹的忌日。 能于你说这番话,也是看在你道出了实情的份儿上。好好的滚回你的启祥宫,当你的贵人去吧。由不得你陪着皇上出行,也由不得你想要救出冷宫里的那一位。” 言至于此,如玥还是觉得气郁难抒,遂又道:“当初本宫抬举你,希望你能陪伴在皇上身侧,顶替媚贵人的恩宠,难道不是为了更好的保全你们姊妹么?可你偏是要,任由柳绵绵作祟,竟然心狠至此。 玉妃的仇不会就这么算了,本宫一定要揪出柳绵绵背后的刽子手,给玉妃陪葬。若是你下次还有机会能混入冷宫,暗通消息,自然要好生的告诉柳绵绵,说与不说,她必死无疑。无非是惨死亦或者痛痛快快去死的差别。” 跪在如妃身前的柳绵绵身子不由一颤,抑制不住的一颤。她在想如果是柳絮絮跪在这里,她当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可终究还是想不出来。除了怔怔的跪着,她不知道自己该哭该笑还是该求情,该漠视。 总归是极为不自然的跪着,直道自己的心就这么一下下的被绞碎了。可这样的心碎,没有同情的成分在内,完全是她害怕被人拆穿罢了。她怕死,仅此而已。 终于还是还是如贵妃觉得索然无味了,叹息了一声才道:“回去吧,没事儿别出来碍眼,相信皇上有好些日子,不想看见你。” 第二百一十四章:内情 唯有两日不见,第三日,皇帝便来瞧如玥了。如素是一身随意的常服,温存亲昵的笑容,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寻不出一点痕迹。只是腰间的玉佩新换了几丝细流苏,新红新红的,有些惹眼,不免让人脑中浮现出一滩滩殷红的斑斑血水。 “皇上。”如玥有些生分的福了身,且未及皇帝的厚掌伸过来,就着芩儿的手站了起来。“臣妾刚备下了八珍花糕酥,让人奉来给您尝尝吧!” 案上,是如玥还未绘完的丹青。那柳叶似的弯眉,高挑的鼻梁,樱红的朱唇都不及一双水亮的眼眸来的含情脉脉。如玥笔下的玉淑,竟然绘的这样活灵活现,仿佛那抹倩影,就这样站在眼前,让人很想将她拥住才好。 皇帝的手,伸了出去,却在触及那画面的时候猛然抽了回来:“朕与你夫妻这么久,竟不知你的丹青如此了得,连宫里的画师也不能媲美。倒是朕太不留心于你了。” 如玥破天荒的没有闹别扭,也没有替玉淑姐姐求情,只是轻柔的垂下眼睑,让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遮住双眼悠悠流淌的青光,那是伤心欲绝的痛楚啊。 “朕一直以为,玉妃不愿与朕亲昵,是因着你与绵忻的缘故。却从来不知,她早在入宫之前,已心有所属。”皇帝像是自说自话,淡漠、哀伤却丝毫没有心痛。“从她宫里搜出来的,不光是她避孕避宠的罪证,还有早些年,她与心上人所书的信笺,一字一句犹如钢针穿透心肺一样,令朕沮丧而怨恨。” 如玥不由的颤抖起来,这会是真的么!玉淑姐姐竟然还留着昔年的信笺! 其实如玥自己早就知道姐姐的心根本不在皇上那里,可没想到,玉淑姐姐竟然会痴缠至此。不必说自然是罗兰将那些“罪证”搁在了显眼的地方,姐姐不肯成孕的迹象可以大肆伪造,偏是这些信笺戳中了皇上最痛的地方。难怪皇上会这样生气…… “常永贵。”皇帝低低的唤了一声。 “嗻!”常永贵躬着身子进来,双手捧着那些信笺,以及一本杂记奉于如玥面前。 “朕知你与她交好,必然要为她求情。可朕……无法将一个心中根本无朕之人,安葬于妃子陵园,紧紧近近的与朕相伴。或许,她更希望远远的离开朕的身侧吧!若不是为了顾及她母家的颜面,或者朕会将她贬为庶人,允准安葬自家坟头。” “皇上……”如玥原以为皇帝只是震怒,却不曾想过,他竟然还有为着玉淑姐姐思量之心。忽然觉得紫禁城太可悲了,圈住的不仅仅是女子红颜枯竭的一生,连同帝王之心,家族之耀也尽数困在其中。没人,能找到出口,即便是死,也亦然。 “如玥,别哭……”皇帝的手略微有些凉,抚去泪水的时候,不由让人有些心疼。“朕在想,若非选秀令她入宫,或许她早已子女绕膝了。终究是朕负了她,这些她最珍视的东西,还是由你好好替她收着吧!” “多谢皇上。”如玥哽咽,几度忍不住呜咽之声。她很想知道,玉淑姐姐若是在天有灵,会不会感激皇上这最后的恩遇。心里稍微好过了些,起码姐姐不用为家族担忧了,皇上肯就此打住,此事总算是圆满的结束了。 只是仇恨却没有休止的一天,如玥深深埋藏在心里的怨恨,犹如一颗萌芽的种子,吸足了养分,静默无声的成长,茁壮,越发深的扎根。 皇帝轻轻抚摸着如玥颤抖的肩头,神色黯淡:“后宫如今也算得清平了些,朕不预备再选新秀入宫。其实有你在,于愿足矣。” 如玥心里暖融融的,微微点头点头,却并不满意:“皇上膝下唯有三位阿哥,比之先帝爷少之又少。若是专宠如玥一人,只怕皇上您会遭言官诟病,臣妾可不愿意担上这样的罪名。” “什么时候,你总是都在为朕着想。”皇帝轻轻拍了拍如玥的背:“朕于你有栾儿,有了笑薇,如今只待你再为朕添上一个阿哥,便算是圆满了。旁人如何诟病,朕也少不了一块肉不是么?由着他们去说,没的令朕涂天烦扰。” 如玥嗤嗤的笑着,总觉得此情此景恍如梦中。若是玉淑姐姐没有身故,她会觉得自己很幸福,而眼下这一切,正是她盼望了许久才得来的。可惜……这一切太沉重了。她如何能把自己的幸福与满足,建立在玉淑姐姐香消玉殒的悲痛之上? 她真的做不到! 这么想着,如玥不免打定了主意,重重劝道:“臣妾知道,为着柳绵绵的事儿,让皇上牵累了丽贵人。可姐姐铸下的错,要妹妹代为承受,未免也太不公平了。且说,宫嫔之中,丽贵人也算得最年轻貌美的,想来身子也是硬朗的,陪着皇上出巡,臣妾最为安心。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倘若冷宫里的那一位,才是真正的柳絮絮,那么如玥此举,便是要成全了柳绵绵的阴毒心思。不为别的,只求能让她背后的人显露出来,私心总觉得,这个人一定不会是皇后这么简单。 另一层深意,唯有这个柳绵绵不在眼前了,后宫里的安宁才会长久一些。如玥也正好趁着这个时候,好好收拾收拾媚贵人!毕竟她也一样想要玉妃失宠,虽然并不如直接要了玉妃的性命那么恶毒,可此人不除,让如玥如何能安心啊。 “也好。”皇帝微微点头,从容道:“丽贵人从前虽然骄纵,可经历了这些事,也成长了不少。但看她对姐姐的情谊,就让朕很是欣慰。这样有情有义的女子,也着实配的起你的赏识。”皇帝轻哂,刮了如玥小巧的鼻尖。 如玥笑着躲开了,玩味道:“皇上,臣妾如今都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哪里还有从前的样子,您还这样取笑,不怕没的让人看见了笑话。” “在朕的脑海里,在朕心里,你永远是明艳绝伦的美人,倾国倾城,是朕的一轮明月。”皇帝鲜少说这样露骨而且直白的话,却有说的如此自然发自内心,着实让羞赧难当。 “皇上……”如玥别过脸去,含笑却不免悲伤。心里总是沉甸甸的,让她如何能真正的开怀呢? “嗯哼。”女子轻咳了一声,倒像是刻意为了避嫌。 皇帝与如玥几乎是同时转过了头去,见庄妃牵着笑薇的手,不知何时立在了门外。“皇上万福金安,如贵妃万福。” “皇阿玛吉祥,额娘……”笑薇向皇上行礼的时候,还是规规矩矩,有模有样的,可见了如玥,便欢腾的没有一点礼数,扑扑腾腾的就跑了过来。 皇上倒是拦的很快,一把就将笑薇抱了起来:“朕也有许久没有抱过笑薇了,瞧瞧你怎么这样沉了,皇阿玛都抱不动了。” 笑薇在皇帝手中,笑声忽然就止住了。 庄妃与如玥均是一愣,并不晓得为何会如此。“笑薇怎么了,母亲不是说过,你可是咱们大清的固伦公主呢,不能没有规矩,知不知道?”庄妃怕皇上尴尬,不免柔柔的说着话。 笑薇点了点头,却是晶莹的泪珠子在眼里闪烁攒动:“皇阿玛,你是不是不喜欢四哥的玉娘娘?是不是不喜欢四哥了?” “笑薇。”如玥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脸颊,微笑道:“你四哥是皇上的阿哥,皇上有多疼爱笑薇,就有多疼他呀。” “额娘,母亲说大人是不能说谎的。”笑薇一本正经的样子,可圈可点:“若是皇阿玛真的喜欢四哥,为何不去看他?四哥在母亲那里,眼睛都哭肿了?” 皇帝微微叹息了一声,却不知道该如何解答。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怪玉妃“教坏”了绵忻,只觉得借着这个由头发落了玉妃,以贵人的位分安葬,也算是给皇后留了颜面的。如玥幽幽的笑着,心里很不是滋味:“笑薇乖,等会儿额娘去看你四哥好不好?” “嗯。”笑薇点了点头,便急着从皇帝的怀里挣脱开。庄妃深深的吸了一口冷气,总觉得孩子才是最真实的,也唯有他们从不会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刻意的伪装自己的心。 第二百一十五章:暗涌 “起——驾!”常永贵嘹亮的嗓音惊动了半个紫禁城。皇帝的御辇在前锋营,护君营以及御前侍卫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离开了皇宫。 随行的马车,有一辆是淡粉色轿帘,帘上绣着锦云万里的图案,看起来很是扎眼。没错,柳绵绵就坐在车上,透过事儿迎风曳曳的车帘眺望她所能看见的景色,一会儿的功夫,就再也看不见宫里绵延的红墙了。 柳绵绵忽然觉得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她从未想过,此生还能活着离开紫禁城。 而她生的同时,却有人要死!柳绵绵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起如贵妃的话,皇上离开紫禁城的那一日,便是冷宫里的那位--柳絮絮忌日。 “嘶……”柳绵绵狠狠抽了一口凉气,心想这乍暖还寒的初春,还真是叫人心凉啊。不过也好,没有了柳絮絮,再没人能揭穿她的身份了不是。“翠竹。” 翠竹听得丽贵人在唤自己,紧忙快跑了两步,跟上马车:“贵人,有什么吩咐啊?” “早晨让你给翠枝准备的汤点都办妥了么?”柳绵绵不想留下这个不忠不贞的女子跟在身边碍手碍脚,想着趁自己随皇上出巡,斩草除根。 忍住心底的恐慌,翠竹郑重的点了头:“贵人放心吧,姑姑身子弱些,奴婢给她加了足足的料,吃了一准儿奏效。” 柳绵绵微微笑着,没有再说下去了,只是随手撩下了车辇的帘子,晃晃悠悠的继续闭目养神。 如玥目送了皇帝离去,心里一股凉意涌上来,忽然有些不安了。 芩儿目光敏锐,发觉如玥的情绪稍微有变,想宽慰几句。只是话还没说,又见安嫔转过身去,无声的垂泪,自己拭了拭又将那帕子随风扔在了地上。 这举动似乎是不舍得皇上,却又说不出的奇怪。 试探性的拾起帕子,芩儿故意装作没有察觉,轻轻抖了抖,复又还给了安嫔:“娘娘您的帕子掉了。” 皇后仿佛还怔怔的,听了这一句才回身睨了一眼。 安嫔略微有些尴尬,垂下头自语一般:“臣妾失仪了。只是未想过初春的风,依然寒冷刺骨,吹的人发怵。” “不舒服就回宫去歇着吧。”皇后嫌恶,冷着脸道:“总归平日里,皇上也从不踏足你的咸福宫,也未必能觉出什么不同来。” 庄妃只觉得耳朵嗡嗡的略痛,烦不胜烦:“与其站在这儿吹风,倒不如回宫歇着才好。娘娘手上的伤,是不是好利索了?臣妾只知道四阿哥梦魇的毛病还不见起色呢!” 皇后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没有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多谢庄妃提醒。” 媚贵人听着热闹,却也觉得疲倦不堪:“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只觉得倦怠难安,有些站不稳了。鲁御医叮嘱臣妾多休息,若无其他事,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如贵妃也怀着孩子,月份还稍大些,亦不见如此疲劳。怎么媚贵人似吃不消似的?”庄妃鄙夷,轻摇慢晃的往前了两步:“还是你自己多在意些好,少出宫门,若是有个什么不得劲儿的,惊着旁人就不好了。” “多谢庄妃娘娘教诲。”媚贵人妩媚一笑,露出娇嗔的得意:“到底是庄妃娘娘抚育了固伦公主,又照拂着四阿哥,什么该在意,您是门儿清着呢!臣妾告退!” 显然是媚贵人讥讽庄妃没生养过,才这般得意。 若是平常,庄妃早一巴掌抽上去了,可她看见如玥眼底敛的很深的锋芒,知道媚贵人故意声张,便悻悻的闭口,旋身由另一个方向而去。 荷欢小心的问了一句:“皇后娘娘,咱们去看看四阿哥么?” 皇后犹如专注的绣花却被针扎破了手指一样,疼得倒吸了口气,又缓缓的吐了出来:“我的心,几时离开过四阿哥呢!可是纵然如此又能怎么样?他不愿意认本宫这个皇额娘,又有什么办法?难道我们的母子缘分真的这么浅么?都怪玉妃……” 最后这一句被如玥听进耳中,很是不乐意:“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皇后娘娘与其有空埋怨旁人,还是想想您这个当皇额娘的对自己的阿哥做过什么吧!想想从您身上掉下来的肉,何以要这么冷待您!万万不要是作茧自缚才好呢!” “如贵妃!”皇后咬紧贝齿,却见安嫔神思不属的点了点头,更是怨气郁结于胸口:“一个两个的,是存心要把本宫气死才满意么?安嫔,你随本宫回储秀宫。” 安嫔一个哆嗦,慌乱的向如贵妃福了身,紧随着皇后就匆匆而去,那脚步竟凌乱不堪,像是心事满怀的样子。 芩儿扶了如玥上软骄,沛双便卷风二来,贴近如玥身前才说道:“启祥宫死了个姑姑,是昔日跟着丽贵人的翠枝。奴婢让人看了,毒死的,说是用罢早膳就倒在自己房里了,发现的时候身子还是暖的呢。” “哼!”如玥凛然调眉,早已见怪不怪:“以柳绵绵的心性,必然是要出手的。你找准时机,避人耳目,将尸首抬去冷宫,让柳絮絮好好看看她姐姐的狠辣。待她看清楚仔细了,再把翠枝的脸剐花,大模大样的抬出来。” 沛双不是很明白小姐的用意,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甚为有理:“奴婢明白了,请小姐安心。”让人以为死的是冷宫里的柳氏,兴许能留下柳絮絮的命。而柳絮絮只要活着,她就有希望变回真正的丽贵人不是么! 芩儿钦佩如贵妃的冷静与机智,不觉露出笑意:“每一步,似都在娘娘的掌控之中呢,奴婢真是钦佩不已。” 如玥连连叹息,轻轻揉了揉额头:“谋算人心是宫嫔们深谙的本事,本宫不过是做的久了,熟能生巧了。何况,这也算不的什么了不起的事儿。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争夺战而已。” “那安嫔……”芩儿总觉得她不太对劲儿,但又说不准是哪里不对。只是凭如贵妃的慧眼,不可能察觉不出。 “安嫔常年失宠,想来骨子里已经浸透了寂寞清冷,也尝尽了苦涩落寞。”如玥嗤鼻,好半晌才继续说道:“可她非但没有习惯这一切,反而皇上一走,使她特别的伤心,失落。理由或许只有一个!” “娘娘您是怀疑她才是与柳绵绵联手的人?”芩儿认真的想了想,也觉得很有可能。 “百足之虫!这么看来,必然是她与柳绵绵联手,先挤出柳絮絮去,不让她随圣驾出巡。再借玉妃撼动本宫的地位与恩宠。可惜啊,安嫔自以为聪明,终究还是被柳绵绵抢占的绝佳的机会。她怎么能不失望的落泪呢,许这就是她最后亲近皇上的机会呢!”如玥心里很恨自己,从前许是太过于宽厚仁慈,才一次一次的放过这些作祟的小人。到头来非但没有让她们悔过自新,反而连累了玉淑姐姐。“给本宫细细的查,倘若这个安嫔果真牵涉其中,必叫她后果自负。” “是,娘娘。”芩儿只觉得如贵妃分析的极为有理。也为如贵妃今时今日坚毅决断而庆幸。毕竟后公里实在不需要太多的宽仁与怜悯之心。 “唯一不明朗的,就是这件事皇后到底参与了多少!”如玥始终不信,皇后就没有丁点想抢回四阿哥的心思。“玉淑姐姐,到底当初将四阿哥养在你膝下,还是害了你。如玥糊涂啊!” 如此愧疚的自然不止如玥一人,当沛双将翠枝的尸首送进冷宫的“柳绵绵”面前时,她整个人一颤,就晕了过去。 沛双也并不急着安慰她,反而是撸起了柳絮絮的袖管,藕段儿似的腕子上赫然一个明显的刺痕。 “你干什么?”柳絮絮醒转过来,使劲儿的缩回了手臂。“你到底想干什么?” “丽贵人何必如此呢。”沛双相较她而言,淡然得多了。“这痕迹很显然,是如贵妃娘娘赐你的簪子所致。且还是当着娘娘的面儿呢。你自当是天衣无缝,却不知一切尽在娘娘的掌控之中。丽贵人,您让奴婢说什么才好呢?为了一个丧尽天良的绝情之人,值当么?” “沛双姑姑,我求求你,让如贵妃娘娘放过我们姊妹吧!”柳絮絮当即就跪下了:“絮絮心意已决,既然姐姐心头高,愿意以此残躯成全了她。求求您了姑姑,您就放过姐姐吧!” 沛双真心想一巴掌把这个柳絮絮给打醒,也不是没有头脑也不是笨蛋,为什么遇到这样一个无情的姐姐,就犯起糊涂连命也不要了。可打若是真的能打醒,倒也值得了。怕就怕是打的自己手疼了,也无济于事。“放过你姐姐,谁放过我们贵妃娘娘啊。谁放过我们玉妃娘娘? 你若真的要死,奴婢也不拦着您,但是丽贵人,你不是死在旁人手上,而是死在你自己亲姊姊的手上。被你自己所谓的姐妹情,活活害死的!且无论你怎么抉择,柳绵绵都得死!” 第二百一十六章:多心 些许日子的清闲,如玥只吩咐了沛双仔细看着柳絮絮,既不让她死,也不让人接近她。冷宫之中,嫣然别有一番天地,就连专职照顾她的人,都是系出永寿宫的心腹。可旁人不知内情,终究也察觉不出冷宫之中,又是怎么样的一番苦熬。 皇后也显然被蒙在了鼓里,而她全部的心思,都牢牢的拴在了四阿哥身上。成日里总去庄妃的永和宫,偏殿之上一盏清茶,聊表为母的苦心。却无奈,怎么也融化不了童心之外,严严实实裹着的那一层厚厚的冰。 让如玥感到诧异的,是二阿哥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来看她,且还带着侧福晋佟佳氏。 沛双与芩儿一左一右的伴着佟佳氏走进来,而绵宁却一人先入寝室。彼时如玥正与淳嫔闲聊叙话,并没有预先就知晓二阿哥会来。 “如娘娘万福,绵宁有礼。”二阿哥循规蹈矩的请了安,给人的感觉似乎很不舒服。 如玥不知道旁人是不是能瞧出来,只是她忽然觉得这个俊朗的少年已经成为不折不扣的“大人”了,深谙后宫权术的阿哥,不再是那个冲动妄为,会因为担自己皇额娘的病情而大胆闯宫的孩子。 有了这种想法,如玥的心不禁抽搐了一下。难道他今日前来,是为了套自己一句心底话么?难道他也怕自己腹中的骨肉,会威胁他将来君临天下么? 各种的猜忌瞬间让如玥的心很不舒服,脸上的笑容却依然明澈柔和:“二阿哥来了,怎么也不预先知会一声。本宫这里什么都不曾准备,倒怠慢了你与侧福晋。” 佟佳氏很是聪慧,连忙福身说道:“臣妾本就是来探望贵妃娘娘安的,若是劳动娘娘您操持,反而心中不宁。如今见娘娘您精神爽利,臣妾心中欢喜。” 如玥点了点头,笑道:“侧福晋秀外慧中,本宫见了也是很喜欢的。坐下说话,本宫这里也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沛双与芩儿忙着奉茶,倒也没有格外多想什么。淳嫔识趣儿,赞许了侧福晋几句,有与二阿哥说了些话,便跪安了。 唯独留下芩儿与沛双陪着,缓缓的叙话。可这场景,终究是生疏的多了,从前的种种随意,早已消失不见了。 “今日前来,儿臣也有一桩事想问过如娘娘的心意。”绵宁略有写腼腆,诚然苦笑:“儿臣大婚时,娶得是钮钴禄氏为福晋。可惜她命薄无福,撇下儿臣先去了。一转眼,竟也有这些许时候了。” 说道伤感的话,佟佳氏不禁捻着帕子,拭了拭眼角。如玥细细看去,倒真是有几分泪意。不管这侧福晋心里是怎么想得,可光看她这个样子,还是会认为她很善良的。轻叹一声,如玥怅然若失:“富贵有命,终究强求不得。是福晋没有福气罢了,绵宁想问本宫什么?” 绵宁微微点头,似赞同如玥的话,复又接着说道:“侧福晋佟佳氏,端庄贤惠,聪明孝顺,儿臣有心将她册为福晋,如娘娘觉着可好么?” 若仅仅来意如此,倒是叫如玥省心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如玥总觉得绵宁还有其余的话要说,让她格外不安心似的。“自然是好,本宫方才也说了,侧福晋秀外慧中,很讨人喜欢。既然也合绵宁你自己的心意,就这么办吧!” 侧福晋闻言不由起身,恭顺的朝如贵妃行礼:“多谢贵妃娘娘赞赏,只是臣妾才疏学浅,又貌若无盐,实在怕难以担当如此名分。” “过来。”如玥朝她招了招手,笑眯眯的吩咐了芩儿:“去把本宫的七窍玲珑簪拿来。” 佟佳氏缓缓走上前去,弯膝于如玥身前拘着礼。彼时,芩儿已经把簪子递到了如玥手中。那七巧玲珑簪迎着午时透进窗棂的阳光,金灿灿的很是耀目,仿佛有一层七彩的光环萦绕四周,让人想看,却根本看不清楚。 “本宫就把这支簪子送给你吧。”如玥托起簪子,轻柔的穿进了佟佳氏的鬓边。 身为侧福晋的佟佳氏,乖巧的垂下头去,欣然接受了。“长者赐不敢辞,臣妾多谢贵妃娘娘美意。” “这便对了。”如玥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倘若这个佟佳氏一味的推辞或是说些客套连篇的废话,反而显得做作虚伪,这样恭顺而谦和,到底是当得起福晋这个身份的。日后绵宁登基,她也尽可以凭借自己的端庄母仪天下,算不算好事如玥不晓得,但总归是美事一桩。 “绵宁既然喜欢你,立你为福晋未尝不可,何况你知进退,有分寸,本宫也很喜欢。”如玥顿了一顿,从容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要懂得体谅夫君的心,便是最好的了。” “多谢贵妃娘娘赐教,臣妾铭肌镂骨,不敢忘怀。”佟佳氏郑重的一拜,才就着芩儿的手站起来。 绵宁睨了她一眼,会心笑道:“如娘娘的金簪甚美,却是妆容有些淡了,衬托不出华贵之气。” 佟佳氏闻言不由一颤,笑容也尴尬了几分。却索性芩儿更了解二阿哥的心意,不由唤了沛双:“扶着侧福晋去耳房补补妆吧,总能尽善尽美的。” “去吧。”如玥允诺,自然也是听出来绵宁话中有话。待到几人一并退了出去,她也不愿再与绵宁猜忌兜心,反而直言为好。“特意选你皇阿玛不在宫里的时候来探望本宫,绵宁你是否有话要说?” 其实绵宁一直不晓得如何开口,他真心害怕如贵妃早已变迁了心意。可如今这样直白相问,却令他自己愧疚了:“如娘娘还是一如往昔,待儿臣真诚无私心。却是儿臣小人之心了,辜负了如娘娘的一番错爱。” 不等如玥开口,绵宁便坦然道:“实不相瞒,袭儿姑姑之死,的确是儿臣所为。是儿臣将那慢性的毒药,托人送到了姑姑手中,若非如此,姑姑不会殒命。可若是姑姑不死,儿臣实在难安,皇后娘娘她……”绵宁的脸上显露出格外痛苦的神情:“我皇额娘的仇未报,实在不能随意留下什么祸患!如娘娘,您可明白儿臣的苦心?” 如玥微微点头,却又连连摇头:“当年之事,袭儿也并不见得全都之情。先皇后娘娘做过什么,如今也未必会再有人深究。其实绵宁,你心里放不下仇恨,本宫亦然……只是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得先保全自己的安危才是啊。 先皇后娘娘若是在天有灵,总归是希望你平安,希望你能君临天下。可她未必会在意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是否会被人揭穿的,你明白本宫的意思么?” 绵宁重重的点头:“儿臣明白。袭儿姑姑死后,儿臣也懊悔不已。如娘娘您早就参透了其中的因由,却始终只字未提,儿臣猜想您必然还是护着儿臣的,所以今日前来……只是想问清楚您的心意。” 如玥从容冷静,面容镇定:“你问。” “倘若来日,儿臣有幸为皇额娘复仇,暂恶人于刀下。如娘娘可愿意坐上那高高的凤椅,以太后之尊母仪天下?”绵宁眼中的光芒,有些寒冷,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本宫,愿意遵从皇上与先皇后的心愿。”如玥从容不迫,坦然无私:“尊二阿哥为帝,绝不敢有半点私心。” “那么你自己呢?”绵宁不甘心的问:“若是儿臣真的登基为帝,如娘娘你自己呢?” “本宫是皇上的如贵妃,二阿哥若登基为帝,那么本宫就是先皇的如贵太妃。先皇没有尊本宫为后,本宫绝不会痴心妄想。”如玥平静的面容,让人看上去很是感叹。 只是她自己也从没想那么远的事情,只希望长长久久的陪伴在皇上身边就好。“本宫的孩儿,无论是男是女,都不要紧。本宫只愿他们平安成长,安度岁月,也就罢了。” 绵宁张了张嘴,还想要再说什么,可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唯道了一声:“儿臣明白。” 第二百一十七章:动静(一) 入春以来,这是最暖的一春日。皇后稳稳当当的乘着肩舆,由着一众奴才跟随着在御花园里闲逛。眼里所见的,是这春日里最柔和的阳光,云卷云舒。好像抬起头的时候,看不见那红墙金瓦,飞檐重重,倒也不觉得这一片任鸟翱翔的蓝天,竟是然是四四方方的。 暂时忘忧,令皇后的心中充满安逸,身轻如燕,她的目光跟随着飞鸟驰骋在无拘无束的天地之间。比凤冠之上母仪天下更让她向往,再想起此身,浓重的失落感冲淡了她所有的思绪,终究是没有片刻的惬意罢! 荷欢瞧着走在皇后身边的,尽算是储秀宫能信任的奴才,便轻声的问道:“娘娘纡尊降贵,去永寿宫探望如贵妃也就罢了,怎的探望完了贵妃还要去瞧那媚贵人不成么?那长春宫是何等的地方,奴婢真替娘娘感到不值。” 皇后好不容易清净了一会儿,思绪还在九霄云外如奔驰的飞马脱缰,忽然就被荷欢这一句拉扯回了现实,当真是头疼不已。眉心凝聚着一股深深的鄙夷,皇后剜了荷欢一眼,胸口起伏,似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住厌倦。“好端端的,你说这些做什么?本宫心中自然有数。” 瞧着皇后似不乐意了,荷欢紧着赔不是:“娘娘恕罪,是奴婢多嘴了。”其实荷欢也知道,作为奴婢,主子是不能选的。而主子的事儿也从来轮不到自己来插嘴。她没有媚贵人那么好的命,一朝攀上了皇恩,就成了这紫禁城里正经的小主。 更没有什么坏心或者狠心,她只希望能为皇后分忧,保了主子的平安,才能挨到二十五周岁,平平安安的出宫罢了。 睨了一眼荷欢,皇后似笑非笑的转了脸色:“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这……”荷欢略有些为难,随即又点了点头,缓声道:“奴婢听人说,如贵妃与媚贵人怀的,似乎都是……男胎。” 阿哥这两个字,荷花不敢说,怕触怒了皇后,也怕皇后真的介意了,这两个还在娘胎里的孩儿性命就堪虞了。 “本宫从来都是吃亏的,吃的还都是自己身边的人给的亏。”皇后轻柔的抚了抚自己的发鬓,又理了理腰间乱飞的流苏。继续缓缓的说道:“从前有小旦子,有茉蕊,有徐淼……都是本宫信任过的,却又将本宫推向风口浪尖上的下作货。” 荷欢一个哆嗦,险些当街就跪了下去。 反而是皇后“恩~”了一声,眸子里笑意越发的明显:“所以本宫身边的奴才也好,近身的侍婢也罢,都无需特别的伶俐。只要没有那么多心思,就一定能挨到出宫之日。” 好似被皇后当众剥去了衣裳,荷欢的脸滚烫的烧了起来,沉沉的垂下头去:“奴婢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皇后凛然虚了虚眼,满心恨意:“眼下最可恶的不是如贵妃、媚贵人,也不是她们腹中的男胎。而是……” 吃了这么多次亏,还当她分不清是非黑白么?是谁和冷宫里的康贵人联手算计了自己,这个吃里扒外的贱蹄子只要还有一日活着,就永远不能安心。皇后不愿意在皇上出宫的时候,生出许多乱子来。 可眼里也揉不得这一颗沙子了,于是,如贵妃又或者媚贵人其中之一,能为她铲除祸患是最好的了。最好能两败俱伤,让她坐山观虎斗上一回。 这边皇后的凤驾才落,那便乐喜儿已经奔进了后厢去通报。 芩儿一听是皇后来了,忙着吩咐了人去准备茶点。沛双则近近的贴在如玥身边侍奉,生怕皇后有什么不轨企图。 如玥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皇后迟早都要来。且她也早就猜到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就必然是要有一番动作的。不过她自己心里,却一直希望皇后早些来,大家都有心病,尽早的治好,总比无药可医溃烂下去好。 “你实在不必这样杯弓蛇影,皇后不会在这个时候对咱们不客气。毕竟她还想借着咱们的刀,斩掉那些对她不忠不贞的枝杈呢!”如总能东西皇后的心意,自然也要为自己好好计划了。她现在的处境,已经与皇后不相上下了,越是到了顶端,越危险,这个浅显的道理她懂! 果然当皇后以一身凤凰翎羽牡丹国色的枣红旗装,步步生莲的走进内寝之时,如玥再一次笃定了皇后的心思。她轻轻的将手递在沛双手里,扶着手边的小几,动作依旧轻盈的站了起来。“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只是浅浅的屈膝福身,皇后便已经走上近前来:“如贵妃快快平身。皇上不是早已说明了,孕中无需多礼,妹妹又何必这样客气。” 如玥记不清楚皇后上一次称自己为妹妹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心想多半是皇上在的时候吧。不过无关紧要,面子上的事儿总归是周旋一下而已。“劳皇后娘娘来探望,如玥心中不安。芩儿,奉一盏湖州紫笋来。” 皇后亲昵的伴着如玥坐下,唤了一声荷欢。“这是本宫闲来无事亲手绣的,想来如贵妃腹中的必是个小阿哥,就绣了二龙戏珠的花样,妹妹可别嫌弃。” 芩儿恭顺的从荷欢手中接过肚兜,转递到如贵妃手中,欢欣的不行。如玥微微笑着,不觉赞叹:“臣妾从不知道,皇后娘娘的针黹竟是这样的好。这小巧的一枚肚兜,竟然绣着活灵活现的双龙,当真是令人赞叹。” “宫中岁月难捱,日复一日的,总得做点什么打发了晨光不是。”皇后微微一叹,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是端起了茶盏,细细抿着品着。 如玥摆了摆手,唤芩儿好好收着,又吩咐沛双再去取些八珍糕来。待到人都退了下去,她才轻轻一笑:“皇后娘娘说的正是,后宫的岁月的确难捱,可再难,不也这样过了好些年了。终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本宫最羡慕的,处了妹妹你绝色的容颜之外,便是你身边竟然有这些死心塌地的人伺候了。你晓得本宫最难过的是什么么?”皇后纯金的护驾,零零星星的镶嵌着各色的宝石,晃动之间,那星辉般耀眼的光芒腾空划出了一条一条的弧线,煞是好看。 如玥轻轻摇了摇头,并不急着说话。 “本宫很羡慕,到了今时今日,还有这么多人,愿意真诚的于你推心置腹。”皇后眉头锁的有些紧,眼中也是真情流露:“就连皇上也一样很信任你,这些都让本宫望尘莫及。” 只觉得可笑有可悲,如玥依然不动声色。其实皇后有今日,皆是败自己的残暴狠毒所赐罢了。 皇后对上了如玥的一双秋水剪瞳:“从前,先皇后也有这样的一双杏眼,纯净清澈,美的让人移不开眼,恨不能深深的看尽眼里,记在脑海之中才好。本宫初入王府又何尝不是天真恪纯,总觉得有这样一双眼的女子,必然心地也是如此的纯洁。 何况她待本宫是真的很好很亲昵,而那个时候皇上也如此。回想起来,那段时光,是我这一生最留恋最无法忘怀的……” “臣妾可以想象。”如玥不想再听皇后说下,只是很认真的望着她的双眼:“正因为后来的一切不如当时那般美好,娘娘的心便不能自已了么?” 冷冷的笑着,皇后的眼尾竟有泪光闪烁:“衣食住行,皆是世间的上上之品。唯独看见的,却是这世间最最丑恶的一切。哪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下,掩藏的不是自己最丑恶的内心?又有哪一双柔荑玉手,扼住的不是别人的咽喉,没有沾满血腥? 那时候如贵妃你不在,你没有看见过,你不晓得先皇后的手段有多么的高明。而在你入宫之后,你所看见的,只是本宫的恶毒与罪恶。你以为只有本宫是这个样子的么?孰不知这些,都是败先皇后所赐。” 或许先皇后真的不似如玥所想的那么简单罢,绵宁不正是为了替自己的额娘掩饰才逼死袭儿的么!可这些又与现在有什么关系?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皇后娘娘现在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如玥依然笑着,不怒不愠,云淡风轻的样子。 “对你来说,的确没有任何意义。可对本宫来说,正是从这样的残虐之中活到现在,才明白今时今日的一切尽是前因后果,报应不爽罢了。”说着话,皇后轻轻的搁下手里的茶盏。 怅然若失:“皇后先扶植了莹嫔也就是华妃了夺了本宫的恩宠,又在垂死之计扶植你,日后来夺走属于本宫三阿哥的皇位。真可谓刁毒了。偏是你,难道从来就没有想过,让自己腹中的孩儿登基为帝,君临天下么?” 本以为皇后来,只想说安嫔的事儿,却不料话题扯得这样远,连带着储君之事也牵涉其中了。如玥唏嘘长叹,好半天才道:“臣妾记得皇上说过,若是能选,他也希望自己只是个寻常的王爷。臣妾的心头从来就不高,只希望孩儿能平安长大,安然度日罢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动静(二) “哦?”皇后用一种说不出是欣赏还是讽刺的眼神冷冷瞥了如贵妃一眼。“远了的话自不必说,本宫的心思也不瞒着妹妹。只是……” “那皇后娘娘您想说些什么?”如玥明明知道她的心意,偏是不愿意拆穿的。 皇后神色一滞,很巧妙的将怨怼隐藏在暗淡的眸光之中,到底没有显露出不耐烦来。“记得当年本宫还是皇贵妃的时候,也曾经与妹妹你联手谋算过庄妃腹中的骨肉。可那又怎么样呢?庄妃因着笑薇的关系与你亲如姊妹,到底既往不咎了。 而本宫虽然与妹妹曾经联手,可到底是越走越远了,生疏的不行。偏是那珍珠散落满地的苏完尼瓜尔佳氏,好端端的还在哪里不是么?” 如玥眼前闪过皇后护甲熠熠生光的璀璨,又被那枣红的颜色填满了瞳孔,总觉得心里说不出的讽刺。“从冷宫里,将安嫔弄出来的人,不正是皇后您么?来来回回折腾了这么多次,您真就不觉得腻味么?” “那妹妹你觉得腻味了么?”皇后难得的心平气和。“本宫知道你有多恨媚贵人,她如今不是也好好的活在长春宫里,如你这般的安心养胎呢么?” 似笑非笑间,皇后轻轻抚了抚如玥的手:“本宫来永寿宫之前,得了皇上千里之外从五台山传回来的心思。令内务府重新拟了封号,预备赐媚贵人为嫔。” 这一点也在如玥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过皇上竟然连封号也要重新赏赐。“那不是很好么!本宫有孕,皇后禀明了皇上,臣妾被晋封了贵妃的位分。现在轮到媚贵人,也理当由皇后先于皇上的圣旨,请旨为媚贵人晋封。这样一来,总算没有厚此薄彼。” 皇后想了想,略微点头:“不愧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妹妹总是最能体谅皇上的心意。只是这一回,你猜内务府会给媚贵人什么封号才相得益彰呢?” 如玥抿着唇微微笑着,好半晌才道:“怕就怕什么封号,她都来不及享用。” “本宫就是喜欢这样睿智镇定,又果断刚毅的如贵妃。”皇后站起了身子,长吁了口气:“总之后宫里没有安嫔,本宫才能舒适一些。那些个什么茉莉之类的花,真是香的有些刺鼻,苍白的有些碍眼了。如贵妃最是敏锐,能为本宫分忧,本宫自然偿你心愿。 谈及用毒下毒的那些功夫,满后宫里还有谁能与本宫媲美?” “臣妾恭送皇后娘娘。”如玥稳稳的落座,并未有起身的意思。却是芩儿与荷欢,推开了门迎了皇后出去。 快要走出去的时候,皇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睨了如贵妃一眼。她真的不明白,为何上天要对这个女子如此的偏爱,赐她倾国倾城的明艳绝伦也就罢了,为何还让岁月不再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偏偏连天底下最不能转一的君王之心也赐给了她,还要给她无与伦比的尊贵与权势?心忽然就颤抖了起来,皇后当真是无法言说的害怕! 如玥却没有想太多,依然如常的安心养胎,她知道现在或许还不是时候,而接踵而至的事必然会令她应接不暇。最要紧的,便是顾全自己的身子。总在这样无奈与无助的时候,她会想起玉淑姐姐。若是姐姐还在,或许不会尝尽这样孤清苦楚的滋味吧。 “皇后娘娘去了长春宫。”芩儿走进来的时候,见如玥愁容不减,心绪略微不宁。“娘娘可是又在思念玉妃了?” “什么都逃不过姑姑的双眼。”如玥没有否认,随口叫沛双抱琵琶抱了来。“时候还早,皇后娘娘必然要去长春宫与媚贵人说上好一会儿的话。沛双,你就弹奏一曲‘长相思’给我解解闷儿吧。” 沛双依言而行,尽可能的将曲子弹好,可是到底也是不如玉妃的功夫。 如玥的脑子里,一时闪过从前与玉妃相处的片段,一时又想起皇后方才的话,掂量了再三,终于才有了决定。“夜幕之后,想法子把安嫔弄进咱们宫里来。” “放心吧小姐,奴婢自有法子。”沛双始终抚着琵琶,三两根手指,弹乱了春日里的宁静。 长春宫里,媚贵人却比如玥更为恭顺客气的伴着皇后说话。 皇后一样拿出了自己为媚贵人腹中孩儿准备的礼物,那是一块极其精美的血玉,上刻飞龙在天。 媚贵人欢喜的不行,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有着身子,坚持叩首谢恩。与皇后几番拉扯,终于才起身:“皇后娘娘不嫌臣妾的出身,竟然还这样关怀臣妾腹中的孩儿,苏拉感激不尽。若是不叩首谢恩,又怎么能表达臣妾的心意。” 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皇后很是受落。“你能有这份心,本宫就很高兴了。” 若此,两人才算是说起正经的话来。 皇后品着媚贵人的话,会心的笑着,却说出不容置疑的话来:“你如今,已经是皇上的妃嫔了,还去提那些陈年的旧事做什么?更何况,你腹中还有咱们大清的龙裔呢。”目光谨慎的落在媚贵人的腹部,似乎看穿了那一切。 “御医也与本宫说了,大抵是个阿哥。多好啊。有了这个孩子,你在宫里的日子也会越发的好过起来。母凭子贵,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媚贵人一听,不免心头一惊,泪珠子跟预先准备好似的,扑簌扑簌的滚了下来。着实令皇后一惊:“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你哭什么。还是有孕的人,情绪怎么能如此不平和呢!” “皇后娘娘,求您可怜臣妾,可怜臣妾腹中的孩儿吧。”媚贵人再度下跪,似再也忍不住心酸似的,不顾仪态的大哭起来。 “荷欢,紫佳,快去扶媚贵人起来。”皇后看这么劝着是没有用的,不免吩咐了人去扶。荷欢倒是极为听话的,紫佳却随着自己的小主也跪了下来。 “皇后娘娘请恕奴婢斗胆,我家贵人心里实在太苦了,还请娘娘您可怜。”说着话,紫佳也不免跟着哭了起来。“贵人如今身怀六甲,可内务府那帮奴才阳奉阴违,皇上才一走,送进长春宫的东西竟然一日不如一日了。贵人自己不介怀,可奴婢怎么忍心看着小主遭罪呢,皇后娘娘明鉴啊。” 皇后不觉一滞,奇道:“竟然会有这样的事儿?到底你怀着的是皇家的骨肉,哪些不开眼的奴才竟敢造次,竟然欺主了。” 媚贵人敛了泪意,连连分辩:“并不是的,皇后娘娘,您别听紫佳浑说。臣妾委屈,并非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臣妾是怕,自身的恩宠太过隆盛,与身份不相配罢了。只想求皇后可怜,庇护臣妾腹中孩儿的平安罢了。” 倒是个伶俐的。皇后心里不免猜想,媚贵人做这样的戏为求自保,不过是为了先下手为强了吧。面上却表现的很担忧,完全不知究竟一般:“同样是怀着孕,看看人家如贵妃不是满好的么。你这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荷欢,扶起贵人来!” 听得出来皇后的语气里已经有几分责备之意了,媚贵人便不再坚持着跪地哀诉。就着荷欢的手缓缓的站起了身子。其实她心里,比任何人都在意这个孩儿。容止优雅那些体面的功夫她或许不会,但轻柔与谨慎却是一点也不敢马虎的。 就怕一个不留神,真的伤了这个孩子。 “这便对了。”皇后松了口气,关询道:“有什么话,现在只管说就是了。” 媚贵人哀伤不已,低了头道:“骤然受宠,已经招致了许多怨怼。臣妾有有幸能为皇上诞育皇嗣,不免成为了众矢之的。本身臣妾的出身就不高,这样叠加的恩宠在旁人看来,皆是臣妾的福气。可……臣妾心里真的很害怕,皇后娘娘,万一有什么闪失……” “不会的。”皇后微微笑着,好似明朗无暇。“本宫身为皇后,你腹中骨肉的嫡母,必然要好好的保全你们母子。绝不会有什么闪失的。” 皇后不知道自己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或许也就是说给媚贵人听,装装样子罢了。留下媚贵人,也不过就是为了能让如贵妃不得安宁罢了。或许只有媚贵人的肚子,才是如贵妃最堪忧的事儿。也唯有这个出身下作的完颜苏拉,才能从皇上哪里分到如贵妃的恩宠。 这滋味……皇后品着,当真够钮钴禄如玥受得。 “多谢皇后娘娘,多谢皇后娘娘庇护。”媚贵人泪落如雨,感激不尽,似乎把自己一身与腹中骨肉的安危都交托在皇后手中了一般。“臣妾不敢忘怀皇后娘娘的大恩大德,若能为娘娘效劳,必当竭尽全力。” “别说这些见外的话了。内务府送的东西不好,你只管不用就是了。本宫自会让人从储秀宫挑选最好的送过来。”皇后不信媚贵人的话,却希望媚贵人能替她分忧。“只是本宫最近心情郁闷,想和苏拉你絮叨絮叨,总觉得春天一来,怎么这乱花又要开了呢!” 媚贵人并不笨,皇后的心病是什么她又岂会不知道:“乱花开了也必然入不得人眼,臣妾倒是极为擅长侍弄花草的。保管把那不好看的都拔去了,留下合娘娘心意的。” “那是最好了。”皇后眯着凤眼,动容的笑道:“还是媚贵人最了解本宫的心思,没辜负皇上与本宫的一番疼惜。” 第二百一十九章:试探(一) “知道本宫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把你带来永寿宫么?”如玥披着一件厚厚的帛衣,很舒适惬意的靠在半躺鸾凤椅上,阖眼问道。室内唯能嗅到很淡的水仙花香,幽幽的令人忘忧。好似置身宁和的静岁之中,没有半点躁动。 安嫔淡漠的跪在一旁,与如贵妃相比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体会。双膝下有团垫子隔着生硬的地砖,可还是略微感觉到生硬的痛楚。她不敢动,也不敢抬头,生怕对自己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引起如贵妃的怨怼,凭白招来麻烦。 芩儿与沛双均陪在如玥的身侧,沉着头,没有什么声音。内勤之外,内侍、粗婢也都各司其职,立在廊子上候命。却没有一丝响动,犹如空洞无人。 这样的夜晚,很静谧,却也很诡异。静谧到没有一丝的动静,却诡异的看不到旁人的任何心思。只是看不到并不代表就没有。如玥缓缓的叹了一声,好半天才道:“芩儿,去扶安嫔起来吧,方才被带进来必是受了惊的。这会儿,又跪了好一阵子,本宫还真怕伤了她的双膝呢!” 安嫔连连伏地叩首,哀戚道:“臣妾不敢,求娘娘恕罪。” “你有什么罪,需要本宫宽恕呢?”如玥平静的问道,心里细细密密的痛楚,掩饰的格外好。倘若这个安嫔不光是想着与柳绵绵合谋打压丽贵人,反而也参与了玉妃之死的那档子事儿,今晚是必然不可能活着走不出永寿宫的。 从前太宽恕的心,不断的给自己与身边的人带来灾祸,往后却不再会了。 “陷害丽贵人的主意,是臣妾伙同柳绵绵想出来的。”安嫔不敢再隐瞒,心底深深地畏惧。“可臣妾当时,只想让丽贵人犯错,触怒圣颜,从而失去陪皇上出巡的良机。毕竟我与柳绵绵皆知如贵妃娘娘您心中的合意人选是丽贵人。” 说到这里,安嫔早已泪落如雨:“可臣妾哪里能想得到,这个柳绵绵如此的心狠手辣,她竟然用了玉妃的命来陷害自己的妹妹。原是想着,趁着柳氏姊妹内斗之际,臣妾便能有多接近皇上的机会。当着娘娘您的面,臣妾也不敢不说心里话。 可谁能想到,柳绵绵她竟然如此歹毒,玉妃娘娘的死当真是吓坏了臣妾。茉蕊只想着能有从前的风光日子,能再度成为皇上眼里的人,仅此而已。又怎么敢冒死去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儿,难道会不知道后果么?如贵妃娘娘,您一定要相信臣妾啊!” 如玥睁开眼睛,室内柔和的光线并不觉得很晃。目光轻柔的落在安嫔的脸上,沉吟了片刻才道:“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的心思么?你不服气当年春贵人滑胎的事无端的牵累了你,害你从最风光的时候跌入谷底。可是茉蕊,你也得好好的想想,若不是那个时候你落难了,有命活到现在么?” 安嫔一下子怔住,她从来心里只有不甘,只有恨,只有屈辱。却从来没有想过,倘若没有经历这些,今时今日,她又将以一种怎么样际遇来承受今天的日子。 旁的也就不说了,皇后能允许她逍遥快意的渡过这些时候么?她从来不敢忘记,她是怎么出卖了皇后才有的今日身份。想必,皇后也比她更不能忘怀吧。 喏喏着唇瓣,安嫔还是点了点头:“或许臣妾早已经死了。哪里还能去抢皇上的一点垂注,半点怜悯呢。” “你知道就好。”如玥的语气没有方才的温度,反而是生硬的厉害:“可本宫是真的后悔了。若是你一早就死在冷宫里,便不会有今日的种种麻烦,能省下本宫多少筹谋与心力呵。” “贵妃娘娘……”安嫔不知道该求她饶命,还是求个痛快的死法。总归一开口,话就哽在了这里。 “你不必说话了。本宫早已看得清清楚楚了。”就着沛双的手站起来,如玥缓慢的走近了安嫔的身边。“皇后绝不能再纵容你活下去了,因为她以为是你故意成全了丽贵人出巡。亦或者是你本身的心思太浅显了,皇后也会怕玉妃之事惹得本宫以为是她也有份。 大难临头,当然是自保为上了。即便今天你要本宫饶了你也是枉费。皇后想要你死……你自然知道她的手段了不是么?” “娘娘……”安嫔真的不知是什么滋味,心里满满当当的塞着好些东西,只呛得她很呕。“臣妾跟在皇后身边这么多年了,难道还看不透她的心思么?可臣妾,是真的不甘心就这样死了。既然娘娘一再的宽恕过臣妾些许次,求娘娘再给臣妾一次机会,指一条活路吧。” “呸!”沛双只觉得恶心:“安嫔娘娘的算盘打得极好。皇后抬举您的时候,您便与皇后一条心,现下皇后娘娘容不下您了,你又来求咱们贵妃娘娘。当是这永寿宫的饭好吃,谁都想把自己的筷子伸过来呢!更何况,你既然知道贵妃娘娘的心思,又为何要伙同那柳绵绵作祟?不知死活!” 安嫔默默的听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沛双的话,一字一句犹如刀子捅在心上。即便她没有参与谋害玉妃的事儿,可从始至终她都是皇后的人。对如贵妃从来就没有一丝的好,唯有恨有怨怼有抵死不相从的抗争。凭什么性命攸关,生死一线的时候,腆着脸来求贵妃饶命? “姑姑说的对,臣妾实在不该来求娘娘……” 沛双还要再继续说下去,却是如玥拦了她。“够了,去扶安嫔起来吧。” “是,小姐。”沛双略微点头,隐去心底的厌恶,虽然她不喜欢安嫔,但也知道这么做是必然的。若是要取了她的性命,何必要把人带进永寿宫来。“安嫔娘娘起来吧。” 安嫔顺着沛双的手站起来,止不住双腿的颤抖:“娘娘……” 如玥好半晌没有说话,其实留下安嫔与否根本不重要。毕竟皇上让玉淑姐姐以嫔位安葬的深意,自己已经清楚了。且说,姐姐也一定很喜欢这样的安排。所以找出杀害玉妃的凶手便已经可以了,无需平反或者让皇上开恩以妃位安葬。 只是,如今陪同在皇上身边的是柳绵绵而并非丽贵人,安嫔却似乎并不知道这一点,如此一来,安嫔未必能拆穿柳氏的奸计。 踟蹰不决之时,忽然听见乐喜儿轻柔的拍了拍门。芩儿紧忙走过来问如贵妃的意思,得到允诺,才唤了乐喜儿进来。 “主子,冷宫里方才传出话来,说里面那位,活活给……饿死了。”乐喜儿的声音不重,也算不得轻,到底也是觉得惋惜,她不明白为什么丽贵人要这么傻。明明贵妃娘娘已经很开恩了,却还是要替一个百般陷害自己的坏姐姐去死。 安嫔不由得一颤:“柳绵绵活活饿死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她心头那么高的女子,怎么可以就这么心甘情愿的去死呢?娘娘,这未免也太奇怪了。臣妾总觉得不会是那么简单。” 芩儿对着乐喜儿递了颜色:“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这等小事儿,实在无需娘娘费心。” “倒是个有心性的。”沛双喃喃道。 如玥冷笑了一声,对上安嫔说亮的眸子:“人有时候就是这儿奇怪,自以为坚韧的,却很容易就屈服了。自己为卑微的,却能忍受身心的煎熬,撑过来。你是后者,冷宫里现在的那一位却是前者。到底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娘娘说的极是。”安嫔苦苦笑着:“或许不死还有个盼头,可若是死了,就连眼下的苦也不用受了。各安天命罢了,终究是自己的心思,旁人强求不得。” “你走吧,本宫也乏了。”如玥示意沛双送安嫔出去,让她自己回宫也就是了。 可安嫔却非但没有走,反而又一次跪在了如玥身前:“贵妃娘娘,皇后娘娘今日去瞧过媚贵人。凭臣妾对皇后的了解,必然又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眼下您与媚贵人皆有身孕,若是此时媚贵人有什么不妥,您的嫌疑必然最大。您要早些预防才好哇。” 如玥没有说话,只是柔和的光亮映在她脸上,仿佛能看见薄薄的凉意。 “臣妾自知,背主求荣的奴才是最不可信的。娘娘您不信任臣妾,也是无可厚非的。”安嫔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反而已经没有泪意:“这么想想,其实生死早已经是注定的事儿了,只求娘娘您念在臣妾入宫这么多年的份儿上,放过臣妾的家人。于愿足矣。” “安嫔想多了。”如玥淡然一笑,无喜无悲:“本宫是真心乏了,旁的事儿或许没有经历去管。你能活下来,就好好的活着,可如若不能,本宫救你一次,却救不了你一世。还是你自己的话说,终究是自己的心思!” 恍惚间,安嫔似终于明白了如妃的心思,辗转之心渐渐露出笑意。“娘娘厚德,臣妾无以为报,必不辜负您的一番苦心。”言罢,安嫔重重的叩首三下,终于离开了永寿宫。 第二百二十章:试探(二) 安嫔走了,沛双急忙吩咐人去跟着。转回身来,才问如玥道:“小姐既然有心留下安嫔一条性命,又为何要当着她故意说冷宫里的柳氏饿死了?难道是想要试探她不成么?沛双始终不甚明白,究竟这个安嫔对咱们有什么价值。” 如玥摇了摇头,唯有一声长叹:“本宫孕期还长着呢,皇上一时半会儿又不回来,慢慢来就好了。到了今时今日,信不信一个人,岂是凭借她三言两语就能判定的!你呀!”轻轻在沛双头上一点,如玥惆怅不已:“你的性子,终究还是不适合在宫里生存,到底为难了你。” 沛双很不以为意,开怀一笑,眉眼完成了很好看的弧度:“怎么又扯到那里去了,奴婢的性子直,又不懂得忍气吞声,处处看不惯,又处处得罪人,的确不适合在宫里生存。然而奴婢也从未觉得自己在这里和在府中有什么不同,只要能陪着小姐,终归没有区别。” “属你嘴甜,会说些好听的话。”如玥唏嘘,却有没刻意的拆穿,若是宫中与府中真的没有什么不同,沛双又怎么会需要嫁个老太监,背负着“对食”的名义到今天。换做是旁的女子,早已经安安稳稳的嫁人,儿女绕膝了。 可是沛双除了有自己,还有什么呢?如玥总是希望,她这一辈子能嫁给自己心爱的人,才不算辜负了吧。这么想着,如玥很罕见的想到了镇宁,这个令她陌生而又熟悉的男子。“扶我去歇着吧,真是有些累了。” “也好呢,都这个时候了。”沛双看了看天色,也真心的为小姐心疼。两个人便缓缓的往内寝去,这漫长的一夜总算是挨过了。 次日一早,皇后便派人将柳氏饿死在冷宫里的消息送来了永寿宫。彼时如玥才刚刚起身,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吩咐掩埋了也就算了。 而此时,柳絮絮已经安然无恙的接进了永寿宫入住,沛双择了一处较为隐秘的厢房,吩咐了可信的人亲自伺候,连饮食也是后院种的花卉之类,到底不会引起旁人格外的注意。 连芩儿也道:“咱们永寿宫是越发的热闹了,从前皇上只赏给了娘娘你一个人居住,现在可好,佳贵人在,那一位也在,到底不算是孤清的院落了。” 提及佳贵人,如玥不免觉得惋惜:“那一批绣女之中,拔尖儿的,也就是初贵人、佳贵人和宸常在。如今可好,一死一疯一伤到底谁也没有得到皇上的恩宠。竹篮打水一场空,早知会是这样,她们的父母亲族又会不会后悔,当初非坚持着把她们送进宫来呢?” “娘娘。”芩儿微微提点了一句:“并非坚持与不坚持的事儿,反而是旗人女子的命数如此呢!” “倒也是。”如玥抿着唇微微一笑:“皇后既然这么心急,那咱们就尽快安排为好。总不能让她等的闹心了!” 沛双点了头,道一声明白,复又笑道:“等的闹心了也没什么不好,心浮气躁的,更有趣儿可看。奴婢可惋惜的不行呢,没有小马子那么好的运气,看上一回皇后娘娘翻白眼的样子呢!” 芩儿与如玥对视了一眼,不由得嗤嗤的笑了起来。 “主子,内务府的江公公来了。”乐喜儿在门外吆喝了一声。沛双不免蹙了眉头:“这样大清早的,江公公来做什么?” “先把人请进来再说。”如玥带好最后一个护驾,扭过身子来瞧着江连进来。“内务府事务繁忙,怎的江公公这一大早的就有功夫来本宫这里?” 江连的脸色不太好,身边还跟着一个捧着厚册子的小太监。“奴才整理好了近来宫里所需的物品,一应俱全都写在了册子里,数目清单也整理妥当了,还请如妃娘娘过目。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只管吩咐奴才来改。” 芩儿觉得有些奇怪,平日里内务府采购什么,只管自己做主,从不在之前来请示如贵妃的意思。这么看着,倒像是江连有话要说,又不好明说,才找到了这个由头。“乐喜儿,你去捧了册子,搁在书房的案几上,娘娘有功夫自然会去看的。” 乐喜儿嗻了一声,就带着那小太监退了下去。 如玥这才问江连道:“公公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现下这里没有了外人,只管与本宫说便是了。” “之前送到媚贵人宫里的物件,悉数被贵人退了回来。只说是内务府给的不如先前皇上在时那么好。这也算了,且说奴才选了最好的再送去,却被长春宫的奴才挡在了宫外。只说往后宫里的吃穿用度,皆由皇后娘娘的储秀宫亲自送过来,再无需奴才操心。”江连不喜说些客套的废话,一开口便是拣了最要紧的来说。 “本来从储秀宫送过去也未尝不可,但奴才始终担忧,毕竟那媚贵人是有着身子的。”顿了顿,江连见如贵妃不动声色,又接着说道:“皇后娘娘又吩咐了新的差事。一则是为媚贵人拟定封号,二则,是筛选功臣之家适龄的绣女名单,制成册子,奉上以便挑选。 这两则事,若是无皇上的首肯,奴才也着实不敢去办。还望娘娘您能帮衬着想想法子,看怎么个周全法。奴才就怕万一有什么闪失了,皇后娘娘又不肯……罪责岂非要整个内务府来承担了。” 如玥微微一笑,不失贵妃的风范与体面:“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如今皇上不在宫中,自然是要听娘娘的懿旨了。江公公未免多虑了吧!” 江连小心的品着如妃话里的意思,略微思忖就道:“有贵妃娘娘的提点,奴才也就安心了。必然谨遵皇后娘娘的吩咐谨慎着办。还有一事……”其实此事与永寿宫毫无干系,只是江连觉得蹊跷,又不能不提。 “本宫一向喜欢快人快语的奴才。”如玥抚了抚手指上的翠玉指环,似乎是笑着的。“江公公有什么尽管说就是了,你借故来永寿宫,不也是如此的心思么!” “是。”江连不否认,只忧心道:“日前奴才听说御药房捉住了一个小贼,因着是初犯,只是交给了掌事的公公处置,并未上报。可这个小贼偷的,却是延禧宫的物件儿。也不是别的什么贵重的东西,仅仅是玉妃昔日用过的荷包一枚。” 江连从怀里掏出了那个荷包,双手呈递与沛双的手中:“请如贵妃娘娘过目。” 如玥一眼就识得,那荷包是玉淑姐姐经常挂在腰间的。连光滑的锦缎角落处,也磨损的发白了,便知有些年头了。可是小贼为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偷,唯独看上了这个荷包呢?一时半会儿,如玥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只道了声:“有劳公公了。” “那奴才便不打扰娘娘安歇了。”江连正要走,却听如玥娓娓说道。 “内务府对长春宫的差事,必不可以敷衍了事,专门记在册子上,一笔一划的写清楚。一式三份,皇后那里自然不必给,半月左右,就让人送一份去常永贵那儿呈交皇上。另一份你们自己存着,必不可丢了。还有一份就送来本宫这里。”如玥安排的妥妥帖帖的,为的就是防止皇后变脸。 “多谢贵妃娘娘眷顾,多谢贵妃娘娘眷顾。”江连知道如贵妃是给她指了条明路去走,心里感激的不行。这一趟永寿宫,总算没有白来。 “你去慎刑司一趟,把去延禧宫行窃的小贼扭送过来,本宫很有兴趣知道,究竟玉妃的香囊有什么特别之处。”如玥这会儿也没心思跟江连多说了,反而想弄清楚玉妃的事儿。 江连应了一声,知道贵妃的心意:“奴才一定谨慎办,娘娘放心便是。” 待到江连退了下去,如玥才觉得有些头脑发蒙。深宫里似乎不分白天黑夜,每时每刻皆是疑影重重的。 芩儿似乎看穿了如玥的心思,宽慰道:“娘娘别太担忧了,能偷这旧物件儿的,必然是受人所托。且一定是相熟之人,多半是不会害玉妃的。眼下咱们最要防着的,便是皇后与媚贵人了。皇后本就阴狠,加上媚贵人又深得定嫔的真传,怕是不那么好对付的。 但娘娘得顾着自己的身子,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只有您的地位稳固不可撼动,一切才能从长计议。只是奴婢心里有一点不肯定,还想征得娘娘您的心意。” 沛双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迷茫的望了芩儿一眼。“姑姑想问什么?” 如玥却已经知晓芩儿的担忧了,从容安逸的说道:“本宫从来没有成为皇后的心思,也从没有觊觎过皇位。哪怕腹中果真是个小阿哥都好,本宫当着外人如是说,当着你们也是如是说。天子之位,若非不能选择,本宫绝不会垂注。 何况无论先皇后是什么样的人都好,既然答应了她要扶住二阿哥登基为帝,本宫绝不会食言。更何况,这也是皇上的心意。” 提及皇上,如玥冰冷的心才有一丝温度,只是不知远在千里之外的皇上,是否也会同样这么挂念自己呵。 “不能在等了,今晚就让柳絮絮好好演一出戏吧!”如玥轻柔的笑说。 第二百二十一章:试探(三) 皇后与媚贵人在御花园逛了好一会儿,才于浮碧亭中落座,稍微歇歇脚。这一会儿日头正偏西移,暖融融的阳光显得很是红艳,一抬头便瞧见天际绯红的晚霞,很是诱人的美映着单券洞石桥下的凛凛的池水,闪烁着红宝石般的璀璨光芒。 见媚贵人看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发笑,皇后亦不免勾起了唇角:“这池壁雕有石蟠首的出水口,而池水是引自护城河的。你瞧那儿,楚蓉出水亭亭玉立,游鱼穿梭,别有一番景致。再加上红艳艳的落日灿光,看上去真是别致极了。也难怪你会喜欢。” 媚贵人娇嗔的转过头,腼腆一笑:“臣妾总是看不够这样的美景,纵使不是头一回看,可没看上一回都觉得极为新鲜,心情愉悦。” 抬头睨了一眼,媚贵人发觉亭内的天花正中有双龙戏珠八方藻井,不禁笑的更甜了些:“倒是臣妾第一次细细看这藻井呢,竟不想是双龙戏珠的图案,栩栩如生的。” 皇后缓了口气,却没有抬头,目光沉稳而深邃的汇集于媚贵人凸起的腹部:“双龙戏珠的图案,自然是很好的。” 听出来皇后话里有话,媚贵人不禁敛了笑意,语气也消沉了几分:“可始终两条龙还是太抢眼了,如贵妃娘娘必然是眼里揉不得沙子!” “荷欢,这儿的鱼是极多的,你去取些鱼食来。难得媚贵人有心思,本宫也很高兴。”皇后没有接媚贵人的话,反而是支开了身边的人。 媚贵人的心忽然抽搐了一下,生怕皇后会将自己推下去似的。可是面上却掩饰的极为好,亲昵而不失娇媚,恭顺却也不忘体贴:“多谢皇后娘娘美意,只是劳烦娘娘费神陪着臣妾,苏拉总觉得心里很不安似的。” 皇后不经意的笑了笑,似没有太用心听媚贵人的话反而别有一番担忧,眉头松不开似的蹙着。 “娘娘可是有什么心事么?”媚贵人乖巧而伶俐的问。“不知臣妾是否有幸,能替娘娘分忧。” “有这份心已经很难得了。”皇后终于还是开了口:“你入宫较晚,许多事都不清楚。自然,原本这些事也不该当着你来说,可眼下,能好好和本宫说上几句话的,也唯有你一人了。” “臣妾愿闻其详。”媚贵人优雅的福了福身。 皇后和蔼的笑着,眼底却满满是苦涩与屈辱:“那安嫔,原是本宫的侍婢,早在王府的时候就伺候在本宫身边了。那会儿,才不过十一二岁。转眼,竟也成了皇上的宫嫔……当真是世事难料呢。” 这话一开头,媚贵人便已经知道了皇后的心意。有谁能容忍奴才爬上来与自己比肩?昔日的定嫔如此,今日的皇后也不例外。媚贵人非但没有觉得皇后有多么的屈辱,反而勾起了心底的伤痛,最不堪的痛楚。 “臣妾与安嫔接触不多,并不知晓究竟,却原来,她竟然是皇后娘娘您昔日的近身侍婢……”媚贵人浑然不觉的样子,惊讶而难以置信。“只是臣妾心里想着,圣眷再浓都好,必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才是。” 皇后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心里头不免舒畅了几分:“还是你善解人意。本宫自己调教出来的奴婢,能得皇上的欢欣,本是极为荣耀的事儿。可偏偏是这样背主求荣的蹄子,让本宫情何以堪?” “是不是娘娘您发觉了什么?”媚贵人警惕目光,闪烁着满满的不安。后宫里的风吹草动,若是她自己及早发觉的,就不可怕。可若是她丝毫没有察觉的,就未免太令人难安了。 皇后颔首,却不急着开口,反而是掂量再三,问了媚贵人一句:“倘若你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有意归顺对头人,该如何才好?” “娘娘,您是说安嫔意欲投靠如贵妃?”媚贵人大惊失色:“如贵妃这是要做什么?莫不是怕来日诞下了阿哥,要与娘娘您一争高下,才早早的发难,有备而来。这未免太可怕了!” 说着话,媚贵人不由得缩了缩自己的身子:“如贵妃到底要做什么?皇后娘娘,无论如何,咱们都不能让她得逞啊!” “本宫又何尝不知道。可昨晚,安嫔不知怎么去了一趟永寿宫,再出来的时候,身边跟着的可都是她如贵妃的亲信。分明是知道本宫容不下那个蹄子,故意要保护她周全。这不是与本宫作对又是什么。”脸上的颜色稍微好看了些:“所幸还有苏拉你愿意与本宫分忧呢。” 皇后向前走了一步,低下头俯身看水里的鱼儿,惆怅满怀:“本宫身边的人,踩着本宫攀上了皇上的龙床也就罢了。片还要连同本宫的对头人,谋算本宫的性命。这口气,说什么也咽不下去。” 媚贵人不住的点头:“娘娘且宽心,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儿,臣妾自然有办法……” “啊!”皇后娘娘一声惊叫,打断了媚贵人的话。“鬼,鬼啊……水里有鬼!” “娘娘,您说什么?”媚贵人唬得脸色大变,险些站不稳:“哪里有鬼啊,娘娘您……是不是眼花了?”心忽然跳动的很快,奓着胆子看了一眼水下,却除了鱼儿再没有旁的了。 回过神时,媚贵人才发觉皇后已经跑离了好远好远,迫于身边没有其余的宫人在,她也不得追了上去:“娘娘,您慢点,等等臣妾啊。” “是她,是她,真的是她,本宫看得清清楚楚的。”皇后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脑中浮现的正是方才从水里看见的那一幕。那样一张苍白的脸庞,那样怨恨的双瞳,似乎再迟一些,她便要伸手将自己拉下水中了。 “娘娘,您到底看见了谁啊?”媚贵人的脸色也不好看,心跳的很快,甚至觉得胸口很闷很不舒服。“别吓臣妾啊娘娘,您看见了谁?” “柳绵绵,是柳绵绵,绝不会错的。”皇后双手紧紧握住媚贵人的右手腕子,抵死也不肯松开,连连道:“她为何要来找本宫啊,又不是本宫害死她的。分明是如贵妃,如贵妃为了让丽贵人代替她陪皇上出巡,才将她发落去了冷宫。 可如今她饿死在那冷宫之中便罢了,为何要来找本宫偿命啊?”皇后的冷汗顺着脸颊流水似的往下滑,偏是口里还不住的说着话。 媚贵人越发的觉得不舒服,手腕都快要被皇后扭断了。“娘娘,您冷静一点,现在还是傍晚时分呢,天都没有黑,怎么会有鬼啊?” 幸亏这个时候荷欢带着小宫婢返了回来,见这样一种情形,不由得拉住了皇后:“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儿啊。您可别吓唬奴婢啊。” 人来得多了,皇后的心才没有颤抖的那么厉害了。“扶本宫回宫,快备肩舆。” “是。”荷欢急忙让人把肩舆抬了过来,转首看见媚贵人的脸色也不太好,不由得唤了其中一个小宫婢:“快去叫紫佳来,送媚贵人回长春宫去。” 媚贵人深呼吸了几次,才稳住自己的声音:“臣妾无碍,赶紧送皇后娘娘回去,再请御医来瞧瞧。娘娘许是受了惊,有些心悸了,一定得谨慎的照顾着。” “知道了,贵人。”荷欢不住的点头,与众人一并簇拥着皇后退了下去。 紫佳赶过来的时候,媚贵人已经歪倒着坐在了地上。“贵人,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不是和皇后娘娘散步么?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我没事儿,你先别紧张,肩舆来了么?”媚贵人要镇定的多,毕竟她根本没瞧见皇后到底看见了什么。“你去那边细细看看,有什么异样!” “肩舆随后就来。”紫佳带着哭腔应声,却没有多说什么,小心翼翼的朝媚贵人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看看水下,到底有什么?”媚贵人极为不放心,怕自己方才没有瞧见。又怕这一切不过是皇后故意的把戏。她知道皇后不是真心待她好,或者说,她疑心更本是皇后想要先除掉自己。 “什么也没有啊。”紫佳开始还是很小心的看了看,可除了水和鱼,也没看见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贵人,奴婢还是先送您回宫吧,若是您有个什么闪失可怎么好!” 媚贵人仍然不放心,又再确定了一遍:“你当真没有看见别的什么?” “自然是没有的贵人。”紫佳不住的点头:“只是您的脸色不太好呢,肩舆也到了,咱们回宫去吧。”紫佳心里也很不得劲儿,只是未敢宣之于口。这个皇后娘娘是要干什么,明知道媚贵人有着身子,竟然连一个宫婢都不留下来照应着。 万一有什么闪失可怎么好,还是根本就是皇后娘娘故意的? 这么一想,紫佳不免浑身冒冷汗,心里似有千万只蚂蚁啃咬一样难受。或许不管是谁的骨肉,只要能除去了就好。皇后大抵就是这么个心意吧! 乐喜儿随即就向如贵妃禀报了眼线在御花园里所见的一切。 沛双总算是露出了笑意:“小姐,这么看来,安嫔也并非不可信么!” 如玥淡然的抿着唇瓣,似笑而非:“也未必见得就是她可靠,终归不过是一次试探罢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挑明 姜汤熬好了,带着辛辣的腾腾热气,芩才儿端上来,满室尽扬了这浓郁的气味。递到了沛双手里,芩儿叮嘱道:“姜是很细碎的沫儿了,赶紧趁热给她灌下去,春日的池水到底是凉透骨的。” 沛双把蜷缩成团裹在布里的女子轻轻拍了拍,听不出语气道:“安嫔这样不遗余力,让奴婢过意不去了。快趁热喝了姜汤再说吧!” 安嫔闻言不由松开了捂着头脸的厚布,双手颤抖的接过姜汤,也不顾烫就喝了起来。 芩儿与沛双对视了一眼,不由惊讶,安嫔的妆容果然似极了柳氏姊妹,那弯弯的两道月芽眉,竟描的分毫不错。难怪皇后看了一眼,就唬的大惊失色,连媚贵人的安危也不顾了。 姜汤落在腹中,安嫔觉得四肢都渐渐温暖起来,不觉露出了笑意:“若是没有这点小伎俩,当年在府中又怎么能助侧福晋得宠。细话自不必说了,臣妾猜想皇后娘娘必然与康贵人有见不得光的秘密,还请如贵妃娘娘详加查明为妥。” 芩儿略微颔首,轻轻拍了拍沛双的手背:“这里有我照应着,你去回娘娘话吧。” “也好。”沛双点了点头:“还不知道媚贵人到底惊成什么样子了,去瞧瞧心里才踏实不是么!” 安嫔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唤了沛双一声:“姑姑且慢走,这儿有一支珠花,探望媚贵人之时只管说是在那池边的桥面上寻见的。媚贵人看了,必然不会再信皇后。” 睨了一眼,是一支珍珠的簪子,看着有些眼熟,沛双没太在意。“安嫔娘娘先歇着吧,晚些时候,自会有人来接应你回咸福宫。” 转到前院的时候,鲁天与石黔默正在回如贵妃的话。陪在贵妃身边的,唯有乐喜儿与两名粗婢。沛双幸亏有所准备,奉了一碗莲子羹走了进来:“小姐,后厨备了莲子羹,刚熬好,您尝尝看么?” 如玥略微摆手,示意旁人下去:“这儿有沛双陪着就是了,乐喜儿你去库房择最好的玉如意,稍后让沛双替本宫送去长春宫给媚贵人压压惊。还有旁人孝敬本宫的名贵药材,择好的给媚贵人补补身子。” 鲁天略微动了一下,却没有抬起头。 “记得一定让鲁御医过目,看看是否合适媚贵人的身子。”如玥敏锐的察觉到鲁天的异动,坦然笑道。 一提到媚贵人,沛双就是一肚子的火。“媚贵人身子金贵,也鲜少信任旁的御医,有鲁大人照料必然是极好的。也请大人安心,这永寿宫的物件不比内务府差,也未必就逊色于旁人宫里的。”想起江连的诉苦,沛双更是不服气。那皇后自顾不暇了,还想着笼络媚贵人,真是死性不改。 鲁天听进耳中,不由谦和的笑着:“臣能得贵人赏识,是天大的福分,自然要为贵人竭尽全力。还请如贵妃娘娘安心。” 石黔默的表情很平静,若不是如玥正好瞧见他眼里的鄙夷之色一闪而过,还以为他根本无关痛痒呢!那么,关于后宫里,那个传闻是不是真的呢? 心里有些乱,如玥微微轻叹了一声:“本宫总觉得倦怠困乏,沛双,就由你与乐喜儿随鲁御医返回长春宫,代本宫问候媚贵人母子吧!” “是。”沛双顺从的点了点头,袖里还藏着安嫔那支珠花呢!原想着先给小姐过了目,可瞧着似乎小姐与石御医还有话说,倒也不好坚持,惹人生疑。 毕竟那鲁天可是极为有聪明的人呢! 人退了下去,石黔默也预备告辞:“娘娘好生歇着,微臣告退了。” “本宫没什么胃口,这莲子羹就给石御医尝尝吧!”如玥话音落,小宫婢便顺手端了起来,呈于石御医面前。 石御医本跪着,这会儿双手接过了碗,就跪的更直了。他知道如贵妃一定是有话要私下里说。“微臣愚钝,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为后宫办事,敢问大人觉得是主子的心意要紧,还是奴才自己的心思要紧?”如玥声色未动,言语却不复方才的客气。 石黔默从未见过这样淡漠的如贵妃,心下难安:“微臣替娘娘办事,从来不敢有自己的心思,还望娘娘明鉴。” 这话说的心虚,到底言不由衷,石黔默将莲子羹搁在地上,双手支撑着身子,垂下头去。 “那么,私自以银针刺穴,流掉寒霜腹中骨肉的心意,难道是本宫的么?还是本宫让你与玉妃私相授受,用那些不堪的药粉,迷惑了皇上的心智?”如玥怒意渐渐流露,眼里的光芒,是那么的清冷而不可置信。 “一直以来,本宫都是这么的信你用你,可你敢不敢说,你没有一件事做的出格,从来就没有愧对你自己愧对本宫!” “贵妃娘娘息怒啊!”石黔默听着如玥的声音有几分颤抖,心疼的不行。更多却是深深的自责:“微臣,一错再错,原也不想隐瞒娘娘,可这些,皆是出自臣自己的心。实在不敢扰烦娘娘的安宁。” “在旁人眼里,你不过是为我办事。”如玥不是责怪石黔默恣意妄为,而是她痛心看到,好端端的一个人,竟会变得这样狭隘恐怖。“你是御医啊,你的天职是救命,并非杀人你明不明白?” 石黔默的脸色沉下来,似乎心里也很难受,可执拗的性子让他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微臣愿意承担所有的罪责,但求如贵妃娘娘不要迁怒微臣的家人……” 如玥苦苦一笑,口吻满是无奈与自嘲:“你以为本宫说这番话,是为了让你自尽从而保全了自身么?原来在你眼里,本宫不过是如此凶残狠辣!” “不是的,绝不是。”石黔默哀戚的眸中,闪过几许愧疚,更多的却是焦虑,他发誓不会再把对如贵妃的心意选至于口,甚至绝对不允许自己表现出来一分一毫。可这会儿,不能说,又要怎么解释他是心甘情愿为她去死的?“微臣不过是……” “本宫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亦不想听你辩解。”如玥长叹了一声,只觉得可惜:“只希望你能明白,自己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这话极赋寓意,一时窘的石黔默脸如猪肝色。“臣明白。” 如玥细密的睫毛不时的轻轻忽闪两下,却似能看见那薄薄盖下来的阴影一般:“责备你也于事无补,如今整个后宫传的沸沸扬扬。本宫只是不解,何以时过境迁,事情会在这个时候再度喧嚣沸腾,惹得人心悸动难安?莫不是你,近来得罪了人自己也不晓得吧?” “这……”石黔默被如贵妃这一问,立时清醒了过来。“当日之事,唯有那两个送媚贵人回宫的小太监或许看见,连沛双姑姑也未必知晓。而玉妃之事,怕也只有近身的侍女才晓得,可那个宫婢不是已经中毒身亡了么?” 这么一说,如玥顿时恍然大悟:“罗兰知晓此事,卖主求荣时必然道出,说与媚贵人听。至小产之事,必然是要归咎于那攒子,和从前被本宫发落进慎刑司的小六子了。” 石黔默再度扬起头的时候,对上的是如玥忧愁而疲倦的目光。他的心忽然就疼了起来,意念硬是控制不住眼底的温热,那能灼伤人的渴望,早已吞噬了他的理智。“娘娘要保重啊,顾着自己与腹中的小阿哥才是正经。”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如玥并非真的浑然不觉,可她不愿意去看清楚这一份厚意。因为她根本无以为报。当深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心里早已填满了关于他的一切,因为他的一个微笑而温暖,因为他的伤怀而觉得阴云弥补。 这个人,便是最要紧的。对如玥来说,这个人只会也只能是皇帝,是她的夫君,也是她的主子。 “多留心着点,本宫只觉得鲁天没有那么简单。相反的,他似乎很怨怼你。”如玥敛住了心中所有的感触,平静坦然道:“只要本宫一天还是皇上的如贵妃,这些伎俩根本不能撼动本宫分毫。无须大人担忧!” 失望了不止一次,石黔默早就应该适应了。可还是心痛的无以复加:“多谢娘娘开恩,微臣必然难不会再糊涂下去了!” “最好不过了。”如玥松了口气,恢复了安之若泰的样子:“这里有一个香囊,是玉妃的。劳烦大人以问诊的名义,交给舒穆禄府,已故福晋的长子吧。权当她姨母,留下的念想了。” “嗻。”石黔默恭恭敬敬的接过香囊,再不敢有任何奢望的退了下去。 第二百二十三章:撒泼 皇后被这忽然的一吓,身子越发的不好了,连续几个月都没有下床。且连带着昔年的旧疾复发,眼看着人就一天比一天的瘦了下去。 如贵妃身怀六甲,自然是不便侍疾的。再往下就是诚妃与庄妃了。诚妃因着从前的事儿,忌惮皇后几分,又少不了怨怼,每每看见皇后总觉得心里不舒坦。虽然面子上的功夫不得不做,可她心里到底也是明白的,皇后一样不待见自己,连同刘佳氏的信贵人。 所以能不往前凑,诚妃便尽量不往前凑,实在是没有法子了,她才会谨遵御医的吩咐,恭顺而疏离的伺候皇后服药而已。 庄妃也是苦恼不堪的,为能好好照料皇后的凤体,她不得不把笑薇送回了永寿宫。朝思暮想也就罢了,庄妃实在担心如贵妃自己有着身子,还得顾及六宫诸事,实在分身无暇。再累着可怎是才好。 心里不安宁,庄妃也实在不愿意一个人陪着皇后身侧。少不得唤了淳嫔与安嫔随着她一块侍疾。 可皇后实在厌恶安嫔至极,兼着病中心情动荡不安,情绪也十分不好。连带着就想起了从前淳嫔谄媚的嘴脸,对比今日的冷待,越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好似后宫里的人认定了她这个皇后形同虚设一般,而自己的心也越发的消沉不堪了。 荷欢奉了庄妃才煎好的药上来,低声的说道:“娘娘,您快趁热喝了吧。诚妃娘娘来了,正要换庄妃娘娘回去歇着。” “且慢。”皇后冷冷的哼道:“本宫就这么讨厌么?夜里没有妃嫔愿意侍疾也就罢了,这庄妃才侍奉了一早晨,下午就要诚妃来换,当真是越发的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这声音隔着门扇很是清晰,门外站着的几个人有谁会听不见呢。 诚妃轻轻闭上眼睛,无可奈何的忍下了这口气。庄妃犹如不闻,转身欲走:“臣妾好想去看看贵妃娘娘和小公主呢,只好委屈姐姐了。” “荷欢,你去请如贵妃来,本宫总觉得有些事是拖延不得了。”皇后清冷的声音,夹杂着一丝决绝,不容分辩。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还请您先饮下这碗汤药才好,总是有精神了才能说话不是。”荷欢到底算是乖巧的,知道不能与皇后硬抵,唯有想这样柔顺的法子。 “让庄妃进来,喂本宫进药。你且去吧,不得耽误。”皇后的算盘打得精细,一来么,这如贵妃也有六个多月的身孕了,待皇上回来也是不能侍寝的。二来么,之前的事儿好像是给媚贵人提了个醒一样,她已经有许久没来储秀宫走动了。 既然笼络不住这个心机颇深的媚贵人,皇后也不得不想新的法子克制她的恩宠。这后宫总是不能在出一位贵妃了。 脑海里浮现出过往的一幕一幕,以及如贵妃那张丝毫没有衰弛的笑颜,皇后的心颤抖的越发厉害。倘若皇上对如贵妃的恩宠丝毫不减,那么媚贵人若真成了贵妃,难保如贵妃不会被晋封为皇贵妃。更要命的,则是她腹中还怀着个小阿哥! 庄妃极为不情愿的走进来,脸上却没有半点不谨慎的神色:“皇后娘娘既然觉得臣妾侍奉得宜,连进药也让臣妾亲力亲为,又何须在这个时候惊动如贵妃。入夏了,天气炎热,贵妃身子不便,若是中了暑气可怎么好?” 诚妃也缓缓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信贵人。淳嫔与安嫔则一直在门外候着,并没有跟进来。她们心里也并非不知道皇后的厌恶,自然不会讨这个没趣。 皇后呵呵笑了一声,病中的容颜越发的憔悴:“如贵妃明艳绝伦,想来连老天也是不愿意与她为难的。又哪里有这么容易,会凭白的中什么暑气。何况她的身子一向强健,让人羡慕至极啊。” 都这么说了,诚妃知道皇后是打定了主意,便与庄妃笑说:“妹妹不必担忧,如贵妃也不是第一次成孕了,必然不打紧的。再说那媚贵人吧,先前小产了两回,身子金贵的不行,可到底在浮碧亭边吓着了,不是也好好的么。贵妃的福气到底也比贵人深厚得多,不打紧的。” 庄妃一听,不自觉的舒展了润唇:“姐姐不说,臣妾倒是快要忘了。那媚贵人到底也是为母则刚,连御医也说有滑胎的先兆,不到底是硬撑着两月没下床,就给保住了么!” 分明是在指责自己有故意使媚贵人滑胎的嫌疑,这话听在病中的皇后耳朵里,越发难以忍受。“庄妃到底是后来才入宫的妃子,难为诚妃你还是从王府走过来的人,怎的这点分寸也没有!” 这样责备的话,从皇后的嘴里说出来,倒是惊得诚妃神色一滞,忙不迭的就跪了下去。“臣妾多嘴了,请皇后娘娘恕罪。” “多嘴?”皇后一把推开庄妃递过药汤的手,一碗温热的中药顿时泼洒了出来,弄得庄妃手上身上皆是。那药汤子苦涩的气味儿忽然就扑鼻而来,呛的皇后险些呕出来。“你是要折磨死本宫才罢休么?” 横眉一挑,方才还冲着诚妃去的皇后,转首对庄妃翻了脸。“本宫是病了,可即便是病着,本宫也依然是后宫之主,是堂堂的大清皇后,岂是你们可以僭越,肆意凌辱的!” 庄妃懒得与她分辩,亏得药汤子已经不热了,否则这手怕是要烫坏了呢。既然她发威了,好歹也得给了这个面子不是,这么想着,庄妃便也跟着诚妃跪了下去。 信贵人连忙取了帕子来,想递给皇后拭拭嘴角,可见这架势,也唯有随着庄妃一并跪下。 门外的淳嫔看着颇为好笑,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三个人先后都跪在了皇后身前。好在自己和安嫔没有进去,否则还不得都跪了下去,和冰糖葫芦一串似的。 “臣妾哪里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皇后娘娘实在是多心了。”诚妃不悦,一口气顶着憋闷的难受。从前自己有用的时候,皇后的嘴脸可不是这样。如今人老珠黄,又不得皇上的恩宠,膝下无子可倚,娘家的势力也实在算不得雄厚。若此,不得皇后的看中也是必不可免的。 只是都这样落魄这样淡然了,为何还要处处受气,当真让诚妃恼火。 “这么说,倒是本宫冤枉你了?”皇后的脸色难看的不行,青白交加也就罢了,偏是眼角与唇角都情不自禁的颤抖着,好似一脸僵硬的死肉,生硬的扯出狰狞的表情。唬得人不敢抬头与她对视。 可这不过是厌恶与畏惧罢了,分毫的尊敬也没有。“来人!”皇后怎么会不知道她们的心思,愤懑的险些闭过气去:“给本宫脱了诚妃的鞋去,赏笞板。” 庄妃险些笑喷出来,尽管她知道这不是一件好笑的事儿:“皇后娘娘,您是否病中身子不适啊。那笞脚心的刑罚仅仅是内务府教训不听话的宫婢的,在您面前跪着的可是堂堂的妃主!即便您生气,也不得不顾及皇上的颜面,宫嫔怎的受这样的凌辱?” 皇后一把抓起方才庄妃搁在手边的药碗,猛然朝着庄妃砸过去:“本宫是皇后,本宫会不清楚大清律法么?还要你在这里提点训诫,庄妃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吧?”心里暗恨的,是庄妃拿皇上来压制自己。 显然是所有人都知道她这个皇后并不得宠,显然是所有人都没把她放在眼里。皇后忽然觉得很憋屈,为什么兢兢业业的斗了这一辈子,最终还是要这样一败涂地的死去。“都聋了是不是,本宫的话全都听不进去了?” 门外立着的内侍闻声,再不敢僵持,乖乖的走了进来。 “连同庄妃的也一并给本宫剥了去,两个人都赏!”皇后含了一缕暗恨,面目冷清,总算是尽现威严了。 信贵人唬得不轻,想着求情,却被诚妃严厉的眼神吓的缩了回去。其实她心里也明白,这个时候求情,皇后怎么会听得进去,只能多一个人一起受罚。 门外的安嫔急的跳脚,怎么如贵妃还没有来,若想要阻止这一切,只怕唯有如贵妃一人能及了。 内侍道了一声得罪,迅速的将跪着的诚妃、庄妃花盆儿底儿的鞋履剥落,露出两双洁白的薄袜。此时,也正好有奴才取了笞板呈上来。 诚妃的脸上,一半是怨怼一半是屈辱,恨不得扑上去撕咬皇后,大不了一起死。也总比这样的凌辱让人痛快。庄妃高傲的仰起头,双目喷射出灼热的火焰,似要将皇后吞噬没入熊熊燃烧的愤恨火海之中。 皇后则敛没了方才的盛怒,越发的从容平稳,似笑非笑间满满都是得意:“这样炎热的天气,还带着薄袜受刑,岂非是本宫不疼你们了。” “别欺人太甚。”诚妃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似抱着必死的决心了一样。 门外的淳嫔算了算时辰,如贵妃也该到了,想着不能再耽搁了,于是飞扑一般的冲了进来:“皇后娘娘,臣妾愿意代替两位娘娘受刑,求您惩罚臣妾吧!” 第二百二十四章:先下手为强 淳嫔算得极为准,果然在她痛哭流涕的一番哀求之后,如贵妃以绝对威严的姿态,在一行人众星捧月的簇拥之下,从容不迫的走了进来。想来自己颇费心思的戏码,如贵妃都看得一清二楚。总算是没有辜负皇后娘娘的折腾。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她不是要替人受过么,先紧着她来。”皇后的声音略微颤抖,只因气急败坏所致。见是如贵妃走了进来,不由嗤鼻一哼:“看来贵妃来的正是时候了,莫不是也想着为旁人求情,或是甘愿代人受过吧?” 如似乎没有听见皇后说什么,兀自浅浅的屈膝,冷静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坐吧。”皇后大有不服气的架势,声音依然颤抖:“荷欢,还愣着做什么,给如贵妃看座。贵妃身子金贵,若是有什么闪失,本宫可担待不起。” 庄妃回首不经意的睨了如一眼,见她的脸色很柔和,双颊绯红如霞神清气爽的,不免稍微稍微放心。“皇后娘娘劳动贵妃前来,难道仅仅是为了看臣妾等受罚么?” 诚妃恨得牙痒,若不是贵妃来了,这会儿八成已经挨了打了。挨打也就罢了,偏是这么折损尊严的刑罚,皇后这分明是要逼着自己去死。这一世受的羞辱也不少了,到了难道还要这样颜面扫地的离去么? 心里一委屈,眼圈便红了起来。诚妃好不容易才忍着没有哭出来,为的也就是这仅有的一点尊严了。 “本宫唤贵妃来,自然有本宫的话说。实在不必劳动你操心。”皇后虚了虚眼,愤然剜了庄妃,复又对内侍道:“动手吧!淳嫔不是想要替人受过么!” 若说方才哭哭啼啼的样子,是做给如贵妃看得,那么这会儿如贵妃既然已经在眼前了,淳嫔倒是豁出去了。不卑不亢的仰起头,欣然微笑:“多谢皇后娘娘成全。” 如未必看不出淳嫔的心思,虽然不喜欢,却也不至于反感。毕竟有她这样虚以委蛇的人讨好,才令得诚妃与庄妃没有及时的受责。总算是做了一桩好事儿。 这么想着,如心里微微好受了些,假的东西看多了,连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了。“皇后娘娘要训诫宫嫔并无什么不妥。只是碍于本宫有着身孕,实在见不得这些吵吵嚷嚷的场面,还请皇后娘娘待臣妾走了再罚不迟。” “哦?”皇后冷冷的笑着,越发显露出心中的不满,就连眼尾的细微看上去也是甚为明显:“这么说,倒是本宫扰攘了你安胎喽?这样的罪名,漫说是我这个当皇后的,即便是后宫所为的宫嫔加在一起,也难以承担呵!如贵妃这是要让本宫万劫不复么!” 一手递于芩儿的掌心,一手微微托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如缓慢而不失端庄的落座。极尽凉薄的笑着,好似根本没把皇后放在眼里:“皇后可真会说笑话!什么‘万劫不复’啊,您不是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么?威重而严肃的训诫身前跪了一地宫嫔,果然是母仪天下的风范,哪里有半点万劫不复的迹象。 何况,臣妾孕中种种不适,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还要照顾公主、处理后宫诸多事物,顾着媚贵人的龙胎……咳,这些琐碎事儿加起来,怕是连午睡的功夫都抽不出来,还怎么顾得上筹谋算计,让皇后娘娘您万劫不复啊。 还是您自己病中身子不适,头脑也发懵了,以为人人都想要加害你呢!” “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敢诅咒本宫病势危重!”皇后的脸上,忽然腾起红热,直烧到耳后。“别以为你怀着皇上的骨肉,本宫就拿你没办法了……” 皇后一句话哽在这里,只觉得肺都快被顶穿出洞来了。荷欢见皇后真的避气了,忙凑上前去抚了抚皇后的背脊:“娘娘您息怒啊,您要顾着自己的凤体啊。娘娘,您消消气吧……” 沛双见此情形,不觉抿着唇低头偷笑,皇后大抵不会又翻白眼了吧!这回能亲眼瞧见,到底比听小马子吆喝逗笑。 芩儿目光敏锐,一眼就看穿了沛双的小心思,不觉虎着脸瞪了她。意在告诫她不要这么放肆,以免多生事端。 “皇后病中,听不出所指,也并非有什么不妥,只是臣妾必得向您解释清楚,方才所言是“威重”,威严的威,而并非病情危重的危。您若是因为一字之差,怄坏了自己的身子,那就真是不值当了。”如说完话,轻柔的唤了一声芩儿:“诚妃与庄妃也跪了好些时候了,夏日地气潮湿,快扶了起来再说吧。 要真是都病倒了,还有谁能来侍疾呢。堂堂的中宫皇后,身边来能帮衬上手的宫嫔都没有,岂非让人笑话了。” 这句话犹如一声惊雷,震得皇后即刻清醒了过来。如贵妃分明是嘲笑自己不得人心,如今来能替自己分忧的人都没有!光会发脾气有什么用,也丝毫不能撼动她钮钴禄如分毫。 “正逢臣妾也有些事要请皇后娘娘的懿旨。”如见皇后似乎稍微镇定了下来,便不预备再多费口舌:“芩儿,拿去给皇后娘娘瞧瞧。” 芩儿微微点头,从身后的乐喜儿手上接过一份册子,恭敬的走上前去。荷欢垂首,谨慎的从芩儿手里接过册子,才转交到皇后手里。 “索绰罗氏荣心,章佳氏碧凌,伊尔根觉罗氏翘姿……”皇后看着清一色的名单不由得怒火中烧:“如贵妃早有准备么!难怪这样不急不躁的就来了。本宫当真是小觑了你。” 如含笑轻轻的点了点头,轻柔的言语更似一阵柔风习习而过:“为皇上皇后分忧,本就是如的本分,更何况,皇后娘娘您身子不爽,劳心训诫宫嫔已经很辛苦了。臣妾又怎么好意思再给您添乱呢!名册是内务府斟酌上来的,数十位。臣妾一一过目拣选,留下这最后十人,请皇后斟酌。”皇后顿时哑然,连自己心里惦记什么,如妃也是一清二楚的,早有防备。不用说,这些名单上的女子,若非是与如贵妃本家有牵连的,便是与其亲眷有干系的。亦或者是与诚妃、庄妃的家族盘根错节也未可知,自己到底被动了。 恨身子不争气倒是其次,皇后只觉得无论多么辛苦的隐忍,多么辛劳的筹谋,到底也都不过她钮钴禄如的诡计多端。有些心灰意冷,皇后重重的将名册摔在了地上:“如贵妃既然已经安排的妥妥帖帖了,又何必来请示本宫。” 诚妃才起身,听了皇后这一句话,少不得讥讽道:“正如皇后娘娘您所言,您是堂堂的大清皇后,中宫正主,不向您请示岂非成了僭越。如贵妃即便腹中怀着皇上的骨肉也必然不敢僭越了您的尊贵身份啊。自然是要请示了才能安心的!” “本宫又没有问你,你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皇后对上诚妃的眸子,愤懑不已:“你可不要忘了,当初是谁提议你顶替了你姐姐诚妃的位分!”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提携之恩。”诚妃顺着皇后的话,欣然的福了福身:“既然一切都在娘娘您的掌控之中,您又何必与臣妾置气了。不早早都是您安排好了的么!” 庄妃噗嗤一笑,只觉得这会儿听起来才有滋味:“还没谢谢淳嫔妹妹呢!替本宫与诚妃姐姐受过,是委屈你了。” 诚妃与庄妃近旁的丫头忙低着头替她们重新穿好了绣鞋,复又请无声息的退去了一旁。 明显一屋子都与如贵妃是一丘之貉,皇后当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本宫乏了,都跪安吧!”一肚子的火没撒出去不说,反而便宜了如贵妃那个贱人。皇后恨得犹如千万只猫儿一爪一爪的抓挠自己的心。 “淳嫔,你还不谢谢皇后娘娘宽恕了你么!”如适时的提点了一句。 淳嫔顺势恭敬的伏地叩拜,柔顺道:“多谢皇后娘娘开恩,多谢娘娘恕罪。”谢罢了恩,淳嫔便自行起来,穿好了绣鞋,也跟随着众人一并簇拥了如贵妃退了出去。连同门外立了许久的安嫔也一起退了下去。 方才还喧嚣不止的储秀宫,一下子就冷寂了下来。皇后愤恨的无法可行,只恨不得钳住如贵妃的脖颈一起死了才好。 荷欢见皇后百般的难受,不由得慢慢走上前来,自言自语般道:“奴婢听闻从前的康贵人是一直在京城里长大的,根本不懂水性。一个生前便不懂水性的人,何以死后能于水中吓唬人?到底很是奇怪!” “不会水性?”皇后微微愣了愣神,好半天没顾上生气。再开口的时候,只吩咐了荷欢:“去请三阿哥入宫来。本宫想见见他了。” 荷欢点了点头:“奴婢这就让人去送信儿。” 走出了储秀宫,庄妃才顾得上问如:“贵妃可是知道皇后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如颔首:“月余前皇后就提及过,也是那个时候,我便开始筹备了。” “很好哇,不管怎么说,这是如贵妃的心意,不是她皇后的。”诚妃眸中闪过一丝哀怨的光芒:“皇后除了诞育了两个阿哥,便再没有旁的了。还当她是昔年貌美的侧福晋么!” 第二百二十五章:萌动 庄妃抱着笑薇,倚在软榻上和如说话,如的手就没闲着,一直不住的编着红绳结,十指如葱白柔荑,动作捻熟的绕着红线,看得人眼花缭乱。 “孕中你也闲不住,这样的活计让底下的丫头去做也就是了,偏还要自己费神。笑薇,瞧你额娘啊,真是不怕累着。”庄妃似说着如,却又与笑薇笑容相映。 如停下手上的活,对庄妃道:“这个连心结是编给笑薇的,她身上的玉佩还是你陪嫁的东西,流苏却陈旧了些。待会儿我编好了,你给她换上新的。” “多谢额娘。”笑薇乖巧的应声:“母亲,笑薇喜欢额娘编好的连心结。” “好,那等你额娘编好了,母亲就给你换上。”庄妃宠溺的抚摸着笑薇雪白的脸颊,只觉得如水般滑嫩,让人心疼:“只要我们笑薇开心就好。” 芩儿捧了一大跌酥软奶糕上来,逗着笑薇道:“小公主快瞧瞧,这是什么?” “呀,奶糕!”笑薇咯咯的笑着,十分纯真的样子:“额娘、母亲,笑薇想吃奶糕。” 不待如开口,庄妃已经点了头:“让芩儿姑姑陪着你,却小几上吃。” 笑薇高兴极了,从庄妃的怀里挣脱出来,就着沛双的手落下地来,便一蹦一跳的跟着芩儿走去了小几。这也便罢了,正在如与庄妃看着她笑弯眉眼的时候,小公主忽然停下了动作,转回身恭顺的福了福:“多谢额娘、母亲,那笑薇不客气了。” 如与庄妃着实一怔,忽然又朗声大笑起来,笑薇也咯咯的笑的很甜美。 也唯有在这个时候,庄妃才觉得自己是幸福的,这一世都没有辜负。如岂会看不透她的心思,更何况她眼角的泪光是那么的明显。“姐姐没白疼笑薇,她与姐姐是真真儿的连着心呢!” “也是托了你的福。”庄妃笑着泯去眼底的泪光,坦然道:“若不是有笑薇,我这些日子该怎么熬过来,真不敢想象。” 如垂首,又绕了绕手里的红丝线:“宫里女子的命数,大抵都是如此吧。好不好过,总是在于自己的心,旁的姐姐也不要多去想了。” “三阿哥入宫的事儿,你知道了么?”提及这个话题,庄妃敏感的想起了皇后。“眼看着皇后就要无依无靠了,到底还是血浓于水,当儿子的看见额娘病的这么辛苦,难道就不会心软么?更何况,你真的相信三阿哥绝无谋逆之心?那可是皇位啊……” “姐姐。”如略微抬起头,睨了一眼正吃得起劲儿的笑薇,复又垂下头去:“旁人心中怎么想的,如实在不愿意顾及。有了笑薇,有了腹中的孩儿,已经足够了。” 庄妃没有如这么好的心气儿,冷笑道:“只怕是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皇后本是想要与媚贵人联手与你抗衡,却不想从中生出见鬼的这桩事儿来。非但没有联手,反而使得媚贵人恨透了皇后。加之如今你这一胎,又极可能是个阿哥,皇后怎么能不恨呢!” “好好吃。”笑薇大大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细缝儿,满脸都是小粒儿。如看着芩儿半屈膝柔和的擦着她的小脸,不觉心头柔软:“皇后不过是以己度人罢了,害怕本宫要以腹中的骨肉谋夺皇位。其实就算没有本宫腹中的骨肉,皇上的心意也是格外的坚定了,能继承大统的,唯有二阿哥一人。” “但愿你心里永远会这么想吧!”庄妃总觉得,若是自己有了自己的阿哥,也一定会觊觎皇位。更何况是万千恩宠于身的如贵妃呢!明明就已经得到了皇上的心,与皇上的阿哥也必然会因此而更得皇上的宠爱。 那么……成为将来的储君,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儿么?难道年轻的时候屈居皇后之下为妃为嫔不辛苦么?将来还要以太妃之尊,葬于皇上身侧,而不是堂堂的一国之母? 有些入神,庄妃略微的沉下了头。 如猜到她在想什么,不觉苦苦的笑了笑。“皇上日理万机,总有看不完的折子,前朝人心难测,防不胜防也就罢了。连同后宫也是如此,姐姐难道会不清楚么?” “这倒是呢,皇上凭白的遭了后宫多少算计呵。远的不说,单说昔日的定嫔,竟然伙同太监给皇上带……”倒吸了一口凉气,庄妃没敢宣之于口。 如的脸色也暗淡了几分,脑子里闪过了过往种种的情景,不免怨恨:“若是从前,我早些看清楚李氏的真面目就好了。她算计了皇上皇后,算计了我,这些或许都没什么要紧,可她竟然还算计了栾儿的命去……” 庄妃自觉失言,少不得灿灿的陪着笑:“瞧我这是说什么呢,好端端的提那些不开心的事儿,让你难受了!” “额娘,栾儿是谁?”笑薇许是吃饱了,眨巴眨巴着眼睛,好奇的就跑了过来:“笑薇怎么没见过?” 如弯下身子,轻轻抚了抚笑薇红润的脸蛋儿,亲昵道:“栾儿也是额娘的孩儿,是你的亲姐姐。可惜很小的时候…,就没了……不然她也会和你一样可爱聪明。” 笑薇并不明白额娘口中所说的没了是什么意思,只是她能隐约感觉到额娘的笑容不那么好看了,于是只默默的点了点头。 庄妃不由长叹了一声,好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和玉娘娘一样没了么?”笑薇终究还是没有憋住话,眨巴着眼睛忧伤的问道。 庄妃摆了摆手,召唤了笑薇过来,双手将她捧进怀了:“玉娘娘和你栾儿姐姐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相互作伴,日子就不那么孤清困苦了。这些你还小,慢慢长大就会明白了!” 如百感交集,说不是什么滋味,只是灿笑着,默默点头。 “你说媚贵人的胎,真的不稳固么?”庄妃忽然就冒出了这句话:“还是她存心散布谣言,为了避开皇后的‘笼络’?又或者不过是韬光养晦,暂避锋芒?” 如将编好的连心结递给庄妃:“是不是,总归要亲自瞧过了才安心。” 庄妃拿着连心结笑的合不拢嘴:“笑薇你快看,你额娘的手,真是灵巧。这个连心结好看极了。”边说着话,庄妃边在笑薇身前比划了比划。“等下母亲就给你换上,喜欢么?” 红扑扑的脸蛋儿透着欢喜,笑薇一个劲儿的点头:“多谢额娘,笑薇喜欢。母亲,你一会儿就给笑薇换上吧!” 庄妃慈爱的眼神,似乎一直没有离开笑薇,可分明却是说给如听的:“那就好办了,我也许久没去瞧过她了,诚妃姐姐也是个热心的,必然愿意陪我走这一遭。” “那是最好不过的了。”芩儿笑着为庄妃奉了热茶:“奴婢总觉得鲁御医的医术精湛,未必不能做的到滴水不漏。可皇宫里的医术精湛的御医,未必就只有他一人!” 庄妃笑颜如花,格外的爽朗:“如贵妃身边的,可都是最好的人儿了。姑姑心清若水,自然什么都看得透彻。”说着话,庄妃不觉唤了花儿来:“时候也不早了,你去备车辇,再请诚妃来咱们宫里品茶叙话。” 沛双笑眯眯的握了握笑薇的手,略有些不舍得:“就让奴婢送娘娘和小公主回宫吧!” “也好。”如允诺,笑意吟吟道“笑薇要听你母亲的话,可不许顽皮。” “是,额娘。笑薇会听话的。”笑薇微笑的模样,像极了孩提时的如,一样的纯美天真,眸中没有一点杂志。 偶尔看着她的时候,如会想起那时的自己。只是她怎么也无法预料,很多年后的这一天,她早已是双手殷红染满了鲜血的如贵妃了。 翌日,诚妃果然应邀,一大早便守在了长春宫门外。待到庄妃来的时候,她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妹妹来迟了,让姐姐在这里枯等。”庄妃歉意的赔笑:“笑薇太粘人了,总要我看着她才肯用早膳。早知道,就让姐姐先去永和宫歇会儿了。” “不碍的!”诚妃亲和的握住庄妃的手,坦诚道:“平日里不是坐着就是倚着,难得能出来走走,透透气,不是很好么!何况,又是来瞧这一位……” 花儿微微走近,小声提醒:“娘娘,是陈御医来了,您瞧。” 顺着花儿的声音,庄妃与诚妃不约而同的回望了一眼,果然是陈御医来了。没瞧见鲁天,两个人均是很欣慰。 “诚妃娘娘吉祥,庄妃娘娘吉祥。”陈御医恭敬而郑重的行了礼。许是年纪的缘故,他看上去显得略微严肃了些,面容平和而没有过多的表情。 诚妃刻意问了一句:“怎么是陈御医你来了?媚贵人的龙胎不是一直由石御医照料么?” 陈御医本也是伺候皇上的老人儿了,因着年纪的缘故,未随圣驾出巡,到底也是极为稳妥的。“回诚妃娘娘的话,鲁御医今儿告假,便由老臣来为玫瑰热请平安脉了。” 庄妃很是满意:“那很好啊,陈御医德高望重,媚贵人必然安心。平身吧。给贵人请脉,可不能耽误了时辰呢!” 第二百二十六章:不济 “贵人,不好了。”紫佳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喘着气道:“庄妃娘娘和诚妃娘娘带着陈御医来了。奴婢并没看见鲁大人的身影……” 媚贵人平稳的躺在床上,慵懒的睁开眼睛,慢条斯理说道:“该来的总会来,你当如贵妃能容得下本贵人腹中的孩儿么?好与不好,不再她瞧不瞧,事实就摆在眼前,陈御医自然明眼人……” 紫佳的双眼泛起红意,悲伤不已:“奴婢就是怕如贵妃得悉贵人您腹中胎儿不稳,存心使坏……鲁御医不是说了么,贵人已经失了两个孩儿,若是再有闪失,只怕往后再不容易成孕了……” 这话刺心,媚贵人听着不由红了眼圈。可再想一想,她要保住这个孩子不是为了皇帝,而是为了自己的恩宠与鲁天。若是以后都不会有孩子了也没什么要紧,只要顺利诞下这一胎也就好了。 诚妃与庄妃先后走进内亲时,媚贵人才缓过神来,睁开空洞的双眼,她有气无力的开口:“臣妾实在无力起身,未能行礼,还望两位娘娘恕罪。” “可怜见儿的。”诚妃拭了拭额头上的薄汗,兀自往里走:“你身子好,比什么都要紧,旁的事儿也就别理会了。” 庄妃也是自顾自的落座,轻声唤道花儿:“关上门,别让外头的热气进来,媚贵人身子较弱,室内又不能用冰,看暑气袭了身子该可怎么是好!”待到花儿从命关好了门,庄妃才继续说道:“陈御医,既然你来了,就替媚贵人请个平安脉吧。没的让本宫与诚妃姐姐担心。” 陈御医应了声,便让跟随的小太监打开了医药箱。取了雪白的帕子轻轻走向床边。 紫佳扶好了媚贵人的手,瞧着那帕子盖好,才推开身子。 “得罪了,贵人。”陈御医略显严肃,眉目紧锁,依然没有过多的情绪外泄。 媚贵人的心,依然很是平静的。鲁天已经想尽了一切法子保住这个孩子,若是还算稳固,她又怎么会连床都不敢下呢! 片刻之后,陈御医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恕臣直言,贵人小主先前滑胎身子本就未养好,加之又受惊过度,伤心心神,致使胎儿震动,越发的不稳了。若想保住此胎,只能安心静养,甚至不能轻易下床走动。直至以针灸之法引正胎位,胎气稳固之时。” 一席话说的媚贵人透心凉,纵然她不是第一次听见了,可心里依然难过。这是鲁天的孩子啊,她和鲁天的亲骨肉,或许这一世能为鲁天做的,也唯有诞下这个孩儿了。泪水无声无息的流下来,媚贵人连抬手抹去的力气也没有了,除了疲惫,她无法形容此时的感受。 庄妃点了头,似有不忍,缓缓说道:“这样吧,陈御医你的针灸之术精湛独到,连皇上提及也赞不绝口。就由你与鲁御医一并照顾媚贵人的龙胎,直至平安生产之日。唯有这样,皇后病中才能安慰些。” 不提及皇上也就罢了,庄妃非借着皇后发难,满心委屈的媚贵人更觉得气息不顺。“劳动陈御医照拂臣妾及腹中骨肉是臣妾的福气,感谢庄妃娘娘的美意。也请娘娘代臣妾谢过皇后娘娘,如贵妃娘娘。臣妾身子转好,必当前去请安。” 诚妃咂嘴,不免感叹:“真是个玲珑心思的可人儿啊。自己这样难挨,还惦记着皇后与如贵妃,难怪皇上喜欢你。” 挖苦揶揄的话,能如诚妃说的这般真诚的,后宫里想来也没有几人了。媚贵人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努力笑道:“劳动两位娘娘如此的恩恤,亦是臣妾的福气。臣妾出身低微,却不想能得如此的照拂,当真无以为抱,紫佳扶我起来,我要向两位娘娘叩头谢恩。” 庄妃心想,这样虚伪做作的样子,只怕换作旁人连看都是不敢的,她完颜苏拉却演绎的如此纯真,直叫人反胃,,也算是天大的本事了。本该阻拦,可庄妃实在恶心的厉害根本懒得开口。 诚妃自然也是难以消受,半晌没有话说。唯有紫佳哭腔劝道:“贵人,您身子弱,万万不可起身啊,让奴婢向两位娘娘叩首谢恩吧!您可要保重自己与龙胎啊!” 不到迫不得已,诚妃也不想当这样的好人。只是庄妃性子拗且刚烈,必然是说什么都不会顺着媚贵人做戏的。也只好自己来扮笑脸了,诚妃这么盘算着,少不得上前几步,落座于床塌一边,轻轻握住了媚贵人柔软的手。 “苏拉妹妹,你的心意本宫同庄妃自然会带给皇后于与如贵妃。只是你自己身子不好,就别逞强了,能平安的诞育皇嗣,就是最好的报答,姑且静心歇着吧!” 媚贵人含泪点头,却松脱了诚妃的手,吃力的伸入鸳鸯织就欲双飞的金丝软枕之下,摸出了一支珠花。“庄妃娘娘,请您过目。” 诚妃不明所以,神情愕然的睨了庄妃一眼。 庄妃淡漠看了一眼媚贵人手中的珠花,顿时脸色大变:“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你从哪儿弄来的?” “那日皇后娘娘受惊,臣妾心中疑惑,时候让人去瞧瞧可有什么不妥的。不成想就在桥面不起眼的一处,发现了这支珠花。娘娘可认得,是何人所有?”媚贵人从庄妃不同寻常的脸色,看出了症结。可到底还是不甚明白! “不过是一支普通的珠花,到底没有什么不同!”诚妃轻叹:“庄妃妹妹,咱们还是回去吧,别妨碍苏拉妹妹修养了。” 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庄妃笑意盎然:“也是呢,说了这好一会儿的话,也乏了。” 紫佳暗自庆幸到底没出什么乱子,就将两位妃主打发了去,不由欣喜。这样容易就将瘟神送了出去,总算有安稳的日子过了。 步出了长春宫,诚妃见庄妃依然握着那珠花,奇道:“究竟是什么,让庄妃妹妹你这么难以放下?”话一出口,诚妃自己似乎也想起了什么:“难道?” 庄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略微平复了自己的心绪,才展露笑颜:“不瞒诚妃姐姐,先前我成孕之时,从城楼滚落下来小产,最可疑的便是安嫔这一支珠花了。九十九颗圆润的小珍珠穿成的,是皇上赏赐的……。” 没有再说下去,庄妃重新看了看手里握着的珠花,红着眼眶道:“可惜珠花散了,剩下的这几片花瓣上的珍珠,寥寥无几了。安嫔能把这个物件搁在浮碧亭,要本宫认出这东西是她所有,触动情肠,使媚贵人更加确信她与皇后联手,当真是恨透了皇后的。也算是用了心思的。” “往事不堪回首,妹妹你又何必搁在心里委屈了自己。”诚妃想起自己诞育的大阿哥,也觉着忍不住泪水。“皇宫里想养大一个孩子,真是太难了。本宫的大阿哥若是还在,也该有自己的孩子了……我就是弄不明白,她已经顶了我的恩宠,为何还要害死我的孩子啊?” 听了诚妃的话,庄妃只觉得自己遇上的算不得什么事儿了。即便是没有从长阶梯上滚下来,也指不定遇上这样那样的事儿呢。那个孩子或许根本就保不住,与其吃苦,不如不来趟这一遭浑水。兴许少受罪! 想着想着,心里竟然也敞亮了几分:“姐姐别伤心了。如今不是也挺好的么?您才是诚妃娘娘,是诞育大阿哥的妃主。旁的不那么重要了。” “皇后可恶,后宫人尽皆知。咱们明里暗里的,不知道吃了她多少的亏。现在安嫔不惜牺牲自己,也要将揭穿皇后的真面目,只盼着皇上能认得清些。”诚妃没有宣之于口的话,则是如贵妃最好能顶替了皇后的位分,那便皆大欢喜了。 庄妃品着,到底也是明白的:“走吧,咱们去永寿宫陪着贵妃说说话,眼看着贵妃的龙胎也快有八个月了。这会子最是累的时候呢!” 诚妃点了点头,挽着庄妃的手一并往永寿宫去,顺手将她掌中握着的珠花拔了出来,扬手就扔的老远:“过去了,便不要再想了。若是日日纠缠那些伤痛,日子就更难熬了。人们总说,红颜枯骨,不都是为着心结所困么。 其实看明白了,我总是觉得,红墙内外根本没有分别。在哪里,都无非是这样的日子。若是实在要说有什么不同,便是我们的夫君,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男子。再无旁的了。” 这一番话,是诚妃这些年的领悟,几度大起大落,她看透了人世间的丑恶,可谓心如止水。若非又经手了皇后的折辱,或许她真的能放开仇恨了。可惜,人总是狭隘的,为着一口气都好,不愿意把自己逼入绝地。 “你觉得依如何?”诚妃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庄妃不慎明白,知道:“平日里端庄得紧,看着总不爱说话似的。总算是很淡泊的性子,熬得住寂寞。” 诚妃抿着唇,浅浅的笑了。“熬得住寂寞,对后宫的女子来说,实在太要紧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意外收获 信贵人怔怔的跪在地上,以一种异样空洞的目光,怅然若失的望着端坐的诚妃,好半晌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诚妃此时,已算得平静。看着信贵人新柳色的衣裙跪的起了些褶皱,不免哀叹一声:“你起来吧,左右不过是本宫的心意,若你不肯只管回绝了便作罢。强扭的瓜不甜,唯是可惜了你这一世的际遇。” “可娘娘您的心意,果然会如您所说的一样,善罢甘休么?”信贵人不肯起来,并非是不想起来。凭她的猜想,也知道诚妃必然不肯就这么算了。“若论气节,依自问念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还懂‘不向曲中求’的道理。皇上心里从来就只有如贵妃,依没有半分嫉妒之意,也同样不奢望君恩似水。 皇后娘娘身边从前是淳嫔,如今果然是少这么一个能帮衬上手的人,却不会也不该是依。求娘娘看在依也是刘佳氏女儿的份上,就饶过臣妾吧。宫里这滩浑水,依不屑也不愿去趟。” 砸了咂嘴,诚妃心里是很不理解的。“依你有这样的骨气,何不用在正经的地方?为妃为嫔,陪王伴驾,难道不是宫里女子心之所愿的事么?若是把你这份儿血性溶进几分野心,恐怕这番话就得另说了。” 想了想从前的事,诚妃又细细的端详了眼前的人儿,心绪不宁。“若是本宫如你这样年轻貌美,还有得宠的资本,今日也不会来求你这一遭了。如贵妃娘娘对我有救命之恩,眼下她虽然看似恩宠集身,可储君之争本就是血性的杀戮,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你不为我,也要替贵妃想想啊。” 泪珠子宛如无力一般,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信贵人真心要说上几句凉薄的话:“不错,贵妃娘娘是救过您的性命,那又如何?可关乎江山社稷,又有谁不是自私的。诚妃娘娘,您是依的族姐,唤您一声姐姐,求您可怜臣妾这一回吧。 本就是世俗之外的人,心里根本就没有这四方的皇宫天下,您有何必强人所难?若非要我争宠,来日必没有命。况且,这一份浅薄的恩宠,已经害死了那么多人,实在不能继续痴迷下去了。依盼望着姐姐您能迷途知返,早早抽身才好哇!” 诚妃的心倏忽一颤,凝视着眼前心意已决的刘佳依,半晌没有说话。她到底还是太天真了,后宫里哪儿来的安身立命之说啊! 即便是如今不得宠,不去争,那日子也浑不好过的。若非还有个当妃主的姐姐,漫说是内务府的那帮欺软怕硬的奴才了,就连自己身底下的几个,也未必压得住。 其实诚妃心里也很矛盾,刘佳氏送入宫来的女子,也唯有她与依还苟延残喘着。真就要为争朝夕而令她犯险么?“那一日,皇后如何羞辱本宫与庄妃,依你也看见了吧?都说物伤其类,咱们这些孤年寡宠的宫嫔,就如同那寒冬里的梅花一样。 旁人看着或许是很香很美的,可那刺骨的东风,无情的霜雪那一样不是冲着咱们来的。这是个绝佳的好机会,是最合适你潜伏于皇后身边的好时机。唯有知己知彼,才能真正的稳固了如贵妃的恩宠。贵妃宅心仁厚,必然不会亏待咱们刘佳氏的。” “姐姐……”信贵人泪流满面,哽咽道:“求您,就让臣妾活着自己心中的那片净土之上吧。旁的事,臣妾当真不愿意驻足,不愿意理会。您就当臣妾软弱,懦弱,没有出息好了。本来入宫,也是臣妾顶替了您的位分,到底这恩宠,从来就不是依的。” “烂泥扶不上墙。”诚妃含恨起身,胸腔里满满是腾起的怒火。“既然你不愿意,本宫也绝不勉强,只是若没有我的照拂,你可知在宫里的日子根本寸步难行啊?现下,你还能住在这华贵的翊坤宫与淳嫔相伴,倘若连翊坤宫也容不下你,又当如何?” 信贵人只觉得好笑,这样软硬兼施的作风,似乎才是诚妃应当有的手段。“多谢娘娘提点,若是心中安乐,处处皆是安乐。娘娘无须为依忧心。” 花丛紧忙送了盛怒的诚妃离去,待人上了肩舆,才又转回来瞧自家贵人。“诚妃娘娘都走了,贵人您怎么还跪着?奴婢扶您起来!” “当我不知道姐姐她是受了皇后的羞辱,这才要百般的胁迫我么!”信贵人缓缓拭去脸颊的泪水,幽然叹息:“花丛啊,我只怕咱们平静的日子就要到头了。” “奴婢许是目光短浅,总觉得这安宁的日子也不过如是。”花丛敛着哀伤,连连叹息不止:“其实贵人您心里是不是有旁的什么主意啊。皇后娘娘与如贵妃娘娘之争,咱们实在不必理会。可恩宠却不能没有。纵观古往今来历朝历代的宫嫔,能笑到最后的,必然都得有自己的依傍。您也不能不为自己打算……” 信贵人抬起头,忽然发觉天色暗沉了下来。方才还是艳阳高照,这会儿便阴云密布了。“走一步算一步吧。谁也无法预料将要发生的!” 说来也巧,诚妃才从翊坤宫出来,还没走多远,就看见一群小太监追这着个人,满处的乱跑。“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不知道宫中最忌讳的就是奔跑么?虽然皇上不在宫里,可若是冲撞了哪位主子、小主的,可怎么是好?露儿,你去瞧瞧,到底是哪个宫里的奴才这么大的胆子。” 露儿紧着召唤了两名侍卫过来,吩咐道:“娘娘的话没听见么,快去把他们都叫过来。青天白日的,这是要作死么!” 侍卫们腿脚麻利,加之又是诚妃的指令,事儿办的也很利落。方才还疯魔一般的小太监们,这会儿全都耷拉下脑袋压过来了。连同被追赶的那个人也一并扭了过来。 “娘娘,这不是媚贵人身边儿的子么!”露儿认出了那被众人追赶形同癫子的小太监,正是长春宫伺候媚贵人的。 诚妃细细一看,虽然衣衫褴褛,发辫松散,脸上也尽是灰尘,却果然是子。“倒是真的。”心里有些奇怪,堂堂长春宫执事的内监,竟然被一群小太监追赶的无处躲避,这分明是有内情啊。 “姑且先别说话了!”诚妃扫了一眼,不远处正是如贵妃的永寿宫,想来此事也唯有贵妃才能拿主意。“一并押去如贵妃宫里再问不迟。” 子一听这话,脸一下子就变了色。“诚妃娘娘,奴才不过是与几个小太监追逐玩笑罢了,触犯了宫规情愿进慎刑司领罚。如贵妃娘娘如今身怀有孕,就是借给奴才十个胆子,也不敢惊扰贵妃娘娘安胎啊。求诚妃娘娘您就饶恕了奴才等吧。” “少说废话。”诚妃看了看天色,越发的阴沉唬人,心想多半是要下暴雨了。“惊扰了贵妃,自然有本宫顶着,害怕这天塌下来能压死你了么!” 侍卫们得令,将一众人押往永寿宫去。诚妃警惕道:“露儿,你先去给永寿宫的芩儿姑姑送个信儿,本宫这样贸然前去,若是有个什么不妥的,还望她能在如贵妃娘娘面前,周全几句。” 信儿送到永寿宫,芩儿一刻也不敢耽搁,随即便转禀了如贵妃。 如听着也蹊跷,只唤了露儿来。芩儿知晓主子的心意,便追问露儿:“追赶子的那帮子奴才,你可认得是哪个宫里的?” 露儿向如贵妃行过礼,才恭顺的回话:“奴婢看着都是脸生的,隐约有一个似见过。好像也是伺候在长春宫的内监,叫冯山的。” 沛双一听这话,不禁笑了起来:“这是闹内乱不成么?自己宫里的追打起自己宫里的人了。”如一听,心里便也有数了。“把人都带去侧殿吧,沛双,你扶着本宫过去瞧瞧。” 诚妃前脚才进了侧殿,还没坐下,就听见“咔嚓”一声惊雷,骤雨便急急的降了下来。“好在臣妾进来的及时,否则真要给淋成落汤鸡了。” 如笑道:“或许姐姐才是一场及时雨呢!”转身吩咐人奉上香茗,待诚妃坐定,如才道:“把人都带上来吧,本宫也想知道,这长春宫又唱的是哪一出戏呢!” 子于众人之首被带进来,随后才是那一帮小太监。进来的时候,一直都有诚妃的人看着,顾不上串供,当着如贵妃的面,更是做不得弊了。或许本来他不用死,可这么一折腾,子真怀疑自己是必死无疑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们就如实的说吧。贵妃娘娘身子金贵,没功夫听你们胡嚼,若有一句不实之言,直接拖出去打死。”诚妃平日里略显得大度无谓,关键的时候倒也泼落,不输给一贯伶牙俐齿的庄妃。 “如贵妃娘娘,奴才什么也不知道啊,不过是按吩咐办事罢了,还求娘娘您饶了奴才这一回吧。”带头追赶子的小太监冯山抢先开了口:“媚贵人吩咐奴才等一定要活捉住子,带回长春宫去,至于是为什么,奴才等真的不敢多问啊。” 第二百二十八章:隐由 “哦?”诚妃紧了紧眉头,似信而非道:“好端端的,媚贵人让你们去捉自己身边伺候的公公是何原因呢!难不成伺候的不好,就得捉回去挨打么?” 沛双咯咯一笑,轻蔑道:“诚妃娘娘说的极是呢!媚贵人这一胎怀的辛苦,许是脾气就暴躁了,做奴才的挨挨打,让主子顺顺气也情有可原不是。未必就得这般兴师动众的,公公,你是跑什么呵?” 子本就没想好当怎么说,这会儿对着不怒自威的如贵妃,更是口舌麻木,一个字儿也挤不出来。 “你不会说话么?”诚妃略微不耐烦。“能跟在媚贵人身边伺候的,会是个哑巴么?本宫还当是口舌伶俐的人儿呢。这媚贵人的爱好,倒是挺特别的。” 冯山一直缩着脖子跪着,眼尾瞥见子时,心里也犯嘀咕呢。媚贵人一向器重子,怎么会忽然下令将人扭住,拖回宫去。前后不过是三日的功夫,子也就替贵人出了一趟宫而已。心里想不明白,冯山的表情就显得有些不同。 旁人尽是惶恐不安的垂首瑟瑟,唯有他的头略偏向子的方向,好半晌没有动作。 如看得一清二楚,正要继续问下去,不想是乐喜儿躬着身子走了进来。“什么话,说吧。” “回主子,长春宫的紫佳来了,说是要面见娘娘您,代替媚贵人致歉。”乐喜儿由衷的钦佩如贵妃目光如炬,心道无论这媚贵人有什么把戏,都必定逃不过自家主子的一双慧眼。 诚妃轻嗤一声,声调多有不悦:“媚贵人孕中本就辛苦,劳动陈御医与鲁御医竭尽全力的照顾着,怎么偏是自己还不省心。奴才的事儿也这么在意!凭白的要皇后与如贵妃替她担忧,真是个不懂事儿的。贵妃您看……” 如抿着唇瓣,捻了一颗雪白的莲子,却没有吃:“让她进来吧。许是媚贵人真有话说呢!”“也好。”诚妃点了点头,赞同道:“许是成日里憋在房中,心情也郁闷吧!臣妾看着,就数娘娘您最有福气,这一胎怀的格外稳当。” 提及腹中的孩儿,如的眼中不禁流露出欢欣的笑意:“是呢。不瞒姐姐,这一胎怀的格外省力,这孩子似极乖,鲜少折腾我!比怀着笑薇的时候还省力。” “这便是母子连心吧。”诚妃笑逐颜开,满心的欢愉:“想来小阿哥也不舍得娘娘劳累。” 话音才落,紫佳就走进殿来。“如贵妃娘娘万福金安,诚妃娘娘万安。”她的声音很清晰,目光却没有第一时间对上两位高高在上的妃主。反而是闪烁不定了先去瞥了子一眼。 “媚贵人让你来致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呢?”诚妃知道,紫佳的身份低微,不配直接与如贵妃对话,遂兀自问道。 紫佳又是一福,才恭敬的回道:“媚贵人的遗失了一柄玉如意,怀疑是子手脚不干净,趁着出宫的机会偷出去卖了,想招他回来当面问清楚。谁知这事儿竟然惊动了如贵妃娘娘与诚妃娘娘,贵人心里觉得不好受,毕竟那玉如意还是贵妃娘娘恩赐的。 加之贵人身子不便,这才特意让奴婢前来致歉。贵人还说,此等小事儿,不消劳动两位娘娘烦心,让奴婢将人带回去处置便可。还望两位娘娘恩准。” 如轻轻丢下手里的莲子,接了沛双递的帕子拭了手上的粘腻。“难为媚贵人孕中,还这般体贴周到,越发的让本宫过意不去了。那玉如意本就是本宫给了她的物件儿,丢了也就丢了,不值当生气。还闹得阖宫不安宁,若是皇上在宫里,瞧见这些乱景而归咎罪责,也只算得本宫的不是。” 紫佳闻言不由的心慌,如贵妃分明是小题大做,指责自家贵人不遵循宫规。这也就罢了,怎么好似话里还有故意与如贵妃为难的意思。虽然一心想要护主,可紫佳也不敢造次,贵妃是什么样的身份,岂容她区区一个小宫婢叫嚣、分辩。 这么想着,紫佳也唯有屈膝跪了下来:“奴婢拙嘴笨腮不会说话,若是惹恼了贵妃娘娘还请娘娘息怒。只是媚贵人身为奴婢的小主,她吩咐的事儿,奴婢也只得照办,还请娘娘可怜奴婢。”脸上委屈的恰到好处,腰肢一软,紫佳便伏在了地上。 诚妃轻蔑的睨了她一眼,并未说话,而是凝视着如贵妃,看她的心意。 “难得媚贵人这样体恤本宫的心意,芩儿,除了子与冯山,其余的奴才都让紫佳带回去吧。不过是在宫里奔跑罢了,小事儿一桩,也不用费媚贵人多少精神。”如说话的时候,样子很平静。可无论是谁,都听出了这话不容置疑的威严。 紫佳很想再求求情,可她知道如贵妃必然不会恩准。除了在心里暗恨,她甚至不敢显露一丝的不满来。 诚妃见紫佳不走也不谢恩,便宛然一笑:“漫说你家贵人身子还不好,即便是好端端的一个人,怕是也当不起如此的担子。在什么位分,就做什么位分的主。后宫里的规矩,历来如此。”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紫佳也唯有硬着头皮谢了恩,带着其余的几个小太监,心有不甘的退了下去。再对上子的双眼时,紫佳的眉宇全然拧在了一起,恨不得能用眼神杀了他才安心。 子心里害怕,手心里冷汗直冒,伏在地上的位置一大片的汗湿。只是他依旧不敢轻举妄动,如贵妃只留下他与冯山,必然是有所察觉。他后悔自己太过莽撞了,若是尽早向媚贵人解释清楚,或许就不用逃了。 不逃,便不会惊动了庄妃。这么一来,再想回到长春宫去伺候便是不可能了。想到这儿的时候,子忽然觉得自己很蠢。能否躲过今天这一劫尚且还难说,说白了,能不能活着离开永寿宫还是个未知之数,怎么还会奢望回媚贵人身边去伺候呢。 当真是无稽之谈了。 只是很奇怪的,侧殿之上,并未有一点动静,他不说话,如贵妃竟然也沉得住气不问什么。这种感觉,让人觉得很憋闷,喘不过气来。还不如来上一刀子,死的痛痛快快的。 沛双锐利的目光一直扫视着伏在地上的两个人。总觉得无论是子还是冯山,都有所隐瞒。只是小姐不急着查问,自己也必然得沉住气。于是这一回,沛双破天荒的没有冲动。 夏日的骤雨时常伴随着电闪雷鸣,将原本的白昼吞噬成黑夜,方可映衬出闪电耀目的强光。 这强光惊得诚妃险些坐不稳,直捂着怦怦跳动的胸口抚平自己的情绪。 可如却是丝毫不为所动一般,那凌厉且唯我独尊的气势,浑然不觉的缓缓四散开来。 子正在这电闪雷鸣的时候,睨了如贵妃一眼,那白皙的肌肤,炯炯有神的双眼,高挺的鼻翼,柔润的红唇映着闪电的青光,越发的立体而清晰。“贵妃娘娘饶命啊……” 冯山听得子忽然这样喊了一声,也是惊惶的不行,生怕他说出了什么贵妃想知道的内情而活命,自己却凭白的被处死。“贵妃娘娘,奴才今儿一早带着人打扫宫殿时,还在书房看见了那一对儿玉如意,根本就没有遗失。紫佳方才分明是说谎,还请娘娘明鉴。” 芩儿得了如贵妃的暗示,缓缓的走了下去,停在两人面前:“我家娘娘向来宽慈为怀,只要你们说的尽是实话,必然不会与你们为难。可若是有一言不实,后果你们自己可清楚么!” 子瑟索着身子,好不容易才敢扬起头来,声音颤抖不已:“实际上,是奴才发现了一个秘密,没有及时禀告媚贵人。才被贵人疑心,急着要捉拿奴才回去问罪。” 如瞧着子不似再说假话,只是眼神躲避的厉害,便知这话不是当着谁都能说的。尽管自己信任诚妃,可若是牵连重大,知道的人越少才越安全。无奈此时还下着骤雨,风大雨大的总不好就这么赶了诚妃回宫去,便没有继续问。 反而是冯山极为伶俐,他看出如贵妃有些隐忧,又担心自己的小命,抢着子的话就说道:“如贵妃娘娘恕罪,奴才还有话要说,方才一味的浑嚼不知,也是怕媚贵人将奴才领回去责罚。其实媚贵人之所以要拿住子,皆因为子得罪了鲁御医。” “说下去。”诚妃并没有想太多,只是随口顺了这么一句话。 “日前媚贵人身子不适,总是服用陈御医开得方子,不见鲁大人入宫,就让子出宫去请。谁知道子性子刚烈,鲁大人推赖说家中有事,子不依,两个人便扭打了起来。”和鲁天口角这事儿本是子自己说的,冯山这会儿添油加醋描述了一番,也破有了些意思。 “不错,奴才一时冲动,和鲁大人动了手脚。大人更不肯入宫了,这边媚贵人还等着鲁大人来瞧治,因此怨怼奴才。”子感激冯山给他找了个很好的由头,却不知如贵妃早已看出了杜撰的痕迹。 第二百二十九章:头角 “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呢,也至于的她媚贵人这样兴师动众的。”诚妃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实际上她早已经不惯后宫里的这些乌烟瘴气了。原来长久躲在是非之外的人,远远适应不了是非的繁琐了。 如瞧出了心意,不由得笑道:“姐姐也是听烦了吧,这些话没意思,不如咱们喝喝茶吃点瓜品。” 芩儿伺候在如身边这么多年,默契之至,忙道:“乐喜儿,你先把人都带下去吧。等会儿雨过天晴了,再送回长春宫给媚贵人处置好了。” 乐喜儿应了声,却吩咐了两名侍卫把人押了下去。 当然,诚妃并没生疑心,笑眯眯的看着沛双奉上来的时令瓜果,啧啧赞叹:“贵妃娘娘宫里,当真是什么都有。且还是最好的果品,难怪娘娘您肌肤胜雪,容姿不衰呢。入宫十余年,依然是咱们后宫最明艳照人的一颗明珠。” 如羞赧,腮边染了几许绯红之色,连连颔首:“诚妃姐姐莫要取笑如了。所谓容貌,不过是岁月的垂怜罢了。可姐姐这么一说,却是让我记起,这一晃当真入宫十余载了。” 诚妃点了点头,神色哀戚:“比之娘娘,我当真不知自己是幸运亦或者是不幸。昏睡了些许年,错过了很多很多,却也平静了很久很久。到底是患失患得。”顿了顿,诚妃不禁感叹:“岁月不饶人,如今看着信贵人清秀的容姿,臣妾便禁不住回忆从前的自己,可惜终究是过去的事罢了。” 提及信贵人,如微有些怅然:“也难为了她,这样好的年华,孤苦的熬着。我总觉得,并非是皇上不愿意亲近她,却正好相反。” 这话说中了诚妃心里的不如意:“娘娘说的正是呢,臣妾今日也正是去劝了她,才碰巧在这个时候经过永寿宫。”边摇着头,诚妃边握着一小块苹果往嘴边送。“刘佳氏如今在宫里的,也唯有臣妾与依了。可偏是她,根本不上心……” 如只浅浅一笑,并未说什么。 “嗨。”诚妃不禁吞下了苹果,释义道:“娘娘您可别误会,臣妾并非是要依争宠。臣妾只是想,如今皇后身边正缺一个好帮手,倘若是咱们的人,日后定能省去不少麻烦。自然,当真娘娘的面,臣妾也不说暗话。自己常年无宠也就罢了,皇后随意就能羞辱欺凌,那一日若不是娘娘您去的及时,恐怕臣妾这张老脸再无活下的尊严了。 刘佳氏门楣的光耀,指望不上臣妾了,总归还有依能指望。若是能博得皇上一星半点的垂注,我们姊妹的日子兴许也能好挨一些。” “皇恩本就不该是一个人的,姐姐这样想,倒也没错。”如吃了一颗深紫色的葡萄,略微觉得有些酸:“只怕这依是不肯的。” 诚妃不禁惊愕,目光迟缓必定的来回打量着如贵妃:“娘娘您怎么知道?” “姐姐愁容满面,若是这信贵人肯,又岂会是这个样子。”如轻轻的伸手,金光闪闪的护驾划出一条璀璨的长弧。 诚妃忙伸手,与如贵妃相握:“娘娘的意思是?” “若是她不肯,也实在不必勉强。若是她愿意,我也愿意助她一臂之力。皇上也快回宫了,必得抢占先机才好。毕竟很快就有新人入宫了,这一回却不同与往常,内务府所选的,皆是功臣良将家的千金,即便皇上不中意,也总不至于冷待。 只怕真到了那个时候,反而不容易了。姐姐不当我是外人,这话也不瞒着姐姐来说,信贵人入宫这么许久,虽然相貌出众,但到底没有引起皇上过多的注意。要脱颖而出,恐怕得耗费一番功夫呢!姐姐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诚妃哪里还顾得上说,信服的一个劲儿的点头。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终究也办不成事儿。这一天下来的,心情愈发的烦躁。仰起头看着殿外,骤雨也转了刚烈急躁的性子,缓慢而绵密的往下落,似足了江南的春雨。 “时候也不早了,臣妾叨扰了娘娘这么些时候,该回宫了。”诚妃有些不得劲似的,讪讪的笑道:“原以为给娘娘您抓了个短儿,不成想竟然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臣妾许久不理会宫里的事儿,也越发的不会办事儿了,娘娘您可别怪我。” 如起身相送,笑容温和:“姐姐见外了不是,就当咱们姐妹说些体己话也是好的。若不是遇着这个事儿,姐姐也难得来我宫里坐上一回。” 诚妃这才安心,又是客套了几句,便借了永寿宫的油纸伞离开。 “娘娘,您看诚妃的话值得信么?”芩儿心里,惦记着方才诚妃说的话。“让信贵人接近皇上、皇后,当真只是这么浅显的心思么?” 沛双也是怀疑的不行,免不了插上几句:“奴婢也是怀疑。怕就怕人心不足,许说起初诚妃真的没有旁的心思,可那信贵人就难说了,万一得了好心里舒坦了,肯定不会愿意安于现状了啊。这么一来,唯有更多的恩宠才能满足,一发不可收拾了怎么是好?” 如连连摇头,示意沛双把那紫色剔透的葡萄撤下去:“本宫现在,只是想弄清楚媚贵人宫里的事儿。信贵人若要出头,早就已经出头了,不急在这一时去想。倒是这个媚贵人,逼得本宫容不下她,越发不能再拖了。” “也对。”沛双遵从自家小姐的心意,捧着葡萄要退下去,却正好撞上乐喜儿。那深紫色的葡萄粒子噼里啪啦的就滚了一地。“你这是干什么啊,火急火燎的。看看这一地的葡萄粒儿,是存心要我捡上半天么!” 乐喜儿一边弯下腰帮着沛双捡葡萄,一边还不住的道歉告饶。 芩儿轻咳了一声,不悦道:“又不是第一天当差了,瞧瞧你们这是什么样子啊。得亏咱们娘娘心善,若是换做媚贵人那一类的,早早就打发去服役去了。” “姑姑不能怪我啊,都是这猴崽子毛手毛脚的。”沛双愤愤不已。 乐喜儿却板起脸了,沉声道:“奴才之所以这样心急,是因为那子招供了。打板子打下去,不过二十来下,他就招了。” 如一听这话,仿佛又来了精神:“近前来说话。” “诶!”乐喜儿应了一声,忙不得的走上前去,简明扼要道:“和鲁大人动手是真的,但并非是因为鲁大人不愿意入宫的缘故。实际上,正是和上一次小公主失踪的事儿有关。”说到这里,众人的心皆是一震。 “子说,那一日杀死六子的正是鲁天鲁大人。”乐喜儿的声音谨慎的低了下去,却一字一句的犹如碧珠落玉盘,声声响脆。 沛双的手一抖,好不容易捡起来的葡萄又掉了一地。“这么说,竟然是鲁天救了小公主。可他不是媚贵人的人么?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呢!再者,掳劫小公主的主意,不是他自己出的么?” 芩儿的眸中也闪烁着惊诧的光芒,奇道:“说的正是呢,自己挖好的坑,眼看着就能成功了。却还要自己跳下去,这不是笑话么!这么折腾,必然是有用意的。” 如到底冷静些,并没有急着去分析鲁天这么做到底是问了什么,她心里有有一个疑惑,那便是媚贵人为何会这么紧张鲁天的事。“本宫记得,延禧宫有个叫张平的侍卫,自称救了小公主的,去把人给本宫传来,必须得问清楚才好!” 沛双一拍脑儿,也顾不得另一只手里端着的碟子歪斜,剩下的葡萄一水儿的滚下来:“可不是么!奴婢也糊涂了,还有个张平呢。那会子可是他挺身而出,硬说小公主是他救下的。或许,他是看见了小六子被杀的过程,刻意冒认的呢!” “奴才这就去。”乐喜儿一个激灵,忙三火四的就往外跑。 “方才诚妃娘娘在此,有许多话不方便问,奴婢示意乐喜儿将人拖下去用刑也是迫不得已,还请娘娘不要责备奴婢擅自做主。”芩儿福了福身,倒不是生分,而是怕孕中的贵妃见不得这些血肉模糊的事儿。 “姑姑陪伴了如这么多年,自然最知我心意。”如笑起来,总是让人不由得痴迷。“转眼入宫也十余年了,还有什么是没见过的呢!媚贵人如鲠在喉,是本宫的一块心病,若是不除去,才真的不得安宁……” 沛双这才回过神来,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姐,你说倘若那子真的跟鲁天动了手,媚贵人至于这么着急动气的么?即便是没有鲁天,宫里还有那么多御医呢,不开眼的还不是大有人在。不是非指望这一个不可吧!奴婢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小女儿心思。”如淡然一笑,眉目见流露出深深的鄙夷之色:“早就知道媚贵人的心思不止这么简单,如今看来,果然还有下文。倘若媚贵人真是属意鲁天的,那么她腹中的孩子……” 第二百三十章:叵测 芩儿闻听如贵妃的话,不由的惊叹:“若果然如此,那……娘娘您预备怎么办?”沛双也是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直勾勾的望着如清丽的面庞,生怕错过一个细微的表情。 “让她生下来……”如的话只说到这里,便没有了下文。很显然是一句尚未说完的话,可还能怎么说下去。果真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了,滴血正身,若非皇上的骨肉,岂不是成了皇家的笑柄了么!之前有了李氏那桩事儿,如真怕皇上会吃不消。 可若是媚贵人腹中的孩子果然是皇上的,这一切不过是她自己想得太多了。或许媚贵人只对鲁天有私情,却没有逾越妇人的本分,那么这个孩子也始终是无辜的。 手触及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时,如禁不住心软下来。大人再错再不可饶恕,孩子又何错之有呢。昔年定嫔为了陷害皇后、铲除自己,连栾儿都不放过,这样的伤痛太过于惨烈,如怎么肯也成为李氏那样的毒妇? “本宫只要媚贵人从后宫消失,至于这个孩子,若果然是皇上的,便让他平安的长大。若非皇上的……偷偷抱出宫去也好,怎么也好,不能让皇上知道。”如深深吸了一口凉气,怕这也是她的底线了! 乐喜儿一脸喜色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人,竟然是小马子。“主子,小马子回来了。” 原本愁眉不展的三人,闻言皆是喜上眉梢。 小马子也是欢喜的不行,快走两步一个千儿打了下来:“如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说话。”如见小马子喜笑颜开,便知道皇上就要回宫了。果然小马子一开口,就带来了这极好的消息:“皇上的圣驾不日就要抵达京城了,师傅吩咐奴才先行回宫,打点好一切,将这好消息禀告诸位娘娘。”小马子的嘴角咧到了耳垂边:“皇上还特意吩咐奴才,先来永寿宫呢!” 一番话,说的格外明快欢愉,如只觉得心里的温热又一次的翻腾了起来。皇上要回宫了,皇上这样惦记着自己。“太好了。”如发自内心的笑容,明艳之中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娇嗔,楚楚动人。 “那奴才就赶紧着去经手置办了,养心殿内外的总得打扫的焕然一新不是。”小马子越发的聪明,只管拣要紧的来说,至于去皇后宫里送信儿之类的话,他必然不会宣之于口。毕竟皇后现在的势头大不如如贵妃,且说皇上也没有其别的吩咐。 芩儿免不了笑说:“皇上离宫出巡,养心殿与乾清宫的打扫一直都不曾间断。我们贵妃娘娘心系圣驾,早就置办的妥妥当当了。只消稍微添置些用具便可。” “多谢姑姑提点。”小马子喜声道。 “记得先去知会皇后娘娘一声,想来储秀宫也有自己的安排吧。”如柔和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皇后娘娘抱恙了许久都不曾痊愈,这回听了这样好的消息,必然神清气爽,早占勿药了。” 小马子笑着应了声“”,脸上却明显没有方才那样喜悦的神色。“那奴才就告退了。” 如笑着颔首,算是允诺。看着小马子退了下去,心底的欢愉才算是慢慢的沉淀清澈。“皇上回来了,后宫里的日子怕是又要回到从前那样了。” 沛双不住的颔首,略显为难道:“皇后娘娘的心思是选新秀入宫,侍奉皇上。而小姐您也准备妥当了。可奴婢总是担心,以毒攻毒,会不会收效甚微。”抬眼见小姐神色平和,沛双才继续说道:“您想啊小姐,媚贵人身怀有孕,咱们趁机安排旁人陪伴皇上出巡,被柳绵绵钻了空子。 柳绵绵心狠手辣,连自己的妹妹也能牺牲,却也是暂时得到了皇上的恩宠。倘若这时候扶植新秀来分博柳氏的恩宠,那么有会不会便宜旁人,难保不会再出现媚贵人、柳氏之流。届时,此消彼长,咱们又该如何权衡自己的利益呢?” 这番话能从沛双的口中说出来,芩儿真有几分感叹了。从一个嘻嘻哈哈,心直口快的小丫头,慢慢的成长为宫里的大姑姑。虽然沛双仍然冲动,沉不住气,可到底也学到了几分本事。 纵然芩儿一直觉得,沛双的性子并不适合待在宫里生存,却也不得不赞叹她如今能有这样的心思:“你所想的,岂会不是娘娘所想的。恐怕娘娘比我们还要多,还要深呢。” 如微微笑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却没有急着开口。 沛双便问芩儿道:“姑姑,你说那子该怎么处置才好?” “知晓石御医滑去了媚贵人腹中骨肉的人,或许出了媚贵人自己,也就剩下这个子了。”如的唇瓣,上下柔和的轻轻相触。“到底石御医也是为着本宫尽心……送他回长春宫吧,媚贵人必然赏她个全尸。” 这回轮到芩儿不解了:“娘娘,可这个子,是一直跟在媚贵人身边的。或许他会知道媚贵人好些事儿,即便不知道,咱们也尽可以让他知道。放他回长春宫,必然是死路一条,也断了指证媚贵人的证据不是?” 如轻轻的伸出手来,芩儿忙走上前去托住:“娘娘,您的心意是?” “本宫的心意从来都没有变过。”如含着笑,轻柔的握住芩儿的手。从她见到嘉亲王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想成为他身边的女人。陪着他走完无数的岁月,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指证媚贵人,的确可以令她万劫不复,可这是一把双刃剑,本宫怎么忍心看着皇上心痛呢?” 沛双似懂非懂,芩儿却忽然觉得贵妃有些转变了。也许她现在怀着皇上的孩子,更显得儿女情长了些吧。许待这个孩儿落地,贵妃明白了自身的处境,这个温馨的梦便也该碎了。 “奴婢知道该怎么办了。”芩儿淡然的笑着:“娘娘去歇一会儿吧,这一天的也够您累的了。” “贵人,您看怎么办才好?”紫佳领着子和冯山走了进来,兀自开口问道。 媚贵人柔弱无力的依着并蒂莲花的苏绣团垫上,微微的睁开了眼睛:“冯山,你先下去。” “是,贵人。”冯山一个激灵,原以为媚贵人会同如妃一样,再逼问上一番,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蒙混过去了。还是说,媚贵人根本无暇理会她这样的小角色。 子看见冯山被遣了出去,冷汗便涔涔汨汨的冒出来了。身上的伤正疼得厉害,可心里害怕,竟也不觉得有什么了。“贵人,奴才给你闯祸了……” “你还知道么?”媚贵人尽量让自己平静,却还是觉得满腔怒火无从压制:“那如贵妃是何许人,凭她的头脑,想必此时已经怀疑到本宫身上来了。分明是一桩很小的事儿,你只消赶紧回来也就是了。不错,小六子是鲁天杀的不假,可这也是本贵人的心意。你要替六子报仇,怎的不先杀了本贵人?” “这不可能……”子即便是再笨,也并非想不明白。让六子抱走小公主这主意,摆明了是鲁天出的。正因为小六子的身份暴露了,还险些连累媚贵人自己。这个浅显的道理,子即便是再蠢笨也想得明白。分明就是媚贵人想要替鲁天打马虎眼。 “鲁天他不是人,竟然罔顾兄弟之情,连小六子都下得去手。若不是张平那厮醉酒说出了实情,奴才根本就不知道,原来六子的命是没在自己兄弟的手上。贵人您不是也被他连累了么,如贵妃险些就要对付您了。为何还要替他鲁天说话,他根本不配!” “住口!”媚贵人似乎动了大气:“本贵人说是我的吩咐,就是我的吩咐。休要再言。” 紫佳睨了一眼媚贵人,见她脸色格外的难看,虚汗直冒,担心不已:“贵人,您千万息怒啊,眼看着胎儿已经快六个月了。这些日子没有下床走动,不就是未能熬到七月么!您可千万别伤了身子啊,不值当。眼看着皇上就要回宫了……” 前面的话,的确是很能抚慰人心的话,可偏是紫佳的这最后一句,让媚贵人的心狠狠的抽搐了一下。 “子,我警告你,若是还想保住你的狗命,此事不许你再提。”媚贵人激动的坐直了身子,一脸青光衬得她肤色暗沉:“一言半语传进皇上的耳朵里,那鲁天的性命就堪虞了。本贵人身边不能少了他你知道不知道。小六子已经死了,你是不是要本贵人与腹中的孩儿一起陪葬你才甘心?” “贵人……”紫佳被媚贵人惊了心,她并不明白,何以贵人这么在意鲁天的安慰。子也是一脸的怅然,只是他也听出了媚贵人有心留下他一命的话意,不由得冷哼了一声:“那贵人您的意思,便是小六子白死了?” 媚贵人忽然就软了口吻,泪水无声的涌出了眼底:“当本宫欠他的,可这一切,又怎么不是如贵妃逼得?怎么不是后宫里人心叵测逼得。待本宫挺过眼前的困境,必然还他一个公道,你且宽心就是。” 潜在的意思媚贵人没有说明白,其实她的心里早已起了杀意。待到子替她指证了如贵妃,再无用武之地,他的死期也就到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提防 “皇上圣驾归銮!”常永贵那饱满圆润的声音,穿透了紫禁城厚厚的宫墙,早已经按耐不住内心激动的宫嫔们,各自打扮的花枝招展,侯在自己宫里等待前往养心殿请安的旨意。 因着皇后的身子不适,而如贵妃身怀六甲,皆不能统领一众宫嫔相迎圣驾,也为有各自等候于自己宫里更为妥当。 淳嫔以为自己早已经看尽了凉薄与孤清,却不想一听见皇上回来的喜讯,整个人还是情不自禁的激动起来。极尽可能的将自己装扮的美艳大方,生怕去请安的时候,被旁人给比了下去。 “卓洛,你说本宫还可以看么!”淳嫔顾影自怜似的,对着镜子左比右照,极为不放心的问道:“会不会已经人老珠黄了,你瞧啊,这一笑眼尾竟也有细纹了。皇上看了,必然会不喜欢的吧?也难怪这些年没有晋封本宫的位分了。” “娘娘,您这是说什么呢。说句大不敬的话,您比如妃娘娘略小两岁呢,如妃娘娘都风采不减,更何况是您了。”卓洛拿新勾兑的花汁沾湿了梳子,轻轻的为淳嫔拢了拢鬓角。“娘娘,您想啊,皇上择了淳字为封号给您,应当是特别看重您的。” 淳嫔轻轻的闭上了双眼,感受着梳子轻柔拢过鬓边的舒适,安静而苦涩的笑着。她岂会不知道,皇上心里或许早已经没有自己了,甚至已经忘了还有自己的存在了,昔年的情分,转眼烟消云散,终究是不剩下什么了。 “旁人宫里恩宠优渥,咱们这里却冷清孤苦。要本宫笑着道一声云淡风轻,从未经过心么?那样轻柔却触痛心扉的话,我果然是说不出口的。”淳嫔忽然握住了卓洛的手:“不梳也罢了,新入宫的千金小姐,足有十人之多。何况还有如贵妃与丽贵人在,皇上哪儿那么容易看见我呢!却劳你一大早起来,选了这么些鲜花压榨成汁儿,费了好一番功夫!” 卓洛不想再继续安慰什么,她总觉得话说多了,反而不好。正想着要不要去换些热茶来,就瞧见小马子远远的来了。“娘娘,您快看啊,是马公公,皇上身边的马公公。” 淳嫔猛然睁开眼睛,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眼底迸射的光亮,竟然如此的炯热:“小马子来了,快,让他进来。” 小马子正巧走到门边,听了这么一句,麻溜的就迈了进来:“耽误淳嫔娘娘梳妆了,奴才来的不是时候呢。” “岂会不是时候,是不是皇上有旨意,宣六宫妃嫔前去请安?”淳嫔说话就站起了身子,就着卓洛的手道:“那就别耽搁了,圣驾才归銮,一路上风尘仆仆的,总归不能让皇上久等啊。” 心底只觉得好笑,这一路走来,小马子瞧见了不少西洋景,也不在乎多瞧安嫔这一宗了:“娘娘您且慢,皇上这会儿啊已经去了永寿宫与如贵妃说话。稍后总是要去储秀宫探望皇后娘娘的。还有媚贵人那里也得去瞧着。今儿免了各宫请安了,说是明儿一早再请安不迟。淳嫔娘娘,若是没别的吩咐,奴才还得去别处送信儿呢,先行告退了。” 淳嫔只觉得很吃力,才把脸上僵硬的失落扯成一个很端庄的微笑,似乎小马子也没等她说什么,就兀自告退了。这才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很失仪,笑与不笑有什么要紧,连一句“知道了”也不会说了么? “娘娘……”卓洛自然知道淳嫔的心思,也与主子一样感到深深的失落。“后厨准备了您最爱吃的水晶小笼包,奴婢让人热了奉上来吧。从清晨到午时了,您还未进过一丁点东西呢。看饿着该怎么好?” 一肚子的闷气都已经吃饱了,淳嫔哪里会觉得饿呢。“你且去知会信贵人一声吧,今儿不用请安了,让她也吃点东西才好。” “是。”卓洛小心的应下,知道淳嫔心里不痛快,也便不再逗留了。 见是卓洛退了出去,淳嫔这才拔下了自己头上的金簪子,狠狠的砸在了地上,当啷一向。仿佛所有的希望瞬间就被击溃了,怎么拼也拼不好。她忽然想起从前的李氏,她是不是也曾一次一次的希望过,又一次一次的看希望幻灭。 所以唯有狠下心来,争一回高下,才不枉此生么?即便是死,是不是也该死而无憾? 与此同时,皇上已经更换了一身如常的衣裳,大步流星的踏进了永寿宫。 如一身品红色的旗装,妆容精致的侯在了正院之中,领着一众宫人,恭候皇上大驾。“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如。”皇帝轻哂一笑,目光里的浓密的温存扑面而来,直教人想躲也躲不开。更何况他知道,如必然是不想躲开的。些数日未见,如略显得圆润了些,举止却依然轻盈,韵味儿十足。“朕不是说过了,这些礼数能免则免。” “皇上。”如亲昵的握住皇上的手,眸中却闪过一丝忧郁的青光:“皇上一路上辛劳了,越发的清减了些。可是随行的奴才们伺候的不妥帖?” 常永贵闻言不由得垂首认罚,赔笑道:“贵妃娘娘恕罪啊,奴才惶恐。” “奴才们倒是尽心的,只是一路上烈日炎炎,烤的朕心浮气躁,越发的没有胃口了。”皇帝轻柔的握着如的手,边说边往内室走去。“就惦记着你这儿的凉饮呢,是备了酸梅汤还是菊花茶,快给朕上一碗来。” “是。”如会心一笑,忙对芩儿示意。只是人还未走进内堂,就听见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声,似有人刻意追来。 御前侍卫顾着皇上的安危,将那人拦住了宫外。乐喜儿忙不迭的赶过去瞧,生怕惊动了皇上与自家主子。 “皇上,奴才是媚贵人身边儿的子啊,斗胆请您移驾前往长春宫。贵人她……似乎动了胎气……”子被拦下,焦急的不管不顾,大声嚷喊起来。 不待乐喜儿走过来问清楚事因,他就已经等不及了。 如闻言大惊失色,与皇帝一并转过身来:“别拦他,让他近前来说话。” “皇上,如贵妃娘娘,媚贵人动了胎气,已经见红了……”子也顾不得礼数了,奔过来就一下子跪在了皇上身前,连连道:“陈御医已经来了,说是打不好。皇上,请您千万过去看看贵人……” 这一幕有些眼熟,如还记得方入宫不久的时候,莹嫔成孕,也是这样火急火燎的把皇上从她的永寿宫里请了出去。不想到了今日,她贵为贵妃,依然还有媚贵人之流,用尽浑身解数的想要把皇上请过去。当真是令人哭笑不得了。 “昨日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会突然动了胎气,是你们这些奴才伺候的不当心么!”如眉峰一凛,火头便别挑了起来:“乐喜儿,被辇车。” 皇帝蹙着眉,却极为柔和的握了握如的手:“奴才们不当心,朕自会发落,如你又何必动气,当心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多谢皇上。”如柔和一笑,却不改心意:“媚贵人的龙胎一直是臣妾心里最惦记的事儿。这会儿子,臣妾若是没有亲眼看见,心中实在难安。何况媚贵人这一胎怀的十分不易,臣妾总得加以抚慰,助妹妹挺过去才好。” 子连连叩首:“皇上,求您,求您去看看媚贵人吧。皇上,奴才求求您了。” 常永贵看出如贵妃的神色不愉,忙喝止道:“住口,皇上与贵妃面前,岂容你叫嚣。这样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耽误不得,皇上,让臣妾随您一起去吧!”如诚恳的笑容,如此贤惠持重,到底也没有引起皇上的质疑。 “也好。”皇帝吩咐了常永贵先去瞧着,随后与如一并上了车辇。 沛双不安心的随侍在辇车之侧,生怕这是媚贵人的伎俩,对自家小姐不利。警惕是一刻也不敢放松。 芩儿自然留在永寿宫打点,待一行人离去,才转回内寝。谁知道她还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宫门口把守的两名小太监便驾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姑姑,您看,这宫婢昏倒在永寿宫门外了,她说有要紧的事儿要禀告贵妃娘娘……” “这人,看着有几分眼熟!”芩儿没瞧出那小宫婢是谁,可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寒雪?”忽然间,她想起了从前的宸贵人,这个寒雪不正是伺候宸贵人的小丫头么?怎么会晕厥在永寿宫门外? “把她扶进耳房去,再去请个御医来,要快。”芩儿慌忙的吩咐了内监去办。有召唤了个粗使的宫婢过来:“你去请佳贵人出来,从前长春宫的丫头,也唯有她才熟悉了。” “姑姑……”那被抬进来的小宫婢忽然醒了过来,才一张口,血水就顺着嘴角流淌出来:“媚贵人……要害如贵妃娘娘……快去禀告……娘娘提防……” “寒雪?你是不是寒雪?”芩儿紧紧握住她的手,跪蹲在她身侧:“你说媚贵人要害贵妃娘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你快说清楚啊?” “媚贵人……要害……”寒雪气若游丝的吐出这最后几个字,一口血水喷了出来,气绝而亡。临死前,眼睛依然瞪得又圆又大,那布满血丝的双瞳之中,满满是不甘与痛楚。 第二百三十二章:控诉 “皇上。”陈御医似乎已经在长春宫的东厢外等候了多时,见皇上并如贵妃一同来,似乎有些惊讶。“贵妃娘娘您怎么也来了,这样的情形实在不适宜……怕冲撞了您。” 皇帝担忧的凝视着如,诚然道:“朕让人先送你回宫去可好?” “无碍的,臣妾想陪在皇上身边。”如蹙眉说道,神情丝毫没有柔情的意味,相反慢慢是体贴与安抚。很想为皇上分担的心思,难能可贵。 “也好。”皇帝和煦的颔首,目光里慢慢都是散乱的细碎光芒。 陈御医似乎还有话要说,可见皇帝与如贵妃这样的亲昵深情,也不好插话。只得站着,侯在一旁等候皇上的垂询。他这里倒并非等不得,不过是心急内寝之中疼得死去活来的媚贵人,是否能挺得住罢了。 “陈御医,不好了,您快请进来。”紫佳连带着小跑,噼里啪啦的就冲了出来,敞开门就嚷道:“媚贵人见红了,您快想想办法啊。”紫佳心里着急,也并不知道皇上在此,当看清楚如贵妃也来了的时候,她的脸色忽然就大变了。 “皇上,臣先去看看媚贵人。”陈御医老成持重,也见惯了宫里这样血腥的场面,总算是没有慌乱。“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陪着你家贵人?” 陈御医往里走的时候,紫佳并未有马上就跟上前去,只是一动不动的立在门边上,双目含泪死命的咬着唇瓣。似竭尽全力在忍耐着什么,双肩不住的颤抖,着实令她看起来很慌乱。虽然听见了陈御医的吩咐,可她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这样奇怪的举动,到底引起了皇上的注意。天子的目光,自然是不怒而威的,却说皇帝尚未开口,紫佳已经孑然走上前来,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猛然跪在了皇帝身前。 如看着也觉得奇怪,清冷的声音越发的威严:“你不去照顾媚贵人,反而跪在这里,所为何意?” 紫佳一抬头,汹涌的泪水便涌出了眼眶:“皇上,求您为我家贵人做主,贵人她之所以无力稳固龙胎,皆是败如贵妃娘娘所赐。实际上,贵人连续的滑胎,均是如贵妃所为。求皇上您为我家小主,讨回公道啊。” 这话出口,如有些错愕,只是一瞬间回过神来,又觉得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媚贵人没有处死子,她或许就该想到这一点。然而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从媚贵人的近身侍婢口中吐露这所谓的实情,不能说没有一点威慑力。 似乎是媚贵人心急了些,已经等不到自己诞下皇嗣再出手了。又或者,是她腹中的孩儿等不了了,借着这个滑胎的绝好机会,翻了旧账。 “皇上,奴婢愿意血溅当场,只求皇上您成全了吧!媚贵人心里太苦了,奴婢再不能遵从她的心意,一味的哑忍下去了。”紫佳只叩了一个响头,额头便撞出了血来。殷红的血水顺着她原本雪白的肌肤,肆意的往下流,和着泪水,一并怨毒的往下落。 似乎真是抱了必死之心了。 如心中暗恨,面容却格外的平静。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忽然就怦然跳动起来,很是兴奋。成败或许就在此一举了,能不能扳倒媚贵人替玉淑姐姐报仇,似乎也就是迫在眉睫的事儿了。“你口口声声说本宫害了媚贵人腹中的龙胎,害媚贵人几次滑胎,可有证据么?” 皇帝的眸子里,闪过一道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寒光,却并不急着开口。反而心里真正担忧的,却是媚贵人腹中的孩儿。这些年来,他的孩儿一个接着一个的夭亡,他不知送走了多少尚未出事就陨殁的小生命,忽然很害怕这种感觉。 “奴婢敢揭发当朝贵妃的恶性,必然是有证据的。这样以卵击石的事儿,若非没有如山的铁证,奴婢怎么敢红口白牙的乱说。是媚贵人心性儿太好了,才一而再再而三的隐忍。皇上,请您吩咐御前侍卫,缉拿石黔默石御医,如贵妃娘娘正是吩咐了石御医打落了媚贵人腹中的孩儿。”似乎怕皇上疑心,紫佳刻意补充了一句至关紧要的话:“那可是媚贵人与皇上您的第一个孩儿啊。” 第一个孩儿。皇帝脑中电闪雷鸣般一震,忽然想起了从前的李氏。心底腾升的厌恶感,让他几乎想要呕出来。可到底是天子之尊,怎么能轻易流露出内心真实而丑恶的厌恶? “你到底想说什么?”如冰冷且没有温度的声音,着实将皇上的思绪,从痛苦的记忆中拉了回来。 紫佳颤抖着身子,哭诉道:“当年贵人还是小小的宫婢,还不能由着自己来选今后的路。谁知道,如贵妃娘娘您竟然连这样一个可怜的宫婢也不肯放过。竟然指使近身侍婢沛双于内务府打伤了贵人。还吩咐石御医趁着贵人昏迷在内务府外的宫道上,滑去其腹中的胎儿。” 哽咽的有些吃力,紫佳只觉得胸口沉甸甸的憋闷:“如贵妃娘娘,奴婢可有一言不实么?当年奴婢还是长春宫的粗使丫头,没有资格站出来替定嫔娘娘身边的姑姑说话。可现在却不一样了,奴婢是媚贵人的贴身侍婢,若是连自己的主子也护不住,奴婢情愿一死。 再有便是,子与昔日如贵妃娘娘扭送去慎刑司的小六子都看见了事发的经过。而那小六子更是替自己的小主气不过,又知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权倾后宫,根本不是几句话就能扳倒的。他才会着急的不行,武断的劫持了小公主妄图替小主鸣不平,连命都丧掉了。倘若这些还不是铁一样的证据,奴婢真不知道这紫禁城是否还有光明可言了。” 一字一句不差的落进耳中,皇帝镇定了情绪,却忍不住多想。李氏可恶,又是害死栾儿的凶手。如性子刚烈,嫉恶如仇,必定是心生怨怼已久。而当时,正是李氏扶植了媚贵人获宠,许如早就知道还是宫婢的寒霜已经有了身孕,未免日后她与李氏联手,才动了杀机…… 有了这个可怕的念头,皇帝便郁然的责备了一句:“媚贵人与朕的孩儿危在旦夕,这个时候这些话实在不必说。” 常永贵极为有颜色,兀自绕过了皇帝身前:“皇上,贵妃娘娘有身子怕是不能久久晒在太阳底下,还是让请皇上移玉步往偏厅歇着吧。” “也好。”皇帝幽然的吁气,只轻轻的扫了一眼如的面庞,便自行往侧殿去。 忽然觉得眼前的身影很陌生,如的心再一次被揪紧了:“常公公,劳烦您知会沛双一声,让她别等在长春宫外了,自行回宫去吧。”方才紫佳的话中提到沛双,可惜沛双人没有跟进来,并不知道实际的情况。如心想,若是常永贵能帮衬着传上一句话,也是好的。 起码能提醒石黔默想好对策不是么!毕竟事过境迁了这许久,皇上不尽然就会只听信片面之辞,有防备还有胜算。 “你身边也得有人伺候。常永贵,把沛双带进来,贴身伺候如贵妃。”皇帝忽然制止了常永贵,像是猜到如的心思了一样。 犹记得栾儿夭亡的时候,线索指向了皇后娘娘,结果却是不了了之了。时候虽然证明这一切并非皇后所为,可皇上的心意却很是突兀明显。他希望她身边的如妃,是能忍耐的,是能承受的,是有什么委屈都能吞咽下自己腹中的。 哪怕是嫡亲的骨肉遭人陷害而夭亡了,没有明显的证据,也只能随意处置了几个宫人了事。 犹记得,皇帝说过如,朕信你说的。 犹记得,他温熏的目光旁若无人的凝视着自己,那么甜蜜炙热…… 怎么此时此刻,他仅仅是听了一个宫婢的胡嚼之言,就将与自己十多年的情分都抛诸脑后了?难道栾儿不是他嫡亲的骨肉么?难道自己煞费苦心的爱慕比不上一个不忠不贞的媚贵人么? 如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腹部,一盏茶前后的功夫,心情竟然大相径庭。心心念念盼回来的皇帝,竟然绝情至此,让人心寒的无以复加。跟随他前行的脚步,如越走越慢,浓雾一般的泪水,来来回回的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一滴掉落。 她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爱哭的少女了,她受了委屈可以隐忍,但不会就这么算了。因为她是如贵妃,是钮钴禄家倨傲的女儿。 “皇上。”如轻柔的唤了一声,敛去了眼底所有的泪意,唯剩下担忧:“臣妾心想,媚贵人的龙胎一直是鲁天鲁御医照料着,这个时候,若是将鲁御医也请进宫来,势必能保住这一胎。还请皇上恩准。” 常永贵本以为如贵妃要开口辩驳,听了是这样的话心里也稍微安宁了些,极为配合道:“皇上,贵妃娘娘言之有理。多一个帮手,总是要好些的。” “去请!”皇帝依然没有温度的声音,听不出心里凌乱的痛楚。 如却深深的吸了一口凉气,瞬间理清了思绪。既然媚贵人这样迫不及待了,她也不能任人鱼肉不是。 第二百三十三章:枝节 为了皇上,如本是想保守住这个秘密。可如今看来,媚贵人最在意什么,就必然最害怕失去什么。老天最好保佑她腹中的骨肉一定是皇上的,否则就别怪宿命如此了。 寝殿之内,鲛绡帷帐将强烈的日光遮隔的柔和了许多。一众宫婢送水的送水,扭帕子的扭帕子,各司其职的伺候着床上不住痛吟的女子。 如无声的陪伴在皇帝身侧,紧紧是蹙着眉,再不能从她脸上,看到一丝多余的表情了。 随着媚贵人凄厉的叫声愈发的频繁,却是皇帝坐不住了。“常永贵,鲁御医还没有来么?你再去催一催罢!” 常永贵应了声,便急匆匆的往外走。皇帝看着他转身后的背影,不免满心酸涩。正想说什么,又见他转了回来。 ”皇上,芩儿与沛双来给如妃娘娘送安胎药了。“常永贵恭顺的说着话,见皇帝脸上没有不悦的神色,便顺势招了招手,示意两人进来。 如起先没有多想什么,只是在看见芩儿的那一瞬间,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妥。这种感觉,仿佛阴沉的乌云忽然遮蔽了烈日,总归是暴风骤雨来临前的征兆,让人越发的难安。“端过来吧。” 芩儿低着头,福了身才端着药碗走上前来:“娘娘,这安胎药煎了好久,药效正合适,您趁着温乎劲儿,喝了吧。” 如接过药碗,不顾浓郁的苦涩,一饮而尽。似乎明白永寿宫也出现了什么状况,否则已经许久不喝的安胎药,怎么用得花很长时间来熬呢?煎了好久……满嘴的苦涩让如的心越发的清澈,芩儿是在告诉她,好多事情悄无声息的酝酿了很久呵。 “皇上,鲁御医来了。”常永贵再进入偏殿的时候,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了。如远远看见鲁天走过来,心头缓缓的升起了一股疑惑。 “请安免了吧,先去瞧瞧媚贵人。”皇帝担忧的唯有媚贵人安好,旁的也就不那么在意了。只是这会儿心静不下来,难免觉得浮躁心烦。 所幸的是,如安静无声的陪在身侧,既不为自己分辩什么,也没有其别讨好的动作,到底是娴静沉稳的。 “朕离开的这段日子,媚贵人的身子一直不好么?”皇帝忽然问了这么一句。像是随口的话,却有来的如此刻意。好似不愿意给如过多的准备,大有急迫之意。 “是。”如坦然应道:“自从皇上出宫南巡,媚贵人的身子便越发的不好了。成日里都是躺在床上安胎的,硬是数月连地都没有下过了。起先是内务府送药材和膳食过去,后来皇后娘娘不放心,便从储秀宫挑选了最好的送过去。”如坦言相告,也并未打算隐瞒什么。 皇帝却不以为然,蹙紧的眉宇似能拧成一股绳索,纠结着心里的困惑。“可朕怎么听说,媚贵人是在浮碧亭受了惊吓,险些致使小产,才越发的不好!” 如慨然对上皇帝的眸子,连这些竟然也传到了千里之外,还真是有人煞费了苦心的!“皇上,恕臣妾直言。皇后娘娘旧病复发源于浮碧亭受惊,连带着惊了媚贵人的龙胎,所以才会使情况如此糟糕。可媚贵人的身子较弱,却是在受惊之前,已经不好了。” 芩儿这么听着,好像皇上知道的皆是一知半解东西。看来是有心人,将不利的尽数省略了去,只禀告了有心让皇上关注的事儿。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总不会是皇后自己揭自己的短儿吧? “皇上。”紫佳红着眼,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目光里带着一缕难得的喜悦之色:“奴婢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媚贵人诞下了个小公主。” 皇上闻言,嚯的站了起来:“是否母女平安?” “是。”紫佳咬住了唇瓣,艰难的点了点头。再想要说什么,泪水却已经顺着脸颊滑落至衣襟了。“可是御医说,小公主不足七月就降生,恐怕先天不足……” “够了。”皇帝似乎不愿意再听下去,强自让自己的脸上添了几许喜悦:“朕去瞧瞧苏拉,瞧瞧她与朕的女儿。” 如也跟着站了起来:“臣妾恭喜皇上。” “产房里血腥气中,如你好生在此歇着吧!”皇帝的话,表面上听起来,似乎是再说关心的话。 可如总觉得很别扭,别扭的像是存心嫌恶了自己一样。那个还不足七月就出世了的小公主,真的是皇上的亲骨肉么?与芩儿飞快的对视了一眼,芩儿见皇上已经步入了内寝,便顺势走上前来。 “娘娘可觉着累么,奴婢扶您坐下歇歇吧。”贴近了如的耳畔,芩儿才敢说道:“先前伺候宸常在的寒雪死在咱们宫里了。临死前不住的说媚贵人要害娘娘您……” 睨了一眼守在殿外的人,如唇瓣微微的动了动:“尸体可处理了么?” “奴婢让佳贵人瞧过,的确是寒雪不假。怕有什么牵累,急忙让人报去了储秀宫。这会儿尸首已经交给仵作检验了。”芩儿小心的回答,声音也不算大。 两个人对上彼此的眼神,心中也总算坦然了几分。越是大张旗鼓的去处理了,越不容易引起旁人的猜忌。如不明白的是,自己与这个寒雪并无半分恩怨,跟本谈不上帮衬之类的交情。怎么临死了,她还要送信儿进永寿宫呢? 再说,又是谁要害她,玫瑰人么?既然已经起了杀心,何必还要留着她苟延残喘的来送信儿,不怕功亏一篑么! 孕中不爱动脑子,如越发觉得自己变笨了。许多事看似条理分明,前因后果皆有迹可循,可怎么也串不到一块儿去。 沛双嘴里嘀咕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儿:“那会儿不是说媚贵人腹中也是个阿哥么?哼,她哪里有那么好的福气!” 如敛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可心底满满的无奈。这个时候了,难为沛双还有心思去计较媚贵人生了个女儿。皇上方才的话十分的耐人寻味,为何不让自己去看媚贵人,有为何不让自己回宫。难道不是皇上的疑心么? 其实如猜的并不错,皇上是真的生了疑心。当他走进内寝,从奶娘的怀里抱过嗷嗷啼哭的小公主时,这种疑心便越发的明显了。 媚贵人苍白的脸色,看上去病态的吓人,与孕中珠圆玉润的如想必,她简直瘦的脱了形。皇帝看了又看,才依稀从她憔悴的脸庞,看到了几分从前青春妩媚的模样。“苏拉,你还好么?” 微微睁开眼睛,媚贵人的泪水便涌了出来,她吃力的支撑起自己的身子,伸长了手臂想要握住什么:“皇上……皇上您终于回来了……皇上……臣妾母子终于把您盼回来了……” 皇帝还未及看清楚怀里的小公主,便转身交到了奶娘的怀里。动作轻柔的于床榻一边坐下,将微弱无力的媚贵人揽进了怀里:“苏拉别哭,朕回来了,朕不是在这里么!小公主虽然早产,却健康,你听,她哭的多么的有力。” “皇上……臣妾害怕……害怕失去了这个孩儿,害怕看不见皇上您了……”苏拉喃喃的念着什么,忽然就没有力气,晕厥在皇帝温暖的怀里。 鲁天平静的看着这一幕,没有一丝不愉快。只是目光难免划过奶娘怀里的小公主,那是他的女儿么?那是他的女儿呵!他真后悔,刚才没有多抱她一会儿,早早就将她递进了奶娘的怀里。 如愣着神,还没从伤心中缓过来,却听内监尖细的嗓音扬声禀道:“皇后娘娘驾到!” 芩儿只觉得很不自在,上前一步扶着如起身:“娘娘,只怕来着不善啊。” “走进这长春宫,本宫忽然觉得,李氏留下的阴霾尽在这宫里未曾带走。许今天就不能好好的走出去了吧!”如冷笑着,明艳照人的容颜没有一丝怯懦或者屈服。“不能好好的走出去倒也罢了,就看是谁走不出去了。” 这拗口的话,沛双还未及想明白,皇后已经走进了偏殿。 “皇后娘娘吉祥。”如依然带着随和的笑意,浅浅的曲了曲膝。“媚贵人方才刚诞下小公主,娘娘您就来了,真真儿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呢!” 皇后抿了抿略微干瘪的唇瓣,似笑非笑的颔首:“人逢喜事自然是精神爽,本宫的病痛也去了大半。可若是知道症结所在,釜底抽薪,这病必然会痊愈。如贵妃不是最擅长这些伎俩么?本宫心里知道,好歹也得碰上一回不是。” “说笑了,皇后娘娘。”如轻柔的走上前去:“八月十五还没到呢,娘娘就打起哑谜来了,可并非如擅长呢。或者媚贵人更有心意也未知。” 冷冷的目光,犹如锋利的芒刺,一根一根的钉在如的脸上。皇后的狠戾带着些许得意,似乎并没有兴致再与如斗嘴,反而适可而止的唤了一声荷欢:“扶本宫去给皇上道喜,旁的话过会儿再说不迟。” 第二百三十四章:漫天撒网 “小姐,奴婢怎么觉得,皇后娘娘笑得让人心里发毛呢!”沛双见皇后转身离去时,满面暖融融的笑意,越发的心惊肉跳。“莫不是皇后与媚贵人有什么伎俩,是咱们没看穿的?这下可好,媚贵人才诞下小公主,怕是能和皇上好好说说话了。咱们反而被动了……” 如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想到什么,尤其是现在。皇上把自己晾在这长春宫里了,由着媚贵人与皇后一左一右的说着话。除了静静的等着,别无他法。 沛双沉不住气,急的想跳脚。芩儿半是安抚,半是责备的目光,来来回回的与她触在一起,才总算暂时安抚了她的情绪。 好半天没有人说话,如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分明偏殿里外皆是人影,如此的压抑与窒闷,着实让人憋得难受。她很想起身走动走动,抬起头,方见常永贵终于来了。 “如贵妃娘娘,皇上请您进内间儿说话。”常永贵的似乎想说点什么,只是当着这么些人,也不好贸然的开口。总算是这些年来与如贵妃接触的比较多了,彼此间也有了默契。他这边蹙了眉,躬着身子说话。如那边马上就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儿。 醒着神儿走进了内寝,如见皇后凄婉的伏在地上,竟然保持着五体投地的姿势,连额头也紧紧的贴在青砖地上。 室内唯有皇上与媚贵人在,连抱着小公主的奶娘、陈御医、石御医也皆不见了踪影。只是奇怪如一直在偏殿候着,并未瞧见有人进出。莫非是都赶去了内苑不成? 也就是说,皇后所言之事,必然是不能给旁人听见的。如这么一掂量,不免有些措手不及。只能如皇后一样,跪于皇帝身前,却不是五体投地的姿势,毕竟腹部高高的隆起,她想跪也跪不下去。 “你可知,朕为何此时才准你进来?” 如微微仰起头,平淡安静,轻柔道:“臣妾不知。” “方才紫佳所言,朕不愿信。可心里还是忌惮了几分,毕竟李氏害死了栾儿,朕知道你心里过不去。苏拉又是李氏身边的人,难保你不会怀疑她也曾参与了什么。亦或者因为李氏的关系,你迁怒于苏拉。这些朕都能理解,可是如,你知道么,苏拉腹中的是朕的骨肉!”皇帝似乎并没有动怒,只是在平铺直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儿。 可皇上越是冷静,越是不同寻常。若非十足的把我,他大可以斥责,大可以兴师问罪。偏偏都没有,仅仅是在说一件已经有了定论的事儿,这就非比寻常了。 如的余光,扫过依然伏在地上纹丝不动的皇后,又划过面无血色,冷汗淋漓的媚贵人。依然如旧时一般的镇定:“皇上,您是想问臣妾什么?” “怎么不是如你有话要对朕说么?”皇的口吻依然平静。如却从他飞快掠过的眼眸中,看见了深深的失落。似乎是她让他伤心了,可是天晓得她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维护他天子的尊严罢了。 摇了摇头,如平顺的跪好:“臣妾并没有什么话,是需要跪着向皇上交代的。相反的,臣妾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需要皇上垂训教诲。”几乎是无意识的,如抚了抚腹部。那柔软的指尖,轻轻的抚平了腹中孩儿的不安与躁动。 如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个小生命在用力,似乎是踢了她一下。弯卷的嘴角微微上扬,慈母的柔肠如此,或许并不用太分时候。 “皇后……”皇帝本想问如,皇后与媚贵人受惊,是不是她一手安排的。可如的动作尽在他的眼底,要怎么开口呢!身前跪着的女子,是他心里极为在意的,且还怀着他的孩子。 媚贵人越发的看不下去了,方才两位御医的话,犹如晴天霹雳炸开在她的脑子里。才出生的女儿,许活不到一岁吧。而这个活不到一岁的女儿,将会是她此生的最后一个孩子了。这样的打击,要她如何能够承受。 偏偏这一切,都是跪在眼前慈母一般的如贵妃所赐。这么想着,媚贵人也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一死,还有什么畏惧呢!“敢问如贵妃娘娘,皇后娘娘与臣妾,于浮碧亭受惊,可是您一手安排的么?究竟臣妾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娘娘,您要这样对待臣妾?只因为昔日,臣妾是李氏身边的侍婢么?” 一开口,说的竟然是浮碧亭的事儿。如的心微微下沉了些,镇定道:“浮碧亭之事,本宫从未亲见,也并不晓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时候皇后娘娘旧疾复发,闭宫不见生人了些许日子。而媚贵人的身子也不好,连下地走动也不能。 本宫也从未见你,只是庄妃与诚妃来瞧过。如今媚贵人这样问,倒是把本宫问住了。究竟在浮碧亭,皇后娘娘与你看见了什么,会惊惶失措成那个样子?” “安嫔假扮的柳绵绵。”皇后忽然抬起头,简单明了的说道。 如冷冷的看着皇后,见她脸颊尚且还有为干涸的泪痕,心知她必然是与皇上哭诉了好一会儿。记得从前皇后诞育的缘静公主夭亡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悲天怆地的哭,哭的皇上心回意转,哭的恩宠优渥。不想如今这把年纪了,依然可以故技重施,也实在令人佩服。 或许这个时候,如更该担心自己的处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腹中的孩儿在,她竟然一点也不怕。 “安嫔假扮柳绵绵?”重复了皇后的话,如一头雾水。“柳绵绵如何能假扮?即便是能假扮,皇后又何以要害怕?臣妾还是不甚明了。” 媚贵人凄厉的尖笑了一声,病态的面庞流露出深深的悲伤:“若非安嫔装神弄鬼的吓唬人,皇后娘娘与臣妾又怎么会受惊。若非受惊,皇后娘娘何以旧病复发,好些日子不能管治后宫的事。而臣妾的小公主,又怎么会活不过周岁。 如贵妃不停的问皇后娘娘害怕什么,分明是你自己不敢面对罢了。若非您心中有鬼,为何又要让沛双把安嫔的珠花交给我看?不就是存心让臣妾对皇后娘娘心生怨怼,将受惊的罪责归咎于皇后娘娘一身么? 亏得您,口口声声的说怨恨李氏。如今您的所作所为,与李氏又有什么不同?做不过是想尽办法迫害中宫皇后,为的不就是那高高在上的凤椅么!” 皇帝有些听不下去了,免不了唤了一声大口喘着粗气的媚贵人:“苏拉,你身子不好,顾着自己要紧。” 如到底也没听出来,皇帝到底是为了她好才喝止媚贵人,还是根本觉得这一刻没有什么比媚贵人的身子要紧。无论是哪一种都好,如硬是连跪也懒得跪了:“皇上,臣妾只觉得双膝酸麻不适,腹部坠涨难忍,求皇上恩准臣妾平身。” “常永贵,看座。”皇帝不愿意让人趁机说什么厚此薄彼的话,对皇后道:“你也才康复,起来说话吧。” “皇上,方才媚贵人说了,沛双拿了安嫔的珠花交给她。既然有这样的铁证,皇上何不传安嫔前来询问一番,还有,也请媚贵人拿出那珠花给皇上过目,看看到底是不是安嫔的东西。”珠花的事儿,如事先一点也不知情,没想到安嫔竟然做了这么多。 到底是真心投诚,还是假意归顺,想必待人来了,就能一清二楚了吧。 “安嫔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皇后谨慎道:“如贵妃大可以安心,本宫也不想在你身怀六甲的时候为难于你。” 媚贵人见皇帝的态度依旧不明朗,心生怨恨,却故意装作好心的样子:“皇上也说了好一会儿话了,臣妾让紫佳奉盏茶来给您润润喉吧。” 紫佳一直都侯在门外,就等着自己出场的机会呢。闻听媚贵人的传唤,她更是扯着子一并闯了进去。“皇上,求您给我家贵人做主啊。方才那番话,奴婢在殿外已经说过了,此时还有子一并来作证,当着皇上皇后娘娘的面儿,请皇上明察秋毫。若此,奴婢即便是死,也再无遗憾了。” “紫佳你这是干什么?”媚贵人故作愕然,慌乱的想要起身:“你的额头是怎么了,这究竟……”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索性把话一股脑儿的说完为好。” 如也附和道:“不错,紫佳,既然你有证据指控本宫,就当着皇上皇后的面细细说来。可千万别忽略了什么,本宫没功夫于你秋后算账。” 皇后冷哼了一声,徐徐道:“如贵妃坦然的很,本宫也希望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误会。” 紫佳忙退了子一把,催促道:“有皇上做主,你害怕什么。当年在内务府外都看见了什么,你就赶紧说吧!” 子点了点头,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当年在内务府外,奴才与子看见如贵妃娘娘的近身侍婢沛双姑姑吩咐了御医石黔默,打掉还是宫婢的媚贵人腹中的龙胎。事后,那石御医还给了赏钱,还让奴才与小六子,将媚贵人抬回长春宫门外。权当是贵人她自己不慎致使小产的。” 第二百三十五章:接踵 “如贵妃,可果然有此事啊?”皇后已经按捺不住心里的怨恨,灼热的恨意早已经从她的眼底、眉梢、声音甚至唇边锋利的笑容里流淌出来。若是这一回还不让她钮钴禄如身首异处,那可真是她如贵妃命硬了。 如的目光丝毫没有因为皇后的话而改变,依旧是平静而温存的,而她的眼里始终只有皇上的轮廓。这后宫里,除了陪伴在她身边的人,也就唯有皇上还能指望。再有的,全都是想要她性命的……即便是恨毒了她也无妨,只要皇上还信任她,就不会走到绝境。 “兹事体大,并非一个奴才信口开河就能作为证据。”皇帝对上如秋水似的双瞳,郑重而威严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是信了,亦或者不信?皇后在心里转了一圈,只猜是各半吧。“皇后,臣妾也不希望是如贵妃所为。毕竟如贵妃腹中还怀着皇上您的骨肉,咱们大清的血脉。可……不是只有如贵妃腹中的才是皇嗣,媚贵人失去的又何尝不是呢!归根结底,臣妾也只希望能够还媚贵人一个公道,还那些尚未出世的皇嗣们一个公道。” 沛双立在门边上,恨得牙痒。昔日的贵妃,连自己的女儿口鼻里,都塞进了毒虫。今日为后,死在她手上的皇嗣何止一个两个。这可倒好,为祸的喊抓贼,真是厚颜无耻到了极致了。死命的攥着拳头,沛双已经豁出去这条命了。 迫不得已的时候,她会替如抗下所有的罪责,以死作为了断。但求皇上念在多年的情分上,不要为难自家小姐与她腹中的孩儿才好。 没到最后一刻,沛双也不敢如平时那么武断冲动。万一还有转圜的余地,她也不想连累小姐被皇帝怀疑。说到底,自己也是如贵妃身边最亲近的人。 千回百转的心思,不光在于沛双一人身上,连同如也是。皇后与媚贵人,漫天撒网,目的就是为了逼死自己。那么,她们真的部署妥当了一切么?到底哪里才有疏漏之处呢?“皇上,臣妾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迎上皇帝深邃而看不清的目光,如剩下的唯有真诚与坦然。她知道,即便是皇上真的起了疑心,也不会让她马上就死。毕竟腹中的孩儿尚且为降世,皇上不会狠心的连自己的骨肉也不要。那么,若是一时半会儿真的找不到疏漏,也就只剩下忍耐了。 忍得住才能活!如稍微侧首,对上皇后鬼祟的目光,心里不由“咯噔”一声,皇后是不是正盼着她保不住这个孩子呢!好哇,那就把事情闹大! 心思一动,如也不得不如此了:“皇上,方才您说兹事体大,必不能相信谁的一面之言。那么,就请皇上恩准将一干人等都传唤至殿内。不是提到了安嫔么,说臣妾与安嫔串通来吓唬皇后娘娘,致使媚贵人动了胎气。那就请皇上先传安嫔来一问便知。 再者,子说是本宫吩咐了石御医加害还是宫嫔的媚贵人,也是片面之言。就请皇上也传石御医前来对峙。臣妾心中无愧,必然不能藏着掖着,关乎臣妾自身的清誉倒也并不算要紧。可臣妾腹中,还有尚未出世的皇嗣,若是他还没出生,就要承担额娘被冤枉的各种罪状,往后要以怎样的面目活在这个深宫之内?求皇上怜悯这个可怜的孩子。” 若说方才的中中所言,都是寻常的辩解之辞也未尝不可。然而提及腹中的骨肉,皇帝的心瞬时就软了下来。如有多么疼爱孩子,皇上心里怎么会不清楚。 漫说是自己的栾儿,笑薇,就是连皇后诞育的三阿哥、四阿哥也和如很亲近。平日里三阿哥送进宫来的东西,总会有如的一份儿,这不是虚以委蛇的讨好,而是三阿哥的一番心意。说到底,也是真心实意的情分。 皇帝自然也想到,如刚有腹中这孩子的时候,他是多么希望如能给他添上一个阿哥。怎的眼看着孩子就要落地了,她会在这个时候犯糊涂呢?难道残害别人的孩子,对如来说会比保住自己的孩子更为要要紧么? 这么一想,倒也觉得心里松快了许多。皇帝睨了媚贵人一眼,看她虽然病态憔悴,可到底希望找出真相的样子,心里也打定了主意。“常永贵,去把诚妃、庄妃,以及方才提及的安嫔请过来,传石黔默。” “是皇上。”常永贵应了声,却没有急着走,反而是很忧心道:“皇上请恕奴才多嘴,媚贵人才诞育了小公主,身子必然虚弱,是否也将陈御医、鲁御医传上前庭来候着。万一有什么不适……” 如一听这话,心知是常永贵给了自己一个绝好的由头。也少不得赞同道:“说的是呢。媚贵人毕竟才诞育了公主,又指责本宫加害了她的孩儿。还是请鲁御医来前庭候着为好,毕竟有御医在更稳妥些。” 媚贵人只觉得浑身都自在是的。怎么说的好端端的,竟然又扯到鲁天身上来了。极大的恐惧感瞬间经过心,她不禁颤抖起来。 皇帝觉出不对来,忙道:“可是觉得身子不舒服么,常永贵,传鲁御医。” “臣妾无碍……”媚贵人的声音早已不如刚才那么有力,反而是极尽可能的回避。她的脑子飞转不停,多么希望能发觉自己什么时候露出了马脚,让如贵妃钻了空子。 皇后并不知道媚贵人有什么把柄握在如贵妃手里,只是觉得她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心里也不免盘算着旁的事儿。倘若这个媚贵人靠不住,自己也得多留个心眼儿才好。正在这时,忽然是小毕子急匆匆的跑到了厅外,给小马子拦了下来。“媚贵人才诞育了小公主,皇上与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皆在里头说话,你这是干什么?” “奴才有要紧的事儿禀告皇后娘娘。”小毕子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不少,盖过了小马子。这一嚷嚷,里间儿的人都听见了。 皇后露出羞愧的神色,连连垂首认错:“请皇上恕罪,臣妾调教下人无方,竟然吵到了长春宫来,惊扰了圣驾与媚贵人。只是臣妾斗胆请皇上恩准他进来,许是有要紧的事儿,否则也是必不敢如此的!” 芩儿与沛双警醒,趁着众人都没有觉察的时候,轻巧的退了出来。 看清楚来的人是皇后宫里的小毕子,芩儿便心中有数了:“沛双,我知道你的心思,必然是想要自尽保全贵妃娘娘的。但是你记着,千万不要。若是你冒认了罪状,凭你的关系,旁人定以为是贵妃指使的。所以即便是利刃加身,你也不许说半个是来。这不是帮娘娘,而是害娘娘。你可明白?” “姑姑,奴婢……”沛双有些惊惶的瞪圆了双眼:“可若是皇上真的信了皇后与媚贵人可怎么好?奴婢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姐有事……” “现在说这个还言之过早。”芩儿紧紧的攥住沛双的手:“你记着我的话,千万别承认,皇后就是要用你的命来加害咱们娘娘。” 沛双还想要说什么,却是芩儿打了她的手背一下,示意她有人来了。两个人这才恭顺的站好,立在厅外直通外间的廊子口处,一动不动的候着人来。 庄妃与诚妃火急火燎的走过来,见是芩儿与沛双站在廊子里,心都凉了半截。很显然是皇上不那么信如贵妃了,否则何以不让自己亲近的人在一旁陪着。 当然诚妃也并没有说什么,攥着庄妃的手兀自往里走了进去,就当什么也没看见一样。 随后安嫔与石黔默也先后走了进去。而鲁天本就一直在下院照应着,皇上传了他与殿外候着,常永贵便将他带进了耳房。 芩儿用眼神告诉沛双,一定要守在这里,牢牢的看住这个鲁天。想起之前小六子死在延禧宫的事儿,芩儿附耳对沛双道:“这个鲁天保准儿会功夫,你且小心。”言罢,她便偷偷的再走进前庭的门边上,立在一个不显眼的位置,静观其变。 于此时,小毕子一动不动的跪在皇后身前,众人皆是长久无声的沉寂。 如几乎是想要站起身来,朝皇后一拜了,果真让她钦佩不已。谁都以为皇后是山穷水尽了,竟然不想短短的几日,就找到这么多能陷害自己的事儿。且一桩一件,安排的如此合理顺畅,有条不紊。想不佩服也不行了。 “皇后娘娘,奴才真的没有说谎。”小毕子趁着脸忧伤的说:“好些人都看见了,人是好端端的走进永寿宫的。却是从一个极为不起眼的角门里抬出来的。直接用马车运道乱葬岗子去了。” “是何事的事儿?”皇后阴沉着脸子,愤懑的问道。 “就是方才的事儿,奴才一得着信儿,就让人赶紧去把尸体寻回来。已经验明正身就是跟在宸常在身边的寒雪了,才敢来此禀告的。”小毕子真诚的眼眸,没有半点闪烁之意,即便是目光触及了如的脸庞,依然很镇定。 第二百三十六章:斗法 如不得不佩服皇后,是越来越会调教人了。不过细想之下,倒也是该如此!连番的亏都是吃身边人给的,再不精明的人都好吃一堑长一智也总算是有所领悟了。 皇后有些糊涂了,故作诧异:“如贵妃,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啊。你宫里头的奴才们,趁着你不在的时候,弄死昔日宸常在身边的丫头做什么?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当着皇上的面儿,不妨具体的说一说,也好让皇上明白啊。” 庄妃才坐下,一听这话不由得脸色难看起来:“皇后娘娘说的也是奇怪呢,若贵妃都不在自己宫里,又怎么会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摆明了不知道的事儿,何来的说一说?岂非是要贵妃娘娘欺君不成么!” 皇帝睨了一眼皇后,目光犹如刀锋一样的锐利,显然是责怪的意思。 皇后只觉得难看,不由得垂下头去。“本宫也是担心这其中有什么症结就不好了。毕竟那宸常在疯癫的奇怪,一夜之间的事儿。干系着长春宫好急桩怪事儿呢,臣妾是担忧……” 如有些听不下去了,再往下说,寒雪为何而死的必然是要与自己关联了。就连宸常在疯癫之事,怕也是要怪罪在自己身上了。“莫不是皇后以为,是臣妾投了毒,致使宸常在失心疯吧?以至于她的奴婢就来与本宫讨要说法,从而被本宫宫里的人解决了!您是要说这个的么?” 诚妃虽然不知道自己没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可看着眼前的局势,再看如贵妃的神情,必然是占不到上风的。这么一来,她心里不免担忧起来,眉目间锁住的一股清冷。“皇上,紫禁城里伺候的奴才成千上万。如贵妃是何等的身份,金贵非凡,且还有怀着龙胎呢! 总不至于一个宫婢的死,都要和她扯上关系吧。若是果然如此,要内务府、慎刑司干什么。直接交给如贵妃一个人来管也就是了。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未免也太杯弓蛇影了,都送去乱葬岗了还硬要拉回来。是否皇后娘娘这几月养病太过孤闷,才做这等无谓的事儿来舒缓郁结呢?” 皇帝本来就一个头两个大,这一桩一件的事儿还没弄清楚,反而又扯进来一个什么宫婢。正厌倦抵触的厉害,诚妃便说了这一番大实话,心里不免感激。“诚妃所言不错,长春宫从前的事儿,既然已经过去了也没有必要再提。 何况媚贵人才诞下了小公主,此等不吉利的事也没必要细细来说。皇后只管送回乱葬岗子去,安了后宫的心也就罢了。至于人死在永寿宫,那会子如贵妃已经陪朕来了长春宫,既然不知情,何须再问。凭白的扰乱心智。” 皇后怨恼,不成想平日里闷不吭气儿的诚妃,关键时候说起话来这么头头是道。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的另一条计谋扯碎了。“是臣妾思虑不周了,还望皇上恕罪。”皇后怒视了小毕子一眼,嗔责道:“这样的小事儿还不去速速办妥,休要再言其他。” 小毕子灰溜溜的连连认错,忙不迭的退了下去。 众人这才将注意力全都转移到安嫔身上了。只因一进来,请过安了,庄妃与诚妃便择了位置,坐好候着。唯有安嫔一个,兀自跪在了皇帝跟前,似有话要说。 皇帝见如此的情形,便也没有兜圈子,冷声道:“安嫔,于浮碧亭装神弄鬼的可是你么?”安嫔仰起头来,一副茫然的样子:“皇上,臣妾并没有装神弄鬼,也不明白皇上为何有此一问。” “你不明白?”皇后冷哼了一声,目光徐徐的扫视过安嫔的脸庞。“若是那一日,不是你匿藏在水中,装成已故的柳绵绵来吓唬人,本宫何以会受惊大病,又怎么会伤及媚贵人腹中的龙胎,致使小公主并不足月就诞下来。事后,又是你将珠花交给了沛双,转呈媚贵人。 令媚贵人误会本宫是蓄意谋害她的孩儿,使得媚贵人与本宫生分。如今事情败露,你还想负隅抵抗么!本宫劝你还是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为好。”这话说的极为严厉,皇后凌厉大显:“说,就竟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安嫔咬着唇瓣,似极力在隐藏自己的心慌。好半晌都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芩儿唬得脸色都青了,原本以为皇后与媚贵人因为浮碧亭的事儿闹翻了,可没有想到竟然是暗中联手上演了这一出苦肉计。那安嫔,有是跟在皇后身边那么久的人……若是皇后故意串通了她,安排的这一切,贵妃娘娘岂不是危险了! 这么一来,所有不利的证据都将指向贵妃一人,皇后真的会只凭着往日的宠爱而相信贵妃么?还是说,因着腹中孩儿的缘故,皇上会留下贵妃的性命,却再不会有恩宠了? 只是,当芩儿的目光,落在如贵妃面庞之时。所看见的,依然是她平静的神色,丝毫没有半点惶恐与不安。难道说,贵妃娘娘早有准备么? “皇上,皇后娘娘所言,臣妾根本不知情啊。”安嫔忽然开口,这话似将众人悬着的心托住。 “你不知情……你会不知情么!”皇后的声音颇为震撼:“漫说死去的柳氏根本不懂水性。即便是懂,那你的珠花又怎么会给了媚贵人?” 庄妃睨了如一眼,不疾不徐的说:“皇后娘娘既然想知道真相,为何不让安嫔好好说话。你这样急躁的连连责问,安嫔哪里插得上话呢。臣妾倒是觉得,皇后娘娘心中另有打算一样。非要安嫔说您想听的话不可。”比之皇后的急躁,庄妃稳重却凌厉。 一见这样的势头,皇后恼羞成怒:“庄妃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本宫存心要与如贵妃过不去不成?难道是本宫自己找人吓唬自己,一病就病了这些许月么?还是你觉得,本宫根本容不下媚贵人腹中的龙胎,还要陷害是如贵妃所为,一举两得呢!” 庄妃轻轻的拨弄着耳朵上的蝴蝶花流苏,平静婉转笑道:“话可是皇后娘娘您自己说的。臣妾由始至终,都没有这个意思。” “你……”皇后“嚯”的站起了身子,脸上一片绯红,显然是动大怒:“以你妃子之躯,也敢诬蔑本宫么!庄妃,你可别望了你自己的身份。” “说够了没有。”皇帝冷喝一声,震了众人一跳。如已觉得眉心不受控制的乱跳。 皇后忙跪地请罪:“皇上,是臣妾茹莽了,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儿,臣妾岂能由着旁人诬蔑。” “不是在问安嫔么?皇后怎么就不能由着安嫔把话说清楚。至于气急败坏成这个样子么?没有半点皇后该有的样子。”皇帝这简短的话语,诉尽了心中的不满。“于王府的时候,你还是侧福晋,那样的端庄温婉,那样的款和为善,怎么如今一定也寻不到痕迹了?” “皇上……”皇后的眼睛瞪的格外圆,泪水忽然就掉了下来。从前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是因为他给了最美好的一切。宠爱,信任,疼惜……可这些东西,早已已经被他无情的又给了旁人。那么她还竭力在旁人面前,装出那样和婉宽容的样子做什么? 这些话她埋藏在心里很多年,却不敢宣之于口。若非为了自己的孩儿,她真想痛痛快快的问问他,为什么会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以水蛭毒死先皇后,残害龙裔,陷害得宠的宫嫔,哪一样不是他逼出来的? “安嫔,你继续说。”皇帝根本不理会伏在地上,哭哭啼啼的皇后。 “是。”安嫔轻轻点了点头,喏喏道:“旧年的时候,臣妾在城门楼上不小心掉了那支珠花,珍珠散乱一地,还令得庄妃娘娘十足滑胎,虽然不是故意的,可毕竟是臣妾的疏失。虽然这件事过去了很久,可臣妾心里一直很不安。 所以那支残落的珠花一直留在臣妾这里。那一日,臣妾遇到媚贵人,竟然见她带着一支与臣妾无疑的珠花,也是九十九颗珍珠制成的。只是她的珠花完完整整,焕然一新。显然是后来做的。臣妾惶恐旧时重演,便好说歹说的拖了如贵妃娘娘身边的沛双姑姑,把臣妾的珠花拿与媚贵人看,也算是提醒她……” 说到此处,安嫔惶恐的睨了皇后一眼,萎缩道:“臣妾怕旧事重演,也怕媚贵人会像庄妃娘娘那样被人陷害。而长春宫的东西,一向是内务府、永寿宫和储秀宫才能送进来的。加之如贵妃关心媚贵人腹中的龙胎,时常让沛双姑姑来探望,臣妾这才求了沛双姑姑。” 再仰起头的时候,安嫔已然泪流满面:“臣妾与媚贵人皆是宫婢的出身,将心比心,臣妾不想媚贵人也如臣妾当年一样,再最圣宠的时候失去所有的一切。皇上,臣妾并不知道皇后娘娘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然而,臣妾也并没有装神弄鬼啊!” 第二百三十七章:大祸临头 庄妃拿着鲛绡绢子,轻轻的抹了抹双眼。触动了心中的痛楚,连声音也不那么好听了:“你倒是好心的。可惜旁人不领情。” 安嫔重重的朝庄妃叩首,诚心实意的致歉:“不管怎么说,臣妾当年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失。庄妃娘娘厚德,不和臣妾计较,可臣妾过不去自己的心。今日旧事重提,必然使娘娘您心痛不已。臣妾在这里致歉了。” 三叩首,每一下皆有声。安嫔的动作恭顺而诚恳,惹得诚妃也红了眼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平日里安嫔与媚贵人也没有什么交往,也难怪要借着永寿宫的沛双来传东西了,难为她这番用心了。” 如瞧着皇后势弱,免不了顺势道:“皇上,珠花的事臣妾并不知情。即便真是沛双给了媚贵人,也无非是好心。若是好心办了坏事儿,臣妾愿意受罚,但是装神弄鬼的罪名,臣妾实在担待不起。何况皇上您一向不信鬼神之说,也不准后宫有此流言蜚语。臣妾身为贵妃,又怎么会罔顾您的旨意。” 皇帝微微颔首,侧首问媚贵人道:“那你有没有这么一支珠花?” 媚贵人心惊,也不敢马上就回皇上的话。无奈的是,皇上的眼中狐疑之色深且浓,似不会轻易就信。她唯有郑重的点了点头:“臣妾许是有,只是好些日子卧床不起,也并未用的上什么珠花。再者,皇上厚恩,赏赐臣妾的确实不少,沛双送来的那一支又不是完整的,实在不知臣妾的是不是一模一样。” “那好办。”如顺势睨了远远立着的芩儿一眼:“因着媚贵人身怀有孕,送进长春宫来的东西一应都有记载。只消去翻阅记档册查阅便可清楚。” “常永贵。”皇帝似想起了什么:“朕记得,媚贵人宫里赏下了什么物件儿,内务府也备份转呈了朕。当时没赶上看,你去取来。” 诚妃赞同:“不错,若是当日赏赐记档了的,想必很快就送去皇上那儿,必然做不了假。一查也就清楚了。” 皇后顿时发懵了,好高明的如贵妃啊,竟然还有这一招。皇上那里也送了记档册,必然就不能事后作假,可内务府的江连可是她的人。最要命的,则是储秀宫送来长春宫不少物件…… “皇上。”如未曾起身,脸色却很严肃:“臣妾想问清楚媚贵人,当日在浮碧亭可曾与皇后娘娘看到一样的‘鬼’?” 媚贵人不想如贵妃这么快,就将矛头对准自己了,心突突的跳。“皇上,臣妾未曾看见。” “哦?”庄妃显然十分奇怪的样子:“若是你未曾看见,何以会受惊啊?” 诚妃蹙了眉,略微不耐烦的样子:“庄妃妹妹怎么糊涂了,那媚贵人,是让皇后给吓着了。又不是自己看见了什么。” “哦哦!”庄妃连连点头,玩味儿的重复道:“原来是让皇后娘娘给吓着了啊。”忽然她也站了起来,眉宇深锁:“那么由始至终,看见水底有鬼的,也唯有皇后娘娘您一人不是。旁人没有看见,你怎么说都可以了!那臣妾就要问您一声了,当时说是给死去的柳氏吓着了,怎么这一转脸又变成了安嫔装神弄鬼了。难道皇后娘娘看不清楚,到底是柳氏还是安嫔么?” “皇上,臣妾当时果然以为是柳氏。可事后细想,越发的觉得是安嫔冒充的柳氏。安嫔从前跟在本宫身边,也是很会上妆的。何况她也熟悉水性,又是在水底,难保臣妾一时惊惶没有看清楚是她。”皇后自觉所言都很有条理,却不知皇帝硬是一个字也没有信。 “皇上,从前臣妾与安嫔多有心结,您也并非不知道。”如坦然说道:“皇后娘娘也说了,她一直跟随娘娘多时。自府中,再到宫中。即便是安嫔要信任,也必然是信任皇后,难道会来信任臣妾么!又谈何会与臣妾串通,这不是太可疑了么?” 安嫔也是一脸的委屈:“皇上,臣妾若是好心办了坏事儿,也不该如贵妃娘娘代替臣妾受责。但没有做过的事,臣妾如何能承认啊。再者说,臣妾若是真的嫉妒媚贵人怀上龙裔,又为什么要用珠花了提醒她!” “安嫔是好心,也并非办了坏事。只是有人自己心胸狭窄,容不下旁人这才故意挑拨呢!”庄妃冷冷的剜了皇后一眼,也郑重的跪了下去:“皇上,既然事情始终拿不出真凭实据来,如贵妃娘娘就是清白的。即便旁人怀疑,也终究只能是怀疑了。 从前的旧时,臣妾不愿意再提亦不想再给皇上添麻烦。笑薇还在宫里等着臣妾,若是无事,臣妾先行告退了。” 皇后侧目冷对,语气愈发的凉薄:“庄妃急着要走,莫不是为了安排其余的事吧。即便浮碧亭的事没有证据,如贵妃指使石黔默打落媚贵人龙胎的事儿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什么?”庄妃来得晚,并不知道还有这一桩事儿,当即就有些懵了:“小公主不是顺利的诞下来了么?谈何滑胎啊!” 皇帝轻叹,好半晌才道:“浮碧亭之事,唯有皇后一人看清楚有‘鬼’,且还是临近傍晚时分,并非夜幕,未免有些奇怪了。” 媚贵人听出了皇上的话意,显然是怀疑皇后了,忙道:“皇上,许是皇后娘娘一时眼花。但皇后娘娘待臣妾是真真儿的好,必然不会故意吓唬臣妾的。再说,娘娘自己不是也病了这许久么!旁的可以安排,这病如何安排?” 如轻蔑一笑,脸色已经没有方才那么严肃了:“媚贵人愿意相信皇后不是存心的,自然是最好。” 常永贵也在这个时候,捧了记录册来:“皇上您请过目。”“朕不看了,你说吧!”皇帝略微有些不得劲儿,烦不胜烦道:“长话短说,一来媚贵人要休息,而来如贵妃还有着身子。” 这分明是对皇后说的话,而并非仅仅是说给常永贵听的。 “除了储秀宫,再无旁的宫里送来过珠花十数余。”常永贵言简意赅,没有过多的表情。 众人皆是沉默不语,诚妃偏过头去不愿意再看上皇后一眼。 如心里也总算松了口气,幸亏安嫔没有存害自己的心思。否则,皇上多半是要袒护媚贵人的。其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究竟这个媚贵人有什么魅力,能让皇上这样的在意她。仅仅是会装可怜,扮无辜就行了么? 想到此处,如心里有一丝憋闷。“芩儿,本宫觉得口渴。” “是,娘娘。”芩儿微微点头,恭敬的退了下去。 “皇上。”媚贵人不解的咬着唇瓣,泪水在眼眶里微微漾动。似有委屈,却有愿意忍耐一样,旁若无人的靠在了皇上的怀里。 只是皇帝并未如从前一般,忙上将她揽进了怀中。 媚贵人好不容易才抵制住心里的慌乱,若无其事的伏在皇帝肩上。 芩儿呈上清水的时候,目光里明显带着一丝欣喜。如与她相处时日不短,默契十足。“皇上,方才浮碧亭的事儿您也说了不再追查下去。那么臣妾现在,想说说另一件事儿。” 皇后转回了身子,无比怨毒的剜了如一眼:“如贵妃想说什么?莫不是内务府外媚贵人滑胎的事儿吧?” 一直默默跪在后首的石黔默,身子不由得一震。幸亏众人的目光只落在如脸上,丝毫没有关注到他。到底是自己认下这罪状,还是……还是说出鲁天的秘密呢?石黔默犹如被人绑在了火堆之上,那滋味真不如当即死了痛快。 毕竟,鲁天是他…… “自然不是。”如铿锵有力的声音,打断了石黔默的沉思。“臣妾要说的,正是媚贵人身边的六子,为何会死在延禧宫这一桩事儿。而六子掳劫臣妾的笑薇,又是因何而起。” 庄妃没有走成,这会儿听见如言谈与笑薇有关,更是来了精神。“那一件事儿,媚贵人不是已经向咱们交代过了么?怎么贵妃娘娘这会儿再次又提了起来?” “皇上,请允许臣妾传一个人来,当面把话说清楚。”如并未直接回应庄妃的话,反而是示意她稍安勿躁。 “准。”皇帝略微侧了身子,推开怀里的媚贵人,兀自起身,择了一处端身坐好。才道:“都起来吧。” 皇后道了声是,缓慢的站起了身子。庄妃这才随着皇后起身落座。人带上来,众人皆是一愣。 “张平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见过诸位娘娘。”张平的脸色看起来依然是镇定的,只是显然没有上一回见驾那般的自信与得意。 “这不是在延禧宫救了笑薇的侍卫么?”庄妃疑惑的不行:“莫非这桩事儿有什么隐情?” 此时此刻,媚贵人已经确定必然是鲁天暴露了。可她吃不准如贵妃到底知道多少,想到此处,她的心越发的不安起来。要是连小公主并非皇族血脉,如贵妃也十拿九稳该怎么办才好?非但自己要死,就连鲁天也要送命。 难道为了保住心爱的人,就不得不失去这个才出世的可怜孩儿么?媚贵人的心痛苦的挣扎着,想来,若是再不做决定恐怕就迟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痛下杀心 “张平,你自己说。”如的声音明显的不容置疑,目光并未直接接触张平的面庞。 媚贵人脸上的颜色越发的不好看,幸亏她是刚刚诞下了小公主,病态也是寻常的事儿。只是有谁知道她心里的焦虑呢。张平这一说,必然是要揭露了她最想保住的秘密,该怎么办才好呢? “贵人,不好了。小公主她忽然喘咳不停,憋闷的厉害。”紫佳犹如一阵及时雨,在这迫在眉睫的时候,忽然就闯了进来。“您快去瞧瞧吧,陈御医那里也是束手无策。” “快去传石御医。”媚贵人急着就要下床,也不过自己身子不适。 皇帝心头也是一沉,小公主才出世不久,连名字都没取好,怎么会……越发的不敢想,皇帝忙起身:“朕也去瞧瞧。” 庄妃看出了如的心思,帮腔道:“石御医,你也跟着去看看,远水救不了近火,等鲁御医来,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呢!” 其实鲁天就在耳房里,若是让他前来也总归是很快的。 石黔默微微点头,起身随着皇帝就往里走。紫佳忙扶着媚贵人下了床,随着众人就往里走。经过皇后与如贵妃身侧时,媚贵人更是目不斜视,俨然焦急的不行。 如轻轻闭上眼睛,冷汗这才缓缓的冒出来,脊梁上,额头上,手心里,鼻尖儿上,处处皆是。 “娘娘,您怎么样?”芩儿递上帕子,糟心不已:“可是觉得身子不舒服么?” 皇后轻嗤:“放心吧,如贵妃是大福之人,怀的又是阿哥,必然不会有事儿的。” “皇后娘娘是生育过最多次的有福之人,自然有资格说这样的话。”诚妃笑着,端起身边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又睨了张平一眼:“只是这个奴才究竟知道什么啊,本宫还真是好奇了呢!” “诚妃姐姐不必心急。”如淡然一笑,已经拭去了脸上的汗水:“过会儿皇上来了,这个奴才必然要好好交代的。只是今日这一出,来的这样突然,扰了几位姐姐的宁和,如有些过意不去了。”看了看天色,如又道:“芩儿,你去吩咐御膳房,送些吃的来。再怎么着也是皇上的龙体要紧。” 险些就要成为始作俑者了,皇后心里的恨意可想而知。犹如毒虫细密的叮咬在自己身上最嫩的地方,疼的恨不得撕下这层皮来才好。“难怪皇上这样宠爱如贵妃,你这心里也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关怀着皇上不是。自然皇上的龙体要紧,可你也在孕中,挨不得饿不是。” 横眉微微挑起,诚妃显然是不痛快了:“怎么听皇后的意思,倒是如贵妃自己扛不住饿,才吩咐人送膳食来的。还是皇后觉得,如贵妃不该关心皇上?” “多说无益,各在心中即刻。”如笑意吟吟的对上了诚妃的眸子,笑里多有感激之意。其实她也明白,皇上之所以会请诚妃与庄妃前来,正是因为这两人与自己亲厚,必能帮上一把的。 许是在旁人眼中看来,皇上无情多过有情,可如始终确信,皇上必然不会稀里糊涂的冤枉了自己。哪怕对方是媚贵人,哪怕担负的是毒害皇嗣的罪名。 皇后冷冷的起身,怨毒的剜了诚妃一眼,在她看来诚妃与淳嫔,皆是背叛了她的提携,而攀附旁人的下作蹄子。只后悔自己当初心慈手软,否则岂会有今日之辱。“懒得与你们在这里废话,本宫去瞧瞧小公主。” 庄妃一听,不由得也跟着站起来了:“小公主降世,臣妾也还未曾瞧过呢。臣妾也想看看,究竟她和媚贵人有几分相似。” 如忽然一个激灵,凭她对媚贵人的了解,十之**这个可怜的小公主会性命不保。可唯有这个机会能铲除媚贵人,这或许也是最有效的法子了。“那就请庄妃姐姐替如细细看看,就竟小公主是像额娘媚贵人多些呢,还是像皇上多些。” “好哇!”庄妃爽朗的应下,面上不动声色。却只觉得如贵妃这话里有玄机。无非不是像媚贵人,就是像皇上了。可为何像皇上这几个字,如咬得这么重呢! 带着心里的疑惑,庄妃随着皇后一起走进了小公主的厢房。 “陈御医,小公主怎么样了?”媚贵人提心问道,既想知道,又似乎很害怕知道。 “请皇上与贵人放心,小公主此时已经无碍了。”陈御医隐隐的担忧,抿了抿唇艰难道:“小公主未满七月就出生了,能活下来已经实属不易了。身子必然娇弱,需要谨慎的照料稳妥。” 媚贵人握着紫佳的手,忽然格外的用力。亏得是在袖子之下,旁人未必能看得清楚。 紫佳忽然被这样用力的攥紧惊了心,分明陈御医是说小公主并不要紧,为何媚贵人非但没有宽心,反而越发的紧张起来?难道她的心意是…… “让朕抱抱小公主。”皇帝对奶娘说道。奶娘赶紧轻手轻脚的把瘦小的公主抱起来,小心翼翼的交在皇帝手中,由始至终动作都很是温吞。生怕幅度大了些,震到了这个襁褓中可怜的婴孩儿。 “火。”媚贵人趁着皇帝不注意,只对紫佳说了这个字。 紫佳一颤,只觉得手指的关节被媚贵人捏的咯嘣作响,惊恐万状。“贵人……”她不知道火是什么意思,可直觉告诉她小公主是活不久了。 皇后与庄妃走了进来,媚贵人的力道缓缓的减退了,不动声色的福了福。 “小公主怎么样?”皇后毕竟是嫡母,也不好显得太生分了,关询的问道:“可好些了么?”边说着话,皇后边轻柔的走到皇上的身边。仿佛方才心中种种的怨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好似皇上从来没有怀疑过她,而她也从来没有被疑心过。俨然鹣鲽情深,浓情缱绻。 “小公主虽然瘦小,但明清木秀,像极了媚贵人。”庄妃也凑上前来,倒不是为了和皇后抢恩宠。只是方才如贵妃既然有话说,她也不得不尽力看清楚。“咦……” 这一声算不得多重,却勾起了三个人的主意。 媚贵人自然是最为警惕的,不知是否庄妃察觉了什么不妥。皇帝双瞳里闪过一丝疑惑,并不知道庄妃有什么心思。皇后则是厌恶的不行,好不容易有这样亲近皇上修补关系的机会,却被这个可恶的庄妃给搅了局。 略微显得有些尴尬,庄妃温和的笑道:“许是小公主太似额娘了,臣妾倒是不觉得她哪里像皇上。皇后娘娘,您看是不是?” 皇后哪里会知道,皇帝怀里的婴孩儿,其实根本就不是皇上的骨肉。且因着厌恶,她很不愿意顺着庄妃的话说下去:“怎么会呢!小公主是皇上的骨肉,必然是像足了皇上的。再说,媚贵人相貌出众,光是一双水汪汪就好看极了。小公主将来长大了,也必然是个十足十的美人儿呢!” 这话许是皇上爱听,眉目间便凝聚了一股笑意。 于是乎庄妃的话,也未必就灌进了皇帝的耳朵,只是媚贵人害怕极了,险些晕厥过去。倘若皇上也发现了这个孩子和他不像,那…… 媚贵人不敢再想下去。 庄妃看在眼里,似乎没有过多的话说,却道:“皇上,张平还在外面跪着呢。如贵妃孕中辛苦,臣妾斗胆请皇上的圣旨,是否还要继续审下去?” 皇帝的笑容略微僵硬,转身将小公主递到了乳娘怀里。“自然要问清楚。后宫里太多说不清楚的东西,能看透彻,朕必然不希望不清不楚。皇后说呢?” “臣妾无用。皇上说的极是。”皇后心里不免得意,无论如贵妃与媚贵人谁胜谁负,总归对她都是有利的。她更乐得 既然如此,皇帝便重新振作了精神:“走吧。”皇后欣然随之,恨不得与皇帝并肩而行才好。 媚贵人犹豫的睨了一眼紫佳, 庄妃睨了一眼虚弱无力的媚贵人,不由得冷叹一声:“媚贵人才诞育了小公主,就要这样担惊受怕的,要保重身子才是啊。我们先随皇上去瞧瞧,你看过了女儿再来不迟。” “多谢庄妃娘娘关怀。”媚贵人温顺的应了一声。 待到媚贵人就着紫佳的手缓缓走出小公主的寝室,动作便越发的慢下来,迟迟没有跟上众人的脚步。且当皇帝皇后与庄妃皆走近了方才的寝室,她才火急火燎的对紫佳道:“给我烧死她。若是她不死,本宫就得死了。” “贵人,这是为何啊?”紫佳唬得脸都白了。“她可是您的亲骨肉……” “住口。”媚贵人紧紧的攥着紫佳的手,无比惊惶道:“若是她不死,咱们的命都保不住了。你别再废话了,切记,千万不要让人发觉蛛丝马迹。” 紫佳郑重的点了点头,略带着艰难的样子。 媚贵人这才稍微安心,红着双眼咬牙切齿道:“我与她的母子缘分终究是太浅了,怨不得天……” 第二百三十九章:渐露 一袭人走出来,张平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跪在原处。见是皇上才不得已侧开了身子,恭敬而小心的让开路。 媚贵人只一人走进来,并未见紫佳的身影。庄妃与如睇目,暗示方才的话,已经说了出去。 如心中有数,待皇上坐稳,她才随着做好:“皇上,小公主可好么?” “终归是先天不足,娇弱金贵,须得慢慢调养。”皇后抢了皇上的话来说,略显的宽善为怀。 诚妃柔和的点了点头,眼底的苦涩缓缓的湿眼角:“这样小的孩儿,遭这样的罪,臣妾真是心如刀绞一般。” “姐姐别难过了。”如惋惜道。话音落,她似又想起了什么。“月前笑薇咳嗽,睡梦不宁,时常盗汗。臣妾请了萨满法师来宫中祈福,症状得意缓解。臣妾想,若是依葫芦画瓢,也替才出世的小公主祈福积福,必能消灾解难,得保平安。且说萨满法师现就在宫中呢,原是为皇上归銮祈福,不若也顺道为小公主祈福,皇上意下如何?” “也好,如有心了。”皇帝并为理会皇后之言,只对如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就请了来于小公主厢房之外做法祈福吧!” 媚贵人忽然觉得,这是上天赐给她的良机。倘若这其中生出什么乱子来,那就更怨不得她这个做额娘的了。“多谢皇上,多谢如贵妃娘娘。”她柔婉的福了福身,有气无力的说道。 庄妃心里诧异极了,其实笑薇从来不曾睡梦不宁、盗汗,如贵妃这么说似乎是有备而来。只是那萨满法师,当真是请进宫来为皇上祈福的,并不曾有所准备,会事先串通好么?就在担忧之时,庄妃忽然察觉媚贵人的唇角不自觉的舒展了些,瞬间明白了什么。 “身为额娘的,自然都希望自己的孩儿平安无事。幼吾幼,想来如贵妃也是将心比心了,臣妾心中感念不已。”庄妃顺势帮着如说了这一段话。 言罢二人眉眼含笑,心照不宣。 皇帝忧心不减,凝视着如略有疲倦的面庞:“折腾了这些时候,天色已晚,朕也有些饿了。” “皇上,臣妾吩咐了御膳房备了些清粥小菜,不如边问边吃可好?”如体贴的提议。 皇帝颔首允诺:“也好。” 如轻轻唤了一声芩儿:“你去安排一下。” 芩儿会意,却并未有很紧张的样子,相反只是温顺的应下,笑意吟吟的退了下去。她心里很明白,如贵妃是要她去安排祈福的事儿。其实祈福不过是个幌子罢了,真正的目的,必然是逼媚贵人就犯! 皇后懒得理会这些事儿,却对张平的话极为感兴趣:“张平,究竟那一日在延禧宫,你看见了什么,且长话短说!” 张平重重的叩首下去,伏在地上没有起身:“回皇后娘娘的话,奴才斗胆邀功,犯了欺君之罪。实际上,一刀斩毙小六子的并非是奴才。奴才只不过凑巧,看见了那人救下了如贵妃娘娘的小公主,却有把公主搁在地上转身离去。奴才心想,反正小公主平安无事,这可不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功劳么,因此上一回面圣之时,对此事绝口不提。” “哦?”皇后凤目微微转动,闪烁着疑惑的光芒,眼尾却轻挑的扫过了如贵妃的面庞。“若不是你,你可看清楚那人是谁了?” 这话一出口,媚贵人只觉得自己险些窒息,一口气还未抽进身子,就别活活截住。倘若张平果然看见了那人是鲁天,皇上会怎么想?好端端的,何以一个普普通通的御医,要与高高在上的贵妃为难? 所有人必然要以为是她媚贵人吩咐的,谁让鲁天一直都是自己身边儿的人。顺藤摸瓜,难保不会有旁的牵扯。 心里越是害怕,媚贵人越觉得手脚冰凉,四肢僵硬。甚至连笑容也凝固犹如一块硬冰,看起来百般的不适。 张平抬了抬头,却没有敢看任何主子的脸。反而目光一直落在地面的位置,只能看清楚皇上明黄的龙靴。“夜色凝重,那人又蒙着面,奴才实在没有看清楚他的相貌!” 呼!媚贵人长长轻轻的吁了一口气,极尽无声。只觉得瞬间整个人就轻松了许多。 “你果然什么都没看见么?还是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你存心在这里找话说?”皇后有些不满意,等到此时的,若仅仅是这样一个结果,真不知道如贵妃在折腾什么。 转念仔细一想,皇后又觉得必然不是如贵妃的风格。若说她没料到媚贵人会早产,自己会这么快就串通媚贵人对付她还情有可原。可若说她自己准备的人,这样没有把握的浑嚼,倒是不会! “奴才的确没有看见,但奴才听得格外清晰。”张平猛然仰起头,话锋一转,郑重谨慎的说道:“小六子与那人对峙的时候,说好些话,奴才确实听得一清二楚。” 皇帝锋利的目光,犹如刻骨的钢刀一样,猛然划过媚贵人的面庞。复又平静的垂首,死死盯着伏在地上的张平,肃然道:“说下去。” 媚贵人好似梦中一般,她从未见过,皇帝这样的目光。竟然是毫不加以掩饰的杀意……可抖着胆子再去看皇上那分明的轮廓时,好似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禁不住身上瑟瑟的颤抖,媚贵人死死的攥着拳头,艰难的倚靠在床边,纹丝不敢动。 “小六子说,鲁天,你好狠的心,分明是你的主意,竟然又要来杀我,你是何居心。”张平心里微微有些颤抖,其实那一天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听见,这些话无非是有人教了他说的。实在是他已经欺君了,唯有按照这番话来说,才能保住性命。旁的,自然也就不必顾虑了。 “鲁天!”诚妃猛的将茶盏撩在几上,“嘭”的一声溅出好些水来。“鲁天不是媚贵人身边的御医么!这是什么情况,怎的一个去掳劫固伦公主,另一个出谋划策的人竟然把固伦公主救下了。成也萧何败萧何,当真是有趣儿了。” “诚妃心急什么,把人带上来,不就什么都清楚了么。”皇后一副擎等着看好戏的样子。转首又恭顺的垂下眼睑,郑重道:“皇上,是不是该把鲁天也带上来问问清楚。” 芩儿正带着两个小丫头,端上了几碗清粥几碟小菜,于鲁天之前走进了内殿。 鲁天一进来,目光就划过了媚贵人不同寻常的脸色,心里一紧,却依然是出奇的冷静。他刚跪下去,请安之言尚且未说,就听得皇帝问了一句。 “延禧宫固伦公主被劫,可是你救下的?” “回皇上,正是臣救下的。”鲁天知道皇上这样问,必然是心里有数了。“那一日,臣来长春宫给媚贵人请平安脉,无意间发现贵人近前的小六子鬼鬼祟祟的。臣与小六子是有些交情的,只当是他又去赌钱了。便偷偷的跟着他,意欲劝阻。 十分偶然的发现了这个惊天的秘密,救下了小公主。臣没打算邀功,所以行事时带着面罩,事后也不曾表明身份。还请皇上、皇后娘娘恕罪。” 如清灵毓秀,兰心微动:“照这么说,本宫非但不能责备于你,反而要感念你的恩德了。若不是你这样细心,无意间撞破了此事,笑薇许久遭难了。” “呸呸呸!”庄妃不悦的睨了如一眼,嗔道:“贵妃这是说什么呢!笑薇福泽深厚,岂会有难。却是怕有心之人,光拣好听的来说,权当是自己有功劳呢!方才张平的那番话,皇上皇后与在场的各位不是都听得一清二楚么!那小六子,说的可是鲁天指使他掳劫咱们笑薇的。这话,敢问鲁天你又作何解释?” “臣没做过,何须解释!”鲁天义正词严,临危不乱。“臣是御医,责任只是照顾好紫禁城里各位主子的身子。其余的事情,无心也无力顾及。” 诚妃心里有个疑惑,细细想过了,依然还是觉得解释不清楚:“皇上,臣妾心想,鲁天方才说认识小六子,以为他是又赌钱去了,才小心翼翼的跟着。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皇帝平日里冷待诚妃,今日一看,接连几番下来,诚妃总归是护着如的,心里也不免痛快了些。一来二去,倒比待皇后温存了几分:“玉琳心中有何疑惑,尽可以细细道来。” “是。”诚妃含笑,舒心说道:“一来,鲁天自己也说了,他和小六子是相识的。否则小六子赌钱与否,是不是又去赌钱了,和他有什么干系?可若是熟识之人,为何他不劝服小六子将固伦公主送回永寿宫、永和宫,而是当机立断就将自己有交情的人斩杀在剑下了,不是很荒唐么! 二来,鲁御医自己也说了,他是侥幸发现这一桩事儿的。既然是侥幸,怎么会事前还准备好了蒙面的黑布和刀剑,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难道说他发觉小六子鬼祟,就得装扮成大侠还是刺客不成?” 第二百四十章:手足 “本宫也想听听石御医的解释。”如的话透着机锋,却依旧是不疾不徐的样子。而你丝毫不能从她的脸上,察觉一丝的不适应。哪怕她辛苦的怀着孩子,也没有半点柔弱或是不支,和媚贵人显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媚贵人一直死死的咬着唇瓣,动也不敢动。她的内心是那样的惶恐不安,不光是为自己,更多的却是为了心上人。原是想着,能诞下一个她们的孩子最好不过了。却没有料到,正是她千辛万苦保住的这个孩子,反而会断送了他的性命。 该怎么?媚贵人一心只盼望着紫佳办事利落一些。所幸有萨满法师这么一搅合,人多了,嫌疑反而减轻了。只要小公主的尸体被烧毁了,就再也没有人知道,那个孩子不是皇族的血脉!孩子…… 媚贵人的心揪的紧紧的,越紧就越是硬,越硬就越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正要迈出腿去拦下罪责,却听见鲁天平静而充满磁性的声音缓缓响起。 ”诚妃娘娘的疑惑并非没有道理,只是臣一心记挂小公主的安慰,也顾不得那么多旁的了。纵然和小六子有交情,可不能看着他伤害大清国的金枝玉叶啊。再者,之所以蒙面,也是怕惊动了延禧宫的玉妃娘娘。毕竟后宫之地,臣未经通传擅自闯入已经很不合理了。 心想能不惊动人解决了此事,才算是最好的。实在是迫不得已,才用了这样的法子,还请皇上恕罪。”鲁天不温不火的样子,冷静的让人看不出破绽。 似乎一切的解释,谈不上多么的合理,可就是让人挑不出错来。 如顺了顺气,从容一笑:“那本宫不是要感谢你了么!要不是你这样的义举,本宫的小公主……” “又来了。”庄妃不耐烦的打断了如的话:“贵妃娘娘,不吉利的话咱们别挂在嘴边来说好么!”品着不是味儿,庄妃睨了一眼远远跪着的子,兰指一点:“那个奴才是怎么回事儿,是否也有话要说?” 皇帝睨了一眼,才想起来石黔默的事儿还没有问清楚。这么看来,今儿是离不开这长春宫了。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皇帝按了按太阳穴,企图减轻头疼的症状。“稍后……再议这一桩。” 庄妃点了点头,心里总算踏实了些。这么看来,皇上也并非一味的护着媚贵人,还是说皇上已经看出了端倪。若是后者,那么如贵妃必然能全身而退。可不管是不是后者,媚贵人的好日子,怕也是到头了。 张平却在这时,愤愤的开口说道:“奴才不敢欺瞒皇上,皇后,奴才的的确确是亲耳听见那个小六子的话。”张平侧首睨了鲁天一眼,决然道:“小六子说,‘鲁天,你好狠的心,分明是你的主意,竟然又要来杀我!’这些话奴才听得格外清楚,即便是今天皇上再问,奴才也敢当着面与鲁御医对质。这些话,不知道大人又该如何解释?” 鲁天微微一怔,随即又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只是薄薄的唇角抿的更紧了。“小六子只说,是我好狠的心,分明是我的主意,又要杀他么!可这和小公主被劫持又有什么关系,说的却是灵一桩事儿罢了。” 皇后眼看着如贵妃就要得逞了,媚贵人或许会“倒霉”,却被这个鲁天一再的狡辩弄得不似那么回事儿了。心里窃喜,毕竟媚贵人出身不好,又没有统领后宫的权势,总要比如贵妃好控制些。“那么,鲁天,小六子口中所说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小六子口中的那一桩事儿,是说媚贵人当年还是宫婢时,不慎于内务府门外滑胎的之事。随后是臣买了小六子的人情面,偷偷替媚贵人诊治了身体,一看便知那胎儿是以银针刺血而流掉的。”鲁天微微锁眉,略显得沉痛:“当时,因着媚贵人只是个宫婢,臣不知究竟,便提议要小六子保守住这个秘密。 可是后来,媚贵人成为了小主,小六子这才得知那个孩儿是皇上嫡亲的血脉。几欲翻出旧账,找出当初残害龙裔的罪魁祸首,好能调出灯笼库,跟随媚贵人这样有身份和恩宠的小主。臣一直阻拦,岂料他还是犯险去接近如贵妃,被扭送去了慎刑司。 到最后,甚至不惜掳劫小公主替媚贵人复仇。可由始至终,臣都都是希望小六子息事宁人,毕竟后宫里的事儿轮不到臣多管……” 鲁天东拉西扯的,似乎将从前发生在媚贵人身上的事儿尽数的串连起来。如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怎么这个鲁天竟然会知道的这样多。实际上他依附媚贵人的时间根本不长。难道是冲着自己来的? 如的心不免抽搐了几下,好不容易才舒了口气。若是鲁天果然是冲着她来的,根本不用救下笑薇,任由小六子胡作非为也就是了。那么,到底鲁天的目的是什么呢?怎么也无法相信,这样一个心有城府的人,会真的效忠媚贵人,那么鲁天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呢? 这一席话说下来,石黔默无疑又被推向了风口浪尖上。 “石御医。”如没有半点护短的意思,虽然石黔默一直都是她的人。“究竟当年内务府之外,定嫔的侍婢寒霜小产,是否与你有关。当着皇上的面儿,若是你有一句不实之言,皇上不发落你,本宫也断然不会宽恕你。无私显见私,本宫身边的人,绝不能出不忠不孝之辈。你可明白?” “微臣明白。”石黔默近前几步,跪在了张平与鲁天身后。“皇上,微臣并没有害过媚贵人的龙胎,由始至终,这不过是媚贵人刻意传出后宫的谣言。实际上,一直都是鲁天在背后一手策划的。倘若果然有人残害龙裔,那么这个人一定是鲁天!” 诚妃听得有些糊涂了,也顾不上吃手里的清粥:“这是怎么个说法,石黔默,你说的详细一点。” 石黔默的脸上,闪过无比绝望的神情,似蚀骨的痛楚,好半天都没有缓过来。“皇上,微臣有罪,微臣一早已经知道了鲁天的真实身份,却没有禀明皇上、如贵妃娘娘,才致使后宫接二连三的波折不断。”言至于此,石黔默的泪水无声的掉了下来,他重重的叩首伏地。 仰起脸时,眼底已经没有泪水,只剩下肃杀与决绝:“皇上可还记得,当年为大阿哥诊治的齐川,齐御医?鲁天正是齐御医亲妹与家父的私生子。” “竟有此事。”皇帝脸色大变,不觉懊恼:“齐川当年司职照料大阿哥的身子,岂料大阿哥夭亡,从前的诚妃刘佳氏迁怒于他,赐了死罪、抄家灭族,的确是茹莽了些。不成想,她的妹妹竟然还活着,且与你父,留下了这么一个……” 鲁天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身份之谜从来不曾有人发觉,竟不想石黔默已经知道的这样一清二楚了。他忽然就笑了,这藏匿在他心底些许年的秘密,一下子被人撕扯开,连着新长成的皮肉,血肉模糊的撕扯开,让人猝不及防。“你竟然什么都知道了……好么,呵呵……” 石黔默的脸上,没有鲁天的狰狞更没有鲁天的洒脱,他知道这个秘密一旦说出来,便永远要失去鲁天了。他们兄弟两,或许永远不会有相认的一天。 也许这一切,鲁天并不在乎,可对石黔默来说,却是此生的遗憾。 “由此前因,你要恨便也是恨朕,又与如贵妃、石黔默有何干系。连小公主亦不肯放过。”皇帝心里懊悔,也确实觉得是亏欠了齐家。口气不免软了几分,可纵然如此,天威依然不减。 “不怨他!”鲁天冷哼一声,猛的站起了身子。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想再忍下去了:“自古伴君如伴虎,大抵就是这个样子。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说的全都是废话。敌不过皇族的一道圣旨。诚妃当年,不过是王府中的侧福晋罢了,不也一样要了我一家数十口的性命么!” 冷冷的瞥了石黔默一眼,鲁天几乎是想也不想,猛然回身就是一脚,正不偏不倚的落在石黔默的胸口。这一脚不轻,踢的石黔默当即伏在地上口吐鲜血。 常永贵警惕的就要传御前侍卫护驾,只是皇帝一个不允的眼神, “你疯了,当着皇上的面竟敢伤人!”媚贵人奸细的嗓音,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强烈的颤抖着。 鲁天头也不回,仰头大笑:“不错,我是疯了。当年我娘已经身怀有孕了,可偏偏那该死的石斌豫,竟然另结新欢,丝毫不顾忌我和娘的死活……娘郁郁寡欢,生下我就闭上了眼睛。可是他爹呢……却功成名就,妻妾成群! 皇家已经凉薄极尽了,不成想连有情人也是这样凉薄。叫我怎么不恨!当我知道这一切,我就已经疯了。这一切,都是你们亏欠我的!” 第二百四十一章:陈嬷嬷 “可笑了!”如抚了抚尖细的金护甲,凸起的珠玉格外的突兀,只觉得自己的心竟然也是这样的坑坑洼洼。“即便是你要怨,也是怨始乱终弃之人。君要臣死,那皆是臣子的本分。又与本宫的笑薇何干?说到底,本宫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这么做难道只是为了泄愤这么简单?” 一直都平静如常的如,忽然动怒。言辞直戳众人心中的谜团。究竟鲁天要做什么,呼之欲出。 鲁天却忽然闭了口。沉默的他,犹如被霜打蔫了的茄子,双眼空洞洞的失去了光彩。明知道,媚贵人诞下的那个孩儿,并非皇帝而是他亲身的,他能说什么?无畏的冷笑,心底还渴望着孩儿能有一线生机:“臣也想让皇上尝一尝,失去至亲骨肉的滋味。孰不知皇上最疼惜的,莫过于如贵妃与皇九女。 只可惜,鲁天没用,临了之时,却心软了下来。这才又从小六子手里,救下了命悬一线的固伦公主。如今娘娘既然要追究,拿命抵命也好。” 石黔默却急了,连连往前跪走了几步:“贵妃娘娘,鲁天毕竟悬崖烈马,终归没有危害小公主的性命,求您饶了他吧!” “滚开。”鲁天冷哼了一声,双眼似乎能喷出火来:“不用你在这里假好心。若不是你爹负心,攀附你外公的家世,他能有今日的成就么!也所幸是我命不该绝,才有今日的复仇。死亦无悔。” 媚贵人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鲁天明显是想要护住她和孩子的命。总算这个难忍没有两拨至极。可她自己竟然这样的狠心,是否当真不该这么草率就下了定论呢……忐忑不安之间,媚贵人的目光十分游离。无意扫过皇帝的面庞时,所见的,依然是冰冷的样子。 她的手紧紧的攥着,手心里早已满满都是冷汗。若是她此时收回成命,襁褓中的女儿或许还能活下来。但是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如贵妃究竟知不知道真相呢? 不行,我不能买赌个万一!媚贵人在心里打定主意,眉头几乎皱成一团了。 诚妃看得十分清晰,冷叹道:“媚贵人是身子不适么,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啊。”当然诚妃这样说话,根本不是在关心媚贵人什么。相反,她根本不给媚贵人说话的机会,便兀自问道:“莫不是鲁天遭难,媚贵人你会怕和自己扯上关联,这才唬得脸都绿了?其实无碍,皇上明察秋毫,如贵妃娘娘又是最宽容的性子,必然不会与你为难的。 要不然,小六子是你的人,那会儿死在延禧宫的时候,也就拿你问罪了。可说到底,现在也不过是鲁天的罪责,你何必如此害怕呢!” “诚妃娘娘,臣妾不是……”媚贵人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是满脸的委屈,泪珠子吧嗒吧嗒的往下滚,映着她病态的倦容,楚楚可怜的让人心慌。 若是往常,或许皇上会安抚几句,可这会儿,皇上竟然什么话也没有说。皇后还特意仔细睨了一眼,到底也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痕迹。 “皇上。”媚贵人三步两晃的走上前来,凄婉无比的跪了下去,面上一串晶莹的泪珠子闪动着幽幽的光彩:“臣妾真的不知事情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鲁天没有回头,镇定如常的立着。 石黔默伏在地上,听见媚贵人的辩解之词,却是忍不住了:“皇上,臣有一事必须当着媚贵人的面儿说清楚,由始至终,臣都没有残害过媚贵人腹中的龙裔。而内务府之外,臣不过是好心救醒了媚贵人。 当时的确发觉媚贵人有外力致使小产的征兆,可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婢,怎么会有身孕呢!臣不敢宣之于口,唯有暗中使了银子,让子与小六子将她送回伺候的寝宫里去。至于她因何而小产,是何人所为,微臣一概不知。更不似什么别有用心之人所言,是如贵妃娘娘指使的。 试问当时媚贵人不过是小小的一名宫婢,谁又会将目光锁定在她身上,却做这些旁人不知的事情。如贵妃娘娘又要兼顾后宫诸事,实在无暇顾及。请皇上圣断!” 庄妃兀自抚了抚手上的帕子,柔光水滑的感觉好似笑薇光洁的脸蛋儿。“从前的事,臣妾心想,十之**是李氏所为。皇上,如贵妃最有慈母情怀,就连皇后娘娘的三阿哥也每每惦记着如娘娘,可知这一份心,早已波及旁人之处了。 怎么会预先知道媚贵人有孕了,还算得那么准,正逢内务府外就能遇上她晕厥呢。前因后果,皆在人心,不信皇上问一问这个人,就一清二楚了。” 话音落,庄妃对常永贵使了眼色。 侍卫得令,很快就带了上一位嬷嬷。 不看这人还好,只看了一眼,媚贵人连跪也跪不住了。“陈嬷嬷……你不是已经……” “见着故人了,难免激动。可是媚贵人你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不是!”庄妃冷哼了一声,嗤鼻不已:“皇上,臣妾好不容易才想尽办法保住了陈嬷嬷的性命。而陈嬷嬷并非什么僭越了小主,不遵循宫规才被处以极刑的,反而是她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 陈嬷嬷剜了一眼媚贵人,心生怨愤的跪下。一跪下,就卷起了自己的袖子:“皇上,皇后娘娘,各位娘娘请看。” “这是什么痕迹?”皇后十分惊讶,像是一个个针扎的小圆孔,黑黢黢的,却比绣花针要大出许多来。 诚妃只看了一眼,就颤抖不已:“明显是锥子刺在肉里,留下的痕迹。” “娘娘睿明。”陈嬷嬷不卑不亢,却极力隐忍着自己的委屈:“这正是锥子沾了墨汁,刺在肉里留下的痕迹。奴婢满身皆是,败媚贵人所赐。” 如抽了一口凉气如喉,只觉得百般不是,心里一股一股的酸水翻上来,搅得她心绪不宁。“你不过是跟在李氏身边的嬷嬷,媚贵人何以要这样加害你?” “回贵妃娘娘的话。正因为李氏从前也这样对待了媚贵人,才致使李氏被毒毙之后,媚贵人心恨难平,尽数将怒火强撒在老奴与田嬷嬷以及其余几个嬷嬷身上。幸亏老天有眼,奴婢被抬去乱葬岗的时候还有一口怨气没断,被人救下了。养在宫外,也是最近才遇见给庄妃娘娘办差的小公公,才能得返宫中,活着替自己伸冤。”陈嬷嬷回想起那些日子所遭的罪,老泪纵横,眉眼间满满都是伤痛。 诚妃越听越觉得很有意思,咂嘴道:“清粥好喝,却不及当事人的实情有意思。陈嬷嬷,你如实说来就是。想来皇上皇后也很想知道,究竟李氏都对媚贵人做过些什么,才让她这样凶残成性的对待宫人。” “不是的,臣妾没有。”媚贵人紧着跪直了身子,连连分辩:“李氏咎由自取,近者当诛,远者流放,分明就是宫规。臣妾不过是遵循了宫规,处置了近身伺候李氏的宫人罢了。哪里会有什么凶残之说,诚妃娘娘您是存心要冤枉了臣妾么!” “好大的胆子。”诚妃猛然一震,脸色阴沉的厉害,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天色,看不见一丝的光亮。“本宫不过是就事论事,何必要冤枉你。再者说,宫规有哪一条,是说以墨汁沾在纳鞋底儿的锥子上,刺穿宫人手臂的。疯魔了么你!这还不是残暴是什么?” “诚妃娘娘息怒。”陈嬷嬷饶是一拜,连连说道:“李氏曾经让奴婢等人,为媚贵人验明是否处子之身,因而得罪了贵人,才落得今日的田地。” 如抵触了遮住了口鼻,别过脸去不愿意再看媚贵人一眼。那是什么人才会遭的罪,不忠不贞,否则满宫上下从来就未有如此一说。 当然这些话不必宣之于口,皇上岂会听不明白。 果然如才想到这一点,皇帝便愤然的开口问道:“那李氏,又为何要替媚贵人验明正身?” “皆因媚贵人平素行为轻挑,李氏害怕她不贞洁,这才迫不得已。”陈嬷嬷虽然知道李氏种种的行为皆出于私心,可那毕竟是她跟随了多年的主子。因此言谈之间,多少也狠不下心来拆穿什么。 “你胡嚼,分明是你刻意所言,不尽不实。”媚贵人哭的险些窒息,连连摇头,好半天才回过气来:“皇上,臣妾并没有啊,皇上,您不要相信区区一个嬷嬷的话。臣妾之所以用锥子刺她以示惩戒,不过是因为从前李氏也是这样待臣妾的……满心的屈辱,这才会朝着她亲近的人发,可臣妾并不是那样的人!” 庄妃的眼睛瞪的又圆又大,惊讶的下巴险些掉下来:“那就真是奇怪了,李氏用针扎你干什么?你不是她信任的人么?” “李氏……害怕皇上宠爱了臣妾,便没有她的好了。因此,用着臣妾也防着臣妾……”媚贵人委屈不已,泪水更如珠串一样,涔涔垂落不止。 “这么说来,李氏就极有可能使媚贵人落胎,以防止她翅膀长硬了,飞出自己的手掌心喽。”诚妃欣然一笑:“那么方才石黔默所言,也并不算虚妄,到底可信啊!” 第二百四十二章:败亡 皇帝轻轻的摆了摆手,示意陈嬷嬷不要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径自来问媚贵人:“你是否还有什么瞒着朕?倘若现在说出来,朕或许可以轻判。” 媚贵人犹如被雷击中一般,忽然就颤抖不已:“皇上,臣妾绝无半点欺瞒之意。前因后果,臣妾之所以这样做,也是因为李氏昔日那样狠辣的对待臣妾……” “把小公主抱过来。”皇帝没有理会如何软折腰肢的媚贵人,朝常永贵冷冷的吩咐了一声。 “皇上……”媚贵人惊慌失措的唤道:“若是皇上不再宠爱臣妾了,就请您贬黜了臣妾吧!稚子无辜,皇上千万不要牵累小公主。” 如明显是在笑,笑里皆是鄙视与辱没之意:“媚贵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皇上对你无非是怜悯与关怀罢了,几时有过宠爱?” 这样肆意的话,如从来不会在人前说。可偏是今日,她当着皇上与皇后的面,直言不讳。“试问一个不忠不贞的人,怎么还敢斗胆请皇上贬黜,媚贵人,你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这话一出,媚贵人忽然觉得脖子上凉嗖嗖的,好似驾着一把钢刀。这一切,都要看紫佳是否办事妥当了,总归没有这个女儿,她便可以抵死不认。如贵妃拿不出她不忠不贞的证据,她就能厚颜无耻的咬住不松口。 鲁天再笨,也不会揭穿自己与妃嫔苟且的行径吧!更何况,媚贵人始终不信,鲁天对她当真没有一点情意。 “小公主抱来了。”常永贵与奶娘一前一后的走上殿来,恭顺如常。 媚贵人心慌的恨不得扑上去拦住他,再不能允许他往前走一步。紫佳是怎么回事儿啊,为什么这个孩子还活着?为什么会这样? “给我看看。”如贵妃离着最近,召唤奶娘把孩子抱过来。奶娘不敢不顺从贵妃的吩咐,自然紧着就过来了。 “是有些小的,许是先天不足吧。”如心疼不已,抿唇对媚贵人道:“这样小的孩儿,就继承了妹妹的美貌,长大一定是个十足十的美人。只是,本宫怎么瞧不出来,这孩子像皇上呢!” “如贵妃娘娘的话,臣妾可听不懂了!”媚贵人的面庞歇下了几分柔婉与哀戚,换上的却是森森的冷意:“皇上嫡亲的骨肉,不似皇上难道会似旁人么!贵妃娘娘乃后宫妃子之首,岂能这样含血喷人!” 皇后半晌没有吭气,忽然觉得事情峰回路转也不免有些惊惶。莫不是没有扳倒她钮钴禄如也就罢了,怎么看这势头,反而是媚贵人要倒大霉了。遂和缓了口气,幽幽叹道:“事关重大,如贵妃不好辱没了皇家的血脉才是。媚贵人自算得有不当之处,只是未必就会如此出格。” “皇上,您看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如忽然发觉有些许地方不对劲儿,小公主的脸蛋儿竟然是冰凉冰凉的。“快,石黔默,你来瞧瞧。” 皇帝离着较近,伸手抚了抚小公主的额头,不免觉得冰凉的厉害。石黔默跪伏向前,也紧张的探了探小公主的鼻息,猛的抽回了手:“不好,小公主已经没有气息了。” “什么?”如震惊:“怎么会这样。幸亏孩子一直是在奶娘手里捧着,她并未接过来抱在自己怀里。 庄妃恶狠狠的剜了媚贵人一眼,但见她的表情松快了许多,不由得恶心。“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这一会儿就……” 媚贵人忽然放声大哭起来:“皇上,臣妾再不是,也与幼子无关啊。怎么好端端的,要弄死臣妾的孩儿呢……求皇上给臣妾做主啊。” 皇后也是不明所以,本想帮着媚贵人说几句公道话。可这样的情形她见得多了,皇上闻听小公主夭亡都没有变脸,甚至哀伤之色都不见,正可以分明媚贵人已经败露,根本不必再费心思帮她什么。 反倒是趁机讨好皇上最为要紧。想明白了这一层,皇后便见风使舵:“媚贵人这话里有话的,意思是说有人害死了小公主不成?正巧御医在这里,石黔默,你就看看这小公主为何会死。” 石黔默抬眼睨了如贵妃,见她镇定自然,且目光里满是期望。便点头道:“臣已经细看了,小公主多半是窒息而亡的。至于因何而窒息,臣就不得而知了。” “一定是你。”媚贵人好不容易才挺直了脊背,苦主儿一般的伸出纤细的手臂,直直的指着如贵妃愤恨道:“一定是你捂死了臣妾的女儿,如贵妃娘娘,您就这么容不得臣妾么?连这么小的孩儿也不放过。究竟臣妾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啊,你还我女儿的命来……” 急转直下的情形似乎出人意料,却有在意料之中。皇帝平静冷漠的望着眼前的媚贵人,好半晌不出声。 如见皇上没有动作,也并不想说什么,只是对芩儿点了点头。芩儿看了这意思,忙把矛头转向了奶娘,疾声冷喝:“大胆的宫人,还不跪下么。小公主一直是你照料的,竟然活活闷死了,再不说出究竟是谁指使的,就拨了你的皮。” 奶娘本来就惊惶的不行,加之小公主又窒息而亡在她怀里,惊惶的什么也顾不上了。将怀里的小公主一股脑的扔在了芩儿的怀里,就跪地告饶,连连说不知情。 诚妃大喝一声糊涂,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方才不是说,这小公主极有可能不是……臣妾斗胆,敢问皇上滴血验亲之法,是否能从夭亡的孩儿身上取血?” 皇帝闻言,并未有众人预料到的惊讶,相反只是很沉默的点了点头。“不妨一试。” “皇上。”媚贵人疯魔似的站起了身子,踢开挡在前面的张平与石黔默,兀自扑在皇帝膝上,痛哭哀嚎:“小公主已经死了,求您饶了她吧。臣妾愿以性命担保,她当真是您的骨肉啊。皇上,臣妾的女儿若是连死了还要被质疑身份,真是莫大的冤屈,求您了,臣妾求您了……不要相信旁人的虚妄之言,臣妾即便是再狠心,也断然不能看着自己的女儿受如此的摧残啊!” “朕方才不是问过你了么,可还有什么隐瞒着朕!”皇帝的脸色不好看,却也没有过多的愠怒。“常永贵,把不相干的人都遣出去,朕不想再问再听。” 皇后微微惊讶,听皇上这么说,好似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张平、陈嬷嬷随着众人退了下去。却留下了鲁天与石黔默。 媚贵人震惊的脸上,似乎只剩下了害怕。几度哆嗦着唇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皇帝冷哼了一声:“既然你到这个时候,也不肯实话实说,就别怪朕不给你机会。” 常永贵轻轻击掌,便有一个人影从屏风后面,缓慢的走了出来,正是媚贵人的贴身侍婢,紫佳。 “皇上,是媚贵人吩咐奴婢,一定要趁机活活烧死小公主的。奴婢不忍心,便只好将小公主捂死,求您开恩啊,饶了奴婢一条贱命吧。”紫佳已经畏缩成团了,除了哭泣,再没有旁的表情。 如忽然觉得身边的皇帝很陌生,陌生的让她有些难以置信。皇上怎么会从紫佳哪里,不动声息的问出这样的话来。且他从未下过什么明旨啊,身边一直都有人跟着。奇怪跪奇怪,如心里忽然腾起一股温热之意。 照这么看来,皇上疑心媚贵人或许不是一日两日了。 “你在说什么啊,我几时让你烧死小公主了。她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紫佳,你疯了么!”媚贵人怒目相对,话说的太急不慎咬痛了自己的舌头,痛的她泪落如雨。 “疯婆子!”鲁天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原本的冷静和理智,忽然已经被媚贵人撕扯成了碎片,一股脑的扬进了风了。“那是你的骨肉,你竟然这样歹毒,你……”原本以为,她是真心想保住这个孩子,孕中百般的不适,皆能忍受。 可不成想,鲁天终于看清楚了媚贵人的真面目,她不过是想利用这个孩子争宠。不过是想与如贵妃分庭抗礼。现在孩子的身份,威胁到自己的性命了,她就能面不改色的将她烧死。 “你这毒妇……”鲁天恨得不禁颤抖起来,直挺挺的走上前去。 “你干什么?”如见鲁天是冲着皇上去的,不由得惊惶喝止:“当着皇上的面儿,还敢造次么?” 鲁天根本不理会如贵妃的话,一把揪住媚贵人的后领:“要查什么?那个孩子根本不是皇族的血脉。正因为如此,她媚贵人才要这么迫不及待的烧死他。” “浑嚼,鲁天你疯了。”媚贵人拼命的想要挣脱鲁天的手,恨他竟然钻进牛角尖了。若非那个孩子死了,连他的性命也保不住了。怎么他就一点也不理解自己的苦心呢!“放手,以你的身份,也敢这样说话么,你放手。” 皇后冷冷的瞥了鲁天一眼,决然道:“本宫更有兴趣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野种。” 芩儿捧着孩子的手,不由的缩了一缩,心里当真觉得这个孩子命苦。却没有过多的迟疑,对石黔默道:“方才皇上也有旨意滴血正身,有劳石御医准备。” “住手。”鲁天一把甩开媚贵人,他本是会功夫的,又是在气头上,一下子将媚贵人摔出好远去。“不用验了。我才不会像你们这些人一般的冷血无情……” “够了,鲁天,你不要胡说八道了!”媚贵人真是急了,顾不得身上的痛楚,挣扎着就想要站起来:“小公主根本是皇上的骨肉,轮不到你在这里废话。” “小公主是我鲁天的亲骨肉。” 一句话出,四座皆静。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的看着才站起来的媚贵人,表情麻木而茫然。连同皇帝也是一样。 媚贵人只觉得天旋地转,心一下就死了。这一回,她当真无从辩驳了。“那又怎么样?她已经死了,你是要我去给她陪葬么?” “你不配!”鲁天愤恨的别过脸去,满目唯有恨意。“若非我的当初错信了你,也不会功败垂成。”对上皇帝的眸子,鲁天的满心的恨意顷刻尽泄:“我是杀不了高高在上的天子,可未必不能令他心痛难当。你不是宠爱媚贵人么,却是个出墙的红杏,自己带了绿帽子还浑然不觉,当真是可笑至极。” 石黔默听不下去了,一连贯的动作站起来,一个巴掌就盖在了鲁天的脸上。“真正丢脸的是你。齐家光明磊落,纵然是死也是大清的忠臣,你以复仇的名义,玷污了先祖的亡魂,你可耻!” 眼见着自己是必死无疑了,媚贵人忽然就想起了从前的定嫔。“皇上错怪了鲁天,并非她令臣妾不忠不贞的。实际上,实际上定嫔一早就已经安排了这么一出。怕的,就是臣妾不听她的摆布……”她笑着,表情越发的扭曲,从前的纯真早已不在,就连伪装出来的娇媚,此时此刻也让人恶心的想吐。 “皇上啊,您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男人,也是天底下最没有用的男人。”媚贵人死死的瞪着皇帝泛着青光的脸色,极尽可能的笑着:“臣妾的心里,由始至终只有鲁天一人,虽死亦无悔。” 如站起身子,一步一步的走近媚贵人面前,此时沛双也走进了殿来,生怕鲁天会对小姐不利,谨慎的跟在了如身后。 “昔日李氏以你族人的性命相要挟,是玉妃娘娘大义,保全了你的族人。为何你要陷害玉妃?为何你要取本宫笑薇的性命。难道午夜梦回之时,你不会惭愧自己这一生所做的每一件事么!本宫愿以腹中骨肉起誓,从来都没有残害过你腹中的孩儿,这一切,不过是你自以为是的想法罢了。你真可怜,可怜的竟然连李氏也不如。 她恨得,是皇上的漠视,可最起码她心里还有过爱。而你,你的存在,根本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你所要恨的,是你卑贱的人格可耻的心……为母,你根本不配。” 这样强大的气场,媚贵人机会是下意识的连连后退了几步。“李氏她该死,是她把我逼成了今天的样子。所以我就在她的茶里放好了蜡丸,让她痛快快的死去,简直是便宜了她。 不错,是我让小六子杀害笑薇的,也是我嫉妒玉妃那么轻而易举就成为妃主,于你联手镇压后宫的妃嫔,所以我在诋毁她避宠,诬陷她故意不想诞育皇嗣。谁知道她这么容易就死了,白费了我的心机。还有很多很多……都是我自己要做的,与人无尤…… 可你们不想想我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是李氏李从云害的,都是她害的!” “是你自己作恶。”皇帝忽然开口,惊了皇后一跳。 大家都沉醉在媚贵人要死不活疯魔的氛围里,险些忘记了皇帝还在这里。“早在笑薇被掳劫时,朕便开始怀疑你的心思了。从那个时候开始,你身边就布满了朕的眼线。唯一让朕没有看清的,便是你与鲁天的私情……可你对如的怨毒,当真以为朕就看不明白了么? 之所以好好待你,令六宫侧目,也是希望你能迷途知返,重新回到从前那一汪清水的模样。自然,也是希望你能满足现状,不要再做那些害人害己的事情,可惜你辜负了朕最后的一点点怜悯……自作孽不可活。” 如忽然觉得,原来自己真的没有看清楚皇上的心。 媚贵人冷笑了一声,濒临疯狂道:“说到底,主事府的女儿才是千金小姐,身份尊贵。我完颜苏拉不过是下人的卑贱之躯,皇上您除了能施舍给我怜悯,还能有别的什么呵……可惜我根本不稀罕!” “好一个不稀罕。”庄妃这会儿总算弄清楚来龙去脉了。兀自冷笑道:“这是厚颜无耻到了一定的境界了。如贵妃,你何必跟这样的人废话。皇上,臣妾斗胆请您的旨意,把这个没脸没皮的交给臣妾来处置,保证给她一个痛快。” 皇帝微微颔首,沉痛的闭上双眼没有再看下去。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不过如是。”鲁天冷叹一声,一把扭住了如贵妃的脖颈。沛双正欲上前,却被他喝住:“别动,再动当心贵妃娘娘的性命。” 如没有挣扎,只是轻声道:“鲁天,你得谢我。” 这话说完,芩儿便轻轻的走了过来,绕开了十分紧张的沛双,从容不迫的拍了拍怀里的婴孩儿。婴孩儿忽然就哭了起来,那声音响亮而悲伤,似乎为自己的身世而哭,似乎是在埋怨自己的父母一样。 “本宫保住了你的亲骨肉,你就这样回报我么?”如镇定自若,已经感觉到鲁天的力道明显的送了,便自行轻轻推开了颈上的手。 媚贵人忽然就瘫倒在地了,表情扭曲的似乎是在笑:“原来一切早已在如贵妃的掌握之中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宽恕 如并没有一点喜色或是得意,她召唤了芩儿走过来,看见襁褓中的小婴孩儿啼哭的脸都红紫了,心疼不已。“本宫知道,媚贵人你能走到今天,从来就不容易。可并非所有人,都会如你这般,走上这条不归路。再不济,这孩子是你嫡亲的骨肉,虽非皇上的血脉,也不该就死。” 鲁天回过神时,眼里尽是泪水:“皇上,当年之事,是鲁天耿耿于怀,一心复仇。求您看在鲁天并未铸成大错,稚子无辜饶了这个女婴吧。臣愿意一死,以抵偿罪孽。” 石黔默一听这话,当真是急了,连连叩首不已:“皇上,微臣自知鲁天罪孽深重,实在不配苟活。求您念在微臣效力多年的份儿上,赐臣与鲁天同罪。” 媚贵人的双眸早已经模糊不清了,可耳朵里满满是女儿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她终于发现,能听见这样的声音,太幸福了。即便用自己的性命来换,竟也是如此的值得。 回想这一路走来,唯一亏欠她的,唯有李氏。可李氏死后,她并没有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而是沿袭了李氏的狠辣与阴毒,算计起旁人来了。说到底,玉妃没有欠她什么,固伦公主也不过是个孩子,可是她从来都没有存过什么善念,一如歹毒狠辣的李氏!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明明就不喜欢皇上,却想登上权利的巅峰…… “皇上。”皇后眉目含怨,言辞义愤:“完颜氏如此大逆不道,辱没了皇家的颜面,臣妾恳请圣旨,赐死这罪妇,连同她所诞育的野种。对外只消以难产为由头,一尸两命而亡。唯有这样,才能保全皇家的名节。” “不要啊,皇后娘娘。”媚贵人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杀意,贯穿进自己的身体。其实在旁人眼中、心中,或许已经来来回回将她斩杀了许多遍。可她真的害怕了,害怕的是自己可怜的女儿,也只能死在眼前的命运。“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皇后娘娘要杀要剐,臣妾都无怨无悔,求您饶了……” “住口!”皇后几乎是在咆哮:“凭你,也敢与本宫讲条件么?还敢自称为臣妾,今时今日,你有什么颜面自称臣妾?你这下作蹄子,简直辱没了所有看见你的人。也唯有李氏,才能扶持出你这样的……” “皇后说够了没有。”皇帝多有听不下去之意。从前是李氏与太监私通。如今是贵人与御医私通。他甚至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外治不稳,内里更是胡乱糜烂的令人作呕。心里的恨意丛生,偏是这个皇后,还非要拣最难听的话来说。 诚妃见皇上的脸色这样糟糕,不免与如递了眼色。心想,事情既然已经水落石出了,何必还留着皇帝在这里遭罪。 如微微颔首,她懂诚妃的心意是让自己陪着皇帝离开。可……耳畔女婴的哭声由响亮到微弱,甚至声嘶力竭一般,着实令她不能忍心。再者,石黔默与鲁天,总算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鲁天再坏,也救下了笑薇一命。 “皇上,臣妾有一个提议,不知当讲否。”如的声音平静而细微,并没有多么急躁或者震人心肺。 “你说。”皇帝转过脸来,看不出眼底的心绪。 就着沛双的手,如缓缓的站了起来,复又从容的跪好:“臣妾斗胆求皇上留下鲁天的性命命,权当是为腹中的孩儿积福。鲁天虽然不仁不义,可到底救过臣妾的笑薇。悬崖烈马,便可知他的本性不坏。 边关混战,正是用人之际,鲁天一身本领,即可为国家效力亦可为受伤的将士诊症疗伤,总比赐死有用的多。石黔默危及关头,大义灭亲,才使臣妾能平安无虞,也请皇上不要迁怒于他。” 话说到这里,如顿了顿,刻意看了看皇帝的脸色。直道明显感觉到皇上吁了一口气,许是心里也认可了,才继续说道:“完颜氏,从前受李氏的迫害,吃了许多苦,以至于内心扭曲无恶不作,理当处死。臣妾的确对她恨之入骨。” 媚贵人闻言不由的软了下去,双肩瑟瑟颤动,却不是因为害怕,反而内心无比的愧疚。 然而如没有理会身后的媚贵人是何模样,只是凭着自己的良心道:“当臣妾得知是她掳劫了笑薇,是她陷害了玉淑姐姐时,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可臣妾最伤最痛的,并非是她夺走了皇上的心,而是她愧对了皇上的一番情谊。” 皇帝以为,没有会说起这一句。一来是不敢,二来……是没有人知道他曾经真的对媚贵人动过心,也是真的难过。直道如将这句话说出来,皇帝才觉得这便是知心人吧。可能在这个深宫内苑,唯有如一个人,才敢这样直言不讳的说话。 也唯有如一个人,才知道他内心最难受的是什么。 皇帝忽然勾唇淡然的笑了,这笑里,没有天子的威严,也没有太多的温存,反而是感激。“如,起来说话。” 沛双机敏的要扶了小姐站起身子。 可是如并未有起身,坚持要把话说完:“皇上,臣妾心里真的恨极了完颜氏,一如从前的李氏。即便是将她凌迟处死,也未必就能抵消臣妾的怨恨。可或许,死并不是最大的惩罚,相反或者备受良心的谴责才是!” 转身冷冷的睨了一眼完颜苏拉,如郑重道:“请皇上将完颜氏罪妇打入冷宫,每日于冷宫劳作宫里最不堪的粗活,以消除心中的孽障,至死方休。” 庄妃本想将完颜氏五马分尸,方能解恨,可听了如贵妃这番话,倒也认可了。“皇上,贵妃娘娘说的不假。唯有活着慢慢的恕罪,才能消除完颜氏心里的魔障。臣妾倒也认为此法可行。” 皇帝郑重的点了点头,对常永贵道:“把人拖下去!朕再也不想看见她!” 苏拉重重的朝皇帝叩首,涟水连连的告饶:“苏拉愿意接受一切的惩治,愿意恕罪,求皇上开恩啊,饶了臣妾的孩子吧……皇上,求您了……” “拖下去。”常永贵肃杀的声音不容置疑,侍卫们更是连片刻都不敢逗留,扯着完颜氏就往外拖。 与此同时,芩儿怀里的女婴忽然嘹亮的哭了起来,像是很不舍得自己的额娘一般。听见的人,或许都感受到了这种奇妙的母女连心。连芩儿也红了眼眶。 “如贵妃宽仁。”皇后的面冷冷笑着:“该处置的人似乎都处置了,唯有芩儿怀里的那个没有着落。以孽种混淆皇家血脉,难道如贵妃还要宽容的连她也一并饶过么? 你可别忘了,这个孽种为足七月便落地,能哭到现在已经是万幸了,若没有宫里的御医、良药,恐怕也活不到周岁。难不成,如贵妃想要这个孽种日日尽现人前,惹得皇上心烦意乱才算圆满么!” 好厉害的皇后。诚妃不免冷叹,这分明是赌了皇上的口,即便是皇上想要开恩,也已经无话可说了。更何况,皇后也戳中了皇上最大的痛楚,身为天子之尊,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一个孽种,日日以公主的身份自居,享尽宫中的荣华富贵呢。 如不免垂泪,人的心其实真的很小,小到连一个嗷嗷待哺的生命也容不下么?怎么可以如此的险恶? 鲁天失了魂儿一样,不停的叩首告罪:“皇上,臣该死,臣罪在不赦,求您,求您饶了这个孩子吧。臣愿意接受一切的惩治……万箭穿心亦在所不惜。求您……” 石黔默也很想替这个孩子求饶,只是皇后的话说的那样绝对,他很害怕连累贵妃娘娘。毕竟,这一次鲁天是真的错的很离谱。而皇上身为天子,又怎么容得下……除了沉痛的闭上双眼,他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悲哀,好像注定了这个孩子的命数如此,谁也不能强求。 只是如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她抚了抚自己高高挺着的腹部,将心比心,试问一个孩子有什么错呢。对上皇帝的目光,如的眼里尽是不舍与奢望,她多么希望,皇上能懂。泪水汹涌澎湃,让如看不清皇帝的心意了。 可皇后的话,犹如一根一根的毒箭,刺的她浑身都疼。 “既然朕连完颜氏与鲁天也能宽恕,留下性命。又岂会与一个婴孩儿为难。”皇帝的话,一如既往的平静,却犹如一声惊雷,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皇上……”皇后与如贵妃异口同声的唤道,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语气。 皇帝将手一摆,示意谁都不要说话,却兀自道:“鲁天,朕欠你一家数十条人命,着实已经还不清了。可你也欠了朕!”微微一顿,皇帝便扬起了剑眉:“这个孩子,若是不留在宫里,只怕唯有跟在你身边才能保住性命。你是御医,精通歧黄之术,必然有法子让她平安长大。 只是边关苦寒,岁月难熬,也算是惩戒了。” “多谢皇上。”鲁天伏在地上,早已泣不成声。 如心头一软,终于倒了下去…… 第二百四十四章:绵愉 “姑姑,姑姑,你快来啊,小姐醒了。”沛双格外激动,连连的唤着芩儿快来。 如才从睡梦中醒转过来,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待她张开眼睛,看清楚眼前的人是沛双,才安心的露出笑意:“我睡了多久啊?” 沛双握住如的手,小心的扶了她起来,才道:“小姐,您这一睡就是整整两日呢。奴婢看着,一准儿是累了心。倒也是呢,五阿哥还没足十月,就顺利的诞了下来。幸亏母子平安,您都不知道皇上担心的守了您整整两夜呢!” 芩儿欢天喜地的走进来,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老火鸡汤:“娘娘,您可算醒了。小厨房一直给您备着鸡汤,去了皮熬得,一点也不油腻。您快喝点,恢复恢复体力啊。” 如心急着看小阿哥,也顾不上什么鸡汤:“五阿哥呢?快抱来让我瞧瞧。” “小姐,您就放心吧,照顾五阿哥的奶娘,是皇上亲自挑选的。必然不会有任何纰漏,这会儿诚妃娘娘与庄妃娘娘也陪着看着呢。你要当心的可是自己的身子。”沛双将牡丹纳福的八角靠垫给如搁在身后,绑在角上的流苏便各自慵懒的垂下来。“皇上说了,过会儿来瞧您呢!” 芩儿怕如贵妃不舍得,也免不了宽慰道:“阿哥一出生,便要交给奶娘,送去阿哥所照料。从前皇后娘娘的两位阿哥也是如此,比不得公主能留在娘娘身边。娘娘您连小阿哥的样子或许都没有看仔细,这种滋味虽不好受,可毕竟是规矩。” 如笑暖如春,虽然心里也很不舍得,嘴上却是另一番的说辞:“本宫是皇上的贵妃,自然要以身作则了。倘若皇上因为过分的溺爱五阿哥,或是碍于本宫的恩宠,而将小阿哥留在永寿宫,只怕难以服众。” 说到底,如还是不希望皇上为难。接连发生的事儿,如知道自己固执、坚持,或许也不经意的损伤了皇家的颜面。甚至会让皇上觉得包容的很辛苦,可要她看着那样无辜的孩儿去死,她真的做不到。 这么想着,眉头便不由自主的蹙在了一起。 “小姐,不开心的事儿就别想了。那些自作孽的人,天都不能饶恕,您又何须惦记着。”沛双乖巧的扭了一条帕子,给如拭了拭面颊。 温热且带着花香的气息,格外柔软的抚过如芙蓉出水一般的额头,很是舒服。“我自己来。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无谓再提,日子总是要天天的过下去。何况如今,有了笑薇,有了小阿哥,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芩儿将鸡汤送到如的唇边,轻轻吹凉道:“可以喝了,娘娘尝尝,可是真正的老火鸡汤,温补不燥呢!” 如抿了一小口,笑意渐渐展露:“果然是很好喝。”恍惚间,忽然想起小阿哥还没有名字呢,不觉道:“皇上可有旨意,给五阿哥取好了名字么?” 沛双耳朵好使,听见有脚步声,便朝门边瞧去,果然帘子一动,皇上颀长的身影就走了进来。“小姐若想知道,只管自己去问皇上吧!” 芩儿也会意,预备搁下汤碗请安。却听皇上呵呵的笑道:“都不必多礼了。” 如没有起身,反而平静如水的凝视着一身明黄龙袍的天子,笑着笑着,泪水便溢了出来。 “瞧你,这是做什么?当心伤了身子。”皇帝快步走上前去,很自然的坐在了如的身旁。取出帕子,认真的给如泪水。“朕一下朝,连衣裳都没换,就来瞧你了。怎么反而惹得你哭了,月子里,最伤眼睛的……” “皇上。”如也不顾芩儿与沛双还在一旁看着,双手握住了皇帝为她拭泪的手掌。“臣妾……” “嘘。”皇帝轻轻靠过来,反握住如的手:“旁的话自不必说,朕已经替咱们的五阿哥想了个好名字。叫,绵愉可好?” “绵愉?”如不禁重复的念着这两个字:“可是和悦为‘愉’之意?” “不错。”皇帝轻轻的吹干了如的泪眼,很是温存的示意道:“朕希望五阿哥,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每一日都过得和悦如意。如,你也是。” “多谢皇上。”如喜极而泣,伏在皇帝温暖的怀中嘤嘤哭泣。 芩儿与沛双也是欢喜的不行,笑中带泪。两个人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把淡粉罗帐内的旖旎风光,留给了皇上与如贵妃。 “不光是这一层意思。”皇帝轻轻的抚摸着如的背脊,幽幽道:“朕知道你对玉妃的死一直耿耿于怀,而碍于玉妃的心,朕也的确过分薄待了她。愉字与玉字谐音。权当是缅怀吧……” 皇帝的话音未落,如已经泣不成声了。原来,他不光是在意自己,且还是这样事无巨细的在意着自己。“臣妾辜负了皇上的一番厚爱……” “是朕不好,想让你高兴,却拙嘴笨舌的越发惹的你哭。”皇帝知道如想说什么,却并不想听。“从前的事儿,朕也有不好。如今再回头看过去,越发觉得你弥足珍贵。唯有你,才最懂朕的心。后事不忘前事之师,朕再也不会辜负你了,如,信朕好么!” 如不住的哭着,亦不住的点了头。 皇帝若不是怕伤着如的身子,真相把她抱的紧紧的,揉进自己的怀里。“傻丫头,不哭了。” 皇后跌坐在地上,冰冷的里面,她能触摸到并蒂莲花的图案,越发的觉得心头恶心的不行。如贵妃当真为皇上诞下了一位阿哥,她竟然也会有这样的福气。努力的仰起头,可泪水依然还是顺着自己的脸颊往下滚,溅碎在冰冷的地砖上。 荷欢走进来的时候,被眼前所见惊的险些叫出来,满地散乱着各式的珠玉,甚至连凤袍也被皱巴巴的揉成一团,随处可见。皇后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默默的垂泪不语。 “娘娘,您这是干什么,好端端的为何要作践自己啊。奴婢扶您起来,地上湿气重……”荷欢说着话,就紧忙来扶皇后。 “滚开,别碰本宫,滚开……”皇后歇斯底里的大吼一声。“连皇上都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哪儿轮得着你在这里显好心。本宫必然不会领情,滚出去。” 荷欢别皇后这么一吼,吓得缩回了手。缩回手的那个瞬间,她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前程是没什么指望了。以皇后的心思,早晚都会被如贵妃斗倒。她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能平平安安的熬到出宫之日回家团聚。 现在看来,如贵妃得了五阿哥,又那么宽容仁慈的原谅了完颜氏,必然更得皇上的信任。以皇后的心思,势必要有所行动了。若是皇后获罪,那自己……荷欢害怕的不行,几乎抑制不住的颤栗起来。 “你抖什么?你是怕本宫杀了你,还是剥了你的皮啊?”皇后瞥了荷欢一眼,似在哭,却有极尽鄙薄:“本宫有这么可怕么?” “不是的皇后娘娘,奴婢只是心疼您……”荷欢强忍着泪水,抑制住心房的乱跳,竭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了些:“娘娘千金贵体,不可如此啊!还是让奴婢扶您起来吧?” 皇后没有再挣扎,只是顺着荷欢的手缓缓的站起来。这才觉得原来自己的双脚麻木的失去了直觉,原来自己坐在地上这样久了。濒临秋节,正是紫禁城最好的时候,怎么她就是觉得冷,如同身处枯井之中,看不见头上的蓝天白云,只觉得彻骨寒冷。 小毕子在门外侯了有一会儿了,听见里面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敢开腔说话:“启禀皇后娘娘,丽贵人来请安了。正在偏厅候着呢!” 荷欢被小毕子的话惊了一跳,生怕皇后威风大作,气儿也不敢出似的。 只是皇后并未说什么,只是才坐稳,便不停的敲打自己的双腿。 “娘娘,您是否觉得不适,不如奴婢去请御医来吧?”荷欢赔着小心,又不失关心的问。 “让人把这儿收拾干净了。”皇后自觉双腿酸麻不堪,想动又不敢动,难受的不行。正如同她如今的处境一般无二。后宫如贵妃风头正劲,她的日子越发不好过。皇上的心没有也就罢了,连地位都越发的不稳了。 她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是钮钴禄如没有的。反而钮钴禄如有的,她自己根本无从媲美。然而,这样绝境之时,丽贵人不去永寿宫献媚,来她的储秀宫做什么呢? “替本宫梳妆。”皇后想起从前的时候,身边有个会献媚的淳贵人,也算是如鱼得水。而如今,淳贵人为嫔却没了恩宠,到底不再堪用。或许这个年轻貌美,又颇有心思的丽贵人能帮衬上手呢! “孤掌难鸣,看来本宫也急需扶植一批新人,好好和如贵妃斗上一斗。终归她的五阿哥才落地,能不能养大言之过早呢!她不是一直撑着,想要二阿哥登基么!哼……”皇后意味深长的卷起唇角。“走着瞧吧,如贵妃!” 第二百四十五章:狼狈为奸 上了妆,皇后眼下的乌黑,还是清晰可见。好不容易才敛住自己的急躁与愤恨,可当她看见丽贵人的一瞬间,心还是不由的一缩,随即悸动的乱跳起来。 眼前的丽贵人,正是陪着皇上南巡而归的柳绵绵。一身蕊芽黄的旗装,衬得她无比的鲜嫩娇美,却不是倚姣作媚的那一类。镶滚彩绣的领口、袖口,前襟、下摆处,皆是一道宽边紧跟着两道窄边,连绵不绝的花样起伏。 细看之下,那花样皆是由各色与丝线统一的小米珠绣成,虽不及宝石般奢华,可到底匠心独具。这样的一身装扮,衬托的丽贵人姿容清秀,高贵却不失柔婉,轻盈盈的好似一片融融的羽毛,婀娜美妙。 皇后心底,深深的嫉妒。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倾国倾城的美貌,她也是皇上心底最在意的女子。那时候的她,何事不是柔婉温顺,大方得体。可慢慢的,一切都变了。皇上的心不在了,还要她端出那虚伪的风范做什么。 心下微微的愣神,皇后也不知道自己当如何是好,只是缓慢的坐下了身子。看着眼前这一道明艳绝伦的风景福身道福。 “平身吧。”皇后内心感叹,却并未太多的表现出来。反而因为眼前女子的美貌,而情绪抵触起来。“丽贵人才回宫几日,怎么不好好歇歇。何况如贵妃才诞下五阿哥,永寿宫到底比储秀宫地气儿好些,怎么反而先来了本宫这冷清的地界?” 柳绵绵笑意微敛,一抹忧伤化不开似的,疼惜道:“出巡些许月,臣妾最记挂的便是皇后娘娘的凤体安康。前几日因着长春宫的事儿烦扰,臣妾怕不敢贸然前来。可总是心里放不下,以至于今日不请自来,还望娘娘不要责备臣妾多事。” 有些场面话是不得不说,可说到底,柳绵绵也不是谄媚逢迎的那种人。她永远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什么当做。也许要归功于幼年的所见所受,使她的心坚韧冰冷,一旦心之所向,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柳絮絮便是这样死的。 心一沉,柳绵绵的神色不免凝重了几分。如贵妃当初那么希望捧柳絮絮上位,且说玉妃一条性命,也是断送在自己手上。如今虽然说冷宫里的柳絮絮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可心里的恨必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抹去的。 如贵妃一定不会放过自己,这么想来,也唯有与皇后联手,搏上一搏了。 “这些场面话,本宫并没有兴趣听。”皇后冷冷的声音,似乎极尽厌恶。“若是每个人都来本宫这里嚼上一大堆,耳朵怕是都要起厚厚一层茧子了。” “是。”柳绵绵温婉一笑,坦然道:“场面话不过是说出来客套一番的,臣妾心想,皇后娘娘此时最不想看见的,便是如贵妃的五阿哥成为后继之君吧!” 方才还是温言软语,端庄和婉的模样,转言就是一剑,正正好好的刺中皇后心中所痛。 脸色渐渐苍白,皇后不言不语的与柳绵绵对视:“本宫有没有听错?你不是如贵妃亲手扶植上位的么?不是她心心念念要你陪伴圣驾出巡么?此番回宫,必然要晋封嫔位了。这样的抬举你不领情,反而要来本宫这里献媚,不是太奇怪了么!”轻轻端起茶盏,皇后似笑而非:“本宫凭什么相信你。” 柳绵绵总不能跟皇后说,她不是丽贵人不是柳絮絮,而是被如贵妃抬举的柳絮絮从冷宫里换出来的死囚吧!这话不能说,又得让皇后信任自己,柳绵绵眼眸微转,大胆道:“很简单,因为玉妃是死在臣妾手上的。如贵妃想来必要抽筋剥皮,让臣妾不得好死。” 皇后险些一口水喷出来,急切的吞了下去,又呛得不行,尴尬的咳了起来。荷欢忙取了帕子,递给皇后捂着口鼻,又轻轻的抚拍了皇后的背脊,关切道:“娘娘,您没事儿吧?” “你去看看厨房里的冰糖燕窝炖好了没,端一碗上来,让丽贵人尝尝。”皇后才平复了气息,便急着遣了荷欢出去。“竟然是你!亏本宫还当是完颜氏不敢坦白呢。” “各人自有前因。”柳绵绵的笑颜,又恢复了从前的娴静:“臣妾能对皇后娘娘坦白,足可见当真是希望得到娘娘的庇护。后宫从来唯有皇后才是真正的主子,如贵妃有的,不过是皇后有的万一罢了。” 这话皇后自己也想过,如今被丽贵人再次提及,她也不那么能坐稳了:“那你倒是说说看,本宫有什么,如贵妃又有什么。” 眼波微动,漾溢出些许的惋惜:“皇后娘娘自然是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这样尊贵的身份,如贵妃却没有,亦不会有。只是……恕臣妾直言,如贵妃有的,却是皇上炙热的真心,这些,臣妾恐怕皇后娘娘亦不会有。” “你……”皇后愠怒的嘴角有些抽搐,右手紧紧攥住左手尾指的护驾,好半晌说不出心中的怨恨来。这些话她是不爱听的,非但不爱听,也很害怕听见。自己想想,无非是搁在心底。 可丽贵人竟然当着自己的面,这样的直言不讳。这口气,皇后当真很难咽下。 “娘娘,若被臣妾偶然说中,还请你见谅。”柳绵绵却并没有因为皇后的脸色大变而住口。相反,她轻盈的站起了身子,款款的走上前来,继续说道:“如贵妃明艳照人,光辉犹如当空的明月,后宫极尽无人可以媲美。皇上虽未天子,但总归也是男子。 男子爱美人,亘古不变。加之如贵妃又是睿智沉稳的那一类女子,她永远知道皇上哪里疼,哪儿痒,该抚摸的时候抚摸,该搔痒的时候搔痒。若臣妾是男子,也必然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何况上苍还格外偏爱这个女子,入宫十数载依然容颜不衰,恩宠不减,臣妾也替皇后娘娘感到惋惜呢!” 皇后只觉得僵硬的脸皮都快被她扯破了,也装不出一个笑脸来,为有冷哼一声,极尽不屑道:“既然丽贵人你看得这么明白,何必还来讨好本宫这人老珠黄,恩宠全无的皇后来。玉妃死在你手上又如何,只要如贵妃没有证据,你必然洒脱依旧,光彩不减呢。” 似乎并未想着给丽贵人一个辩解的机会,皇后冷冷的瞥了她一眼,继续道:“莫不是你可怜本宫如今的田地,这才非要来储秀宫可怜本宫一番?还是你觉得,你有这个本事,辅助本宫与如贵妃分庭抗礼?” 丽贵人轻巧的伏在了地上,微微仰起头,恳切道:“臣妾正如皇后娘娘所言,自觉有本事辅助娘娘与如贵妃分庭抗礼。可这并非是可怜皇后娘娘,而是可怜臣妾自身。后宫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臣妾根基不稳,难以力敌。唯有仰仗皇后福茵庇护,才能安身立命。 而臣妾斗胆妄言,皇后身边也正缺少臣妾这样一个敢作敢为的人。不瞒皇后娘娘,臣妾入宫前在庆亲王府时,多年服食令花材以轻身习舞,早已不能诞育皇嗣。所以,在臣妾心目中,储君之位,只能是三阿哥的。臣妾求的,不过是荣华富贵罢了。” 这话犹如一颗定心丸,皇后听了,顿时神清气爽:“此话当真?” 柳绵绵郑重的点了点头:“依附皇后,是臣妾唯一活命的机会。皇后娘娘的心愿,便是臣妾的心愿,如有一言不实,臣妾愿受万箭穿心之刑。” 皇后眼里的光华熠熠流动,似乎信了大半。“快起来吧,丽贵人。以你的姿容,坐拥紫禁城里的荣华富贵并不算难事。但,若要本宫信你用你,总得要拿出点真本事吧!” 与皇后对望一言,柳绵绵心中已经有数。“娘娘大可以放心,眼下正是如贵妃风光之时。这一头风光的太狠了,就难免顾不上那一端了,臣妾必然有法子令首尾部相呼应,腹背受敌。如贵妃不是一直标榜自己宽容仁慈么?那臣妾倒是真想看看她有多么的慈惠宽容了。” 云里雾里的对话,看似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指向,可是皇后已经猜到了些许。她丽贵人连玉妃也杀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许连庄妃和固伦公主也留不得了呢!“你辛苦的陪着皇上南巡了些许月,本宫看着,似乎清减了不少。 如贵妃才诞育了皇嗣,后宫理当同庆,稍后本宫便会请旨皇上,好好晋一晋你的位分。” “多谢皇后娘娘。”柳绵绵感激不已,泪眼朦胧。心里不禁暗恨,若非钮钴禄如从中作梗,她早就已经是嫔位了,又何须忍到今日。只是碍于如贵妃协理后宫诸事的权威,连皇上对晋封之事也闭口不提,若非今日冒险靠拢皇后,苦心经营的一切或许都白费了。 这么想着,柳绵绵的背上不禁渗出冷汗来,阴湿了一大片衣裳,难受至极。“臣妾敢以性命担保,有臣妾一日,如贵妃的日子必然精彩纷呈,好戏不断,姑且请皇后瞧着好吧!” 第二百四十六章:阿哥所 难得天气好,如身子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就想着去阿哥所看看绵愉。只是没想到下了肩舆,才走不过几步,就微有些气喘,汗水也顺着额头缓缓的滑下来。颇为吃力。 “小姐,您真是自讨苦吃。”沛双吃味儿道:“明明皇上已经吩咐了奶娘,说只要您想看五阿哥了,就抱来永寿宫给您瞧。这还没出月子,您就非要自己来。” 芩儿抿着唇瓣笑道:“没当过娘的,岂会知道为娘的苦心呢!咱们娘娘是宁愿自己受累,也必然不愿意让小阿哥辛苦的。” 如缓了口气,从容一笑:“本宫也是憋在宫里无趣得慌,出来走动走动,也是有好处的。” “好处似乎是有,但只怕不光是好处这么简单。”沛双的脸色忽然就不那么好看了。 芩儿与如一并抬起头,竟然瞧见了皇上并着一名清丽的女子,从阿哥所徐徐的走出来。从那女子的配饰来看,像是新入宫的贵人。 “皇上万福金安。”如未作细想,却很是大方的走上前去行了礼:“臣妾来看看绵愉,不想会在这里遇见皇上。” 皇帝并未想过如会出宫走动,脸色微有些不自然,可心里到底是欢喜的:“如,快起来。朕也想念绵愉,情不自禁就走到阿哥所来了。” 身旁的女子略微拘谨,却一刻也不敢耽搁,半蹲下了身子朝如贵妃行了朝见礼:“臣妾钟粹宫贵人,伊尔根觉罗氏翘姿,见过如贵妃娘娘。娘娘万福。” 芩儿有心提醒了一句:“娘娘,这是新封的‘怜贵人’。” 如明眸为笑,庄重而平静的点了点头,言语温和:“原来是钟粹宫的怜贵人,平身吧。” 沛双嘻嘻一笑,却似故意一般道:“方才皇上说想念五阿哥,情不自禁就走到了阿哥所这里。而我家小姐,也是心心念念着五阿哥,一定要自己来瞧过了才安心。 依奴婢看来,全赖皇上与小姐心有灵犀,能在这个时候遇见。其实疼惜五阿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皇上与小姐琴瑟和谐,恩爱逾常,走到哪里都能遇见。这便是诗人口中的缘分吧!” “好端端的怎么说这个?”如有些羞赧,脸颊如霞,轻嗔道:“平日里纵着你,看吧,越发的没有规矩了,当皇上的面儿,口没遮拦的。” 芩儿知道沛双的心思,必然是故意说给那怜贵人听得。倒也不拦着,只伶俐的笑着,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 皇帝轻轻的握住如的手,温和道:“沛双的话,倒是说中了朕的心意,你别责备她了。走,如,朕陪你进去,再瞧一瞧五阿哥。” “也好。”如还没说话,倒是沛双接的够快:“我家小姐身子还未痊愈,有皇上陪着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小姐,奴婢在殿外候着。” 如轻轻的睨了她一眼,越发的无奈了,却跟着皇上轻缓的走了进去。芩儿也随在身后,以备传唤。 常永贵见此情形,也不免跟了进去。只是皇上没有明示,这怜贵人是等还是不等呢!目光触及怜贵人之时,只见她目光平和与方才没有什么不同,心才平静了些。“贵人且在这里歇息片刻,待奴才请示了皇上的意思……” “有劳公公。”怜贵人知道常永贵的心意,也不多说什么,安静的笑了笑。只是怜贵人身边的侍婢梦凡却格外不满意的剜了沛双一眼。 岂有此理,沛双不禁在心里暗恨,不过是才跟着小主入宫的小丫头片子罢了,竟然敢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一口气顶上来,沛双的脸上却乐开了花:“怜贵人吉祥。” 怜贵人诧异,却醒着神儿回了礼。梦凡一看,当即就急了:“小主,您是贵人之尊,实在无需回宫人的礼啊。” “住口。”怜贵人的声音严肃了几分,喝止梦凡不要多嘴惹事。梦凡吃了瘪,气呼呼的一张小脸都恼红了,像足了昔日冲动的沛双。 这主仆两确实有些意思,沛双看着,不觉笑弯了眉眼。可笑归笑,她总不能让任何人,趁着自家小姐不便侍寝的时候,趁机亲近皇上。有了从前完颜氏的先例,她再也不想冒这个险了。打定主意,沛双灿盈盈的笑道:“方才顾着向皇上行礼,才未能给怜贵人请安。这会儿皇上既然陪着我家小姐去瞧五阿哥了,奴婢自然得好好行了这个礼不是。” “姑姑言重了,实在无须多礼。”怜贵人与沛双说话,眼神不禁有些游离,似乎很想跟着皇上进去看看才好。 “礼多人不怪也就罢了,可谓贵人您随和。只是您有所不知了,宫里的规矩甚多,马虎不得。万一有什么疏失或者僭越,那就不好了。如贵妃娘娘治下颇为严格,沛双自问不敢马虎。当是什么身份,就得说什么身份该说的话,做什么身份该做的事。贵人您说对么!”沛双看似谦和,目光却隐藏不住得意。 “姑姑跟在如贵妃身边许久,自然说的都在理。”怜贵人并未想过要与沛双斗气,在她看来,入宫根本就是一条未知之路,生死尚且未卜,争这一时的意气有什么用。知会凭白招来祸事罢了。 总算得了满意的答案,沛双也懒得再说什么。微微笑着福了福身:“那奴婢就去伺候贵妃娘娘了,还请贵人自便。” 话是这么说了,可沛双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怜贵人会意,唤了梦凡,柔柔的吩咐:“我有些疲倦了,不如你扶我回去吧。”梦凡还想要顶撞沛双两句,可看见怜贵人眼中的坚持,只得勉强的点了点头:“小主,咱们回去!” “那就劳烦姑姑,代我和常公公说一声。”怜贵人谦和有礼,笑着谢过,终于扶了梦凡的手,缓缓的离开了阿哥所。 乐喜儿免不了凑过来,轻声道:“这又是何必呢,主子也未必就容不下这个怜贵人了。”“呸。”沛双一个白眼,狠狠的拧了乐喜儿的耳朵。“猴崽子,你懂什么,防患于未然,总比秋后算账要来得容易。” “是是是,姑姑说的是。”乐喜儿哪儿料到沛双会忽然拧他这一下子,疼得龇牙咧嘴,连连告饶:“好姑姑,奴才不敢乱嚼舌根了,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哼,这还差不多。”沛双松开手,互拍了两下,忧心道:“皇后接连吃了几个大亏,几欲与咱们娘娘为难都不得逞。现下小姐又有了五阿哥,只怕皇后又不定要使什么卑鄙的手段了。总得醒着点神儿,决不能让这些新入宫的小主们,捡了便宜不是。” 乐喜儿长长一叹,连连摇头:“咱们主子福泽深厚,用不着怕这些蛇虫属意的。”话才到一半儿,乐喜儿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真是白天不能说人啊,姑姑快看。” “皇后娘娘和柳绵绵?”沛双不禁恶心,却强作笑颜迎人:“奴婢沛双,给皇后娘娘请安。给丽贵人请安。”小姐下过严旨,不许对任何人提及,柳絮絮还活着。心里一惊,她便垂下头去以恭敬的姿态掩饰内心的慌乱。 “如贵妃也来了么?”皇后的声音如同沛双一般,掩饰的很好,没有抵触与不满。只是内心深深的厌恶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泯灭了去。 沛双调整好了自己的脸色,微微仰起头,笑意吟吟:“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与贵妃娘娘,正在内间瞧五阿哥呢!” “唔。”皇后欣然一笑:“丽贵人,瞧啊,今儿真是个好日子。” 柳绵绵少不得附和皇后的话往下说:“的确是个好日子,天儿好,心绪也好。难得连坐蓐之期的如贵妃娘娘也出宫走动了。” “奴才给皇后娘娘带路。”乐喜儿心里也不痛快,但是到底这么些年下来,也学了几分伶俐。“皇后娘娘,您请。” 皇后睨了一眼乐喜儿,再看一眼缓缓退开一边的沛双,不免啧啧赞叹:“还是如贵妃会调教人,手底下的皆是人精,个个会办事儿。本宫自愧弗如。” 柳绵绵聪慧,不去评论如贵妃如何,却笑道:“皇后娘娘的福气好,但凡有事儿,也是苦恼了旁人。您呀,安心的看着后宫这些宫嫔就是了,不用连下人的事儿也顾及呢!” 二人一唱一和,有说有笑的走了进去,惹的沛双险些吐出酸水儿来。“真是物以类聚。” 第二百四十七章:察言观色 皇帝抱着绵愉,亲昵的紧,面上满是为父的喜悦。“朕方才来的时候,绵愉还睡着,这会儿如你来了,他便醒了,当真是母子连心。你看看,这才几天的功夫,抱着又沉了不少呢。” 这几天如一直歇在自己宫里,几乎没怎么与绵愉见面。现在这样近距离的瞧着自己的孩儿,如的双眼不觉酸涩起来:“绵愉。” “瞧你,如,怎么眼圈又红了。”皇帝将绵愉轻交到如手里,这才笑道:“朕知道,你是不舍得他养在阿哥所里的。没法子,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但是朕也想过,绵愉在你的敦敦教导,必然聪明伶俐。” 如怀抱着可爱的绵愉,软绵绵的靠在皇帝的胸前,洁白的贝齿映着柔润的红唇,甜美道:“所以皇上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就是恩准臣妾可以随时来阿哥所探望绵愉。臣妾猜的对么?” 皇帝轻轻刮了刮如的鼻尖,宠溺的眼神藏不住疼惜:“后宫三千粉黛,唯如一人知心。”目光里的炙热,竟然旁若无人的迸射了出来。皇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忽然就发觉,经历了许多许多,幸亏身边还有这么个人陪着。“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皇上。”如已经许久没有感觉到这样的宠溺与温存了。轻轻的嗅着那略带苦涩的龙涎香,感觉到来皇上的温热,好像心里忽然就敞亮起来。 而皇后与柳绵绵,正是听着这句诗,缓缓的走了进来。奶娘和宫人们,一早已经避开在一侧,不敢妨碍皇上与如贵妃说话。这会儿见皇后来了,均悄无声息的行了礼,并未开口问安。 倒是芩儿清了清嗓音,先开口问安:“皇后娘娘万福,丽贵人吉祥。” 皇后来了!如忽然睁开眼睛,心里闪过一丝狐疑,皇后来阿哥所做什么。四阿哥这个时候正跟着师傅学习课业并不在。难道会是来看绵愉的么? “皇后身子不好,不在储秀宫里歇着。“皇帝想起那一日长春宫内的情景,皇后狰狞的面目,内心便翻滚起异样的滋味。 “臣妾闲来无事,便做了一张百家被给五阿哥用。眼看着秋深了,天该凉了,今儿就拿过来给奶娘收着。”皇后早就料到皇上会是这样的态度了,心伤透了或许就不觉得痛了。何况方才不是听得一清二楚么,皇上说后宫三千粉黛,唯有如贵妃一人才知心。 那自己这个皇后除了有名,还真是一点分量都没有了。 “皇后娘娘有心了。”如抱着绵愉的手微微用了些力。只因为皇后已经走了过来,伸手就想抱去孩子。“臣妾诞下绵愉不过才几日,不想皇后娘娘竟然赶出了一张百家被。累娘娘这样操劳,叫臣妾心里不安。” 如抱紧绵愉的动作虽然细微,可皇帝与皇后均感觉到了。皇帝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皇后的笑容明显有些尴尬,伸出去的手于半空中稍作停顿,便转过身子抚了抚荷欢手里的百家被。“心里欢喜,手上的活计也做的快了几分。略微粗糙,妹妹不嫌弃才好。” “怎么会,皇后娘娘一番心意,臣妾替绵愉谢娘娘。”如依然将绵愉抱的很紧,举动没有退让的样子。依旧是不肯松开抱着绵愉的手,饶是如此谨慎。 就连站在一旁的芩儿亦察觉到了。平常的如贵妃,不会有这样明显的疏失,许是关心则乱吧。 皇帝知道如的心意,便抱起了绵愉贴在了自己的胸口。小家伙许是饿了,这一转手,便啼哭起来。 如的眉宇微微一蹙,连忙召唤了奶娘:“五阿哥许是饿了,快抱下去精心照顾着。”目光不舍的离开了五阿哥,如这才看清楚柳绵绵的神情。“光顾着与皇后说话,臣妾竟然忘了丽贵人也在。” 一听见“丽贵人”三个字,柳绵绵不觉哆嗦了双肩。笑容也显得局促了些:“如贵妃娘娘万福,臣妾还未曾向皇上与娘娘道喜。”说这话的同时,柳绵绵温和的福了福身子,笑容可掬。 “丽贵人客气了。”如微微笑着,侧首对皇帝道:“丽贵人一路伴驾南巡,辛苦了。皇上总该奖励点什么才好。” 皇帝的眼里,唯有明艳绝伦的如。听这话时,略微睨了柳绵绵一眼,深深道:“还是如你想得周到。朕一心只顾着欢喜咱们添了绵愉,却忘了旁人。这一路上的陪伴侍奉,确实很贴心,絮絮也是辛苦了。” 这一声“絮絮”比方才如贵妃的那一声“丽贵人”更为刺耳。不知道为什么,柳绵绵总觉得好像没有什么能瞒得了如贵妃。而无论她表现的有多么的和婉都不是从前的那种状态了。从前的柳絮絮,是不是骄纵的过了头,现在自己这样温顺,是不是有特别的不合时宜? 脑子里千百种纠结,着实让人无法冷静下来,柳绵绵只得牢牢的咬了唇瓣,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自然。“臣妾不过是尽本分,实在算不得什么功劳。”只是心里难免痒痒的,多希望皇上的下一句话,是与晋封有关的赏赐。 “皇后娘娘,您觉着丽贵人是否当得起皇上的赞许呢?”如半玩笑半认真的样子,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好似绵愉不在身边,她又恢复了以往从容冷静的样子。没有那么多的小女儿情态,越发的让人觉得不好对付。可总有让她心乱的不是么!皇后想着,笑容因为这个发现而变得好看起来:“如贵妃说的正是本宫心中所想,皇上的赞许丽贵人自然当得起。只是臣妾好奇皇上想奖赏给絮絮妹妹什么?” 柳绵绵忽然觉得一股贪婪的火焰,从心底窜起来,“噗嗤”一声就喷溅开,犹如心花怒放。 皇帝沉吟之时,似乎看清楚如眼底的笑意。只是这笑容,并非是赞许反而多有讥讽之色。不免有些心慌,猜测如并非真心晋封丽贵人的位分,遂道:“日前苏州才进贡了几匹尚好的锦缎,绣得也是硕果满秋的福瑞图案,到底喜庆。朕便赏了絮絮,好好做几身衣裳。” “皇上真是疼絮絮妹妹。”如抿着唇,柔和的笑着:“那锦缎必然是最好的,妹妹花容月貌,消受得起。”边说着话,如温存的目光忽然变得冰凉锋利,直直的与柳绵绵四目相对去:“妹妹心里可喜欢么。” 缎子?苏绣?柳绵绵的脑子里飞快的闪过这些凌乱的字眼,不是晋封,不是为嫔,甚至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区区几匹贡品的缎子,呵,皇上当真是看重她呀!很想哭,却只能笑,柳绵绵竟然不知道自己也有这么难忍下的痛楚。“臣妾喜欢极了,多谢皇上美意。” 皇后也有些愕然,许丽贵人是光顾着自己心中的不满,并未如她看得这么详细。皇上的话,哪里是皇上的心意呢,尽数全都是如贵妃的心思罢了。 可为什么会这样? “皇上,臣妾站了这一会儿,觉得乏了。”如才说了这一句话。皇帝就唤了常永贵来:“预备御辇,朕送如贵妃回宫。” “臣妾自己回去就好,皇上陪着皇后娘娘说说话吧。”如的眼眸满是诚恳,心里却想着趁机看清楚皇上究竟有多么讨厌这个貌慈心狠的皇后。并非是她要故意这样矫情,实际上,如也是想趁机收回皇帝的心。 从前的自己,明媚任性,大胆妄为,在皇上面前从来都不是谨小慎微的样子。不知是什么改变了自己,什么又改变了皇上。在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如忽然也很想任性一回。让他来迎合自己,让他来猜到底自己的心里在想什么。 “恭送皇上。”皇后与柳绵绵一并道。待到皇上与如贵妃走远了,才听见皇后长长的叹了一声。 “娘娘,臣妾……”柳绵绵咬死了唇边,直道嘴里溢满了浓浓的血腥味儿,才觉出痛来。“臣妾不甘心。” “不甘心就对了。甘心才奇怪呢!”皇后品着方才所见的一切,连连冷笑不止。“你没瞧见么,从来都是咱们看皇上的脸色,揣测皇上的心意。到今儿个,轮到皇上揣摩她如贵妃的心思了。漫说是你不甘心,本宫又何尝忍得下这口气。” 转回头,见荷欢还捧着那百家被,皇后不免心恨:“还捧着做什么,赶紧扔给奶娘就是了。到底是寻常的东西,入不得皇上与如贵妃的法眼。” 荷欢知道皇后心里不痛快,麻利的捧着被子退了出去。 柳绵绵有些想哭,碍于自己站在皇后身边,一直忍着泪水不肯落下。 皇后睨了她一眼,心生愤懑:“你可倒好,把持了皇上的恩宠这么多时日,怎么就不抓不住皇上的心呢。别说本宫没提醒你,自己根基不稳,就别逞能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皇上今儿一早,可是让那个怜贵人陪着呢。” “多谢皇后娘娘教诲。”柳绵绵的指甲嵌进掌心,也掐出了好几个血印子,才总算忍住了眼底那不争气的湿意。 第二百四十八章:恶疾 转眼的这一个月,永寿宫在万籁俱寂的静岁中安然渡过。倒不是宫嫔们不想来巴结,而是皇上一道圣旨,将居心叵测的人尽数挡在了宫外。 如的身子恢复的差不多,心情也越发的好了。连日以来,皇上如同上朝一般,日日皆来。伴着说话,伴着进膳,伴着沉默无语,只沉静的凝视着彼此而已。 恰如此时此刻,内寝之中,融光粉腻的罗帐,遮住了强烈的日光,一室的旖旎温馨。如半倚着团垫儿文斯不动,却笑得格外明媚。 皇帝含笑提笔,一丝不苟的画着心仪的女子,淋漓尽致的描绘她的美态与神韵。芩儿在一旁,伺候着研磨,常永贵则远远的立在门边,笑意绵长。 后宫里,已经许久没有什么风浪了。 一来二去,就连小马子也和沛双混的格外熟了些。时常背着主子,偷偷的议论新入宫的十位宫嫔,究竟哪一个会更为得宠些。 小马子扎着头,示意沛双和乐喜儿凑近些,柔声道:“我猜皇上最喜欢的,应该是章佳常在。前些日子,少说也翻过三回牌子呢!” 沛双一个巴掌拍下来,直打在小马子的帽子上:“去你的,皇上最喜欢的,自然是我家小姐。” 乐喜儿死命的捂住自己的口鼻,硬是不敢笑出声来。心想,这回可轮到小马子挨打了,沛双姑娘是多么辣的红椒啊,他竟然也敢惹。 “姑姑,奴才说跑偏了,您也不能就这么打呀!”小马子龇牙咧嘴的说话,还不时的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疼。” “废什么话呀,不疼,不疼打你干什么!”沛双白了小马子一眼,极为不满的撇了撇嘴:“皇上心里明显只有我家小姐,你在浑嚼,看我不揍你的。” “小马子,总算轮到你了。”乐喜儿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前仰后合道:“我这耳朵可保住了。” “没个正行的。”沛双也笑着,心里却觉得小马子的话未必可信:“我倒是觉得那个怜贵人让人看不透似的。且一入宫就得了贵人的位分,还赏了封号。那一日在阿哥所外,我说了好些话,却也没激怒她……” 这么一说,几个人的表情也不免严肃了起来。 “姑姑说的有理,奴才这心里也是惶恐的不行。”小马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觉皱着眉头,苦大仇深似的:“犹记得从前的淳嫔,一入宫也是这么个样子。” “那又如何,谨慎的盯着也就是了。”沛双暗含了一股怨气,也是满心的担忧。毕竟树大招风,自家小姐越是风光无限,就越能招来无休止的嫉妒。“还有哪位小主已经侍寝了?” 乐喜儿也被这样的气氛弄得紧张了,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小马子。小马子抓耳挠腮,略微有些局促:“好像,好像还有个常在,是……索绰罗常在。” “还有呢?”沛双追问道。 “没有了吧?”小马子也不肯定:“奴才偶尔会偷偷懒,何况侍寝的事儿有专门儿的公公伺候,也不是奴才的本职不是。” 沛双又白了小马子一眼,沉下头去半晌没有说话。 “不过话说回来了,咱们主子风华绝代,福慧双修。其实也实在用不着理会这些才入宫的小主们。”乐喜儿跟在如贵妃身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险象环生的事儿,多了去了。“何况皇上是真的疼惜咱们主子,明眼人儿看得一清二楚,还敢不自量力么?” 这一回沛双是真的笑了,赞许的目光都着几许温柔,轻轻的拍了拍乐喜儿的肩头。 可能是乐喜儿被沛双呼喝惯了,忽然对上这么柔情似水的目光,还真就是不习惯了。只觉得心里发毛似的:“姑姑……你这是干什么啊!” “这几句话,总算说的还挺对的。”沛双柔和的笑着,又拍了拍乐喜儿的肩头:“咱们如贵妃娘娘是最有福气的。旁的事儿,有咱们好好注意,总归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了。” 几人正说的热闹,就瞧见一个小太监慌慌忙忙的往里跑。 沛双眼尖,一看就知道并不是永寿宫的人:“那是谁啊,这么没头没脑的闯进来?” 那小太监一听这声,还未及说话,就栽倒了下去。 小马子一惊,顿时觉得不对劲儿。“怕是不好了,吧,怎么会话还没说,人就栽下去了。让奴才先去瞧瞧。” 乐喜儿也觉得奇怪,跟在小马子身后过去。 沛双本也想走上前去看看,心想着皇上这会儿也在,动静闹大了也不好。再者,有什么事儿,她也可以随时入宫去请示旨意。 正想着,忽然听见小马子“哎呦”惊叫了一声。 “不好。”乐喜儿也是慌了神儿。 倒在地上的小太监,似昏了过去,可身子不停的抽搐,口吐白沫,两眼直往上翻。 “是怎么了?”沛双听着动静不对,连忙就要走下来。 “别过来。”小马子大叫了一声,面色阴沉沉的格外吓人:“八成是恶疾。” 乐喜儿的心一颤,险些都惊得不会跳了。他看得一清二楚,倒下的小太监脸上,脖颈间,甚至手背上,皆是密密麻麻的红点。回头望了一眼沛双,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天花,好似是天花。” “什么?”沛双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宫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恶疾?守在门外的侍卫都疯了么,这样的人怎能放进永寿宫来?” 小马子跟在皇上身边,又有师傅时常提点着,见惯了大场面。这会儿光是乱根本于事无补,灵机一动,他忙从衣裳撕下一块布,一分为二,递给乐喜儿道:“先把人抬出去再说。” 乐喜儿点点头,接过布块忙系在脸上遮住口鼻:“姑姑快去禀告常公公。” 沛双连连点头,旋身过去之时,又忍不住叮咛道:“你们自己也要注意安全,赶紧找御医来看个清楚,到底是不是天花。” 沛双急三火四的知会了常永贵,常永贵一刻也不敢耽搁,紧着向皇上禀告了。 如一听,不由脸色大变。“皇上,宫里怎么会有恶疾。若是传染开岂非……”她想起绵愉还在阿哥所,笑薇还在庄妃宫里,更是心惊肉跳。 “先别急。”皇帝搁下笔,脸色一沉,连忙吩咐常永贵道:“先请御医来确诊,若果真是天花,一具以恶疾预案处置。尤其是阿哥所,所有伺候的宫人逐一详细验明正身。无论如何,也要保证五阿哥的安全。” “是皇上,奴才知道该怎么去办。”常永贵不敢耽搁,立即吩咐了人先去了艾草等药粉,先于永寿宫清理。 芩儿也是焦虑的不行,自行请示如道:“娘娘,就让奴婢聚齐宫里伺候的宫人,逐一查明为好。毕竟是在咱们永寿宫发现的病疫。” 如颔首,郑重的点了点头:“你自己也当心些。” “是。”芩儿示意沛双留在娘娘身边伺候,发生了这样的事儿,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皇上,不如让人先送您回养心殿吧。倘若这病疫真是从永寿宫传出来的,只怕危及您的龙体安康……”如放不下的,除了孩子,便是皇帝了。 “放心吧,朕龙体强健,不会有事儿的。倒是你,最令朕放心不下。”皇帝攥住如的手,安抚道:“索性现在还并未确诊,唯有但愿不是天花恶疾了。” 鼻子一酸,如的眼眶便起了红意。为何老天要开这样的玩笑,难道想过几日平稳宁静的日子就这么难么?好不容易宫嫔们不折腾了,好不容易皇上回心转意了。为什么会这样…… 强大的恐惧感,犹如阴沉沉的乌云遮住了如心中所有的光亮。她真的害怕了,害怕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皇帝并非感觉不到如的慌乱,他索性坐了下来,将如揽进怀里。温言软语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儿,你记着有朕陪你走下去。” “皇上……”如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尽情的享受他带来的温暖。“若是上苍垂怜,不要将这样的恶疾带入宫中为祸,臣妾愿意常年抄写经卷,送去全国各地的寺院焚化,祈求大清国运昌隆,皇上龙体安康。” “你最贴心。”皇帝轻轻的在如的额上一吻,心疼不已。 常永贵再来时,脸上的颜色并未有半分的转晴。皇帝顿时明白了,只问道:“永寿宫可有人感染恶疾?” “目前还未曾有旁人。”常永贵略微往前走了几步,才垂首道:“小马子已经请了御医来瞧,只说那小太监才净身不满一月,是新调进永寿宫来伺候的。奇怪就奇怪在,伤才养好,就得了这恶疾。” 沛双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没有人拦下他,原来他并非闯进永寿宫来的,而是一直就在宫内。可永寿宫并未听说谁感染了恶疾,他又是如何传染上的?” “只怕是他在宫外惹来的。”如心头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不是说他才入宫一月么!” 第二百四十九章:四伏 “听着信儿了么?”柳绵绵耸了耸眉,压低着嗓音问:“皇上可下旨封了永寿宫么?” 翠竹连连摇头,心知贵人听了这话肯定会不高兴,因而也不太敢显露表情:“皇上这会儿还在永寿宫内呢,御医已经去了数十位,说是要逐一排查宫人之中可有感染的。” 柳绵绵的唇边几许抽搐,神色晦暗不明:“旁的宫里可有动静,皇后怎么说?” “皇后娘娘宫里也去了一位御医,旁的宫里只令不许走动,还未及分派人手。倒是阿哥所去了四五位御医,御前侍卫也调派了好些。”翠竹恰到好处的垂下眼尖,看起来与面前的贵人一样的忧心。 千百种滋味,柳绵绵一时也说不清,苦笑着冷叹道:“皇上在意阿哥们倒是情有可原,却不想没有即时从永寿宫回养心殿。如贵妃入宫十数载,当真是与皇上恩爱绵长啊。” “毕竟如贵妃才诞下了个小阿哥,皇上疼惜也是在所难免的。”翠竹蹙着眉说道:“哪怕皇上心里真的不是那么疼惜,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呢,面子上的功夫总是要做做的。” “是面子,是里子,外人又怎么知道,总归如贵妃心里才清楚。”柳绵绵略微有些不耐烦:“亏得我还未回宫,就已经开始筹划这桩事儿了,总不至于扑空,什么好都得不着吧?” “奴婢只是担心,倘若五阿哥真染上了天花恶疾也就好了。怕就怕是四阿哥……若是皇后娘娘知晓梗概,那贵人您当如何自处啊。”翠竹有些害怕:“皇后娘娘再不济,也是中宫,若是连她也……” 柳绵绵轻盈盈的站起身子,走进翠竹身边,平静的笑着:“翠竹,你跟在我与絮絮身边这样久。也知道我的性子,如今我是顶着絮絮的位置活着,好与不好也都不是自己的。康贵人也好,丽贵人也罢,我要的是能一朝为妃,求皇上赐封‘绵’字为封号。 这一场天花恶疾,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把戏。”话说到这里,柳绵绵的脸上忽然腾起一抹娇媚:“倘若成了,我也算得偿心愿了。倘若不能成……大不了献药,以化解此事,不留痕迹。” 翠竹安心的点了点头:“贵人心中有数,奴婢也就安心了。” 眼看着天色沉了下来,浓墨泼撒,好似人心一样,颤颤巍巍的久了,只觉得乏软无力。皇后眼巴巴的盼着阿哥所的信儿,可怎么白等了一整日,也不见常永贵的身影。 “娘娘,坐下喝口茶吧,您这样一站就是大半日,看累着凤体。”荷欢换了两三盏热茶了,可皇后连唇边都未沾。 “搁着吧。”皇后除了一味的惦记着四阿哥,再没有旁的心思了。索性皇上也赐了三阿哥宅子,迁出了宫去,还能少点心些。“常永贵是越来越不会办事儿了,那阿哥所来来去去,不就只有四阿哥和五阿哥么?四五位御医去了这样久,都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不会先来知会本宫一声?” 荷欢不敢说话,暗自猜想常永贵不来,必然是皇上的意思。现下各宫都不让走动了,也不知道究竟恶疾是轻是重,会不会危及自身。 “荷欢,你让人去一趟阿哥所,亲自问问。本宫这心里跟猫爪似的难受,就是放心不下。”皇后急的脸色略微有些潮红:“本宫诞育四阿哥的时候,身子算不得好。四阿哥又不是跟在本宫身边长大的,这些年换了多少地方,遭了多少罪,万一要事……” “皇后娘娘。”荷欢打断了皇后的话:“四阿哥福寿双全,不会有事儿的,您就放心吧。只是皇上已经下了旨意,不让各宫走动,以防止恶疾蔓延。还是等常公公来了再说吧!” “哎呀,娘娘,您没烫着吧?”芩儿才将茶盏递到如手上,热水瞬间就溢了出来。如葱白似的手指,当即就烫的发红了。 “让朕看看。”皇帝连忙走过来,握着如的手轻轻吹了吹:“要不要紧,去传御医来。” “臣妾无碍。”如郑重的缩回了手,焦虑的不行:“常永贵方才不是说过了,庄妃姐姐的永和宫,阿哥所,还有启祥宫都发现了感染恶疾的奴才么!且都是同一批入宫的内侍监,前后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御医们现在一定忙得不可开交,臣妾这点伤实在算不得什么。” 皇帝岂会不知如担心什么,幽然的叹了一声。“也罢,但总得涂点药才可。” 沛双忙从立柜上的小格子里,取出了药酒:“这里有药,让奴婢来给小姐涂些吧。” “朕来。”皇帝从沛双手里取过小药瓶,仔细的打开,以雪白的软绵团,沾着药一点点的涂在如手上。 不知是皇帝的动作格外轻柔,还是伤并不重,总归如一点也不觉得疼。反而忧心不减,庄妃姐姐的宫里有感染的宫人,连阿哥所也有。老天是要惩罚她么?这样来吓唬人!万一笑薇和绵愉有什么事儿可怎么好?这样一想,如的泪珠子夺眶而出,一颗颗的落下来,掉在皇帝宽大的手背上,溅成星星点点的碎末。 “朕弄疼你了?”皇帝小心的呵气,心疼的不行。“还是请御医来看看为好。”“皇上,臣妾是担心笑薇、四阿哥、五阿哥。”如仰起头,闪动着泪光的眸子凄楚而纯真,皆是慈母的爱怜之心。“御医已经去瞧了,可是这么久都没有音讯,臣妾心里害怕极了。” 沛双担忧的不行,一听如这话,泪水也如玉珠一样,噼里啪啦的往下落。“小姐,您别担心,公主与阿哥身子都是极好的,一准儿不会有事儿的。” “有朕在,有朕的龙气庇护,笑薇与绵愉都会好好的。”皇帝将如揽进怀里,忽然觉得很幸福。这一刻,他真的就是她的天吧。无论发生什么,都都一起面对,为她分担,让她倚靠,给她希望。 “皇上……”如忽然觉得很无助,即便是她再冷静,再镇定,能看穿后宫里此起彼伏的阴谋,又能如何。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唯有皇帝的怀抱,让她觉得温暖了些许。 “娘娘,常公公回来了。”芩儿看着常永贵进来,眼睛瞬间就亮起了期盼的光芒。“怎么样了,常公公?” 常永贵哈着腰,行了礼道:“御医已经仔细的检查过了,五阿哥安好无恙。” 这话犹如一道彩虹,顿时照亮了所有人的心。皇帝对着如温存一笑,庆幸不已:“太好了,如。” 如喜极而泣,不住的颔首:“皇上,求您恩准臣妾,接绵愉来永寿宫照料吧。臣妾想亲力亲为的照顾他,好不好。” “也好。”皇帝正要开口,却是常永贵轻咳了一声。 如这才发现,常永贵脸上的颜色一点也没有好转,甚至还隐隐透着忧心。“常公公,是不是还有旁的话未说?” “回贵妃娘娘,五阿哥无碍,可四阿哥却……”常永贵吸了一口凉气,才接着说道:“御医已经确诊了,的确是染上了天花。这会儿已经发了高热,情况并不乐观。” “绵忻?”皇帝不免心惊:“怎么会这样,御医怎么说?” 如也是有些难以置信:“怎的四阿哥会染上天花,不是有奶娘精心照料这么?何况四阿哥的身子,惯常康健……皇后娘娘那里知会了么?” 皇帝也是这个心思,与如神情一致的睨着常永贵。 常永贵垂首,沉声道:“还未及知会皇后娘娘。奴才正预备向皇上请旨,四阿哥是继续留在阿哥所由御医们照料,还是……” 如心思灵动,一念间已经能体会皇后娘娘的心思。“皇上,臣妾心想,皇后娘娘必然是希望自己能亲自照料四阿哥的。可娘娘的身子素来不好,只怕经不起折腾。而且四阿哥已经发了高热,也不便挪动。臣妾还是觉得就留在阿哥所继续照顾为好。” 皇帝点了点头,也觉得在理:“常永贵,你去接五阿哥回永寿宫,再增派御医留在阿哥所当值,轮流照顾四阿哥。” “是,皇上。”常永贵也明白,如贵妃这么说,只是不希望皇后也沾染天花。可皇后必然是不会肯的,非但不肯,指不定还会迁怒于如贵妃。“那皇后娘娘哪里……” “恶疾未除,各宫宫嫔自然不许轻易走动。”皇帝的声音透着一股不容辩驳的威严。 芩儿最能领会如的心意,也未尝感觉不到常永贵的担忧,遂兀自走上前来:“皇上、娘娘。奴婢幼时曾得过天花,此恶疾一经治愈便终身不染。永寿宫有沛双照料着,必然可以应付。奴婢请皇上、娘娘恩准,许奴婢往阿哥所,照料病中的四阿哥,直至四阿哥病愈。” 皇帝倒是没有料到芩儿会有此一说,欣慰直至:“如,你宽善慈惠,调教出来的人也是如此。朕心甚慰。” 如微微一笑:“皇上赞誉了。若非臣妾要顾着绵愉,也想亲自照顾四阿哥。” “有心就好。”皇帝紧紧是攥住如的手。 “那奴婢告退了。”芩儿微微屈膝,随着常永贵一并退了下去。在她看来,这次天花来的蹊跷,毕竟秋还未过,隆冬未至,怎么会无端的招惹这样的恶疾入宫? 第二百五十章:福祸相依 “皇后娘娘,您怎么来了?”常永贵惊讶的不行,皇上前脚才踏进乾清宫早朝,后脚皇后就跟了过来。且说,昨天送去储秀宫的圣旨说的再明确不过了,四阿哥依然安置在阿哥所内,有专人伺候着。后宫的妃嫔无旨意,一律不得擅自踏出宫门。 “本宫为何不能来?”皇后冷眉一横,已是十分的不悦。“本宫的绵忻还病着,难道还要缩在储秀宫里装聋作哑么?” 常永贵知道皇后这架势必然是拦不住了,也无谓在这里吵嚷,遂恭敬的赔笑:“娘娘这么说了,奴才心里也是有数的。不如请娘娘先于养心殿的西暖阁歇歇,待皇上退朝,娘娘您有什么话再说不迟。” 尽管皇后百般的不情愿,却还是无奈的点了点头。心里虽然想着也唯有这样了,可气儿还是一股一股的顶上来:“五阿哥昨晚就送进了永寿宫,而其余的御医,却是这会儿才指派去其余的宫里详细瞧诊的。本宫就是不明白,何以如贵妃就能将五阿哥带在身边照顾,本宫却不可?” “娘娘。”荷欢连忙劝道:“稍安勿躁,这会儿皇上身边少不得有常公公打点。还是等下了朝再说不迟。让奴婢陪您去养心殿候着吧!” 常永贵也硬着头皮劝道:“荷欢说的是,皇后娘娘还是再等等吧。” “也只有这样了。”皇后极为不满的叹了一声,就着荷欢的手欲走,正瞧见启祥宫的翠竹慌忙的往这边来。“看来心急的不止本宫,六宫里急不可耐的,大有人在。”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翠竹一头的汗水,顺着略微粉红的脸颊往下落,粘着鬓边的继续碎发。气息也略微不匀,明显是一路疾走而来。 荷欢见皇后没有立即说话,便扬声道:“何事这样慌慌张张的?” 翠竹喜忧参半,像是极力隐忍着心慌道:“方才御医替我家贵人请过脉,说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哽住,翠竹是按柳绵绵的吩咐,刻意这么做的。 果然皇后来了兴致,明眸之中渗透出点点的冷清与疑惑:“不会是感染了天花吧?本宫看着丽贵人纤腰柳摆的,身子就弱。加之随皇上南巡,难免舟车劳顿的,把身子拖的越发垮了。” 眼中含了隐隐的泪意,翠竹艰难的点了点头,满嘴的苦涩:“皇后娘娘料事如神,猜的一点不错。先前御医的确是发现了启祥宫有内监感染了天花,当时贵人还是好好的。可今儿一早,贵人看着就不那么对劲儿了。御医仔细的瞧过,说是贵人也不幸……” “那你还敢出来,不怕将恶疾传染了旁人么?”荷欢闻言不由得心惊肉跳,连忙挡在了皇后身前。又顺手取了一块帕子递给皇后,用以遮住口鼻。“皇上一早已经有旨意,各宫都不许妄自走动。你是怎么回事儿,还敢凑在皇后娘娘面前说话?” 翠竹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连连摇头:“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不过是一时心急才闯出了宫门。一直一来,在贵人身边伺候的都是翠屏,奴婢自问并未接触贵人,也未和先前沾染恶疾的内侍有过接触。这一点,贵人也是考虑的很周详,才决计让奴婢前来的。” “行了,你回去吧。”皇后冷哼一声,心中已是大为不悦:“常永贵也听见你的话,稍后自然会禀告皇上。”本来还想着和柳氏联手对付如贵妃呢,可转眼的功夫,竟然感染了天花。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么想着,皇后脸上的颜色便渐渐的沉下来。 可是翠竹竟然怎么都不肯走:“皇后娘娘,奴婢还有一事尚未禀明。实在是性命攸关,不敢欺瞒娘娘啊。” “哦?”皇后看不清楚这个奴婢心底到底藏着什么,唯有直觉能隐约感觉到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儿。 “贵人感染天花属实,且御医也确诊贵人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翠竹竭尽全力,把话说的欣喜而不失忧心,简单又很是震慑人心。“求皇后娘娘多派些御医,去救救丽贵人以及贵人腹中的龙裔吧。”翠竹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掉在地上的也不知是她的汗水,还是因为焦虑而坠落的清泪。总归皇后看着那一滴一滴的珠子,碎在平整的几乎没有缝隙的砖石上,心乱如麻。 或者可以这样想,若是在风平浪静之时,发觉丽贵人成孕,或许可以与如贵妃媲美。让人羡慕一二,可在这个时候,染上了天花的这个时候,丽贵人突然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这未免有些令人啼笑皆非了。 何况皇后心里,一向是容不得其余宫嫔的孩子,只不过柳氏也算是站在她一端的人。剪不断乱如麻的心思,又当真是难以言说的清楚了。“常永贵,你可听清楚翠竹的话了么?”千言万语终究只汇成了这一句话,皇后寄希望于常永贵一身。 “皇后娘娘安心,奴才听的真真亮亮的。必然一字不错的禀告皇上。”常永贵只觉得这件事儿并没有如此简单,可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奇怪在哪里。只是心里想着,等皇后一走,便得把消息送去永寿宫,让如贵妃早做打算才好。 沛双推开紧里间儿的厢房门,闪身走了进去,又匆匆将门闭合。 “每次来都这样小心,倒不如不来。反正吃食都有人送进来,又何须劳动姑姑大驾呢!”柳絮絮一脸的凉薄之色,丝毫没有因为沛双的到来而消散,反而是添了深深的厌恶,精致的五官也蹙紧了些许。“至于穿带之物,也尽是能省则省,一个已死之女,还要为悦己者容么?笑话!” “你是吃了火药还是怎么的?”沛双格外不满意柳絮絮的态度:“敢情年下炮仗里的硫磺,都塞进你嘴里不成了么!说着话还带着一股浓郁的糊味儿。跟谁欠了你是的。”搓了搓手,沛双冷冷的剜了柳絮絮一眼:“要说欠了你的,也并非我家小姐,而是你那个嫡亲一模子刻出来的好姐姐。” 提及柳绵绵,柳絮絮只觉得喉咙里卡了个什么东西,软绵绵的难受,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直教人生死不得。一时间,她如同闷声葫芦一样,沉下头去。 沛双有些得意,人么,总有软肋不是。她柳絮絮的软肋,就是那个假仁假义的好姐姐。“怎么,丽贵人你心情欠佳啊。奴婢说的话你不爱听,还是听得太清楚,一时间无言以对了。”见柳絮絮还不搭理她,沛双往前迈了一大步:“丽贵人怎么这样不开心呢!” “够了,我不是丽贵人,我是已经该死了的柳绵绵。你为什么非要我活着,究竟你们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心如死灰一般,空洞的双眼里除了不到底的漆黑,再没有旁的情愫了。柳絮絮卷了卷唇角,无可奈何道:“留我在这个世上又如何,心已经死了的人,帮衬不上贵妃娘娘什么。” “你可安心了。”沛双俯下身子,托起蜷缩环抱双膝的柳絮絮,清瘦的略微尖细的下颌:“奴婢前来,并非要丽贵人你帮衬什么。反而是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呢。”顿了顿,沛双故意吊足了她的胃口:“是关于你那个好姐姐的。” “什么?”柳絮絮仰起头,方才漆黑空洞的眼眸中,似乎添了一缕茫然凄婉的亮光:“姐姐她怎么了?” 冷冷的挑了挑眉,沛双微微叹息了一声:“丽贵人你可别着急啊,奴婢也是才得信儿就来知会您了。”笑意夹杂着些许的恨意,沛双的声音虚幻的不真实:“启祥宫里的那一位冒牌丽贵人有了身孕,三个月了。已经知会了皇上呢!” 柳絮絮忽然松开了环抱着自己的手,微直起了身子,似信而非道:“从前我们姊妹经历过什么,想必如贵妃娘娘一清二楚。既然心里有数,娘娘又怎么会轻易相信姐姐的话?姑姑你,莫不是想从我这里打探消息吧! 可我被囚禁在这永寿宫之中,又怎么可能知晓宫外的事儿?做了这样多没有意义的事儿,如贵妃不觉得多余么?” 沛双不以为意的笑着松开了手,总算是满意柳絮絮的反应:“你还不是会很嫉妒她么!纵然她是你的亲姐姐,还不是会嫉妒么!你可不要忘了,她是踩着你的尸骨爬上去的,她今天的风光原本是你的。” “姑姑又想说什么?”这一回,柳絮絮笑意盎然:“难道姑姑不知道我是不会有孕的么?”她心里不是没有一点嫉妒,只是这些嫉妒实在不足以,让她怨恨自己一心想要保护的亲姊姊。“姐姐比我命好,她早就发现了福晋的诡计。能有今天的造化,实在不是絮絮的功劳。” “你倒是坦然。”沛双倒抽了一口凉气,好不容易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怎么会有这么傻的聪明女子呢!柳絮絮果然还是睿智的,可为什么她要傻傻的替旁人承担?“成孕自然是绝好的喜事,只可惜你姊姊命运不济,染上了恶疾天花,恐怕那个孩子也是凶多吉少吧!” “天花?”柳絮絮诧异的瞪圆了双眼,随即却是悲怆的冷笑:“造化弄人呵……”泪水顺着她憔悴的脸颊,无力的缓缓落下。 第二百五十一章:推波助澜 探过柳絮絮的口风,沛双一刻也不敢耽搁,向如说出了心里的担忧。“奴婢总觉得柳絮絮的戏,做得太真了,无论是得知她姐姐有孕,还是传染了恶疾天花,她都镇定至极。像是一早已经准备好了这套说辞。只是她被囚禁在永寿宫内,不可能得知外面的信儿啊!” 如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让自己的沉静下来,慢慢开口:“起初我只觉得,天花恶疾肆虐于宫中,可能是老天在警告我。不要再玩弄权术,令得后宫生灵涂炭。毕竟五阿哥才出生不久,且笑薇又寄养在永和宫中…… 恐怕只是我自己的心不静罢了。停下来仔细一想,这恶疾,又像是有人刻意安排好的。尤其是在这恶疾肆虐之时,柳绵绵竟然成孕了。” “如贵妃娘娘万福。”隔着门,小太监的声音尤为的闷细:“常公公让我给您带个信儿,皇上已经让陈御医等去启祥宫专职伺候丽贵人了,请您安心。” 乐喜儿和小马子接触过永寿宫病发的小太监,恐也沾染了疾病,因而被关了起来。于是唯有下院的小太监先顶起了乐喜儿的差事,也难怪如听不出这人的声音是谁。 “知道了。”沛双应了一声,却没有放松警惕,贴在窗棂处从缝隙里看了看,才安心的点头:“你且去吧。” 那小太监应了声,躬着身子连连退了好几步,才转身出去。 如看着沛双一系列的动作,不禁笑赞:“连你也越发的小心了,凡事都这般仔细。”沛双脸一红不由得笑道:“都什么时候了,奴婢怎么敢不留心啊。这柳绵绵才回宫几日,就搅得人仰马翻的。奴婢实在觉得这事儿与她脱不了干系。” “你说的不假。”如垂首,卷翘的睫毛长而纤细,跟跟分明,恰到好处的保持着清新整齐的姿态,覆盖在眼上遮住了些许的羞涩。原本也以为,这接踵而至的风波,会令得皇上满心疲倦,越发的疏远后宫众人。 却不想,他竟然待自己这样柔情似水,好像经历了种种的浑浊,终于愿意静下心来,看清楚眼前陪伴着的人儿。 “奴婢说的不假有些妨碍,最要紧的是皇上待小姐您的心,真真切切!”沛双小的合不拢嘴,这些日子的温情蜜意,她也看得很清楚。皇上或许终于能明白小姐的一番心意了,这比什么都要紧。 “去你的。”如羞赧不已,故意严肃的口吻,假嗔道:“都什么时候了,庄妃宫里还不知情形如何呢,亏你还有功夫在这里与我玩笑。” “你就放心吧,小姐,石黔默石御医一早已经派去了永和宫伺候着。若是有事儿,早已经派人来禀明了。庄妃娘娘待小公主犹如己出,怎么会不经心照料呢。沛双总觉得事情并非冲着小公主来的,倒是冲着五阿哥去的。可怎么就那么凑巧,五阿哥没事儿,反而感染了皇后娘娘的四阿哥。” “凑巧?”如喃喃的品着这两个字的含义。却听见佳贵人在门外求见:“贵妃娘娘万福,臣妾可以进来么?” “去扶佳贵人进来。”如一听这声音,忙吩咐了沛双去开门。“妹妹怎么来了,不好好在房里歇着。” “劳娘娘惦记着了。”佳贵人福了福身子,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唯有一双玉手,因为伤的重了些,精细的活计是再不能做了。可她倒也不怎么在意,能捡回这条性命,已经很好了。况且,些许日子以来,如贵妃待她,真的比亲姐妹还要亲厚。 “臣妾闲来无事,总忍不住胡思乱想。想的多了,反而觉得疲倦不堪,特来陪娘娘说说话,也解解心中的烦恼。”佳贵人挨着如坐下。 沛双忙递上了一盏热茶:“贵人怎么自己过来了,身边连个跟着的丫头也没有?” “不碍的。”佳贵人笑道:“成日里总麻烦她们伺候着,偶尔也想一个人走走。” 如看着佳贵人娴静的面庞,不免伤心,若是当时听了芩儿的话,早些将佳贵人从长春宫带出来,也不会令得她吃那么多苦,凭白了毁了她好端端的前程。只将目光落在那一双嫌隙而僵硬的手上,心里刺痛。 “娘娘不必担心,臣妾的手已经好了很多了。”佳贵人岂会不知道如的担忧与愧疚,平淡从容的笑道:“这些日子,臣妾妹妹按照石御医的吩咐练习指头,已经能微微弯曲了。假以时日,必然能恢复从前的样子,即便不能,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得失之间,或许大多数人,总爱看患失的那一面,可臣妾宁愿看清楚自己得到了什么。这样想,心就不免宽敞得多了。娘娘您说呢?” 这话似乎另有所指,而如何其聪明,电石火光间,显然是领悟了什么。“佳贵人果然聪慧,独具慧眼。” 沛双不解,睨了如一眼,又去瞧佳贵人的表情。“奴婢怎么听不明白,小姐与贵人在说什么呢!” “天花。”如冷清的脸上,顿时扬起一股神秘的得意之色:“方才你不是也怀疑,这事儿或许和柳绵绵脱不了干系么!本宫想不明白的,是连她自己也感染了天花,能有什么裨益。但听过了佳贵人方才的话,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了。” “这……”沛双还是不明所以,一双明亮的眼睛瞪得略微有些圆。 “昔日,柳氏姊妹未入宫之前,曾经遭庆亲王福晋所迫,用了好些伤身的东西。致使不容易有孕,而如今,启祥宫里的那一位,却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佳贵人抿着唇瓣,闲情逸致如同看花一般,没有丝毫的紧迫感:“若是染上了天花,还有谁会对她动坏心思呢?都以为她必死无疑了,或许可以挺而走下的保住这个孩子。” “竟然有这样的本事!”沛双有些错愕,她知道天花是一种格外可怕的恶疾:“难道说,柳氏姊妹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功夫不成,能化解这种恶疾?” “也不足为怪。”佳贵人柔柔笑着,端起茶盏的双手略微有些僵硬:“刘氏姊妹的舞技,堪比从前的飞燕合德。以轻柔著称,独有特色。却也十分的苛刻,要求舞者常年以花草为食,不沾油腥。说不定,她们本身就懂得如何医治天花也未可知呢!” 如只觉得心情好多了,方才还在为四阿哥担忧,这会儿已经觉得没有什么大碍了。“若是如此,绵忻就算是有救了。” “小姐,您是说柳绵绵为了能亲近皇后娘娘,必然会献药救治四阿哥?”沛双的心却格外的动荡:“可若是她现在把药拿出来了,不就保不住自己的胎儿了么?若是她果然处心积虑的想要保住自己的胎儿,又怎么会这么着急的哪来救四阿哥,让皇后和她贴心呢!” 佳贵人赞同沛双的说法,也是忧心忡忡:“娘娘,臣妾也是怕,这个柳绵绵心思歹毒,也并非一定要攀附皇后的庇护啊。在自己的孩儿与四阿哥之间抉择,难保她不会贪婪自私的维护自己的利益。这么一来,四阿哥就真是可怜了!” “无碍,咱们大可以帮帮她。”如也呷了一口清茶,心里惦记着四阿哥的病情,不觉眉宇拧成了一条绳线:“我猜柳绵绵这一胎必然生不下来,为此,她也只能攀附皇后的庇护了。” 佳贵人见如贵妃笃定不已,便道:“若是果然如此,那柳氏一定在身边安插了人,企图侥幸的蒙混过关。毕竟她真是太好运了,陪皇上出巡一次,真的得了皇上的天恩。” 如眯了眯眼睛,慵懒的倚靠在身后的垫子上:“后宫里,要么是天恩,要么是子嗣,总得倚靠一样,日子才不难过。既然咱们已经猜到了柳氏的伎俩,沛双,你暗中派人去瞧着,尤其要仔细柳氏身边的人。 她必然不能等着足了十月再寻找一个孩子,来顶替她腹中的这一个。如此说来,要么这个孩子预先已经找好了,安排在宫外了。要么,就索性带在宫里,留在自己的身边,时常看见才能安心不是。到时,也不怕会有什么变数了。 凭借本宫对柳氏的了解,推测这个孩子一定在启祥宫里,及早将这个人抓出来,四阿哥的病便能尽快痊愈。” “娘娘真是心善。”佳贵人垂下头去,目光里几许感慨:“皇后娘娘与您势同水火,而您却能将心比心的怜惜她一番慈母之心。若是换做臣妾,真是要汗颜了。” 如仰起头,轻轻的闭上眼睛:“四阿哥曾经在玉妃的身侧抚育,视如己出,若是玉妃在天有灵,也必然希望我这样做。更何况,孩子有什么错,不该被心肠恶毒之人为自己的恩宠而算计在内。后宫里的种种,不过是权势与利益的争夺罢了,最终也只是宫嫔们贪婪与奢望。 本宫倒是希望,皇上的膝下能多添几位阿哥,哪怕是公主也好呢!” 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佳贵人的手背:“妹妹还年轻,早晚有机会替我圆了这个心愿。” “娘娘……”佳贵人有些娇羞,轻轻的叹了一声,终于还是别过了头去。 第二百五十二章:逼问 “皇后娘娘,我家娘娘正在沐浴呢,您不能就这样闯进来啊。”沛双的语气略重,满面的不乐意,心底却生出一股窃喜之意,到底皇后还是沉不住气了。来的也好,若是她不来,那小姐还不好出手呢! “滚开。”皇后的目光犹如刮骨的钢刀一般,狠狠的剜过沛双白皙的面庞。“本宫若要进来,还轮不到你一个侍婢来阻拦。” 沛双紧走了两步,绕过挡在身前的荷欢,近前抵在了小姐的房门前:“娘娘,奴婢并非是要阻拦您,实在是我家娘娘正在沐浴呢,多有不便。还是请您于耳房稍作歇息。” “荷欢,给本宫把她拉开。”皇后的声音格外嘹亮,颇有震耳欲聋之效。荷欢与沛双皆是一震,情不自已的捂住了耳朵。 “本宫的四阿哥危在旦夕,亏得你家娘娘还这般安逸。”皇后趁着荷欢扯了沛双让出一条缝隙的机会,一脚踢开了厢房的门扇。野蛮的让人情不自禁的联想到了市井的泼妇,根本没有半点端庄的风范。 亏得她是皇后!如不免反感,隔着牡丹倾城的屏风冷叹了一声:“皇后娘娘大驾光临,臣妾有失远迎了。只因正在沐浴,不便请安,还望娘娘恕罪。” 皇后怒气匆匆的饶卡屏风,也不顾自己的身份,兀自闯了进去。 沛双没有说谎,此时此刻,如的确正在沐浴。飘满各色花瓣的浴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且热气腾腾的氤氲成一室旖旎的风光。 两名粗婢,不时的会添些热水入桶,保持水温舒适。只是见了皇后这样的动静,粗婢们唬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硬是连头也不敢抬。 如大半的身子都蜷缩在木桶里,只是皇后踢开房门的一瞬间,灌进来一股凉风直绕着光洁的颈与锁骨间,凉嗖嗖的让人很不自在。“若是臣妾没有记错,皇上还未下旨恩准六宫自由出入。皇后娘娘日前才闯了乾清宫,侯在养心殿,等皇上。这会儿又来踢开如的永寿宫的房门,当真是敢作敢为啊。” 皇后双眼微微泛起红意,倒不是介意如贵妃的羞辱。而是这话分明勾起了她的伤心,皇上竟然可以这样无情,明知道母子深情难以割舍,偏还是听了她钮钴禄如的话,抵死也不肯让自己见上绵忻一面。 可怜绵忻不过才九岁,这样的时候,不知道他会不会特别害怕。不知道他会不会唤着皇额娘,盼着自己陪在她身边。 这样想着,皇后的温热的泪水,便顺着眼眶无声的落下来。“你也有了皇子了,为何还要这么狠心。难道你不知道为母的心,会有多痛么?倘若是你的五阿哥感染了天花恶疾,你也能狠下心来,将他孤身一人扔在阿哥所,不闻不问么? 为什么要活生生的断了本宫与绵忻的母子之情?难道说今时今日,你得到的还不够么?连媚贵人之流,你都肯放她一马,让那个孽种和她亲身的父亲团聚。本宫的绵忻就不是孩子了么?你这么可以这么恶毒,却还在皇上面前装的如此纯洁……” 如敛了一口气,从容的站起身子。光洁的几分映着一室旖旎粉红的光线,晶莹剔透,泛起淡淡的光晕。“如为人,从来都是坦坦荡荡的。” “你敢说你的双手,从来就没染过旁人的鲜血么?你敢大言不惭的说,你不是踩着旁人的尸首攀爬上来的么?”皇后睨了她一眼,别扭的转过脸去。“还当本宫是皇上么?你以为扒光了衣裳,就会让人为你倾倒了么?笑话!” 沛双怕如会着凉,连忙取了一条棉方巾,让如裹了起来:“小姐,当心着凉。” 如顺势将自己裹好,就这沛双的手从木桶里走出来。兀自停在了皇后身前:“别扭也是皇后娘娘自己找到。您明知道如在沐浴,依然要闯进来,便知道会看见什么了。不坦荡的是你自己的心罢了。” 顺了顺气,如平静的对上皇后的眼眸:“明知道会发生什么,皇后依然恣意妄为,任性之至。就该料到会有什么结局了。不错,我钮钴禄如,的确如后宫里所有人一样,鲜血沾满了双后。一将功成万骨枯,一样是踩着旁人的尸首攀爬上来的。 可我从来没有存心去害过谁,从来没有为了自己的自身的利益去陷害无辜的人。那些自己找死的,我有什么办法不去成全她们。皇后也早该看得明明白白了不是么? 明知道和我钮钴禄如作对的人,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还非要来招惹我。是当你的命硬,还是觉得丽贵人头脑精明,能帮你想到一个完美无暇的好法子?” “难怪!”皇后连连后退了几步,只觉得浑身绵软的没有一点力气。“就因为本宫有心与丽贵人联手,你才这般的不依不饶,要置绵忻于死地?连我这个亲额娘,也不能看上他一眼么?” 沛双咬了咬唇瓣,当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为什么皇后会这么蠢笨,小姐是救她还是害她,都瞧不出来么?“皇后娘娘,怪人需有理啊,又不是我家……” “你非要这么想,那便是吧。”如顶了沛双的话,冷冷道。“如要更衣了,未免皇后娘娘不自在,沛双,你替我送娘娘出去。” 皇后极为不情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整个人犹如被剜了心去,行尸走肉一般,唯一心心念念的,也唯有四阿哥绵忻的安危。 “丽贵人如今怀有身孕,又不幸传染了天花恶疾,想来也是自顾无暇,皇后娘娘还是和她保持些距离为好。否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非但四阿哥危在旦夕,就连娘娘您自己身也怕朝不保夕了。”如知道皇后的性子,你越是这么说,她便越是要逆天而为。 这也是她如今,为何如此令皇上厌弃的原因了吧。 “本宫的事,怕还轮不到你来管。”皇后好不容易才涌起一股恨意,让自己上去威严而镇定,甩袖而去。 如这才瑟瑟的颤了颤:“好冷,沛双,快把门关好。” “皇后娘娘这急恼的性子,许是再也改不了了吧。”沛双愤愤难平:“等会儿奴婢去熬一碗姜茶来,趁热喝了才好。真怕小姐您着了凉。五阿哥还在咱们宫里照顾着呢!” 微微笑了笑,如屏退了粗婢,才忧心道:“启祥宫那边可有消息了么?” “奴婢已经让可信的人去细细查明了,只说是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沛双蹙了蹙眉:“看来柳氏这一回是预备破釜沉舟了,十分之小心。” “阿哥所那边传了话来,说四阿哥连日高烧不退。情况并不乐观。”如忧心不减,双手合十:“愿玉淑姐姐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这可怜的孩子少遭点罪才好。”这么一想,如忽然心中就有了主意。“沛双,你去把柳絮絮给我带到内寝来。” “小姐,您是要……”沛双随即会意:“奴婢明白了。您稍等片刻。” 如微微点头,跟在沛双之后从浴室走了出来,兀自往内寝去。 索性是永寿宫富丽堂皇,房间也不少,东西隔开,五阿哥也有专人伺候着。以至于柳絮絮藏匿在这里多时,也浑然未觉。 只是这样的举动,到底是惊了柳絮絮的心。如贵妃一直都很小心的保护着自己,不让人察觉。平日里前门后窗,总有盯着。生怕自己受不住闯了出来,怎么今日却让沛双带着自己往前院去呢!就不怕遇见了人么? 还是说,如贵妃已经想通了,决计对付姐姐了。所以她身份便不用再隐藏下去?心慌令她的不乏越发的缓慢,她很想知道,究竟如贵妃有了怎么样的决定。却有很怕听见…… “到底有什么法子能治愈天花?”如只睨了柳絮絮一眼,对于这样冥顽不灵的女子,她根本就懒得再废话。 “臣妾一无所知。”柳绵绵要紧贝齿,轻挑的偏过脸去。 “沛双,去请皇上来。”如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 “娘娘,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柳絮絮有些焦心,不免气急败坏:“是说臣妾现在没有利用价值了,还是因为姐姐成孕,娘娘您怕她诞下阿哥威胁您的地位?您可别忘记了,偷天换柱的人是您自己,姐姐有欺君之罪,难道您敢笃定,皇上不会以同罪论定您的过失么?” “本宫敢向皇上揭穿柳绵绵的真面目,自然有把我能保住自己的位分,你且安心就是。”如懒得与她分辩,只道:“沛双你且去就是。” “不要。”柳絮絮记得不行:“臣妾说就是。” 如微微颔首,示意沛双稍等。 “四阿哥若是高烧不退,必然是身上的天花未能发完。以白鸽从胸膛剖开,贴在四阿哥的胸口,不多时,天花便能发完。再以芨芨草入药,加上宫里那些金贵的药丸,必能使天花消退,平安无虞。” “早点说不就省了这些功夫了么!”沛双冷哼了一声,极尽轻蔑的剜了柳絮絮一眼。 第二百五十三章:交心 “所以从一开始,沾染天花恶疾,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是么!”如眼里的光彩隐隐约约夹在着笑意,缓缓的转动着乌黑的曜石般的眼珠子,带着一丝胜利的姿态,从容的问道。“你们姐妹能知晓天花如何医治,必然是自己染过,亦或者是身边的人染过,根本不必担心自身的安危是不是!” 如一边盘问柳絮絮,一边轻柔的对沛双点了点头,示意她将此法知会石黔默,尽早救治四阿哥。 柳絮絮攥紧了双拳,看上去好整以暇般临危不乱,一如往常对着如淡然的笑。实则,心乱如麻的她,已经知道自己中了如贵妃的诡计。许是柳绵绵这次真的尽了力,所以旁人无法从她那儿找出纰漏,于是……于是精明的如贵妃就朝自己发难了。 “娘娘的话太深奥了,臣妾不明白。会医治天花就非得自己得过么?那太医院里的那些御医们,岂非人人都要百毒不侵了。” 如想起从前的自己,大约也是柳絮絮这么个年纪的时候,如她一般的喜欢耍嘴皮子。牙尖嘴利的恨不能将对方咬得皮开肉绽,只用三寸不烂之舌,就能把对方气的七窍生烟,不免好笑。到底是年轻,到底是充满活力,只是这一切慢慢的沉积下来,终究成了沉稳与淡漠。 所以今时今日,如越发的懒得与她口舌。也许笑里带着几许讥讽的意味,也许只是怀念自己那个时候的纯真吧,总归她就这样频频微笑,云淡风轻。 而柳絮絮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一席话说下来,非但没有使如贵妃恼怒,反而令她笑意渐浓。只觉得自己像是戏里的丑角一般,仿佛只是上唇才轻轻碰了下唇,旁人心中已经有数了。 卸掉了些许的傲气,柳絮絮看上去因为失魂而柔顺了许多:“如贵妃娘娘心善,必然是想要救下四阿哥的。如今臣妾已经供出了法子,四阿哥必然安稳。您还有什么不满足亦或是其余的吩咐么?” 如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 “娘娘您没有,臣妾有!”柳絮絮兀自跪着往前走了两步,离着如更近了些:“求娘娘赐絮絮一个了断,让絮絮再无遗憾的离开。” 这话倒是把如逗乐了:“从来都只有人求饶,盼望着生,你总是三番两次的求死。这也作罢了,只是本宫并不明白,何谓再无遗憾?究竟是要皇上彻底把你当成柳绵绵那蹄子,成全了你千古的骂名而无遗憾。还是说,让柳绵绵继续顶替你的身份,妖娆尽显的玩弄权术,一朝成为圣驾身旁最为得宠的妃子才无遗憾?” 柳絮絮张了张嘴,却并不知道该怎能回答。 自然,如也并非真的要听她回答什么。只是垂首,凝视着自己的旗装,一簇簇色彩性命的连续状蜀绣的牡丹纹路,卷了唇瓣:“无论是哪一种,本宫都无法成全你。是非曲直自在人心,指鹿为马那一遭事儿,本宫看够了,不想再看。” “娘娘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柳絮絮惊惶的扬起眉目:“絮絮已经说出了治愈天花的法子,难道娘娘不能看在絮絮还有此善念,就成全了将死之人的最后请求么?如娘娘所言,后宫之中,人向来只求饶求生,鲜少求死。 孰不知求死比求生要简单许多。娘娘您为何就不能高抬贵手,放过臣妾姊妹呢?”许是说道了伤心之处,柳絮絮的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无息的滚落,却烫的惊人,她甚至能感觉到碾过脸皮的泪水,在冰凉的肌肤上,留下了一串又一串红色的印迹。 除了无可奈何的与如对视,柳絮絮也想到了死在眼前。即便如贵妃再有法子,恐怕也不如沛双的好身手,总是救不了自己的。这么一想,眼里的凄楚之色,转瞬间被决绝填满。甚至没有一丝的留恋与不舍。 “你尽可以去死,但是你死后三日之内,本宫必然赐柳绵绵同葬。”如岂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只是觉得很可笑:“为何你连死都不怕,却就是这样冥顽不灵的不敢接受现状?为何你非要拼劲一身的力气,去维护一个心如蛇蝎的毒妇。由着她于后宫残害性命?” “如贵妃娘娘……您……何苦咄咄逼人。臣妾早就已经痛下决心,以自己的性命来换姐姐一条生路,您何必苦苦相逼,非要臣妾换回自己的身份。皇上心中,根本从未有过臣妾,难道舍弃这本来就不属于臣妾的一切也是错么? 絮絮这一生,不是被福晋逼迫着入宫,就是被姐姐逼迫着服下那些伤心的食物,再不就是被娘娘您逼迫着要姐姐还我的性命。总得有一件事儿,是臣妾能替自己做主的吧?” “宫里的御医,用的尽是传承了百年的宫廷御方,正统的歧黄之术。”如似乎并未听见柳絮絮歇斯底里的哭诉,反而是再说一件根本不相关联的事情。“所以那些民间的古方,欠缺考证的偏方,根本没有人问津,也更不敢乱用在主子身上。” “娘娘您想说什么?”柳絮絮猛然感觉到了如话中的含义,不禁心一沉,瑟瑟的颤抖起来。 “怎么,你不明白?本宫还当你什么都看得透透彻彻,算计的明明白白呢!”如温和的笑着,越发的喜欢眼前这个“一根筋”的柳絮絮:“在皇后娘娘狂风骤雨闹过永寿宫之后,忽然有人献上妙计,救了四皇子。且这个法子,你知道,她也知道……” 柳絮絮只觉得泪水如滂沱的大雨,怎么也流不干:“依着姐姐的性子,她一定能猜到,是如贵妃娘娘您,将臣妾藏匿在永寿宫呢了。否则,凭什么皇后才闹过这里,四阿哥就得救了。姐姐必然以为,是皇后娘娘威胁您,又或者别使了别的什么手段……” 如吁了口气,伸出手托起柳絮絮伤心欲绝,却依然美丽的面庞。“你不敢说下去了,本宫替你说。” “当柳绵绵得知你尚且还在人间,她必然不会安心。依她的性子,唯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更何况,今时今日,她是学着你从前的样子来博得皇上的欢欣。她害怕若是皇上知道了她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是欺骗是隐瞒,是杀死了自己嫡亲的妹妹才换来的陪王伴驾。皇上会怎么处置她,她会不怕么? 后宫里又是一场血雨腥风,本宫不畏惧,只是厌倦了。可你呢?柳絮絮,你又要重新面对一次亲姊姊的凉薄冷酷,翻脸无情。” “不要,不要再说了。”柳絮絮疯魔一般,捂着耳朵吼叫:“求求您……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不想听……” 如的眼眶也微微发红:“若是柳绵绵真的知道自己错了,也愿意认错,本宫不会吝啬一个嫔位给她。可惜,即便是你用自己的性命换取了她今时今日的风光无限,又能如何呢?她还不是一样无所不用其极的想要谋害本宫的笑薇,本宫的绵愉。 若非四阿哥不走运,先感染了天花,本宫襁褓之中的绵愉恐怕……”如沉痛的闭上双眼,惋惜且也坚决:“所以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继续留在后宫。无论你是否答应换回身份都好,柳绵绵必然要死。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多谢贵妃娘娘还肯对臣妾说这番话。”柳絮絮好似重新整理了自己的心,缓慢的俯下身子,让光洁的额头贴在冰冷的砖地上。这一瞬间,砖地的硬与凉,一下子让她清醒了很多。“多谢您到了这个时候,还肯留下一线生机给姐姐腹中的骨肉。也多谢您,肯交心般与臣妾说了这许多话。或许,您说得对,求死不难,求生才难。” 如总算满意的点了点头,语含赞许:“与聪明人说话,总归还是容易些。本宫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劝你看清楚柳绵绵了,但很庆幸的是,这一次总算是成了。” 柳絮絮痛哭流涕,一双眼早已肿成了桃子状:“絮絮自知没有资格求娘娘宽恕,可……始终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也只得厚颜无耻的求娘娘开恩。”柳絮絮再一次伏在地上。却并没有如刚才那样缓缓起身。 “她这样对你,你还是希望她能活下去么?”如知道她要为柳绵绵求情,心里虽然厌恶,却也是温热的不行。从入宫以来,或者说从懂事以来,所为的姐妹情深,很少见也很罕见。她与如宝自然不必说,玉漱姐姐与玉娇自然也不必说。 却不想柳絮絮对柳绵绵竟然能这样的好…… “是。”柳絮絮忽然抬起头,清澈的眸子满是凄楚与哀伤:“哪怕让姐姐如同宸常在那样,浑浑噩噩的渡过下半生都好,臣妾求娘娘您开恩,不要让她死……” 如别过脸去,心里很是不忍。却钦佩柳絮絮的情深意重。“好。” “多谢娘娘。”柳絮絮终于心满意足的哭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可她真的无法看着亲姐姐去死啊!她是柳絮絮,不是那个冷酷无情的柳绵绵。 也许这便是宿命吧! 第二百五十四章:缱绻 数余日,四阿哥的病情终于稳定了下来。烧热退了不说,连身上的豆子也明显的消退了,只留下淡淡的红色痕迹。皇帝亲自让人去瞧过,这才放下心来。 “顺治爷与康熙爷都曾经感染了天花,不成想朕的四阿哥竟也遭遇这样的厄运。”皇帝伴着如说话,心头颤颤难平:“所幸是现在无碍了……也性情咱们的绵愉平安无恙。” 如柔顺的伏在皇上的肩侧,动容不已:“四阿哥有皇上这样的心疼,又有皇后娘娘日日钦安殿诵经为之祈福,自然平安无事。” “皇后。”提及这两个字,皇帝的眉宇不觉拧紧,似苦大仇深:“朕这般待皇后,可谓容忍到了极限。偏是她还不知足,口口声声埋怨朕凉薄,不念旧情。如,是否在你眼里看来,是朕太过于容忍和包容她了?” 犹是一愣,似乎皇上很少会和自己提及他心里的想法,且还是关乎皇后的。如慢慢的抬起头,重新对上皇帝温热而隐藏着忧愁的眼眸:“怎么会呢。皇上,皇后娘娘再不济,也是一国之母,是从府上就陪着皇上过来的人。” 皇帝凝视着如微微转动的眸子,微微点头,只是这动作太过轻微。轻微的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点了头的。“一国之母。”皇帝的胸口深深的起伏几次,终于才艰难的说道:“从前在府上的时候,皇后也算温婉可人,优雅华贵,可如今,她屡屡让朕失望,越发的刁钻泼辣简直和市井妇人之流……” 如轻轻将自己的食指靠在皇帝的唇边,很显然不想再听下去了。“皇上,臣妾让人备下了清炖的参鸡汤,让沛双给您奉些来吧。这些日子,宫里天花肆虐,让皇上忧心了,瞧着清减了不少呢!” 皇帝点了头,宽和笑道:“也好,朕知道你最有心。” 立在一旁的沛双屈了屈膝,轻巧的退了下去。 “这一次还真是多亏了石黔默。”皇帝的嘴角微微勾起,笑意夹杂些许的赞赏之意:“若非他知道这样的民间偏方来医治天花,后果不堪设想。” 如没有接茬,只一味的笑着,配合的点了点头。“丽贵人那里好些了么?臣妾得知她怀上了龙裔,担忧的不行。” “朕让人去瞧过了。没什么大碍了,絮絮身子弱,让人精心着照顾些也就是了。”皇帝的口吻,似乎不大关心柳绵绵的龙胎,也不大在意启祥宫的事。 这让如多少有些奇怪,毕竟皇上膝下的子嗣不多,成孕的妃嫔惯常都是最受瞩目的。何况这个柳绵绵还陪着皇上出巡了数月,总比一般的宫嫔更得脸些。怎么听着皇上的话,似乎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呢? “皇上不喜欢丽贵么?”如半玩笑半认真的问道:“丽贵人的天花本就不严重,这会儿也好的差不多了。怎么听皇上的语气,似乎并不太在意呢!” 握住了如的手,皇帝有些怅然若失:“从前的絮絮,颇有些心气的,有你从前的风范。为着如此,朕便偏了些心觉着她好。只是现在……好似又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朕总觉得,她非但不似你反而更像皇后从前的样子。朕,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身边再有个跋扈自恃的人了。” “皇上是说,觉得丽贵人与从前不一样了?”如刻意这样问了一句。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吧。”皇帝哂笑,抚摸着如光滑的手背,幽然叹道:“总归是不同了。加之她现在也有了皇嗣,朕越发的看不惯了。” 如的目光扫过孔雀开平的云石屏风,微微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垂下头去。“皇上今日,似乎与臣妾说了许多心里话呢。” 这一回,倒是皇帝有些愕然了。从前与如在一起的时候,满心欢愉,说的也尽是风花雪月,鲜少会提及后宫妃嫔恩宠之事。怎么今天,一说起来,便是自己心中所想的困惑之事呢?且丝毫不避讳君臣的身份。 沛双将汤盅搁在了一旁的圆桌上,动作娴熟的打开盖子,一勺一勺的舀起,清香扑鼻。“皇上,这汤是小厨房自己熬得,我家小姐亲自监工了呢,保管比御厨熬得更有滋味儿。请慢用。” “多嘴。”如笑嗔,接过沛双手里的碗,递到皇帝的手中:“皇上尝尝看,若是喜欢,臣妾让人日日送去养心殿。” 这一刻,皇帝似乎明白了什么。似乎一勺汤下去,心也跟着渐渐的温热起来。从前,先皇后亲手为自己熬过汤,然后是皇后,华妃,许许多多的宫嫔都这么做过。然而经过了许许多多的风风雨雨,很多人已经不在了。 剩下的人,大部分眼中只有权势,没有情意。小部分人,既贪图权势又贪恋恩宠,什么都想要。这些人,即便是熬汤,也不过是上位的手段,以夺取自己欢心为目的。试问动机不纯的人,能熬出多么滋补的汤羹呢? 唯有如不同。 “怎么?不好喝么?”如见皇帝只喝了一勺,就愣愣的蹙紧了眉宇,不免忧心的问。 “怎么会呢,是你亲自看着人熬得,岂会不好喝。”皇帝轻轻的将汤勺搁在了几上,双手端起汤碗,“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喝完汤,皇帝极为孩子气的舔了舔唇瓣:“朕再没喝过,比这个香甜的参汤了,如,你知道么,有你真好。” “皇上。”如没想到皇上会忽然说这个,不觉面颊绯红。那温热的感觉,好似皇上轻轻的在她耳边呵气,十分的暖也十分的甜蜜。 ……就在永寿宫情意绵绵的同时,翠竹又吃了一回闭门羹,满心清冷的返回了启祥宫去。 “怎么说的?”柳绵绵看到翠竹没精打采的回来,脸色也越发的沉。“皇上什么时候回来?” 翠竹摇了摇头,喏喏道:“奴婢根本没看见皇上,马公公说,皇上一下朝就去了永寿宫,一直到这会儿也没出来。大抵……今儿会宿在永寿宫了。” “那你怎么不去永寿宫请皇上过来?”柳绵绵眉目里几许怨毒之色:“如贵妃都什么年纪了呵,还日日独揽皇上的怀抱,她就不嫌自己老的慌么?更何况,她才诞下了五阿哥没多久,怎么能伺候得好皇上?” 翠竹不知道该说什么,唯有垂下眼睑,动也不动的听着柳绵绵发牢骚。这样的情景,日复一日,每每请不来皇上,总要闹上一出。起初她还会劝上几句,哪怕是不为自己也要为腹中的孩儿着想,可时间久了,次数多了,翠竹也懒得说话了。 果然,柳绵绵絮絮不止,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腹中,怀的也是皇上嫡亲的骨肉啊,且还是好不容易才有的这个孩子。怎么皇上这样没有心肝,难道来看我一眼,就这么不情愿么?” 咬了咬唇瓣,翠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贵人,您还是消消气吧,皇上的心思,岂是能随意忖度的。许是您的天花才好,还不便探视吧。四阿哥那里,皇上不是也还未去么!” 一提起四阿哥,柳绵绵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竟然是用了咱们都知道的法子将四阿哥只好了!” 这一声惊得翠竹噗通就跪了下去:“贵人明鉴,奴婢虽然知道这法子,可是奴婢从来未对人提起过。更不可能会禀告御医,去救四阿哥,白白的费了贵人您的苦心。” “知道这个法子的人,除了我于你,便只有死去的絮絮、翠枝和她知道了。不是你不是我,亦不可能是死去的人……”柳绵绵眼珠子一转,不觉冷冷的笑了一声。 这感觉,似乎是冰凉的手伸进了你温热的脊梁,让人又怕又抗拒,想躲也无可奈何。毕竟碰到哪里都是凉的。 “把她给我带上来。”柳绵绵的声音,透着一股子杀意,钻进了翠竹的耳朵。 “是贵人,奴婢这就去。”翠竹连连点头,一分一毫也不敢耽搁。 走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一直伺候在柳氏姊妹身边的翠屏。翠屏年纪并不大,刚十四岁。嫩的就上枝头上含苞待放的花蕾,巴掌大的小脸仿佛能掐出水来。“贵人,您找奴婢?” “跪下。”不容置疑的声音,怎么也不像是柳绵绵这个一贯和婉的女子发出来的。可事实上,和婉的不过是她的容颜罢了。内心从来就不是这个样子。 翠屏大惊失色,不由哆嗦了唇瓣:“贵人……奴婢……” “跪下。”柳绵绵丝毫不给她申辩的机会。 到底还是年轻的女子,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翠屏失了魂儿似的,才跪下,泪水涌了出来。 “你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柳绵绵往前一大步,正停在翠竹的面前。 翠竹连连摇头,慌乱不已:“奴婢没有,奴婢从来都是按吩咐办事啊。” “按吩咐办事。”柳绵绵微微一笑,犹如一株迎风的百合,清香怡人,却偏偏与她眼底恨意不符。“好一个按吩咐办事儿。”提起花盘底儿的绣鞋,柳绵绵几乎想也不想,一脚落在翠屏细嫩的尾指上,用力的碾了下去。 “啊……”翠屏痛的恨不能抽回自己的手,可饶是用尽了力气,也没有分毫的挪开。“贵人,奴婢真的没有做对不起您的事儿,求您饶了奴婢吧……” 第二百五十五章:又一重天 一边是柳绵绵阴狠恶毒且笑意吟吟的绝色容颜,一边是翠屏因为害怕和痛楚而扭曲的狰狞五官,翠竹看得心惊肉跳,恨不得立时掉头冲出去才好。然而她并非不了解柳绵绵的性子,即便是借她个胆子,她也不敢这样慌慌张张的闯出去。 “贵人,您消消气吧,翠屏她不敢的。”翠竹自己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替翠屏求饶,只是知道贵人会在意什么:“有身子的人,怕是受不得委屈。贵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总得保住了才稳妥。” 柳绵绵倒也不是心里没数的人,这么一听,顿时就敛住了怒意,抬起脚松开了翠屏的手。非但如此,她反而略带了几许笑意,微俯下身子,柔柔的伸手意图拭去翠屏脸上的泪痕。 只是翠屏哪里会知道,这一刻眼前的贵人到底想要干什么,惊惶的锁紧了身子,惶恐的避开了柔荑玉手。“奴婢真的不敢了,贵人,您就饶了奴婢吧!” “说什么傻话。”柳绵绵轻轻哼了一声,微乎其微,若非站在她身边,兴许根本就听不见这样的声音。“我不过是想给你擦去泪水,翠竹,拿帕子来。” 翠竹紧忙递上了绢子,复又乖巧的垂下眼睑恭顺的不敢再有旁的动作。 柳绵绵轻轻的拭了拭翠屏脸上的泪珠子,心疼的咂嘴:“瞧瞧,若是你早一点说清楚,也不用受这样的皮肉之苦了。翠竹,你扶她起来,身子要紧。” “谢贵人。”翠屏咬了咬唇瓣,伪装欣然之色,缓缓的站起了身子。她知道,自己稍微一个不注意的神色,都可能再次激怒柳绵绵。因此,她不得不这样小心翼翼的伪装好脸上的表情,甚至连一个细微的不满都不敢宣泄。 总算柳绵绵还是满意了。“傻丫头,你和本贵人都是极有福气的。”手抚摸了自己的腹部后,又请不自己的移动到了翠屏的腹部:“这次南巡,他不是一直都陪着你么,现下好了,你也有了与自己心上人的骨肉。 且说不定,这一块肉,还是能换太子的那一只狸猫。哦,不,应该说是能换走太子的太子。若是我的孩儿保不住了,你的孩儿便是皇上嫡亲的骨肉。或者真就能成为太子,也未知呢。” “贵人……”翠屏根本无心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什么金枝玉叶,只求他能平安长大也就是了。“您福气之大,必然能平安的为皇上诞下皇嗣。奴婢卑贱之躯,实在当不起这样的重责。求您,发发慈悲,恩准奴婢出宫吧。” 柳绵绵冷冷的睨了她一眼,又转了凉薄的脸色为笑:“我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承你贵言,倘若我的孩儿真的可以顺利的出世,自然圆了你的心愿,送你们母子出宫,与你的心上人团聚。” 翠竹很不争气的哆嗦了一下,当她听见柳绵绵口中的“圆了你的心愿”时。幸亏柳氏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翠屏身上,并未发觉,她才侥幸的逃过了一劫。可任是谁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若是贵人能平安诞育皇嗣,那翠屏的孩子,许久保不住了吧。 谁会留下这样的活口,日后诋毁自己的清誉呢!宫规根本不许不说,也太显得贵人司马昭之心了。即便自己只是小小的一个宫婢,也能明白这其中的厉害,更何况是连自己亲妹妹都算计在内的柳绵绵呢。 “多谢贵人。”翠屏竟然从柳绵绵的眼中,看见自己翘首盼望的曙光,泪水还没有干就换上了一脸欣喜的微笑。“多谢贵人开恩。” “让人给你上点药,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柳绵绵挑了挑柳叶眉,眼里尽是期许的锋芒:“有了身孕自然是最开心的事儿了,只是你也知道本贵人我,如今的处境。”其实说到此时,柳绵绵心中已经有数了,救治四阿哥的方子必然不会是这个翠屏说出去了。 原本猜测,她是因为有了身孕,心急着出宫,才会将此偏方敬献给皇后,以救治四阿哥立功。可如今看来,翠屏不过是个不经世事的小丫头罢了,她的心思哪里会有这么深。何况,她也没有这样的胆子。 毕竟如果皇后不帮她呢,那她和腹中的孩子就必死无疑了。 “你且去吧。”柳绵绵冲着翠屏摆了摆手:“记住我的话,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 “是,贵人。”翠屏又是一福身,才抹干了脸上的泪痕,略微轻松的退了下去。 翠竹也总算是送了一口气,这会儿见柳绵绵脸上的表情温和了些许,才道:“贵人要当心自己的身子,不要随意动怒才好。” 柳绵绵一听,顺手抓过身旁的茶壶一用劲儿砸在了翠竹脚边。 “啊……贵人,您……”翠竹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惊慌的一下子就跪在了那堆锋利的碎片之上。“呃……”碎片扎在肉里,痛的钻心。可翠竹不敢乱动,她不知道柳氏究竟是怎么了。 “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对我说?”柳绵绵看着她跪在那一堆锋利的瓷片儿上,心头一沉:“你若现在还不肯说,别怪本贵人翻脸无情。” 从翠枝惨死的时候开始,翠竹就已经认清楚了柳绵绵的嘴脸。那是伺候她从小到大,像亲姐姐一样的人啊,她根本就不会顾念半点亲情。或者说,从柳氏谋害自己妹妹的那一日开始,就应该知道随后会发生的事儿。 只不过翠竹心里还是有个疑影……所以她并不敢对柳绵绵说,救治四阿哥的方子,是如贵妃娘娘身边的石御医呈敬于皇上的。 “还是不肯说么?”就在翠竹愣神的同时,柳绵绵一直都盯着她在瞧,看着她膝上流出来的血水,然后了雪白的瓷片儿。那嫣红的血液,像是春日里娇艳的花朵,竟然美的格外眨眼。当然,这会儿即便翠竹依然不肯说,她心里也有十足十的把握了。 “贵人,奴婢当真没有什么隐瞒。只是听人说,那方子是石御医呈献给皇上的。”翠竹刻意避开如贵妃之类的话题不说,也是希望言尽于此,不要再徒生事端。可惜,她太低估柳氏的狠辣,也太低估她的用心了。 好半晌,谁都没有说话,柳绵绵轻柔的吸了一口气。浅浅的笑着:“原本我还以为自己演的很像呢,原来长得一模一样,也并非真的就这么不容易分辩。”仰起头看了看窗外的景致,其实乌泱泱的密云阴沉沉的遮住了一切,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 可柳绵绵却看得津津有味,似笑非笑之间,周身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忧伤。“你起来吧,这会儿天阴了,皇上又在永寿宫,不便出门。明儿一早,就替我准备好车辇,也是时候去好好拜会拜会如贵妃了。哼,如贵妃……” “是贵人。”翠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强忍着痛站起来的,可那忍让还有瓷片扎在自己的膝盖处,血水也止不住的顺着瓷片往下落。她狠了狠心,咬着牙将那一片瓷片儿拔了出来,在走出了柳绵绵的视线范围之后。 若是如贵妃当真保住了柳絮絮,究竟是存了什么样的用心呢?翠竹弄不清楚旁人的心思,却十分明白自己的心思,倘若如今的丽贵人当真是柳絮絮,她与翠屏何至于如此啊。 次日一早,推开房门进来侍奉自己梳洗的人,除了沛双竟然还多了柳絮絮。如揉着惺忪的睡眼,朦胧中笑意渐浓,她知道自己看见的不是幻象。 “想清楚了就好。”如轻轻的坐起身子,倚着床榻招手:“难为你昨个儿在云石屏风后面躲了那样久,皇上的话你也应该听得很清楚了不是么?” 柳絮絮没有说话,也没有对上如贵妃的眸子,双眼空洞的落在某一处,像是远远眺望着什么,难以聚焦。 沛双撇了撇嘴,心里越发的不满:“从前的丽贵人雷厉风行,得势不饶人,最是尖酸刻薄。现在倒好,瞻前顾后的不说,还总是拖泥带水的,不抽上一记鞭子,就只会晃晃悠悠的原地打转。真是让人着急。” 柳絮絮侧首,对上沛双的眼眸,愧疚一笑:“现在的丽贵人,陪着皇上出巡数月,有身怀有孕。且大有靠拢皇后的趋势,怎么会原地打转呢!姑姑忘了,站在你眼前的絮絮,不过是个已死之人。哪里还能拖泥带水呢!” 如下了床,缓缓的走了过来,沛双赶忙搁下手里的东西,去扶。如道:“人死了不要紧,双眼一闭,就再不用焦心了。可怕就怕这人没死成,倒是心先死了。行尸走肉一般的度日,连自己也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死了好,还是活着更好,这才可怖呢!” “娘娘说的极是。”柳絮絮绞了帕子,又折好,恭敬的双手递给如:“臣妾知道娘娘的心意,昨儿也听清了皇上的话,知道自己当做什么。只求姐姐能平安的诞下这一胎,于愿足矣。后宫从来就只是如贵妃娘娘您一个人的,从前是,往后也是。” 沛双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心里倒是赞同柳絮絮的说法。 却是如,冷冷笑着,从容不迫:“你这样说,亦或者这样想也无妨。但旁人并非与你一样的想法,尤其是柳绵绵,她不会是个认命的。能否保住她腹中的孩儿,并非我的心思,而是看她自己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不值 柳絮絮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只是莫名的睨着如贵妃姣好的容颜,湿漉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动容:“臣妾从来不知道,除了自己,还有贵妃娘娘您这样了解姐姐。” 如还未说什么,却是乐喜儿躬着腰走了进来:“主子,启祥宫的丽贵人来了。” 沛双冷哼了一声,不由得转回头白了乐喜儿一眼:“这些日子天花肆虐,将你和小马子隔在了宫外头,越发的不晓得咱们永寿宫的规矩了么!没瞧见娘娘还未梳洗完毕么!只管请了贵人往偏厅等着也就是了,又不要紧,至于你这样急匆匆的闯进来?” 乐喜儿倒是不在意的,和沛双相处了这些时候,他也颇为了解沛双的秉性和心思了。借他来做做文章,不过是宣泄对启祥宫那一位的不满罢了。“姑姑恕罪,奴才只是怕怠慢了贵人,这才着急来禀告主子。” “哼。”沛双撇着嘴,冷嘲热讽:“倒也是呢,如今那一位贵人,可是名副其实的贵人了。肚子里怀着皇嗣,可不是身价倍增么。你且去吧,好好的让人侍奉着,加着小心。” 抬眼看了看如贵妃的脸色如常,乐喜儿才应了声“”,动作麻利的退了下去。 “不成想姑姑你竟然这般的厌恶姐姐。”柳絮絮确实有些失落,昨个儿躲在屏风后面,听见皇上的那番话,她满心的委屈犹如无声的泪水,肆意在胸中翻滚。原以为皇上对她,是根本没有情意的,可竟然他还是能感觉到不同。 若是自己没有帮衬着姐姐逃出冷宫,自己没有为了一个冷血不仁的姐姐,而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那么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如惋惜的叹道:“你以为你这样的退让和牺牲,就能换来柳绵绵的恩宠与前程了。孰不知害死的不仅仅是她,还有你自己。” 对着镜子里的淡扫蛾眉的自己,如也觉得满好,却拣了一支五福临门如意金步摇别在了鬓边。有时候华贵是一回事儿,身份是另一回事儿,如今后宫,早已经是她钮钴禄如的天下了。“走吧。”如就着沛双的手站了起来,高傲而威严。“柳絮絮,你也跟着来。” “如贵妃娘娘。”柳絮絮有些胆颤:“臣妾……臣妾只怕自己见不得光……” “不当死之人都见不得光,倒是顶着旁人皮囊的招摇过市了。”沛双轻蔑的瞟了柳絮絮一眼,硬生生的扭过头去,再不想多看她一眼。 柳絮絮忽然觉得很紧张,似乎是要去做一件很大逆不道的事情。双腿沉重的如灌了铅一样,好不容易才挪动了步子。跟在如贵妃身后走着,落下了好长的一段距离。 快走到偏厅的时候,如稍微侧目,瞥见极为慌乱的柳絮絮一眼。怅然若失道:“还未走进去,你还能选,一旦迈进这门槛儿,你们姐妹之间总归要有个了断。你自己想清楚吧。”示意乐喜儿盯着点人,如才和沛双一并走了进去。 柳绵绵犹如一尊佛像,纹丝不动的坐在鸾凤和鸣的红木椅上。直到如贵妃停在她面前,她才缓缓回过神儿来。“如贵妃娘娘,万福。”起身的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命数,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即便是今时今日身怀帝裔,她还不是要向如贵妃福身屈膝。 “怎么絮絮不和娘娘您一起进来?”柳绵绵竭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至少没有愕然也没有畏惧。 如没有搭腔,兀自坐稳,才对沛双摆了摆手:“想来丽贵人是不喜欢咱们宫里的糕点,去换些时令的瓜果来。” 沛双有些别扭的不愿意离去,毕竟柳绵绵的性子太过阴毒,没有人知道下一秒她会使出什么招数来。“小姐,即便是换了果品来,想必丽贵人也食不知味。再者,贵人身子娇贵,旁的宫里有什么好东西,也未必入的了她的口啊!” 柳绵绵懒得理会一贯牙尖嘴利的沛双,好气的问道:“娘娘怎么知道我是绵绵,又何以会暗中护下了絮絮。难道我们姊妹之间的事儿,还要劳动你堂堂的如贵妃来插手不成么?”方才还是一副镇定的样子,这会儿倒是沉不住气了。 若是不解开这个谜团,不找出如贵妃心底隐藏的真相,柳绵绵恐怕自己会发疯了。这一夜,她辗转难眠,坐立不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恨不得趁着夜色就闯进永寿宫来。好不容盼到这个能与如贵妃当面对峙的时候了,她的心却冷静不下来了。 如扬起脸来,目光徐徐的打量了柳绵绵的周身,唇角微微提起似乎是在笑,却又让人看不出什么笑意:“丽贵人还是坐着说话吧,当心一激动,有什么闪失可就不好了。关乎龙裔,本宫可当不起这么大的干系。” “娘娘何必兜圈子。”柳绵绵板着脸,严肃的不行,却依然能看出心底的不安。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见如贵妃依然含着清冷的笑意,又重整旗鼓般的敛住了怒意。 “这就对了。”如见她顺从的坐了下来,脸色也越发的柔和了几分。“兜圈子与否,本宫也懒得与你分辩。你自有能力能走出冷宫之地,亦属你的能耐。能陪伴于皇上身侧岁月,得了皇嗣,也是你的福分。” 言尽于此,如把好听的算是说完了。僵起笑容,一声缓慢的叹息,似乎有穿透人心的震慑力。“只是本宫也有不明的地方,玉妃与你无冤无仇,何以当日你要买通她身边的罗兰,置她于死地。” 柳绵绵一早已经猜到如贵妃会问这个,眼珠微微转动,清冷的笑意跃然脸上:“娘娘问的话,臣妾当真不知道如何回答。娘娘可别忘了,臣妾是丽贵人。” “那么我呢?”如一串骊珠似的声音,格外的悦耳。声音才落,柳絮絮便端正的走了进来。尽管她一身如常的衣裳,简单的装扮,依然不失清丽与婀娜。“你是丽贵人,那么我呢?” 在看到柳絮絮的那一瞬间,柳绵绵的心里忽然就升出了一股恼恨。却没有惊讶,更没有畏惧,很显然她一早就猜到了柳絮絮尚在人间。 如少不得在心里长叹了一声,可惜了这样好的年华这样好的面庞,为何心却不能如外表这样青春美丽呢!“怎么丽贵人不奇怪,站在本宫与你面前的人是谁么!还是你根本早就已经猜到了这一切,所以有备而来。” 柳絮絮对如福了福身子,苦涩的笑道:“娘娘何必多问,治愈四阿哥的方子一经出现,姐姐便该猜到我还没死呢!只是比预计足足晚了这些许天,或许姐姐心里还有些不忍吧……” “是不是不忍,只消问一个人便清楚了。”如唤了沛双,身后跟着的宫婢,竟然是翠竹。 “好一个吃力爬外的东西,难怪我被蒙在鼓里这样久,分明是你……”柳绵绵愤怒的伸出兰指,直直的朝着翠竹指去,恨不得能从指尖喷出一道火光,活活的穿透翠竹的心房,烧死她。“你故意不说清楚,让我怀疑自己身边的人。还是你根本就倒戈相向了,一早已经知道柳絮絮没死!” 翠竹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半晌也没说出什么来。蜷缩着身子跪了下去,硬是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沛双看不过眼了,一开口便是揶揄的语气:“丽贵人,哦,不是,应该是柳氏罪妇才对。实不相瞒,翠竹也是今儿一早才来的永寿宫,将你已经知道丽贵人尚在人间的消息知会了本姑姑。并非你说的那些什么一早就知道,更没有倒戈相向。她不过是请娘娘提防你,怕你再生出什么乱子来,害人害己。” 心如死灰大抵就是这样的滋味吧?柳絮絮方才没进来的时候,还有千万个理由来欺骗自己。也许姐姐只是来接她回宫的,也许姐姐很开心她尚在人间,也许姐姐不会这么绝情,在失去了亲妹妹之后,早已幡然醒悟,也许这是上天要给她一次与姐姐重修情分的机会……太多太多的也许,终于破碎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原来柳绵绵她,只不过是想要亲眼求证自己还没死罢了。 “我这样为你,难道你就不会觉得有那么一丁点的愧疚么?”柳絮絮总觉得自己的眼眶特别浅,情绪才一波动,泪水便稀里哗啦的往下淌,怎么也控制不了似的。她看不清柳绵绵的样子,却能清楚感觉到她根本就没有一星半点的悔意。 “这样的话,到今天你才来问我,难道不是你心甘情愿的么?”柳绵绵根本没有悲痛之意,更被说愧疚与伤怀了。她的眸子微微的转动,却也是想要隐藏自己内心的愤恨。“为什么你不坚持到底?为什么你要站出来,受旁人的唆使,取我的性命?” 柳絮絮险些没有咬断自己麻木的舌头:“我取你的性命?原来这才是你最关心的呵。原来如此……” 第二百五十七章:造就 诚妃捧着那松下问童子的肚兜,看了又看,就是舍不得放下。“瞧瞧,这线脚藏的这样好,软缎的颜色与丝线搭配的也好,融融的黄色,既不刺眼也不失天家的风范。难为你想得这样周到,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与她说话之人正是信贵人:“娘娘也看得入眼,那或许如贵妃娘娘也不会嫌弃呢。” “妹妹一番心意,如贵妃必然不会嫌弃的。”诚妃拉着信贵人的手缓缓的坐下,平静的面容之中,透着丝丝许许的欣喜:“难为你终于想明白了,本宫很是欣慰。” 信贵人的脸色一晃失神,旋即却又恢复了如常的神色。“娘娘,臣妾,只是希望日子好过一些罢了,并没有旁的心思。您是知道的……” “我是知道。”诚妃抢过信贵人的话,连连道:“我是知道你的心思。如今如贵妃娘娘为皇上添了位阿哥,地位越发的稳固了。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上对贵妃的恩宠有增无减。这个时候,只要咱们能仰仗些许贵妃的福茵,也就足够了。” 微微叹息一声,诚妃才道:“毕竟你根本没有争宠的心思,我就更不必提了。咱们刘佳氏没有无尚的光荣,却不能门庭破落啊。安安稳稳咱们也算没白遭这一世的罪。”话题又被诚妃扯了回来:“这都是后话了,今儿天气好着呢,宫里的天花也都消尽了,干干净净的。” “那不如,咱们去永寿宫瞧瞧五阿哥吧?”提及五阿哥,信贵人眼中不免流露出羡慕的神色,绵绵软软的很有小女儿的情态:“五阿哥出生到现在,臣妾还没瞧上一眼呢。如贵妃娘娘风姿万千,想必诞育的阿哥也是极为俊朗的。” “也好,带着你亲手绣得这件小肚兜去,如贵妃娘娘一定喜欢的不行。”诚妃原是要唤人去准备车辇的,但想了想,还是觉得肩舆比较好。“这样难得的秋日,还是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好好享受一番为好。” 信贵人喜笑颜开,不住的点头:“是呢,硕果满枝的时候,自然是最好的。” 两人说笑着,便往永寿宫去。而此时此刻,永寿宫里的三个人,依然僵持不下。 “当日玉妃被刺,于皇上面前的那场戏你演的很好啊!”对于柳絮絮来说,凌厉本就是她的保护色。只是对旁人凌厉她轻车熟路,对着自己的亲姐姐,却是这样的难受。仿佛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砸在自己胸口的势头,锋利的棱角划的满心伤痛。 “你脱簪待罪,跪在殿外等候皇上的传唤,一进殿,你就哭的稀里哗啦,口口声声为我求情。甚至不惜用自己的性命来代替我死。那样的姐妹情深,说真的,我信了。”柳絮絮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连绵不绝的往下落,可她自己却丝毫没有感觉似的。 “我甚至根本不相信,刺死玉妃是你一手策划的戏码。我告诉自己,这或许是皇后或许是完颜氏的伎俩,甚至……甚至是如贵妃看不过玉妃得宠,痛下决心自断羽翼……千百种可能在我的脑子里纠缠,却没有一星半点是对你的怀疑。 柳绵绵,不是因为你聪明,没有一点蛛丝马迹让我察觉,而是我根本不愿意相信这么残忍的手段,会是你使出来对付自己亲妹妹的。你哭的险些闭过气去,那么真,当时的我犹如万箭穿心,痛不可当。是我笨,是我自己蠢,是我情愿相信你。” 柳绵绵的兴许从未见过这样疯魔的妹妹,一时间也怔怔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习惯性的虚伪早已竟成了她的本能,柳绵绵只是高傲是昂着头,似乎充耳不闻一般。好在没有人能看穿她内心的千疮百孔。 当然,也没有人能看见,她千疮百孔的心,根本犹如顽石,至死无悔。 柳絮絮哭的累了,鼻涕泪水早已混合在一起,难以分辨的狼狈。“直道事实摆在我眼前了,我终于还是屈服了。可即便是屈服了,我还是要替你入冷宫,替你去死。为什么我会这么蠢,为什么明知道是你故意挖好的陷阱,我还要往里跳……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 越说越激动,柳絮絮的嗓音粗哑了许多,从一串骊珠到破锣嗓子,她心里的痛恐怕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清楚。 如原本是淡漠的听着,听着听着却还是触动了自己的情肠,不免也跟着红了眼眶。她说不清楚自己此时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很怨恨柳绵绵的狠毒自私,很钦佩柳絮絮的重情重义,也很痛恨她竟然可以蠢笨到这个程度。 这些也就罢了,她们姊妹两个怎么闹,都无妨。可为什么要害死玉淑姐姐。想起玉淑姐姐,如的便愈发的忍不住。 “我管你是为什么!”柳绵绵被她吼得心烦意乱,恨不能一巴掌打在她的嘴上,叫她再不能说话。“是你自己要替我入冷宫的,是你自己蠢,与人无尤。现在是怎么了,你后悔了,嫉妒今时今日我所有的一切了,于是你要和我翻脸了。说白了,你不就是想夺回属于你的东西么? 何必在这里假装仁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柳絮絮,你以为你有多么的伟大,你有多么的高尚么?若不是你使出了浑身解数,勾引庆亲王,福晋会逼着我们姐妹两入宫么?若不是你先发制人的勾引了皇上,我会挖空心思除掉你么? 什么都是你自己做出来的,我丧心病狂,也是你逼出来的。现在你会来怪我了,当初干什么去了。柳絮絮,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旁人。” 沛双干呕了一声,似乎她是第一次觉得这么恶心。宫里的争斗数十年如一日,根本就从未停在过,可这样让人恶心的女子,她还是第一次见。那是让人掏心掏费的一种恶心,难以形容。正想说什么,沛双忽然发觉乐喜儿不在殿上了。 刚才他不是跟着柳絮絮一起走进来的么?心里正奇怪,沛双隐约瞧见殿外好似有人。且还不是一个人立在哪里。明晃晃的光被人影挡住,映在眼前的窗棂处好几道阴影。莫非是有人来了。 只是除了沛双以外,再没有旁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已经濒临疯狂的柳氏姊妹,自然是一门心思的埋怨对方,而如也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怅然若失。若是一早,她就已经发觉柳绵绵的用心,或许玉淑姐姐能逃过这一劫呢! “我逼的……我逼你的……”柳絮絮不断的重复着柳绵绵的话,似乎是想笑,可是无论怎么努力,也不能让一双红肿的桃眼,笑出好看的弧度。更别说已经被她咬得略微肿胀的朱唇了,再扯也浑然扯不出一丝笑意。 这样哭笑不得的模样,完全是基于心底的痛楚。“我一直都以为,我们姊妹之间无论是谁得宠都好,都能竭尽全力的护住另一个。却原来,你从来不是这样作响。于是你要我一入宫就装成盛气凌人的样子,你要我在人前专横跋扈。 你还苦口婆心的劝说,让我以苦肉计来羞辱如贵妃。其实这些不过是你妄图攀附皇恩伎俩罢了。我一次一次的信你,一次一次的忍你,只是因为你是我姐姐而已。”柳絮絮沉痛的闭上了双眼,哭的几乎闭过气去。 她抑制不住身子的颤抖,晕头转向的厉害。可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双眼里的恨意早已将她的理智吞噬:“亏得我一直不肯听如贵妃娘娘的话,亏我还傻兮兮的想要保住你腹中的龙胎,不要为难你。可你,你根本从头到尾,对我只有怨恨只有迫害,我是你的亲妹妹啊,我们是一母同胞,几乎同一时间来到这个世上的亲姐妹啊。到底,你是怎么能做到如此绝情,你说……” 发出这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叫,柳絮絮疯魔一般的把住柳绵绵的双肩,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恨不能将她撕碎一般的猛烈摇晃起来。 “住手。”如大喝一声,妄图制止柳絮絮的冲动行径:“她再可恶,她腹中的龙裔也是无辜的,你疯了么!” 若是平时的柳絮絮,可能听了这一声喝,会清醒过来,可此时此刻的柳絮絮,早已经失去了理智。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处心积虑想要保护的亲姐姐,竟然是这样对待自己的。虚情假意不说,还巴不得她去死。 怨念就像是闪电无比猛烈的点击,将柳絮絮长久以来的委屈无限放大,她知道她是真的恨了。她恨极了…… 手上的力道越发的猛烈,连沛双也看不过眼了。慌忙的冲上前去,对着柳絮絮的肘关节向上一击:“住手,丽贵人,皇嗣攸关,你不能这么冲动。” 柳绵绵的脸色已经从镇定到慌乱,从慌乱到痛苦,几番的转变。冷汗犹如虫子一般,细密的从她光洁的额头上钻出来,难忍的腹痛让她的脸色越发的惨白。“住手,我的肚子好痛……” 话音未落,那道熟悉的明黄色身影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第二百五十八章:承认 “皇上。”柳绵绵惊呼了一声,忽然就有了很大的力气,一把推开了钳制她双肩的手。“皇上,您来了就好,快救救臣妾吧。如贵妃娘娘窝藏了罪妇柳绵绵,意图谋害臣妾腹中的龙裔,求您救救臣妾和孩儿吧。”话音未落,柳绵绵已经飞扑了出去,不偏不倚的摔进皇帝的怀中。“如贵妃娘娘想要臣妾腹中的胎儿不保,皇上,求求您救救这个可怜的孩子吧。” 柳絮絮犹如惊雷轰顶,愕然的回过身去,唇瓣哆嗦的厉害:“我是柳绵绵,我是罪妇,那么你呢?你才是高高在上的丽贵人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抵死不肯承松口么?” 如顾不得心里翻滚的各种情绪,略有些慌乱的站起身子,屈膝道:“皇上万福金安。臣妾不知皇上会来,着实让您受惊了。” 这是如心里的最担忧的,毕竟已死之人,忽然死而复生的出现人前,总归不是好事。弄不清状况,被吓到也是在所难免的。这个时候,如顾不得皇上会不会疑心自己的动机,却格外在意他的感受,皆因心底对他的在意,早已超过了自己的安危。 方才在外面,柳氏姊妹的对话,皇帝已经听得一清二楚了。本以为,如会先解释这件事儿的始末,可没想到一开口,竟然是这样忧心满满的关询之言。 心里的愤怒,好似一瞬间化作柔和的暖意,皇帝沉吟无语,只默默的与如对视。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没有耽搁的将怀里的柳绵绵推去了一旁。 “皇上,事情或许并非这么简单,不如还是先听听如贵妃娘娘怎么说。”诚妃这会儿才走进来,信贵人悄无声息的随在她身后。 如这才看清楚了,原来不仅仅是皇上一人来了,诚妃与信贵人也来了。那么,这究竟是巧合,还是蓄谋。怎么会赶在这个时候! 沛双只觉得很恼火,方才只顾着眼前的刘氏姊妹,没有想过窗外的人影竟然会是皇上。且还有诚妃与信贵人相伴,那么这件事儿必然不能掩盖了。即便自家小姐有心大事化小,诚妃也未必肯。皇上若是要顾及旁人的心思,难保不会牵累知情、欺君的如贵妃,这该如何是好? 信贵人总算安静,显然明哲保身的样子。她睨了一眼脸色发绿的柳绵绵,蹙紧了眉头。只是依旧不准备插话似的,垂下了头去。 “皇上。”柳绵绵难以置信的仰起脸,泪珠子晶莹剔透的是纯美,可惜她是真的很难受,难受的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时自己错乱的情绪。她甚至以为,方才皇上推开她的动作,不过是她自己的幻觉罢了。 她怀着皇上的孩子,皇上不会这么无情的是不是?这么一想,她溃散的勇气仿佛又一次的凝聚在一起:“皇上,如贵妃私下窝藏冷宫罪妇柳绵绵,这样来吓唬臣妾。您方才也瞧见了,柳绵绵她险些害死臣妾腹中的龙裔,求您替臣妾做主啊。” 一席话说的很是动容,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柳绵绵的表现的很真诚,真诚的让人看不出一点假来。 皇帝依然默不作声,也依然与如对望。 倒是诚妃有些沉不住气,疑惑道:“丽贵人你胡嚼什么,如贵妃岂会害你腹中的龙裔。”这话说的颇为底气不足。只是好在诚妃惯来也不是凌厉的样子,并没有过多的引起旁人的侧目。 柳絮絮长长的叹息后,慢慢的跪了下去,轻柔的犹如一片飘在空中的鹅毛,轻的让人托也托不起。这一回,她真的不愿意再沉默下去了,不管皇上会不会信,不管他会怎么处置自己都好,必须要告诉他。“皇上,臣妾不是柳绵绵,臣妾是柳絮絮,是絮絮。” 卷翘的睫毛,却难以掩盖她的悲伤,微微抖动了两下,泪水便伴随着她垂下眼睑的动作掉了下来。“臣妾糊涂,不敢求皇上宽恕……” 如惆怅的眸子,湿漉漉的转动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心里却难受的不行。 皇帝兀自叹了一声,缓缓的走上前去,于如身旁坐稳,又环视了众人各自不同的面庞。才终于唤了一声常永贵:“上些……热茶,朕,心寒。” “皇上,臣妾有罪。”如屈膝正欲跪下,却见皇帝伸来的手掌。 “有话只管坐着来说。”皇帝的声音虽非温和,但起码没有责备的意思。 诚妃正疑惑,见了这一幕心里也算是有谱了。“皇上,当下最要紧的,便是弄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丽贵人,谁是罪妇。但话说到底,臣妾依然不相信如贵妃娘娘存心残害皇嗣。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若是有人在这里信口开河,胡言乱语,必然要严惩不贷。” 信贵人睨了一眼皇帝,随即又将目光移去了如贵妃的脸上。亦附和道:“如贵妃娘娘最是宽和为善,正如诚妃娘娘所言,臣妾也不相信娘娘会有这样的心思。还望皇上明鉴,不要错怪了好人。” “都坐吧。”皇帝听了这些维护如的话,心里舒坦了不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道理显而易见。更心之所愿,皇帝也不过是普通人一个,自然会拣自己喜欢听的话来听。 “谢皇上。”诚妃与信贵人福了福身,随着如贵妃一并坐好。 彼时,常永贵和沛双已经端上了几盏热茶。 只是沛双将茶盏搁在如贵妃手边的时候,颤抖的很厉害,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动。她怎么能不害怕,欺君之罪啊。 “柳绵绵何在?”皇帝似乎明知故问。 柳絮絮稳稳的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傻傻立着的柳绵绵亦高傲的别过脸去,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 “柳绵绵何在?”皇帝又以同样的口吻,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诚妃有些摸不着头脑,目光来回扫视柳氏姊妹的面庞之上。一个穿着雍容华贵,哭得累如雨落,一个穿着朴实无华,哭得梨花带雨。看来看去,到底也没有什么不同的。“这真是难为人了,看来看去,竟瞧不出什么不同来。” 信贵人随着诚妃的话点了点头,也看了两人几眼,却没有多话,沉静的似乎没有这个人一样。 自然还是如最了解皇上,她知道皇上这样问,必然是已经有了圣断。于是她不说话,目光也不去看柳氏姊妹。平静而镇定的关注着身旁的天子,实际上从他走进殿来的那一瞬间,她的目光便再不愿意离开他了。 “既然都不能分辨,那么你来告诉朕好了。”皇帝的目光落在柳绵绵身上,不怒而威。 “皇上,臣妾是启祥宫的丽贵人啊,臣妾是柳絮絮啊。臣妾才陪着您出巡数月,臣妾已经怀了您的骨肉足足三个月。难道皇上您还要怀疑臣妾的身份不成?”柳绵绵哭得赏心悦绝,脸色也越发的不好看。可她始终保持着轻盈之美,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淡淡凄楚,别有风韵。 “你说。”皇帝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将目光移动到柳絮絮脸上。 “臣妾柳絮絮。”仰起头对上皇帝的眸子,柳絮絮忽然挤出了笑意:“皇上,您还记得么?您跟臣妾说过,最喜欢喝的茶是如贵妃母家府上品过的‘正心’,您还对臣妾说过,絮絮的柳叶飞花步是您见过最柔美的舞步。臣妾还记得,那一日的阳光如同今日一般的温暖,皇上您提笔,绘出了臣妾舞动时最美的容姿,那幅画还搁在如意馆……” “住口。”柳绵绵猛的扑了上来,一把攥住柳絮絮的青丝,发疯一样的猛烈摇晃她的头:“你住口,我才是丽贵人,我才是丽贵人,你住口,不许再说了,不许再说……” “沛双。”如阴沉的喝道:“根本宫揪住她的手,不许她再发疯。” “是。”沛双应下,便迅速的制服了柳绵绵。 “本宫劝你,还是顾着点自己的身子。柳绵绵是罪妇不假,可腹中的孩儿并无过错。倘若因为你这样疯魔的行径,而致使龙裔分毫损伤,别怪本宫饶不了你。”如说这些话,皆是真心实意的。在她看来,孩子根本都是无辜的。 无论权势还是荣华,根本不该以幼小的性命作为赌注,或是跃身的阶梯。 皇帝不经意的舒展了唇角,心底腾起赞许之意。这样的如,似曾相识,凌厉而宽仁,似乎不止一遍的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从前信过爱过疑过也伤过,如今才倍加觉得珍贵。他庆幸这么多年的风雨走过来,如并没有改变。 “是呢,如贵妃说的正是呢。”柳绵绵忽然笑意盎然,轻柔的抚了抚自己的腹部:“臣妾怀着皇上的龙裔,即便是罪妇又如何?难道只有柳絮絮才和皇上有种种美好的回忆么?难道臣妾没有么?皇上,您不要臣妾也就罢了,难道连这个孩子也不要了么?” 诚妃这么听着已经是再明白不过了,千言万语堆积在她的脑中,只能感叹这一切格外的不可思议。“这么说,你已经承认你是冷宫罪妇柳绵绵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你不配 “由不得我不承认!”柳绵绵愤恨的剜了如贵妃一眼,终于还是撑不住脸上的笑意了:“如贵妃早已经打好了如意算盘,知道今天我必然沉不住气。冒着欺君之罪,连皇上也请来了,难道我还敢不承认么?” 这几句话里,柳绵绵不再自称“臣妾”,想来是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了。如敛着怒火,将眼中的鄙夷藏去,缓缓道:“你既然已知自己穷途末路,当着皇上的面,也无需再有什么隐瞒。这一回,本宫要你痛痛快快的说个明白。你是怎么逼迫自己的妹妹,心甘情愿的入冷宫替你承担罪责。还有,派人下毒妄图毒死柳絮絮的人,也是你悉心安排的,不是么。” “什么?”诚妃大惊,不由得连仪态也不那么端庄了。“如贵妃娘娘,您方才是说,罪妇柳绵绵逼迫自己的妹妹戴罪入冷宫不算,还令人下毒这般狠心。那可是一母同胞,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姐妹呵!” 皇帝清了清嗓子,寓意让诚妃不要插嘴。 果然诚妃还不至于这般糊涂,尴尬的笑了笑,便不再开口了。 柳绵绵趁机喘了口气,越发的得意了:“如贵妃娘娘似乎说漏了什么。”她挣脱开沛双的钳制,扭着腰肢往前走了几步。“非但那些事都是我干的,就连玉妃死的时候,我也站在钦安殿里,目睹了一切。只不过当时没有说给如贵妃你听罢了。” “可恶!”如的感觉,好似心猛的被锋利的尖刀刺进去,还未及觉得疼,鲜血就涌了出来。一切都来的这么快,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就听见柳绵绵口中说出了这么残忍的话。“就因为本宫得沐皇恩,你难以抗衡,便要斩断被本宫视为臂膀的玉妃么!可玉妃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为何不直接冲着本宫来……” 如失去了往日的镇定,激动的恨不得站起来冲上去撕碎柳绵绵才解恨。可当她才要站起来,那一瞬间右手就被宽大的手掌攥住了。“皇上……” “让她说下去。”皇帝的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 “是。”如点了点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信贵人的目光,迟缓而深情的落在了皇帝攥着如贵妃的手上,久久没有离开。这个时候,她并不关注眼前的柳氏姊妹,更加不关注身边的诚妃,反而只看见皇上攥着如贵妃的手。那么用力,那么紧,却恰到好处的没有一点痛楚。 想来,这绝不是皇上第一次这样握住如贵妃的手吧。 “说下去。”柳绵绵哭笑不得:“皇上还想听什么?难道也要像她那样,说些从前种种美好的过往不成?勾起皇上的回忆,或许会对臣妾怜悯几分饶恕臣妾的罪过?皇上,您根本不会这样做,而柳绵绵我,也根本做不来这样恶心的事。” “恶心?”柳絮絮忽然冷笑了一声:“这样的情意绵绵在你看来,不过是‘恶心’两个字就能概括,那么什么才不恶心?你的歹毒用心,无所不用其极,还是为了能够攀上枝头的不择手段?你太可笑了柳绵绵,我当真是蠢笨至极,才会三番两次的替你挡死。你不配。你根本不配。” 其实很多事情,皇上并非看不到看不明白。不急在这一时说,也是希望柳绵绵存最后一点良知,从实招来。好歹也是陪伴过自己的女子,皇帝不想赶尽杀绝。即便她不念及过往的情分,可看在她腹中孩儿的份儿上,自己的心里还是存着一丝善念。 “那又如何?”柳绵绵根本不理会柳絮絮的歇斯底里,在她眼中,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输了自己一次的,便不配再和自己叫嚣。“不是我不配,而是你才不配。根本从一开始,我就存了害你的心思,是你自己傻得天真,以为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我,便可以让我回头。 真是太可笑了。你与我,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我真的不明白,何以上天要赐给我们一模一样的容颜?若是只有一个,才称得上举世无双,多了一个,怎么都显得太别扭了。谁愿意每天看见与自己一样的女子承载自己没有的东西。 正如同你现在站在这里,不也是因为妒忌我的一切么?否则,何以你不自行了断于冷宫之地,偏偏要等我派人来加害你。否则,你今日又为何要帮衬外人来对付我,甚至不惜欺君罔上。你又高尚得到哪里去?别以为你为了我做过一件两件像样的事儿,我就会把你当成恩人供起来。谁才可笑,是你!” 兰指于空中一划而过,似画出了一道很好看的弧线。可对着柳絮絮的时候,柳绵绵的指尖似乎如刀剑一般,闪烁着无比阴毒寒冷的锐光,极尽凉薄。“是你,你这个彻头彻尾的傻女子。你才可笑。” 柳絮絮仰头向天,终于没有落泪了。原来这些年的相依相伴,竟如此可笑。这世上唯一最最亲的人,没有一天不幻想着扼住自己的咽喉,直到自己再不能喘气。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那么四阿哥的事,你有该怎么解释?”柳絮絮猛然睁开眼睛,无比森冷的目光射在柳绵绵的脸上。“若不是你精心安排,宫中怎么会有天花肆虐。你真是计算的好好的,以天花攻入后宫之中,一方面能保住你的胎儿,另一方面,又可以靠拢皇后。还有谁能如你这般计算,当真令人钦佩不已了。” 诚妃是真的坐不住了,嚯的站起了身子,一双眼瞪得浑圆,直勾勾的望着柳绵绵冷喝道:“天花,是你故意带进宫的!天啊,瞧瞧你自己都做了什么?最早发现有病症的,除了永寿宫,就是永和宫,阿哥所,你是要将皇上的骨肉赶尽杀绝么?你是要将大清的龙脉斩断么,你怎么能这么恶毒……你……” 想起自己的大阿哥,诚妃的心便再也不能平静了。她气的发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孩子,孩子是无辜的……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诚妃娘娘……娘娘您怎么了?”信贵人眼见着诚妃向后栽倒,慌忙的站起身子去扶,可还是晚了一步。 诚妃重重的摔在地上,后脑着地,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诚妃。”皇帝也不免忧心,连忙吩咐常永贵去请了御医来。如更是忧心的不行,紧着去扶。“诚妃,你醒醒啊。” 信贵人急的眼眶都湿润了,口中连连唤着娘娘。只是她好不容易扶起,靠在自己臂弯的诚妃,却痛苦的紧闭着双眼,没有醒转。 方才还是威严肃静的偏殿,这会儿已然乱成了一锅粥。端茶递水的宫人们,左左右右的伺候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焦急之色。所幸这些都是永寿宫可信的宫人,是芩儿与沛双精心教导的。多多少少也知道冷宫里的柳氏,并未真死的始末。 以至于此时见到殿上的柳氏姊妹,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她们勤勉而谨慎,一丝不错的各司其职。总算将诚妃扶稳于椅上,安顿好了。 直到如摆了摆手,众人才退了下去,侧殿上又恢复了方才的诡异气氛。 这时候,柳絮絮已经冷静了许多,酝酿着柳绵绵的条条罪状,预备开口。 却是如问了皇上一句:“还让柳氏继续说下去么?”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让她说下去。”皇帝似乎意兴未尽,正过脸来,对柳绵绵道:“朕知道你此时有恃无恐,满心以为朕会因为你腹中的龙裔而留下你的性命。又或者说,留下你的性命直至生产之日。可倘若,朕心意已决,不留你与腹中的龙胎呢?” “皇上。”如一惊,始料未及皇上会有这样的决计,还要劝上一句,却被皇帝眼神示意制止。 “朕才说了,心意已决。如你不必劝朕,这样的毒妇诞育的皇嗣也必然好不到哪儿去。即便是由你来教导着,学会你的宽厚仁善,日后知道自己有这样的额娘,也必然蒙羞。”皇帝顿了一顿,也不预备再打什么马虎眼。“更何况,她的身子不好,能否保住这个孩子尚且难说。难道朕要因此而被胁迫不成,柳绵绵不配诞育朕的皇嗣。” 柳絮絮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她恨透了柳绵绵,却不忍心看着她死。这种感觉像是剥去自己心上的一层皮,再浇上盐水烧酒之类,痛的恨不得被剜去了心才痛快。她现在还能求什么?唯有求皇上赐她一个痛快。 “你现在满意了么?”柳绵绵阴霾的脸颊,透着杀意,旁若无人的直逼向柳絮絮。“这就是你要看到的结果么!我什么都没有了,可你又能有什么?你若真有心成全了我,为何不送佛送到西那般,好人做到底。满口的假仁假义!” 笑着还是哭着,没有人能读懂此刻柳绵绵脸上的表情:“我辛辛苦苦苦建立的一切,终究还是被你摧毁了。我只恨,只恨我没有一早就除掉你。也许现在,还来得及……”柳绵绵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扑向了柳絮絮,那一刻她的面容狰狞邪恶,令人恐惧。 第二百六十章:领情与否 所有人或许都以为,柳绵绵扑上去了,必然会和柳絮絮扭打成团,相互撕咬殴斗直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就连如也不例外的别过了脸去。 然而,结果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柳絮絮非但没有疯魔一般的撕咬还击,甚至连动也不动一下。柳绵绵将她按倒成了什么姿势,她就保持着什么姿势,丝毫不为所动。仿佛**的痛楚,对她这幅行将就木的身子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或者也可以说,她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心死了,那就根本没有什么能让她痛了。 “常永贵,把人拖出去。”皇帝的声音犹如六月天里的一声惊雷,震得人心都散了。 柳绵绵忽然被震清醒了过来,才发觉腹部的痛楚,如蚀骨一般的快要将她吞噬干净。“皇上,您当真这么无情么?” “你何尝要过朕的情意?你要的不过是富贵荣华,权势恩宠罢了。”皇帝冰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柳絮絮麻木的爬了起来,重重的朝如叩首:“娘娘,您可还记得答应成臣妾的事?臣妾愿意一死,断了皇上与娘娘的烦扰困惑,求娘娘您开恩,留下柳绵绵腹中的孩儿吧!” 柳絮絮没有求皇上,反而是求了如贵妃。她亦没有称柳绵绵为姐姐,反而直呼其名。或许她是真的伤心绝望了,犹如巨大的石头,压在自己身上。连挣扎也懒得挣扎了,不如索性闭上双眼,等死好了。 可她心底仅存的善念,让她不能忘记,做完这最后一件事。 常永贵不敢耽搁,已经唤了人一左一右的搭着柳绵绵往外拖。所经之处,血迹斑斑,留下长长的红痕,刺目刺鼻。 “早在出巡的途中,柳氏罪妇就已经为自己找到了稳妥的法子。让她身边的宫婢与人欢合成孕,以便随时可以诞下麟儿,顶替她腹中的骨肉。朕并非懵然不知,只是想看看究竟到了何种田地,她才愿意认错。不成想,即便致死,也是枉然。”皇帝知道如要开口求情,于是先说了这番话。 “原来皇上早就已经知晓了这一切。”柳絮絮还以为皇上的心,从来装不下如自己这些微末的人。没想过,原来皇上明察秋毫,看得一清二楚。“倒是臣妾异想天开了,皇上,柳绵绵的性命,臣妾不预备再理会。只求皇上也一并处置了絮絮吧。 如果没有如贵妃娘娘的庇护,您眼前的絮絮,早已经灰飞烟灭了。能活到现在,实属不易,也非絮絮能选。若是皇上……”说道此处,柳絮絮还是哽咽了。“您还顾念从前的些许情分,就请您成全了絮絮吧!” “你的性命,既然是如贵妃保全下来的,就交给如贵妃做主吧。”皇帝不愿意再多说什么,只是侧首与如深深凝望。片刻才道:“今儿你也累了,朕自护安排人送诚妃回宫。你好好歇着,待明日,朕再来于你说话。” 如张了张嘴,还未及开口,皇帝依然起身。如只好也随着站起来,复又屈膝恭送:“皇上慢走。” 皇帝旋身要走,禁不住还是长叹了一声又转回了身子,双手托起如:“身子要紧,别想太多。朕信你。” “谢皇上。”如欣喜的仰起脸来,动容不已。这简短的一句话,区区数字,却价值千金。犹如温熏的阳光,蒸腾干净了如心中的冰冷,阴霾与晦暗随之一扫而尽。这温暖的双手,如此的熟悉,暖暖的托起了她全部的希望。 皇帝走了许久,如才回过神来。还是沛双在旁边提醒了一句:“小姐,柳氏还未处置。” 信贵人有些尴尬的站在殿上,由始至终,这里都轮不到她说话。本还有诚妃可以倚靠,这会子皇上让人护送了诚妃回宫去,唯独留下她一人站在这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仿佛稻草人一般动弹不得。 毕竟以她的身份,轮不到她说话。且与如贵妃也并不算熟识。从前,入宫之初,她也想过获宠,私下来求见过如贵妃,只得空手而归。如今,她依然还是小小的贵人,与柳氏姊妹没有什么不同。也只得这样尴尬的留在这里,与柳絮絮一同等候如贵妃的最终决定。 柳絮絮的面如死灰,她知道现在冲出永寿宫去,或许还赶得及为姐姐收尸。可收了尸又能如何,依皇上的心意抉择,姐姐必不可能入妃嫔陵园安葬。还不是得拖去乱葬岗子,卷在草席子里匆匆掩埋了。 可若是不冲出去,或许连姐姐的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她是真的害怕,害怕看见身首异处的姐姐,那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啊。可她又真的恨了,恨不得她永远的消失,这样的后宫之中,她再也不想看见如此虚伪狠毒的女子。 矛盾的心绪,犹如滚烫的热水咕咚咕咚的翻滚着绵延不绝的水泡。柳絮絮难受的无法形容,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上如贵妃一眼。原来怯懦,也会让人变得越发的没有骨气。 “你不必害怕,本宫一定会让你再见柳绵绵一面,无论生死。”如当然看穿了她的心思。这话一说出口,柳絮絮便抑制不住的哭出了声。“娘娘……臣妾……” “经历了这样的事,或许皇上永远也不会再踏足启祥宫一步了。可本宫始终觉得,你才是丽贵人。”从旁人的眼里看过来,如风姿绰约,岁月一点也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尤其是今日,她不施粉黛,亦没有精心的装扮自己,却依然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美艳。 经历了后宫里,种种血雨腥风的洗礼,褪尽铅华之美,竟然如此的可望而不可及。 柳絮絮哆嗦着唇瓣,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求死的话,求情的话,甚至感谢的话,她真的无从说起。回想入宫以后的种种,她真的无话可说。由始至终,她与柳绵绵都是背负着怨恨来对待如贵妃的。 也许是受制于庆亲王福晋,也许是出于自己本身的好胜心切,也许根本就是嫉妒如贵妃所拥有的一切,却不服输的想要与她一决高下。也许…… 太多的也许,让柳絮絮的脑袋有些混乱。她茫然而麻木的凝望着眼前的角色佳人,愣愣的说不出一个字,终于还是五体投地的伏了下去。 “你去吧。”如轻柔的一声吩咐:“启祥宫里缺一位贵人,可后宫里从不缺一抹嫣红,好好的受着吧。” “臣妾,遵命。”柳絮絮最终,也只说了这四个字。她是真心的钦佩如贵妃的气量,也是真心的折服于她的威严之下。宽严相济,恩威并重,她终于明白,恩宠能让你攀爬的很高,聪慧的头脑凌厉的手段也只能让你地位稳固。 唯有真正的仁者仁心,才能令人如此心甘情愿的臣服在她脚下。不得不说,如贵妃做到了,且还做的这样好。 如揉了揉肿胀的脑仁,沉痛的闭上了双眼,似乎很疲倦的样子。 信贵人顺势站起了身子,恭敬的福了下去,预备告辞。不料还是如贵妃先开了口:“诚妃姐姐的身子,原就不好。今儿又在永寿宫受了不小的刺激,想必会想起从前不开心的事儿。你要多多留心,好好照顾着。毕竟刘佳氏到了这里,也唯有你与姐姐两人了。” “是,臣妾谨记贵妃娘娘的教诲,不敢懈怠。”信贵人曲着膝,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很是诚恳。 “也是不凑巧,竟然让姐姐赶上了这样的事儿。”如略微有些自责:“是本宫疏忽了,没料到姐姐会在这个时候来。” 信贵人垂着头,并未接话茬,却将一直抱在怀里的物件双手托起,示意要呈献给如贵妃。 沛双不紧不慢的走过来,接过东西就打开了瞧:“贵人好精细的手工呵,小肚兜绣得这样好看,五阿哥一定会喜欢的。”转受呈交给小姐,脸上的喜色并没有减退:“小姐您看,这肚兜多么的精细,颜色看着也是新鲜,到底和宫里的那些不同。” 如一把拿起肚兜,仔细的抚了又抚,笑意缓缓的浮现在她芙蓉般清澈的脸上。“难为妹妹肯花这心思了,本宫很是喜欢。” “臣妾手工拙劣,娘娘不嫌弃就好。”信贵人的话音才落,就听见“咔咝”一声,顿时错愕的抬头看向如贵妃:“娘娘,您这是?” 鹅黄的小肚兜一瞬间就被撕扯成了两片,如双手微微一松,两片肚兜便落了下来,掉在地上。 就连沛双也十分不解了。“小姐,这是为何?” “东西虽然好,可终究不是我亲手所绣。”如坦然的目光,虽然不是很凉薄,却看得人心慌。“五阿哥所需的一切,本宫都会亲自打点。实在不劳旁人帮衬。妹妹若有心思,就当想想如何替诚妃分忧,如何才能真正保全刘佳氏满门的荣耀。” 话说到这份儿上,信贵人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讪讪的很是不自在。 可如坚持说下去:“尤其是喜欢故作聪明的人,终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不如安分守己稳妥。毕竟伶俐是好的,太过伶俐就不那么好了。你且下去吧。” “是,娘娘,臣妾告退了。”信贵人没有过多的表现出自己的情绪,只保持着端庄的仪态,缓慢的退了出去。 第二百六十一章:抱负 沛双笑嘻嘻的推开了房门,身后跟着才从阿哥所回来的芩儿。两个人欢天喜地的走进来,格外亲密。“小姐,姑姑回来了。” 芩儿福了身,恭顺道:“娘娘,奴婢回来了。” 如搁下手里的绣活,兴冲冲的站起身子走上前来:“见你平安的回来,我心里也总算踏实了,这些日子难为你了。” “娘娘言重了,能照顾在四阿哥身侧,也是奴婢的福份。更何况,四阿哥痊愈,比什么都要紧。奴婢最清楚娘娘的心思,倘若换做旁人来照顾,您必然是不肯安心的。”芩儿知道如的难处,一则是真为了四阿哥着想,二则唯有自己去了,皇后才不至于耍阴招。 毕竟如贵妃肯让身边的人陪在阿哥所里照顾,多少能说明永寿宫的用心还是从善的。现在更好了,柳绵绵终于伏法了,真相大白,皇后再想诋毁诬陷也是徒劳无功的。 “现在总算雨过天晴了,奴婢当真替娘娘您高兴。”芩儿笑得合不拢嘴,并非是如贵妃又躲过了一劫,反而是她看清楚了皇帝对贵妃的情意,越发的浓了些。 “喜事可不止这一桩呢。”沛双总算是机灵了一回,一看见芩儿眼中的喜色,便知道她也领会了皇帝对小姐的心意。当然,她要说的却不是这个:“方才永和宫的小蔡子来过,说就带着固伦公主过来呢。” 笑意瞬间绽放于如妃明艳的面庞:“笑薇要来了么!我也有好久没看见她了。”这么一说,如心中又不免愧疚,从笑薇出生到现在,似乎自己很少能安安心心的陪伴着她。大部分的时候,她都抚育在永和宫里。 而自从有了绵愉,心里多半是惦记和担忧着他的,对笑薇的关怀也越发的少了。”在我看来,笑薇与绵愉其实没有什么不同,都一样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却是我这个额娘做的不够好,鲜少能陪伴在笑薇身边。” 沛双不免叹息,随即却又笑道:“公主虽然不能时常陪伴在小姐身边,可母女连心,她必然能感觉到您对她的关怀。要不,咱们去宫门迎了庄妃娘娘来可好?早早就能看见小公主欢喜的样子。” “也好。”如连连点头,她真的很想笑薇,很迫切的想要把她揽进怀里。 庄妃是好不容易才愿意来永寿宫这么一遭,这些日子以来,惶恐、畏惧,没有一日不是提心吊胆着过来的。从永和宫发现了天花起,她便睡卧不宁,时常半夜惊醒生怕笑薇有什么不测。可这个时候,如贵妃却仅仅在她宫里护着五阿哥,着实令她不满至极。 难道皇子的命,真就比公主金贵这么多么?原以为如并不是那种人,这么看着倒也和旁人没有什么不同。 心里的火一股一股的往上蹿,面色自然凝重了几分。可当笑薇说想额娘了,想来永寿宫探望小弟弟,庄妃还是心软,禁不住笑薇软糯稚气的撒娇,她便吩咐人来知会如贵妃了。 “庄妃娘娘万福金安。” 庄妃于肩舆上走神,忽然耳畔听得女子们清丽的声音,不免四下张望。眼前的女子倒是个个身姿曼妙,面容姣好,可惜庄妃一个也不认得,怔怔的有些失神。 好在花儿轻咳了一声,低低道:“娘娘,是怜贵人、索绰罗常在与章佳常在。” “唔。”庄妃并未有太多的情绪外泄,稍微打量了三人,便对小蔡子道:“快走吧,入冬了天就凉了,看风扑了小公主。” “是。”小蔡子吆喝了一声,示意抬着肩舆的奴才们不要再逗留了。 花儿跟着肩舆往前走,忍不住回头扫了几位小主一眼,不安心道:“娘娘似乎并不喜欢几位小主呢,连话也不愿意多说上一句。” 庄妃懒得开口搭腔。笑薇则笑嘻嘻的唤了声母亲,嫩声嫩气道:“那个站在最前头的娘娘好漂亮呢。笑薇很喜欢她。” “是么?”庄妃对着笑薇的时候,也是笑容最多最灿烂的时候。“那比起你额娘,谁更美呢?” “自然是额娘更美。”笑薇眨巴着眼睛,欢快的说:“上回皇阿玛来瞧笑薇,还夸我美呢。说是继承了额娘的美貌,还说额娘可是满族女子之中,最美丽的。” 一听这话,庄妃便很肯定是出自皇帝之口的。毕竟笑薇还小,若非有人言传身教,她哪里懂什么是继承,什么是满族女子。“你皇阿玛是最疼你额娘的,情人眼里出西施,自然也觉得你额娘最美。”只是,最美有什么用,还是敌不过岁月的侵蚀。 无声的叹息,庄妃越发的觉得自己老了。否则,为何好端端的会感叹岁月的无情呢。方才睨见那些娇俏粉嫩的容颜时,她真的控制不住的妒忌了。妒忌她们这样年轻,妒忌她们仪态万千,也妒忌她们可以谱写自己的前程。 不过是很浅很浅的妒忌,却揪痛了自己的心。 “母亲你怎么了?”笑薇见庄妃皱起了眉头,贴心的问道:“是不是觉得冷了?笑薇给您暖暖手吧。”边说着话,笑薇边用自己的小手揉搓起庄妃的玉手来,还似模似样的呵着气,嫣然乖巧的样子。 庄妃心底生出一丝欣慰,不觉攥紧了笑薇的手:“有了笑薇,母亲便觉得什么都足够了。既然足够了,又何必去嫉妒旁人什么。我有的,旁人不是也一样没有么!” 笑薇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欢喜的靠在庄妃怀里。“母亲,笑薇就喜欢这样陪着你,静静的说说话。” “母亲也喜欢。”笑薇纯净而甜美的笑容,感染着庄妃躁动的心绪。终于她还是放宽了自己的心,这样的日子,也未尝不好。 看着肩舆渐远,怜贵人的唇边凝结了让人看不明白的笑意。并非冰冷至极,却也没有一丝温度,好像若有似无,又分明清楚的挂在哪里。总归很诡异,也很迷离。 索绰罗常在看进眼里,轻巧的隐藏了狐疑,只道:“如贵妃娘娘才诞下了五阿哥数月,鲜少令后宫妃嫔往永寿宫请安,加之先前天花肆虐,宫中人人自危,风平浪静了许久。可谁能猜到,就在这样的时候,如贵妃娘娘一举就除掉了陪皇上出巡且还有身孕的柳氏。” “这和庄妃有什么关联?”章佳常在不解,奇道:“如贵妃娘娘的手段,自然是不简单的。我只是不懂,姐姐怎么看着庄妃娘娘说了这一番与贵妃娘娘有关的话来。” “这你还不明白么!”索绰罗常在显然有些不耐烦:“庄妃的恩宠根本不及如贵妃万分之一,经过咱们面前时,竟也这样的趾高气昂。她凭的什么?还不是抚育了如贵妃嫡亲的固伦公主么!可见,若是能寻得如贵妃娘娘的万分之一的恩宠庇护,日子也比现在要好过。” 怜贵人微微点头,只是一瞬间的面庞凝固,复又转忧为笑:“这样的气,我是且受下了。总归是要还的,且看是什么时候了。” “姐姐,您可一定得替我们想想法子啊。”章佳常在忧心不减,并不如怜贵人这般惬意安心。“与咱们一并入宫的宫嫔之中,看似就数咱们三个最得皇上的垂注,可谁又知道,咱们还不是日日对着冰冷的宫墙发呆呢!妹妹不甘心,却无计可施,唯有指望姐姐指一条明路了。” 索绰罗常在也不住的点头:“妹妹我也是这个心思。既然咱们三人之中,唯有翘姿姐姐你恩宠最隆,一入宫便得了贵人的位分,皇上还赐了你怜字为封号。盼望着你能拉妹妹们一把,姐姐,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咱们若是还不能拧成一股绳儿,只怕唯一的下场就是红颜枯骨,万劫不复了。” 怜贵人郑重的点头允诺,好言宽慰两位常在:“妹妹们安心便是。咱们的家世、恩宠都不佳。一入宫门深似海,凡事只能倚靠咱们自己。互相扶持,彼此搀扶,才有望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扶摇直上。我一定好好为两位妹妹计算,咱们绝不能白白走这一遭。” 六只手叠在一起,三人的脸上都显露出满满的自信与期许。也许心思大抵都是一样的,可用心却未必。 怜贵人最擅长的莫过于隐藏好自己真实的想法,其实索绰罗氏说的一点也不错,若想要尽快攀附上皇恩,就必得率先取得如贵妃的信任。谁让这个时候的后宫,完完全全的把持在如一个人的手上呢。 当然,怜贵人心里也清楚,凡事锋芒太露必然要招致祸事。于是,她心里有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投石问路,任凭索绰罗氏或者章佳氏为先驱,替她好好试试如贵妃的铁腕也总归不错。 这么想着,心里的喜悦如同温和的阳光,将温热遍及全身。怜贵人只觉得无比欢畅:“庄妃去了永寿宫,如贵妃娘娘今个儿或许会留下公主来照顾。咱们也该回宫准备准备,许皇上,就翻了谁的牌子也未可知呢!” 第二百六十二章:甘之如饴 “小姐,您快看,庄妃娘娘和小公主来了。”沛双欢声雀跃叽喳个不停,好似一股脑的将心里的喜悦都倒了出来,乱蹦乱跳的没个样子。 芩儿不住的摇头,却掩饰不住喜悦,最后竟然也禁不住朝小公主晃动手臂。 如就着乐喜儿的手,喜不自胜的迎了上去,倒是小蔡子扶了庄妃下肩舆,笑薇便自己跳了下来。欢天喜地的蹦进了如的怀抱:“额娘,笑薇好想你啊。额娘,你想笑薇了么?” “想,自然是想。”如俯下身子,将笑薇抱住,很是吃力的将笑薇抱进了怀中。“这么久不见笑薇,长高了又沉了,水灵灵的,越发的好看了。” 庄妃不满的白了一眼,别扭至极:“是么?我怎么没觉着笑薇沉了,成日里抱着也不如你这样吃力。” 如的注意力,这才转移到庄妃身上,愧疚一笑:“姐姐恼我了吧!可是怪我这么久没去瞧你与笑薇。”轻轻的将笑薇递给芩儿来抱,如挽住了庄妃的手:“并非是我不想去瞧,而是实在抽不开身。” “我自然没有什么,只是笑薇想你想得厉害。”庄妃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缓缓道:“那些日子,她天天念叨着你和五阿哥,盼星星盼月亮的也希望能把你盼来。你可倒好……全然不顾似的,真是可恶极了。” 若是往常,听了这样埋怨自家小姐的话,沛双肯定大不乐意的,这回却没有。沛双笑吟吟的贴了过来,连连赔笑:“庄妃娘娘有所不知,我家小姐也是日日惦念着您与小公主,可那会儿当真不敢去瞧,只怕带去什么不好的……所幸这会儿皆大欢喜,娘娘您就别生气了。奴婢替小姐给您赔不是了。” 庄妃抿着唇一笑,无谓道:“罢了,连一贯牙尖嘴利的沛双姑娘都说上软话了,本宫哪里还敢记仇呢!” 如这才欣然一笑,挽着庄妃的手欢天喜地的往宫里走。 焕然一新的布置与摆设,早已并非庄妃熟悉的永寿宫了。她随着如贵妃往里走,忽然觉得沧海桑田,也许就是短短一瞬间的事儿。却真的很羡慕,岁月似乎并未在这个美丽的女子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她的肌肤依然凝白胜雪,滑若清波。还是美到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这大抵,是你入宫以来最好的时候了吧。”庄妃不禁道:“儿女双全,有夫君的疼惜与信任,又大权在手,独独将乾坤攥在自己的掌中。即便是皇后诞下了两位阿哥,也不能撼动你分毫。碍于你的威严,后宫也难得的平静,着实算得圆满。” 如迟缓的笑了,软润的朱唇闪烁着晶莹的粉光:“圆满与否,本就在自心而非旁的什么。但是不瞒姐姐,如真觉得很舒心。这样的日子,从前不敢想,现在真正过上了,有会害怕浮光掠影,转瞬即逝。总归还是不那么淡泊了。” “谁有会不怕呢?”庄妃握住如的手,浅笑:“如我这般,也会怕这样的日子不长久。更何况是你。但其实也无碍,明眼人都看得一清二楚,皇上待你,绝对是真心的。” 提及皇上,如还是会如少女一般,含着几分娇嗔:“姐姐又取笑我了。” “不是笑你。”庄妃梳的正经了脸色:“只是我好气,皇上如何会不责怪于你。我听说,皇后娘娘还借故此事大做了文章呢!” 接过热茶,庄妃缓缓吹散了热气,浅浅抿了一口,才继续说道:“柳氏罪妇没有死,是絮絮顶了罪的。而柳絮絮又被你暗藏在了永寿宫内,苟且偷生。皇后一口咬定当日与浮碧亭装神弄鬼,惊吓了她的正是这个柳絮絮。 而你就成了致使她旧疾发作,又伤及媚贵人的罪魁祸首。”说到这里,庄妃不免啐了一口:“什么媚贵人啊,完颜氏那贱妇不提也罢。总归皇后的意思,就是说你存心为祸。起初听了这风声,我以为皇上会疑心什么,可不成想竟然没有半点波及到你这里来。可见皇上是真心实意的信了你的,铁了心待你好。” 如的脸越发的红涨起来,不免别过脸去:“原是以为姐姐要说什么了不起的事儿呢。谁知道七拐八拐的说了这么些话,兜了这么多圈子,尽都是为了取笑于我。” “罢了罢了,我哪里会有那么多弯弯绕的心思来取笑你啊。”庄妃正经了脸色,取了一块藕糖搁在笑薇的口中,才接着道:“不过我是真心想知道,究竟你如何说动皇上处置了有孕的柳氏罪妇呢!再怎么说,她腹中的骨肉也的确是龙裔啊。” 如轻柔的擦了擦笑薇的嘴角,甜美的笑着:“姐姐太瞧得起如了,我哪里有本事能不费吹灰之力,就令皇上痛下杀心惩治了她呢。其实,一早皇上就已经看得透透彻彻了。”如倒吸了一口凉气:“出巡的时候,皇上就已经发觉了她的小动作。只是她自己懵然不知罢了。” “哦?”庄妃的好奇心未免有些重,还是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柳氏罪妇竟然令自己身边的宫婢与人苟合,珠胎暗结。目的就是为了施展类似于‘狸猫换太子’的伎俩,只不过这回是太子换狸猫罢了。一早,她已经有数腹中的那个孩子必然保不住。否则又为何要铤而走险,安排这种宫中忌讳之事,瞒天过海。” 庄妃这下子明白了,原来皇帝并非没有关注后宫的种种,而是那兴风作浪的人,未必都能入得了眼。关乎如贵妃的事,皇上才肯精心罢了。“柳绵绵本就是罪妇,是柳絮絮蠢才与她交换了身份。好不容易苟活了下来,她竟然还不知死活的弄出这么些花样来,落得如斯田地,也是咎由自取。” 这么说着,庄妃还是觉得有些恶心。那柳氏是让人直接拖去斩首了。她自己没有看到,可听宫里的人说,柳絮絮赶到的时候,姐姐已经身首异处了。“妹妹捧着姐姐的头颅,哭的悲怆欲绝,听的人心里也堵得慌。” 笑薇不解的睨着庄妃,小声的问:“母亲,头颅是什么?” 如不禁身子一颤,复又随和笑道:“等笑薇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庄妃也是如是说,笑薇倒也不问什么了,继续低头吃着自己喜欢的糕点糖果,笑眯眯的听着大人说话。 “如贵妃有没有想过,柳絮絮看了这样惨烈的一幕,会在心里埋下什么种子?”庄妃不愿意说的太直接了,是怕笑薇能听懂,也怕她及早的看清楚宫里的险恶,人心的黑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道理,难道你会不清楚么?” “放心吧姐姐。”如从容平和,简单的说道:“对于柳絮絮来说,活下去受着,才是最艰难的。” 沉重的话题说到这里就打住了。庄妃笑道:“还没见过五阿哥呢,先前阿哥所不允探望,这会儿如贵妃娘娘还不让奶娘抱来,给本宫瞧瞧么?咱们笑薇也惦记着看看小弟弟呢。” 一听这话,笑薇忽然就来了精神,连手里的糕点也搁下不吃了。蹦蹦跳跳的央求如道:“额娘,把小弟弟抱来给笑薇看看吧。好不好嘛,额娘,笑薇想看小弟弟了。” 沛双捂着唇个不停,小公主撒娇的样子,当真是可爱极了。 如不住的点头,口里温和的应道:“好好好,额娘这就让人抱绵愉出来,跟笑薇玩好不好。” “让奴婢去吧。”芩儿动作麻利,说这话的同时,就退了下去。 庄妃叹息,眼底流露出些许的哀伤:“可惜玉妃是个没福气的,否则这会儿,也能如我这般的抚育你的五阿哥了。” 如沉沉的点了点头,却欣慰:“臣妾听芩儿说,四阿哥昏迷的时候,口里一直唤着‘玉娘娘’,玉淑姐姐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觉得很安慰的。她是真心疼那个绵忻,而绵忻也是真的把她当成额娘了。” “是呢。”庄妃连连点头,玉妃也是不容易。 “从顺贞门外,我与玉淑姐姐假意交恶的那天起。她就一直默默的替我承受了许多痛楚,若非是为了我,她不用假意接近还是贵妃的皇后。若不是为了我,她实在不必冒险,更不会丧命。”如觉得心痛,好似前尘往事一桩一件尽数被翻了出来,搅的她心绪不宁。 庄妃拍了拍如的手背,却并不赞同她的话:“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心甘情愿为你做这些事的呢。或许,她的在天之灵很安慰呢,毕竟还是帮到了你。现在,你这样好,我若是玉妃,也会很安慰的。” 如点着头,泪水滚出了眼眶。有些痛,不是随着晨光的流失,就能减退的。至少如放不下,也忘不了。每每提及玉妃,就像重新扒开了她已经长好的结疤,鲜红的血液又会无法抑制的流淌下来。 “你听说了么?”庄妃忽然问道。 如并不知道她所说的话,只摇了摇头。 “玉妃香消玉殒不过百日,舒穆禄俊甫也跟着去了。”庄妃多少知道了玉妃的往事,心忽悠的沉了下来。“是,自裁。” “我猜那个偷玉妃香囊的奴才,必然是受了他的唆使。”庄妃沉重道。 一席话,惊得如脸色晃白,唇角抽搐:“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玉淑姐姐已经走了,他才伤到殉情,我只觉得可笑。” “许是吧。”庄妃连连长叹:“也许正如同玉妃为你的种种,舒穆禄俊甫亦觉得为玉妃而死,甘之如饴呢!” 第二百六十三章:是非曲直 “瞧着小家伙啊,龙精虎猛的多有劲儿啊。”绵愉的手,紧紧攥住了庄妃的手指,用力的往自己嘴边送,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庄妃喜欢的不行,抱在了怀里就舍不得搁下:“笑薇,你快来看,绵愉是不是很可爱呢。” 如抱着笑薇凑过,怀里的笑薇一直咯咯的笑个不停。“小弟弟真可爱,额娘,我能不能摸摸他的小脸蛋儿啊?” “当然可以。”如轻轻的贴在笑薇的脸颊上,绵软道:“笑薇喜欢绵忻么?” “喜欢,他真可爱。”笑薇轻轻的抚摸着五阿哥的脸蛋儿,依然是咯咯的笑个不停。 就在这时候,乐喜儿悄默声的停在了门边,朝沛双挤眉弄眼,示意她出来。 沛双本来不愿意理他,又怕忽然有什么事儿发生就不好了。这才不情愿的走了出来。“什么事儿啊,偏要在这个时候麻烦我。” 乐喜儿微有些窒闷,叹息道:“方才传来话了,说是诚妃娘娘总算醒了。” “就这事儿?”沛双撇了撇嘴:“过会儿我告诉小姐一声也就是了。至于么急的你,又是挤眉又是弄眼的。没事儿你就好好盯着吧,再有人来不通传,当心我撕了你的皮。” “哎呀,沛双姑姑,您就行行好,听我把话说完成不成啊。”乐喜儿拽住了转身要走的沛双,沉重不已:“诚妃娘娘醒是醒了,可眼歪嘴斜的,御医说怕是中了风,好不了了。皇上这会儿已经过去瞧了,奴才是想着来问主子一声,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沛双一把甩开乐喜儿的手,紧接着就揪住了他的耳朵:“猴崽子的,你是不是故意要和我过不去啊。这么要紧的事儿说的不清不楚的,耽误时间。” “哎呦,疼啊,姑姑,饶了奴才吧。以后不敢了。”乐喜儿连告饶带认错的,好不容易才让沛双松开了手。“奴才这就去备车辇,劳姑姑和主子说一声。” “快去吧。”沛双一听说皇上也去瞧了,便按捺不住性子了。但凡是有接近皇上的机会,她都不希望自家小姐错过。 “怎么了?”如听见乐喜儿在门外吱吱哇哇的叫唤,心知是有什么事儿了。于是沛双才进来,她就问了这么一句。 “才传来的话,说是诚妃娘娘醒了。眼歪嘴斜的,御医确诊为中风。皇上这会儿已经过去瞧了,奴婢让乐喜儿去备了车辇,小姐您是不是也该过去看看?”沛双心想,诚妃与如的关系还算亲厚,这样的时候,自然是要过去瞧瞧的。 庄妃将绵愉交给奶娘,愁容满面道:“怎么会这样,之前不是还好好的么!这诚妃的命,也够呛。根本就没过上几天好日子,这下可好了,那中风岂是能治愈的。唉,只怕往后也没有什么指望了。” “那倒也未必。”如心底闪过一丝不悦,想起柳氏罪妇伏法的那一日,皇上突然的出现,她的心便不能安宁了。 “这话怎么讲?”庄妃看着身侧如贵妃,似乎察觉到她微变的情绪。“莫非有什么隐情。” “劳烦姐姐与我走这一趟,路上在详说不迟。”如俯下身子,抚摸了笑薇的额头,轻声道:“笑薇在这里陪着绵愉玩会儿好不好,母亲与额娘去瞧瞧诚妃娘娘。” “好。”笑薇脆生生的应下,不忘叮咛:“那额娘和母亲,可要快点回来,别让笑薇等太久了。” “好。”庄妃温和的笑过,才与如并肩而去。 宫道十分平坦,只是穿过御花园往景阳宫的捷径小路,砖地是有花纹的,难免不平。咯噔咯噔的颠的人心都乱了。帘随风动,入冬的景致自然是大不如前了,即便是零零星星的摆放着些许耐寒的花卉,也濒临凋零,或畏惧严寒而显得畏畏缩缩。好似谱写着女子无可奈何的凄楚宿命一般。 从上了车辇,如就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子,她觉得心更乱了。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生活,这样便要搅乱了吧。 庄妃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以手肘轻轻抵了抵如的身子,沉吟片刻,终于还是问出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你在担心什么?” “信贵人。”简短的三个字,已经囊括了如所有的忧虑。“我总觉得这个女子,并没有表面上我们看见的那么简单。” “何以见得?”庄妃郑重的问。 如轻轻的拭了拭额头,手背上沾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却觉得湿湿凉凉的不太舒服。“柳氏姊妹对峙的那一日,皇上忽然来了永寿宫。那个时候,皇上理应在养心殿批阅奏折,又或者与诸位大臣商议要事。却稀奇古怪的与诚妃、信贵人掐准了时候,出现在了永寿宫。 起先,我吃不准到底是诚妃的心思,还是信贵人的。可此时,你再看。诚妃中风了,那么谁能捞着好处?” “诚妃中风或许只是个意外呢。未必见得就是信贵人所为啊,何况这些事,说不准的。信贵人也不能逼迫诚妃中风不是,会不会是如贵妃你太过敏感了呢? 毕竟信贵人一直都很淡泊,鲜少参与后宫诸事,就连面对恩宠,也显得尤为避忌。生怕会热火烧身一样。她又怎么会处心积虑的争这一时的风头。难道诚妃好端端的占着妃位护着自己的族人不好么,难道这样病倒了反而能帮衬信贵人上位?”倒也不是庄妃不信如的话,她也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困惑。 如微微点头,也不否认庄妃的话:“姐姐说的也有道理,也许真是巧合吧。毕竟诚妃中风,也不是信贵人能控制的。少了这样尚算有力的庇护,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事。那个手工精致的肚兜,也许就是她的一番心意呢。” 这么想,如又觉得自己有些杯弓蛇影了。旁人随随便便的动点心思,都让自己觉得是图谋不轨,却不知只是自己的心态不同了。 “我以为,要花些心思的,或许并非这个信贵人呢。”庄妃想起方才去永寿宫的途中,遇见的那三位新宫嫔,心里便不舒坦了。“你见过怜贵人么?伊尔根觉罗氏翘姿。” 如点头,脸上闪过一丝不明的疑惑:“怎么了,姐姐也见着了她?” “果然楚楚有姿,娇怜可人呢。”庄妃咂嘴,想起笑薇的话,不免蹙眉:“就连咱们的小公主,也夸赞那位怜贵人美貌呢。且说新贵之中,唯有这三人得宠。怎的就这么凑巧,成日里三摇两晃的就扭在了一起。难道不是有所图谋么?” 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浑浊污气,庄妃的眼眸流转着幽幽的暗光:“我总觉得,信贵人要作乱,实在不必等到这个时候。一早就可以借着诚妃的位分作势了。且说相处了这么多年,总算知道她那病歪歪的身子,圈住的也许只是一颗孱弱的心也未可知。 反而是这些咱们根本就不了解的新人,满肚子是花花肠子,还是别的什么都弄不清。”庄妃凑近如的耳畔,叮咛道:“你知我早已无心恩宠,你好便是笑薇好,笑薇好便是我好。所以为了我们母女二人,你定得擦亮眼睛,万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向来博得恩宠易,稳固恩宠难。妹妹你总是经历过这些事的人了,实在不需要我喋喋不休个没完。” 如轻轻拍了拍庄妃的手背,郑重而感激的点了点头:“多谢姐姐提醒,放心吧,如心中有数。” 令庄妃与如都没有想到,走进景阳宫诚妃的内寝,就让她们看见了足够难忘的一幕。 彼时,皇帝正紧紧的圈着怀里的信贵人,双眼微红。而信贵人则是背身对着门外,看不见表情。却能从她不时抖动的肩头分辨出,当时的她的确是在哭。 若是皇帝抱着如难过或者欢喜成这个样子,庄妃一点也不会惊讶。只是信贵人从来就恩宠淡泊,又怎么会让皇上这样认真的环住她,安慰她,让她在自己宽厚结实的胸口哭泣呢!凡事经不起细想,庄妃眼珠子一转,便觉得自己可能是太信表面的东西了。 或许,如的话才是对的。这个刘佳氏依根本就没有那么简单。 前后不过一程路的距离,庄妃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心变得太快了。竟是围绕着信贵人的改变。心里像有许多毛毛的虫子乱拱一样,难受的不行。 清了清嗓子,庄妃扯着如往前走了几步,响亮而焦急的向皇帝请安:“皇上万福,臣妾与如贵妃娘娘听得诚妃娘娘中了风,便心急着来看。这会儿娘娘怎么样了,可有大碍,御医是怎么说的,能治愈么?” 皇帝很自然的松开了手,却听见庄妃这样连珠炮似的发问,不免有些头疼。只道:“御医用了些药,诚妃已经睡下了。” 如忧心不已,只叹:“诚妃姐姐的身子弱,想来是那一日于永寿宫受了刺激才会……臣妾于心难安。旦请皇上下旨,由最好的御医用最好的药材,替姐姐治病。务必要让姐姐痊愈。” 第二百六十四章:献策 信贵人掩饰不住脸上哀戚的神色,几欲落泪,都生生的憋了回去。两颊的潮红让她看起来粉粉嫩嫩,又揉揉弱弱。“皇上,臣妾恳请您恩准臣妾迁宫,于近前侍奉诚妃娘娘身侧。唯有如此,臣妾才能安心。” 皇帝的目光,由如这里,转向了信贵人,温和道:“也好,有你尽心侍候在侧,朕也总算安心一些。” 庄妃正要插上一句“信贵人真是有心了”,唇为曾启就听皇帝略微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的位分,还是刚入宫的时候封的,转眼也这么些时候了。是该晋一晋了。”皇帝将目光投向了如,似乎是想得到她的认可。 如明媚一笑,点头附和:“信贵人素来宁静端庄,又是有心。当得起嫔位。臣妾也觉得甚好。” “常永贵,那就着内务府去办吧!”皇帝动荡的眸中,闪过,些许暖意。如的知心,似乎无形中带给他了很多欣慰。 小马子匆匆而来,脸色并不好看,双手托着一封奏折,跪道:“皇上,六百里急奏。” 常永贵连忙将折子转递于皇上手中,哈着腰退开了些许。 如知所避忌,也识趣儿的退开了些。庄妃则忧色凝重,看着皇上的脸色愈加沉重,不免心慌的与如对了一眼。 “摆驾乾清宫。”皇帝蹙眉,分明小马子:“你留在这里打点。”转首又对如道:“朕有些要事,你陪陪诚妃吧!” “是。”如恭敬的福身:“恭送皇上。” 庄妃见皇上走远,才站稳了身子,召唤小马子近前说话:“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了,搅得皇上心绪不宁的。” 小马子看了如贵妃一眼,诺诺的不敢开口。 知道他顾虑什么,庄妃宽慰道:“你也别担心,本宫无心朝政之事,不过是见不得皇上忧心罢了。总不能当着皇上的面儿,说些他不爱听的话吧!” 瞥见如贵妃眼底也有相同的忧色,小马子才迟缓的点了点头:“天理教起义,就快要逼近京师了。皇上忧国忧民,已经好几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如先前多少有些耳闻,此时再听小马子的话,心里不免难受。再多繁重的国事都好,皇上对着她的时候,总归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只是自己却鲜少能为皇上分忧。“诚妃这里,你好好打点着吧。信贵人迁宫移居,务必妥贴,且尽快。前朝或许不太平,后宫是不能再出乱子了。以免皇上分心。” 信贵人怎么听都觉得,这话是如贵妃专程说给自己听的。心里略微有些难受,或许无论她是不是皇上心仪的女子,命运也终究只能是这个样子了。就算默默无闻,就算孤独安静,终究也不会让人安心。 有些人,她的存在,本来就碍了旁人的眼。任凭如何微渺都没有用。 庄妃兀自上前,看着沉痛闭目熟睡的诚妃,不免叹息:“好端端的竟也会弄成这个样子,诚妃姐姐的命真是苦呢。”目光划过信贵人的时候,庄妃似笑非笑道:“不过总算身边还有可心的人儿照顾着。想来诚妃也该觉得很安慰才是。” “回宫吧!”如的心一沉,满脑子都是方才小马子说的话,也实在无暇顾及旁的了。 “也好。”庄妃点了点头。“这会儿笑薇也该饿了。” 信贵人微微站起了身子,恭顺的福道:“恭送两位娘娘。”纵然她说的很恭敬,福身的动作也很是谦卑,可如与庄妃都没有回头,谁也没有搭理身后屈着膝的她。 人情冷暖不过如此,信贵人在心里冷笑。从头到尾,有谁在意过她的好与坏?就连唯一替她打算的诚妃都好,也仅仅是为了刘佳氏一族的荣耀罢了。 可现在,就连诚妃都自顾不暇了。她还能如何呢! 抵死的咬住了唇瓣,信贵人猛然清醒了许多,见小马子还在一旁躬着身子,便道:“皇上已经恩准了臣妾迁宫景阳宫照顾诚妃娘娘,劳烦马公公帮我将所需所用送过来。只消简单的收拾一下就好。” 小马子听得出信贵人的语气很是客气,连连点头:“是,贵人,奴才这就去办。” 待人离去,信贵人睨了床榻上的诚妃一眼,吩咐诚妃身边的人道:“方才有些话,我还未及与贵妃娘娘说。你们几个好生照看着娘娘,万万不能出一点岔子。我自要去永寿宫一趟。” 依心里有些乱,便没有吩咐人备肩舆,而是一个人走在冬日的凉风里。走着走着,额头上不禁冒出了细密的汗水,身上也不觉得有多冷了。 她心里很明白,眼下皇上最忧心的唯有两件事。一么,天理教、白莲教作乱,各地涌现起义军,搅得民不聊生,朝廷不安。二么,自然是“福寿膏”,至少百姓深受其害,大量白银外流。 而此时,如贵妃最忧心的,便是皇上。皇上都寝食难安了,想必如贵妃也会忐忑不宁。若要保全自己,最好的法子便是对症下药。 皇上忧心的第二件事,信贵人实在办不到。可第一件事,她或许能略尽绵力。这么想着,脚下的步子更有了几分力气。不知不觉竟也走到了永寿宫门外。 “笑薇,咱们回去吧,你可坐好了。”庄妃正抱着公主上了肩舆。 信贵人眼尖,与宫门外一处角落藏匿了身影。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便越是好。只是,待庄妃一行人离去,她又颇为迟疑了。 虽然现在宫里得势的唯有如贵妃一人,可上次的事还历历在目。如贵妃并不喜欢她,连她精心绣制的肚兜也撕破了。难保这一回,如贵妃不会觉得她是故意亲近。掉头想走,信贵人又觉得不妥。只怕错过了这个良机,想要亲近如贵妃就更加难了。 权衡相较之下,信贵人还是狠了狠心,迈着大步走进了永寿宫。见乐喜儿迎上前来,她不免清了清嗓子,柔顺道:“劳烦公公通传一声,就说臣妾有要紧的事儿,要面见如贵妃娘娘。” “是了,请贵人稍后片刻。”乐喜儿不会儿就走了出来,笑道:“请贵人随奴才进去。” 沛双知道这个信贵人没那么简单,言语难免莽撞:“贵人怎么又来了,不是方才于景阳宫才与贵妃娘娘说过话么?这来来回回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呢!可是忘了什么要紧的话说,还是您又绣了一个精致的肚兜送过来么?” 如没有吭气,只敛着一口气凝视着眼前香汗淋漓的女子。 信贵人福了福身,才愧笑道:“姑姑说哪里话了,臣妾的针黹粗糙,实在入不了贵妃娘娘的慧眼。这会儿紧着前来,只是有些话想同娘娘细说。许是不那么妥当,可臣妾知道娘娘最是关心皇上的龙体安康,也不得不来走这一遭。” 眼眸微微一转,如睨了沛双一眼:“信嫔是疾走过来的,这会儿必然口干舌燥,你去看看后厨今儿备了什么甜汤,呈上来,权当润喉。” “娘娘……”信贵人不免一愣,方才如贵妃称呼她为“信嫔”,着实令她有些受宠若惊。 当然,还不等信贵人接着说下去,如就已经知道她的心思了。“方才皇上已经有了旨意,这会儿你已经是信嫔了。不过是缺了个仪式罢了,明日之前,常永贵也会晓谕后宫诸人。嫔位就是嫔位,并非贵人可以替代的。你自然也当得起。” “多谢娘娘教诲。”信贵人福身谢恩。 “教诲倒也算不上,不过是本宫与你说说心底话罢了。”如抿着唇瓣,从容笑道:“你会而来,必然是为了方才小马子说的事儿吧!本宫并非不感谢你的好意,只是不明白,何以你不自己去禀明皇上,替皇上分忧,反而要来本宫这里细说呢? 这样捧了好处来,似乎是想要本宫感念你这份恩德吧!” 话说的这么透,着实让信贵人惊慌失措。她的话还未说出口,如贵妃已经洞若观火一般的看清楚了,不得不令人佩服。凄婉的跪了下去,信贵人伏在地上回道:“娘娘蕙质兰心,没有什么能瞒得住您。臣妾的确是用了些心思的,却并非只是为了帮衬娘娘。正如您所说,臣妾也是有私心的。” 这样说话,如便笑意盎然了。“本宫喜欢痛快人,也喜欢坦诚的人。” 信贵人应了声“是”,复又垂下眼睑:“臣妾母家,有门不远不近的亲戚,想来能为皇上平乱分忧。臣妾之所以不亲自禀明皇上,皆是因为后宫不得干政。” “哦?”如抿了抿唇,似不经心的说着极为重的话:“你与皇上说,便是干政。那本宫与皇上说,岂非是本宫要干政了么!这样的罪名,怕是就连皇后也消受不起。怎么信嫔以为,本宫就能扛得起?还是你觉得今时今日,本宫已经可以独揽圣宠了,无所谓这些繁文缛节的规矩?” 第二百六十五章:如是乎 “娘娘……”信贵人含着泪,委屈的分辩道:“当年臣妾顶着旁人的位分进宫来,就去求过娘娘庇护。不为旁的,只求不要辱没了刘佳氏的门楣。娘娘不予理睬,实则是臣妾的福薄命舛。可臣妾安分了这么多年,难道不能当得起这个嫔位么?” 如舒了一口气心里畅快了些:“你能这么说,本宫也就安心了。从来没有白费的心思,方才也说了,痛快些好。诚妃毕竟与本宫亲厚,况且皇上的心意就是本宫的心意。” 话说到此时,已经是再清楚不过了。信贵人明白如贵妃的用意,诚然道:“臣妾之所以将此人举荐给娘娘,亦是想如姐姐一般,向娘娘您投诚。唯有寻得娘娘的庇护,才能保全我一族的荣耀。何况这也是,刘佳氏复兴的良机,臣妾身份低微,怕皇上不肯轻信,才厚颜求娘娘帮衬。” 沛双捧着雪梨汁进来,正好听见信贵人的话,颇为摸不着头脑。看小姐的脸色反而舒心,才没有说什么刻薄的话。“雪梨汁好了,小姐您也尝尝看吧!” “扶信嫔娘娘起来,本宫还有话要与她细说。”如其实并不算讨厌信贵人,只是她不喜欢那些虚与委蛇的女子,无端的献殷勤罢了。然而当信贵人敢把话说的这样明明白白,她也就没有什么好忧心的了。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只要不至于过分,不至于伤害无辜,对谁都是好的。 晚膳时分,如盯着小厨房做了几道乡野小菜,让沛双搁在食盒里,亲自送来了养心殿。 常永贵见如贵妃来,愁云消散似的,欢喜就领着人进去了。“皇上,如贵妃娘娘来了。” 皇帝伏案,且听常永贵这一声通禀,不免精神熠熠的抬起头来:“如,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 如笑意渐渐浓稠,轻轻福了身才走进去:“皇上这会儿还未进膳吧?臣妾让人准备了几道乡间小菜,权当给皇上换换口味可好?” 沛双闻言,将食盒里的小菜,一道一道于一旁的龙鳞浮雕圆桌上摆放好。常永贵也来帮手:“这菜色新鲜,想来娘娘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皇帝起身,伸手握住如的手,动容道:“难为你想得这样周到。” “皇上,这五碟菜可是有讲究的。”如微笑着,依次指了手边的菜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家和万事兴、如意菜。合在一起,便是这最后一跌的菜色‘五谷丰登’的好兆头。” 皇帝心绪动荡,听了如这番话,似有所想,吁道:“各地邪教滋生闹事,致使民不聊生。还打着反动的旗号逼近京师百余里。能用之才却有限,平叛捉襟见肘。朕的百姓日日生于水深火热之中,朕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怎么安稳的吃上一顿膳呢!恐怕要白费如你的一番好意了。” “皇上。”如微微摆了摆手,示意常永贵他们先出去。随后才谨慎的与皇上说话:“后宫不得干政。臣妾乃众妃之首,自然是不能明知故犯的。只是臣妾心系龙体安康,也不得不在这个时候,为皇上准备些精致的菜肴了。 您请看,这说这如意菜吧,是先帝赐下的名讳,只因豆芽形似玉如意而得名。但说到底,豆芽不过是最普通的乡野菜色,家家户户都能做,四季也随时可吃。经巧厨用心烹调,味道也并不比那些玉食逊色。您尝尝看……” “好。”皇帝一拂龙袍前襟的长摆,端身落座于桌前。 如不由一笑,殷勤替皇上布菜。 皇帝吃了一口,却没做声。如心里有些不安,双目愣神一般的凝视着龙颜,甚至有几分紧张。 “不错。”皇帝看着如,情不自抑的笑了。搁下手里的筷子,伸手拉着如坐在了自己身边。“朕与你相守多时,有什么话也不瞒着你。却是你,心里有什么话不能直说还要借这一碟‘如意菜’与朕兜圈子?” 婉然一笑,如顺势坐在皇帝身侧,看着眼前最简单的小菜,被自己心爱的夫君握着,忽然就有了家的感觉。相敬如宾,相濡以沫,总归是极好的。 “皇上为政事而心烦,臣妾无力帮衬,却不忍龙提不安。斗胆向皇上献上第六道乡野佳肴。” “哦?”皇帝略有些好奇,不免道:“是什么?” “信嫔之远亲,刘佳氏骁勇。”从袖子里,扯出纸卷。如坦然正色:“纸上写着此人的功绩与能耐,亦写的一清二楚,他因何遭不得志。相信皇上一看,就能明白症结所在。只是,用或不用,还望皇上斟酌。” “朕饿了,你也还没进膳吧。好好陪着朕用膳。”皇帝忽然欣喜,凝结在眉宇间的隐忧如乌云散去。“这道菜最是可口,劳如你费心了。” “多谢皇上夸奖。”如识趣的绕过了话题:“如今宫中恶疾尽消,臣妾心想,也差不多是时候送绵愉回阿哥所了,皇上您说呢?” 先前几次,皇上对玉妃不满,皆是因为玉妃与四阿哥过于亲昵。如知道皇上是不会先开口提出,于是就自己开口。总是顾及皇上的真心。 “你舍得么?”皇帝半玩笑半认真道:“绵愉还小,转眼又入深冬。只怕令你朝思暮想的,那滋味也必然不好受。” “皇上体念如怜子之心,已经让如满心温暖了。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不能坏。最多,臣妾得闲去阿哥所探视绵愉就是了。年关又至,后宫里还有诸多细碎之事需要臣妾打点呢!”如见皇上心情宽慰许多,总算放下心来。 这样说说笑笑的,几碟小菜竟也见了底儿了。 信贵人想起还有些物品搁在翊坤宫,侍奉了诚妃用了米汤后,便返回去取。彼时明月当空,确是极好的月色。 月色之下,似有人立在院中翩翩起舞,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样的,婀娜生姿。柔滑的丝带,随着她轻盈的舞姿翻飞飘荡,晃晃于眼前,似乎垂手可及,却只送来一缕萦人的清甜。 信贵人看得有些入迷,无声无息的摒退了跟着的人,自顾自走了进去。 “是你。”信贵人方看清了那人的面庞,不免惊慌失色。“竟然会是你。” 淳嫔停下了舞步,轻盈盈的行了个浅礼,寓意同等的位分。“这里是翊坤宫,不是我,还能是谁。倒值得让信嫔娘娘吃惊了。难不成,娘娘以为是鬼魅痴缠么!还是旁的什么……” 饶有所指的话,并非是讨巧来说的。信贵人从容一笑:“皇上的圣旨还未晓喻六宫,娘娘唤我贵人比较贴切。只是,从未发觉,同宫而居的主位娘娘,竟然有这样好的舞技,何苦要藏的如此深呢?若是于皇上面前施展一二,今时今日也并非要落得如斯田地啊!” 淳嫔收回了甩得远远的丝带,巧妙的挽在了肩头臂上,从容道:“不是什么都要轻易示人的,正如妹妹你的心迹一般。忽然就冒出来才能一鸣惊人,不是么?我区区的舞姿算得什么,弹指间,你不也从贵人成了嫔位么!” “我回来,是要那些东西过去。旁的话,还请娘娘留着在自己心里,臣妾并不想听。”信贵人微微一笑,不经意流露些许淡漠。 “从前不争,并非没有心思争。反而是因为心思太沉了,才不去争。现在局势十分明了,知道哪儿是高枝儿,就往哪儿飞,踩断了,就是你的本事了。”淳嫔挖苦之言不尽,似乎早已经看透了这个信贵人。“你猜,若我将实情禀明如贵妃,她会信你的话,还是我的?” 信贵人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对淳嫔一笑:“娘娘,方才我不是说了么,皇上的圣旨还未晓喻六宫,现在说什么都太早。姑且还是等等看吧……”溢满笑容的唇角,彰显信贵人满满的自信。“臣妾不奉陪了,娘娘继续吧!” 第二百六十六章:造次 “你可看清楚了么?她真的去钦安殿了?”淳嫔神秘兮兮的拉住诚妃宫里伺候的小宫婢笑春,连连问道:“是谁陪着她去的?” 笑春不解,为何淳嫔来探望诚妃娘娘,还要打探信嫔娘娘的行踪。但毕竟是问了,她也不敢不说:“回淳嫔娘娘的话,信嫔娘娘煎好了药喂诚妃娘娘用下,就带着身边伺候的花丛往钦安殿去了。估计怎么也要晌午前才能回宫来。” “那就好。”淳嫔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不免以笑容来抹去脸上的尴尬:“信嫔不在,本宫自然得陪在诚妃娘娘身侧,悉心照顾着不是么!你带路就是。” “是。”笑春点了头,领着淳嫔往里走。淳嫔对身边的荟芯轻声说道:“你就留在这里,若是信嫔回来了,进来知会我一声。”荟芯点头:“知道了娘娘。” “你也下去吧。这里有本宫就行了。”淳嫔对笑春道:“也不必奉茶了,本宫就想好好和诚妃娘娘说说话。” 诚妃听见是淳嫔的声音,不由将蒙在头上的被子,死命的捂紧了些,生怕她看见自己此时的这般模样。 “诚妃娘娘。”淳嫔兀自往里走,看见乌青色的帷帐里,若隐若现的瑟缩身影,不免长吁了一口气。“您别担心,臣妾是梓淳啊。听说您病了,臣妾少不得来瞧瞧才能安心不是。”说着话,淳嫔不禁以手挡在了鼻前。那股刺鼻的药味儿,呛得她险些窒息,胃里翻江倒海的不消停。 “娘娘,您好些了么?”淳嫔轻柔的掀开帷帐的一角。 “滚出去”诚妃的声音颤抖的厉害,且十分的吃力,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嘴里挤出这三个勉强能让人听清楚的字来。 淳嫔被这鬼魅一般的吼声吓得险些掉头就跑。可当她想起此行的目的,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僵硬的挤出笑来,试探性的说道:“娘娘,臣妾,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想着来看看娘娘的身子可好些了么!” “滚啊滚”诚妃忽然就激动了起来。可能是因为淳嫔落座在她的床榻上,那轻微的震动彻底激怒了想要保留最后一点自尊的她。忽然就掀起了被子,连连踢打,口里含糊不清的喝道:“滚出去。” 淳嫔哪里知道诚妃会变成这个样子,尤其是当她看见血红的一双眼,狰狞的露出恨意,歪斜的嘴大张着不断的流出口水来时,她整个人忽然瘫坐在地上,惊愕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天啊,诚妃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还不及她细想,却是笑春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呀,淳嫔娘娘,您没事儿吧?”笑春这一进来,诚妃又忙不迭的将自己裹紧了锦被里,再不肯露出脸来。 淳嫔就着笑春的手,缓缓的站起来,心悸为平,说话的声音都虚幻了起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诚妃娘娘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可请御医来瞧了么?” 笑春睨了床榻上的诚妃一眼,并不敢说话,只是不住的点头。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淳嫔好不容易才定下自己的心,对笑春道:“这里本宫可以应付,你且去端一盏热茶来。” “是,娘娘,您当心着点。”笑春极其细微的叮嘱了这么一句,实在是她无法放心的离去。诚妃变成了这个样子,漫说旁人会被吓着,恐怕就连她自己心里也接受不了吧。从前昏迷不醒也就罢了,好歹没有直觉亦不会痛苦。 可现在只怕连皇上看见了,都会掉头就走呢! 淳嫔狠狠在自己的手腕上揪了一下,痛楚马上让她清醒了许多。她这次来,并非是要弄清楚诚妃病的有多么严重。而是她想知道,究竟这病是天意还是人为,会不会皆是败信嫔所赐。唯有弄清楚了这一点,她才能禀明如贵妃,总不至于让歹心的人趁机捡便宜。 这么想着,淳嫔三步并作两步冲向了床榻前,死命的掀起帷帐,顺手扯开了诚妃裹在身上的被子。瞪大了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死命镇定的问道:“臣妾斗胆敢问诚妃娘娘,您这病,究竟是怎么得上的。紧紧是受了刺激就会如此,还是说旁人的蓄意谋害。 娘娘您有静下心来想过么?倘若果然是人为的,究竟有什么人会这样狠心?臣妾今日斗胆冒犯娘娘,也是想要找出根由。否则,若是这个人不诛除,只怕娘娘的性命危在旦夕。” 这一番话说下来,诚妃忽然停止了抖动。她咧着歪斜的嘴,惶恐的凝视着眼前的淳嫔,难以置信的恐惧让她看起来犹如鬼魅一样丑陋。只是她当真听懂了淳嫔的话,她真的听懂了。 “娘娘,您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淳嫔似乎从这样无法形容的表情里,看见了她希望找到的东西。不禁欣然追问道:“是否臣妾说中了,若是,请娘娘告诉我,究竟您怀疑谁?臣妾自当禀明如贵妃娘娘,还您一个公道。” 诚妃的眼珠子来回打转,在眼里三滚两滚的转了一转,泪水便涌了出来。 “别怕,娘娘,您告诉臣妾。臣妾一定帮您”淳嫔才靠近了诚妃,便被她一把推去了一旁。“娘娘您”她的膝盖撞在床榻一角,痛的险些掉下泪来。 “滚”诚妃歇斯底里的咆哮着,颤抖的双手死命在空中乱扑腾,痛苦的样子诡异又恐怖。早已经看不出从前的模样了。这一切来的太快太突然,突然的让她怎么接受。为何事情会变成现在的样子,究竟她做错了什么? 淳嫔也急了,她知道要是错失了这个机会,下次想要逼问出事实的真相,或许更加不容易了。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礼数周全了,死命的扑上去钳住诚妃的双肩,摇晃着道:“娘娘,您看着臣妾,您看着臣妾,究竟是不是信嫔所为,是不是她害你的。是不是,您说话啊?” “淳嫔,你疯了么!” 这熟悉的声音,不禁让淳嫔一颤。手上的力道一缓,就给了诚妃可乘之机,顺势将她推开。“信嫔回来的这样及时呢!”淳嫔转过身子,对上信嫔一双怒目,不禁抚了抚自己鬓边的碎发。 “及时?”信嫔愤怒不已:“若非我回来的及时,诚妃娘娘恐怕要被你折磨坏了。你是要干什么啊?” 诚妃恍然回过神来,用自己并不灵活的手,捂着脸缩着身子躲在了床榻一角。再不愿意去看,去听任何人说的任何一个字。 “你怕什么?”淳嫔冷着面庞,哑然失笑:“怕我找出了真相么?还是怕诚妃娘娘知道了真相禀明如贵妃,发落了你?是呢,你好不容才有了如今的位分,又好不容易举荐了族人替皇上平乱,正是你风光无限的时候。 不得宠怎么了,不得宠也可以有其他的法子让自己扶摇直上。你那些心思,唬得了旁人,唬得了我么?” 信嫔睨了一眼在床榻上痛苦扭曲的诚妃,心下难安:“要说的话,那一晚于翊坤宫,早已经说的清清楚楚了。我自问心无愧,不怕你在这里诋毁妄言。可是诚妃娘娘身子不好,需要精心修养。倘若你再敢于景阳宫恣意妄为,刁难诚妃娘娘,就别怪我禀明如贵妃治你个犯上不敬之罪。别忘了,你自己也不过是嫔位,哪里敢抓着妃主的双肩发难!” 或许就离真相一步之遥了,怎么就无功而返了。淳嫔咽不下这口气,双眼流动着不甘。她将眼前的信嫔从头看到脚,从下看到上,怎么都觉得她根本不是表面看到的这么单纯。可证据在哪里,要怎么揭穿她的丑恶面目? 难道光凭一张嘴,如贵妃就会信么?即便如贵妃肯信,皇上就肯信了么?淳嫔不是没想过旁的法子,先前一直照顾诚妃的御医卸甲归田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来对峙。而如今照顾诚妃的御医或许根本就不知情。 唯一的希望,便是让诚妃站出来指证信嫔,或许还有胜算。这么想着,淳嫔再一次将目光转向了床榻上的诚妃。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怎么也拉不住了。“诚妃娘娘,您听见了吧,她是不会悔改的。难道您要纵然她将您置于死地不成么?” “你说够了没有?”信嫔忍无可忍,大跨了一步,正停在淳嫔面前,扬手一个巴掌“啪”的一声就盖了下来。“诚妃娘娘需要静心修养,你屡次叫嚣,到底意欲何为?莫不是看不得旁人得沐圣恩吧。好,就算你看不过,你妒忌我也罢了,你冲着我来啊。为何连病榻上的娘娘您也不肯放过,说到底,你就是看不过眼我与你比肩,才搅得景阳宫人仰马翻。” 原以为信嫔不会发脾气呢,至少从来没有人看到过她暴跳如雷的样子。淳嫔心底生出了一丝快慰,虽然脸颊火辣辣的痛。“若非真给我说中了,你何必气成这个样子,心虚么!” 第二百六十七章:将信将疑 信嫔凄然发笑,定睛时已经没有方才的愤怒了:“淳嫔,疑人需有理,你若有证据,我任由你处置。否则,别在这里信口开河。当真惊扰了诚妃娘娘,只怕你受不起罪责。” 显然是恢复了理智才出此言的。淳嫔收拾了心情,重新审视了眼前女子,知道再说下去毫无意义。遂道:“好,既然信嫔这么说了,本宫也唯有拿出证据才能使人信服。告辞了!” 淳嫔愤懑的剜了门外立着的荟芯一眼,极为不满的走了出去。“你这死丫头,干嘛不来知会本宫。倒是让那个信嫔看了个一清二楚,真不怕她毁尸灭迹么?若真无迹可寻,岂非要让她把牙笑掉了。” 荟芯心里有些怀疑,一时半会儿也不敢说。忍着听着淳嫔埋怨,直道走出来景阳宫,她才哆嗦着唇瓣道:“娘娘,您有所不知,实际上,您才走进内寝没多一会儿,信嫔就已经回来了。之后您被诚妃惊着了,笑春走进去宽慰您的时候,信嫔娘娘一直在外头瞧着。 奴婢的确想知会您一声,可早就被景阳宫的宫人捂住了口鼻,实在不是奴婢存心偷懒躲开了啊。” “好一个刘佳依。”淳嫔嗤鼻道:“若她果然是清白的,会连我要来都算计在内么?还故意去什么钦安殿祈福,却是想听我与诚妃说话。还好她精明,我亦算不得笨。”心里有了主意,淳嫔未敢宣之于口,只加紧了脚下的步子,沉着头往翊坤宫去。 信嫔让笑春将药端了上来,小心的搅拌了片刻,使温度正好入口,才拿去了诚妃面前。“姐姐,该吃咬了。” 诚妃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并不曾理会。 “笑春,扶诚妃起来。”信嫔双手端着药碗,不便帮扶,站在床榻一边看着笑春去扶诚妃。“姐姐,旁人的话,你自可以不必去听。淳嫔是什么性子的人,您是最清楚不过了。平日里不声不响的,闷着头忽然张开嘴就咬人,实在是阴毒的厉害。您还是先把药喝了吧?” “滚……”诚妃含糊的声音,怒意十足,显然是相信了淳嫔的话。 笑春不敢再妄动,眨巴着眼睛向信嫔求助,自己却动也不敢再动诚妃分毫。 “罢了,你先下去吧。”信嫔摒退了旁人,取了一块干净而柔软的绵布帕子,扶起歪斜在床榻上的诚妃,动作轻柔的擦拭她的唇角:“姐姐,从我入宫以来,从未争夺过恩宠。如今能一朝为嫔,也是仰仗你的福茵庇护。 说到底,有你的好处,便有我的。我为何要害你呢。再者说,你不止一次的说服我争宠,我不都没有应承么?无心的东西,又何必去抢去争呢?从前的大表姐,如今的你和我,谁也逃不过红颜枯骨的宿命,不如平静的度日,只求心自安也就是了。” “你……当真……没有害……我?”诚妃吃力问出这句话来,口水滴滴答答的往下落。那样狼狈的样子,连她自己也被吓着了。她可是诞育了皇长子的诚妃娘娘啊!心酸怄红了双眼,诚妃忽然发现自己越发的爱哭了。 信嫔看着抽泣不止,且五官扭曲的诚妃,并不嫌弃。依然轻柔的为她拭去嘴边的口沫,腮边的泪水。“姐姐,刘佳氏唯有咱们两人能相依为命了。皇上已经下了圣旨,那道让臣妾殷勤的期盼了许久的圣旨。刘佳骁勇出征平乱的圣旨。这一道,才是我心心念念着的。 根本不是淳嫔所言的什么晋封。皇上心里,恐怕只有如贵妃一人,我从来看得清清楚楚,又怎么会顶着一族人的寄望而冒险呢?您说是不是。” 口吻轻柔的,犹如哄孩儿般:“好了,姐姐,您也别难过了。御医不是说了,万幸是您的病发现的早,尚且轻浅,只要精心的休养,必然能恢复如常的。来,药也搁凉了,让我喂你喝吧。” 诚妃终于没有抵触了,只稍微点了点头,顺从的将一碗药汤喝的一勺不剩。无论淳嫔说的是真是假都好,她现在形同废人,实在无法自救。唯有默默的顺从,唯有假以时日的观察验证,才能最终找出真相。 心里的矛盾,加上病情的沉重,让诚妃满心焦虑。方才有那么一个瞬间,淳嫔问她的时候,她真的很害怕。如果害她的人,真就是自己身边这个看似深明大义,温婉贤淑的好妹妹,她又该怎么办? 真的要揭穿她的真面目么?那刘佳氏还有什么希望? “姐姐,睡会儿吧!”信嫔很是温柔得体:“我让笑春在一旁伺候着你。有事儿只管唤我来。” 诚妃一把攥住信嫔的手,缓慢而吃力的说道:“皇上若来,不……见。”她不想让皇上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哪怕是一眼都不要。若是不能长长久久的留在他心里,只盼着,回想起自己时,他总能记得自己的好。这便足够了。 信嫔叹气,眼底流转的光彩很是悲戚:“放心吧姐姐,臣妾知道该怎么做。” 五阿哥送回了阿哥所照顾,如忽然觉得长日无聊难以打发晨光。好像做什么都不能投入全心,一闭上眼睛,就看见绵忻那可爱的模样。 想起皇上的好意,她又是满心的温热,哪怕罔顾祖宗的规矩都好,皇上也是愿意将绵忻留在永寿宫照顾的。只是她自己不肯罢了。她不愿意因为这些小事儿,令皇上为难,损害皇上的清誉。 沛双乐乐呵呵的走进来,看着如心不在焉的捻着丝线,不免啧啧道:“好在是快要过年了,也总算有盼头了不是。” “什么?”如不明白她为何忽然这样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少不得问:“成日里不也是吃这些东西,过不过年的有什么关系。还当是小时候贪玩,等着放炮仗么?” “哎呀,小姐。”沛双轻轻的走过来,将双手搭在如的肩头,撒娇般摇晃道:“过年的时候,您不就能看见五阿哥了么!奴婢是担心您想小阿哥想得太辛苦,心里指不定怎么盼着过年呢!皇上恩准您日日去阿哥所探视,您也是不肯的。不盼年关,岂非要这样一直念着。 怕只怕到见面的时候,五阿哥都长成大孩子了。您这个当额娘的认不出来了,可如何是好。” “去你的。”如与她玩笑道:“哪里会有那么久不见。我不过是不想让皇上为难罢了。前朝那么多的国事,已经让皇上忧心不已。后宫里能免去的麻烦,自然还是免去了为好。自打四阿哥病愈以来,都多少时候了,皇后不也才去过阿哥所一回么! 更何况绵愉在我身边抚育了这许久。知足常乐,你懂不懂啊!”难得如心情爽利,与沛双嘻嘻哈哈的说话。这种感觉好像是回到了主事府一样,没有规矩框着,让人觉得很是亲切与舒服。 “奴婢可不想懂这么多。”沛双睨着凤凰振翅的铜炉,看着微微的暗红色火光,心里的暖意犹如那炭火一样,越烧越亮:“方才听乐喜儿说,淳嫔昨个去景阳宫大闹了一场。惊着了诚妃娘娘,还挨了信嫔一个耳光。” “有这回事儿?”如唇边卷了笑意,犹如才绽放的一朵红梅,娇艳又不失傲骨。“谁不知道淳嫔是最攻于心计之人。从前,连庄妃都不能与之媲美。怎么就好端端的跑到景阳宫,一个病妃的地界儿去撒泼了呢。这不奇怪么!” 沛双自是赞同如的说法,接着道:“再说那信嫔,素日里也总是闷不吭声的。即便是说话,也总归说些温顺婉从的话,鲜少伶牙俐齿的与人争口舌之快,就更没有道理动手大人了。且说她从前还是翊坤宫的人呢,而淳嫔正是宫中的主位。” 狐疑间,沛双似乎又弄明白了什么:“莫不是她从前受了淳嫔的欺负吧,这回总算是与她平起平坐了,就巴巴的盼着她倒霉。能亲手一巴掌盖下来,自然是当仁不让的。奴婢弄不明白的,就是那淳嫔如何会自讨苦吃,由着人折辱呢!” 如深深的呼了一口浊气,好似人瞬间舒畅了一些。“皇上的心意,如今各地战事不断,百姓苦不堪言,宫中各人撙节裁减所需用度。你去吩咐江连,诚妃宫里的还按原来的位分给,药材、补品什么也都用最好的。” “是小姐。”沛双不解:“只是,这和淳嫔、信嫔又有什么关联?” “刘佳氏不是还有一位少将在为皇上驰骋战场么,总归是要给些殊荣的。再有,诚妃骤然患病,难免引起旁人的猜忌,怕是断了恩宠。本宫也是要告诉旁人,但凡是待皇上衷心的,伺候精心的,总归有她的好。”如总觉得淳嫔这样的举动,很显然别有用意。 虽然一时间算不得明澈,却也不急着看透。“你去办就是了,暗中让乐喜儿打探一下,方才那话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淳嫔与信嫔都没有知会本宫,看来是有人有心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庆功宴 几场大雪之后,紫禁城的冬天逐渐在冰雪消融中远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料峭的春寒。值此辞旧迎新之际,少将骁勇屡战屡胜,不断将大捷的喜讯以加急的专奏递进宫来。为节日锦上添花,致使龙心大悦。 皇帝命人于乾清宫设宴欢庆,宫中得脸的宫嫔几乎聚齐于殿上,好不热闹。 皇后饮尽了杯中的浊酒,略带醉意的瞧着殿上花枝招展的女子们,不免露出笑意。似乎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的场面了。毕竟皇上惯来崇尚节俭,就连万寿节也仅仅是往永寿宫坐上一坐,吃一碗如贵妃亲手煮的寿面也就得了。 心里搁不住委屈,皇后禁不住多饮了两杯,熏熏而迷离的目光时而扫过皇上笑意明快的脸庞,时而又睨一眼端庄华贵、明艳动人的如贵妃。总觉得自己已经与融进了这样其乐融融的场景里,犹如镂空的九龙戏珠鎏金香炉里,缓慢而不间断飘散的白烟一样。 似乎轻的不能再轻了,却又真实的存在于此。看着别人欢腾,她不能不维持着一国之母该有的风范。只是她忽然就不想笑了,生硬的扯着难看的笑,真的就好么? 怜贵人向皇上敬了酒,福了福,又朝着皇后走了过去。“皇后娘娘万安,臣妾借着皇上赐宴赏下的美酒,敬皇后娘娘一樽。愿娘娘吉祥如意。” “妹妹有心了。”皇后频频颔首,握着酒樽的手有些颤抖,满满的酒晃晃悠悠的泼洒了出来,正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瞧瞧本宫,真是不堪用了,连酒樽也端不稳了。”自说自话一般,皇后一饮而尽,侧首对荷欢道:“给本宫满上,皇上赏下的酒,当真是越喝越有滋味儿。” 怜贵人福了福身,意欲向如敬酒,却见皇帝正贴着她的耳畔,旁若无人的说着呢喃细语。也只好不甘心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信嫔看着她,但笑不语,只管捻了一片竹笋来吃,爽脆的口感让她觉得很满意。当然,满意的成分并非来源于初春进宫入宫的鲜笋,而是她如今的被皇上捧在手心里的感觉。 所有的脸的宫嫔,皆是起身上前,先后敬了皇上皇后。唯有她,方才落座于殿上,皇帝便欢喜的与她同饮一樽。那样的殊荣,是她入宫这些年从未体会过的。 淳嫔刻意挨着信嫔坐的,心想她越是讨厌自己,就却得在她眼前乱晃。最好晃她个眼花缭乱才开心。“信嫔看来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想来皇上赏的酒再好,怕也只能砸出甜味儿来吧。” 信嫔徐徐的转动着眸子,淡漠的瞟了淳嫔一眼,漫不经心道:“皇上赏的陈年佳酿,是再好不过了。虽然酒是一样的,不同的人,却能喝出不同的滋味儿来。若我这一盏是甜的不假,淳嫔姐姐你那一盏,必然就是酸的。还是尖酸刻薄的酸。” “是么!”淳嫔又自饮了一杯,笑意盎然:“我倒不觉得。酒似乎是冰冰凉凉的,可有人喝着**辣的暖心窝。”说到这里的时候,淳嫔眉飞色舞的睨了殿上的如贵妃一眼。“母家的荣耀是不可小觑,也未必就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只怕太甜的搁久了也就发酸发涩了,未必真能永远是这个滋味儿。” “哼。”信嫔顺着淳嫔的目光,动容的凝视着皇帝与如贵妃。也并非真的就是嫉妒了,只是这种滋味,远远要比方才的荣耀更耐人寻味。好似刻在心里的,唯有痛楚的记忆。“如贵妃娘娘风华绝代,福泽深厚,先后诞育了两位公主一位阿哥,怎么会是旁人能够媲美的。 依不才,只想安安稳稳的过些平静日子,不至于使皇上忘了我这个人也就够了。否则,如淳嫔姐姐这样,常年无恩宠,空守着嫔位,真就可怜了。” 这段日子一来,淳嫔就像是没头苍蝇一般,死命的盯着自己不放。无论是做什么,她总要凑上前来挖苦一番。真就像是欠了她什么一样。从前同在翊坤宫居住,也没有如今日这般势同水火。 到底是淳嫔天性如此善妒,看不过眼自己好不容易攀上了皇恩,还是……还是另有所图。信嫔不敢想下去,生怕一个不小心果真料中什么。 倒是淳嫔如常笑着,绵甜的品着面前各色的糕点,充耳不闻信嫔的讥讽之言。“荟芯,这八珍糕果然不错,比咱们小厨房里自己做的还好吃。回头你再去御膳房的时候,记得拿些给我。” “是娘娘。”荟芯不时为淳嫔添酒倒茶,很恭顺也有眼色。“奴婢也觉得这八珍糕颜色就鲜亮,比咱们宫里厨娘的手艺精湛得多。” “是了。”淳嫔掩着唇瓣娇美一笑,又捻了一块搁在嘴里,细细的咀嚼品味。主仆二人一搭一喝,倒是根本没把信嫔当回事儿。 信嫔也无谓自讨没趣,接着吃了些小菜,听着旁人说说笑笑,心里也好受多了。 怜贵人沉着头,单手撑在腮边,似乎有些醉意了。淳嫔与信嫔的话,她却听得一字不漏,反反复复的在耳边回响。 放眼后宫,皇上的宫嫔虽不少,可位分高的到底不多。皇后唯一能依仗的,就是两位阿哥了。如贵妃恩宠集恩宠于一身,等同于集怨于一身,风光也冒险。诚妃的病,怕是不会好了。而淳嫔又早已经失宠多年,不是说翻身就能翻身的。 安嫔纸老虎一个,从前又得罪过皇后,往后的日子更是不好过。那么,唯一能与她争夺的,或许就只剩下这个仰仗母家荣耀上位的信嫔了。 毕竟信嫔从前并不得宠,正是伺候病势沉重的诚妃才在皇上面前露脸了。随后,又向如贵妃举荐了少将,平叛立功,才得了些风光。可论及本身,或许根本就不如自己这个才入宫的贵人得宠。 倘若皇上的注意力,能顺顺利利的从她身上,转移到自己这里来。那么或许,自己也有封嫔封妃的好孕。兴许两位嫔主的不睦,正是上天赐给她绝好借力打力的良计呢!怜贵人迷离的眼神,透着欢愉,却恰到好处的藏匿在这样的欢宴之中,和旁人没有什么不同。 “如,这是最好的杜康。朕就只存了两坛,你喝着可有滋味儿么?”皇帝饮了不少,正在兴头上。见如两颊红粉绯绯,忍不住伸手抚了抚那光洁的肌肤:“曹孟德曰‘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朕是今日才觉得应了景。心中颇为舒畅。” “皇上先天下之忧而忧,自然是最为辛苦的。臣妾只盼着能长久的侍奉在您身侧,同甘共苦,于愿足矣。”如笑吟吟的偏过头来,正倚在皇帝的肩上。 “自是必然,朕愿与你举案齐眉。”皇帝略微有些羞赧的目光,看上去很温柔。如仰着头,痴痴的望着眼中的男子,恍如虚幻却能真实的感觉到来自他的温存气息。 皇后手中的酒樽“咣当”落地,惊得众人齐齐侧目。 荷欢心惊肉跳,却笑着说道:“娘娘许是太高兴了,多饮了两杯不胜酒力。请皇上恩准奴婢,先扶皇后娘娘回宫安歇吧。” 皇帝略有些不悦,但毕竟是庆功宴,也不便太显露。遂道:“也好。皇后既然醉了,就扶着她回储秀宫醒醒酒。” “皇上,臣妾没醉。臣妾不知道有多清醒。”皇后撒开荷欢的手,摇摇晃晃的走到皇上面前:“不过十余杯酒,臣妾自问还应付得来,只是方才皇上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未必是实情。臣妾心里还是郁郁难抒,并不觉得这杜康酒有多么了不得。如贵妃,你说是不是?” 当着一众宫嫔,皇后竟然失态至此,如一时间也觉得脸面挂不住了。忙不迭递了眼色,芩儿与沛双会意,一左一右的扶稳了皇后。 如舒了口气,这才接话说道:“有不醉人人自醉,皇后娘娘心里苦恼,皆因自己心中困惑所致。但此宴设在乾清宫,为的是庆功,而并非一吐心事。不若请皇后先回宫去,稍后如必当亲往,与娘娘交心畅谈。” “好么!”皇后连连点头,醉的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如贵妃果然善解人意,难怪皇上喜欢你。本宫也喜欢至极,那么,你快些来啊。本宫等着你就是……” 沛双手上的力道不轻,才使得皇后不至于摇摆或者挣脱:“姑姑不如陪着小姐,让奴婢与荷欢送皇后娘娘回宫安歇。” 芩儿觉得也好,嘱咐道:“精心着点。” 皇后离去,宫嫔们才恢复了欢颜笑语。三三两两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话儿,如听不清楚,也懒得去猜。 怜贵人在这个时候也站起了身子,尽管不至于摇晃身子,却也看得出她喝了不少。“皇上,臣妾亦不胜酒力,请皇上恩准臣妾离席。” 方才皇后闹了那一出,皇帝心里正微微不畅快。见怜贵人自律而来,不免吁了口气:“也好。且也已经尽兴了,常永贵,撤席吧。” 第二百六十九章:病竭 如正想附和退席,忽然听得人群里不知谁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不禁失色:“皇上,不若先回养心殿吧,臣妾在这里照顾着也就是了。” 皇帝颔首:“你也早些回去歇着,朕明日再与你说话。” “恭送皇上。”如起身,一众宫嫔便也跟着起身。 待到皇上走远,芩儿附耳说道:“方才,是新入宫的索绰罗常在。酩酊大醉了,不若让人先送她回去醒醒酒吧。” “是该好好给她醒醒酒了。难得高兴的时候,令皇上这样失仪扫兴。”如漫不经心的转身:“往后再有这样的场面,贵人位分之下的,实不必出席。” “是,娘娘。”芩儿柔和的笑着,她知道贵妃是最好的脾气,不是真的动气了也不会如此说。 “贵妃娘娘且慢走。”安嫔想了想,还是自告道:“不若让臣妾送索绰罗常在回宫吧,好好替她醒醒酒。” 安嫔的心里,其实一点都不踏实。内务府平日里,总会搁着她的绿头牌,且还是很好的位置。依然没有被皇上翻过牌子。现在皇后的地位不稳,如贵妃却如日中天。 好歹于浮碧亭,她曾经帮过如贵妃对付过皇后与媚贵人。或许如贵妃会顾及此情,帮衬她一二。哪怕些许的恩宠也总是好的啊! 纵然……纵然皇上真的不要她了,哪怕能得到如贵妃的庇护,也是极好的啊。总不至于向现在这样遭罪…… 满心的痛楚在眸子里缓缓流动,安嫔多么希望如贵妃能看出来,帮帮她也好啊。从前自己还是茉蕊的时候,或者没有现在这么高的心头。可现在,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那种心境了。 如徐徐的转回身子,盯着安嫔看了许久。她是那么的瘦弱与微渺,让人根本看不清她的容颜。或许是如比较幸运,从未大起大落的太过,以至于她真的无法体会,到了今时今日,为何安嫔还不息心。 恩宠本来就是浮光掠影般转瞬即逝的,平平淡淡的日子不好么?还是说,既然进了紫禁城,入了皇宫,不风光无限一回,白白愧对这条命?还是,她仅仅是想从自己这里寻一点庇护呢? 无声的轻叹,如微微点头:“也好,安嫔是久伺候在圣驾身旁的人了。必然懂得皇上的心思。你去吧。” 这一句话出,安嫔的泪水便激动的夺眶而出:“多谢如贵妃娘娘,臣妾必当尽心竭力。” 芩儿看得不那么明白了,扶着如贵妃走出了好远才道:“安嫔那里,素日都是格外安静的。怎么奴婢看着,她似受了不少苦呢?娘娘,您又为何心软,要提携于她。说到底,从前她也不过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婢罢了。” “于我,或许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她既然愿意做这个丑人,好好教训索绰罗氏,何不成全了她。旁人眼里,不过是我用了她,些许亲厚罢了。亲近与否,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 “也好。”芩儿扶着如,走出了乾清宫,才觉得夜色竟然如斯美好。银色的月光,流淌如银,映着绝代佳人如雪的肌肤上,如月生辉。“就这样走走吧,难得这样清净的夜,别辜负了。娘娘您说呢!” 如含笑,仰起头看了看天际:“还是你最知我的心意。”皇宫里的路,这样一走,便是许多年。甚至还能想起初遇皇上的情景。 许是喝了不少酒,这一夜如睡的格外香甜。次日醒转,已近午时。她哪里会知道,兵来如山倒,庄妃就在这一夜倒了下去。 芩儿与沛双急的团团转不知该如何才好,只是如贵妃一直不醒,她们也不敢擅自搅扰。只能先让人把笑薇从永和宫接回了永寿宫。 于是一睁开眼睛,如就看见有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凑在自己眼前。先是一惊,随即就瞧出了笑薇的模样,欢欣的不行。“笑薇,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叫醒额娘?” “额娘。”笑薇的小脸滑嫩嫩的贴在如脸颊上,柔柔的蹭了又蹭:“母亲说她累了,想好好睡上一大觉,让笑薇听话不要吵她,来和额娘作伴。笑薇来了,额娘却也在睡觉,是不是额娘也很累呢?” 如的心忽然被针刺了一下,疼的一揪。“许是吧。”昨夜的庆功宴,庄妃只说要照顾笑薇,又不惯热闹,才未出席。这么看着,或许另有别情也未可知。 “沛双。”如唤了一声,待沛双走进来,又说:“你带着小公主去小厨房选些吃食。”又抚了抚笑薇的脸蛋,疼惜道:“笑薇先去吃糕点,待额娘梳妆再陪你去看母亲可好。” “好。”笑薇爽脆的答应,欢蹦乱跳的跟着沛双就出去了。 芩儿走进来,脸色略微有些沉重:“娘娘,庄妃昨夜一病不起,御医们现在还未离开永和宫呢。究竟情形如何,也没有人来禀明。皇上那里政务繁忙,也未送去信儿。” “咱们先去瞧瞧。”如忽然很害怕,那种感觉似曾相识,从前皇后大去的时候,华妃大去的时候,她都有过这样的感觉。想要挽住什么,却又根本挽不住什么。无论你多么的用力都好,就是无济于事。 “娘娘,您没事儿吧……”芩儿知道她是心里难受,不然何以会足足带了三次,那明月的耳当也挂不住耳垂。“不若,让奴婢先去看看?” “去备车吧,我带着笑薇一块儿回去。”如仍然不放心,有想起了什么似的:“石御医可曾来瞧过庄妃么?你知道的,旁人的话我都不信,只信石黔默一人之言。若他没去瞧过,马上去请。” 芩儿点了点头,缓缓的退了出去。 如这才又去带手里的耳坠子,只是一下一下的总是挂不住。用力一掷,她将耳坠子远远的扔了出去。泪水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 带着忐忑的心情,如抱着不明真相的笑薇,努力的维系着从前慈母一般的微笑,来到了永和宫。 石黔默一早就等在了宫门外,申请严肃。“如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如示意他先不要说话,俯下身子摸了摸笑薇的头,温和道:“你去瞧瞧母亲是不是睡着。额娘自有话要问石御医。” “知道。”笑薇很是开心,也不等芩儿就往公里跑。芩儿怕小公主顽皮,不小心伤着自己,加紧了步子去追,唯有乐喜儿伴着如,与石御医立在宫门一侧一动不动。 好半天,如不开口,石黔默就不敢说。 两人一个笔直的挺身而立,一个却俯下身子恭顺的不敢抬头。彼此都小心维系着这样的平静。如是怕听见自己最不想听见的话。石黔默却是怕看见自己最不想伤心的人伤心。 “你说吧。”如敛了一口气压在胸腔,似乎这样满满当当的,才能稍微安心。 石黔默蹙了蹙眉,不预备隐瞒:“庄妃娘娘的身子一直都不好,虚亏孱弱。抑郁难抒致使气结于中,病在心胸之内。起初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日积月累的就……” “本宫没有心情听你说这些医理,只管言简意赅即可。”如越听越怕,越怕就越不想听。 “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油尽灯枯吧。”石黔默沉重的说道:“单拣一样来说,或许没有什么要紧的,可许多不好搁在一起,那就是致命的。” 如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眼前的事物都在摇晃,她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那种痛,好像密密的春雨都变成了锋利的小针,一下一下的扎在身上,遍体疼痛。“还有多久?” “多则半载,少则……数日。”石黔默亦有剜心之感。尤其是当她看见如贵妃死命的捂住自己的口鼻,倔强的不想哭出声时,他真的很想扑上去将她拦在自己怀里。 只是攥紧的双拳怎么也不敢妄动,他知道这不是安慰她,反而是害了她。毕竟她心里,从来就没有自己的位置。“娘娘,您别太难过了。人力不及,只盼望剩下的时光,庄妃能过得安乐自得也就好了。” “娘娘,小公主唤您呢。”芩儿远远飘来的声音,让如从沉痛中清醒过来。 石黔默连忙从怀里掏出了一方帕子,双手托呈于如手侧:“娘娘,您这个样子,若让公主看见了,必然要伤心的。” “有劳。”如敛住泪意,握着帕子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本宫不难看吧。” 石黔默一怔,随即颤颤巍巍的抬头凝视着如:“怎么会,如贵妃娘娘凤仪万千。” 如勉强的挤出了笑意,叹气:“想想越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最终还是竹篮打水。图的什么?” “放下自在。”石黔默不敢表现出自己的心疼,竭力平静道:“庄妃娘娘豁达,有小公主陪伴在身侧于愿足矣,或许这便是最好的慰藉吧。娘娘万万勿要太过悲伤,凤体要紧。” 第二百七十章:胡搅蛮缠 收拾了心情,如走进内寝的时候,并未看见奄奄一息的庄妃。相反的,她穿着一件青莲色的旗装,斜滚针的蜀绣技法将白孔雀绣得栩栩如生,仿佛头上的翎羽迎着春风微微抖动。身旁的芍药花也颤颤巍巍的随风摇曳。 非但如此,庄妃精心妆扮了自己。鬓边的是小粒米珠制成的迎春花压鬓,贴合在她黑绸缎似的发上,与耳上的流苏相映生辉。桃花的胭脂略微甜腻了些,却衬得庄妃气色颇为红润。 尤其当如看见庄妃凝视笑薇时,眼里藏不住的光,鼻子就开始不争气的发酸了。 “贵妃来了,快过来坐。”庄妃见如立在原地,不免笑着招手:“你别担心,我的身子,心里有数。春寒料峭,时冷时热的,不过是年岁大了吃不消罢了。不碍事。” 如颔首,目光里沉稳了些:“姐姐若是不惯宫里的喧嚣,倒是不如带着笑薇出宫走走。远郊的白云庵似乎不错,鸟语花香,情景秀丽,又最是清净。何况笑薇也鲜少能出宫见识见识,有姐姐陪着,如自然安心。” “当真么?”庄妃激动的坐直了身子,满目皆是清凉凉的感激:“你真的愿意让我带着笑薇去白云庵住上一段时日?” “当真。”如郑重的应声:“只要姐姐愿意。” 笑薇并不明白大人们再说什么,却听得能出宫去玩,雀跃不已:“太好了,母亲,笑薇想出去玩。去白云庵,母亲,你带着笑薇去吧!好不好,好不好?” “好好,自然是好。”庄妃笑中有泪,晶莹却不凄哀。“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出宫走走。多谢你啊,如。”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的缘故,如觉得自己越发容易感伤。胸口似被塞进了一团乌云,浓稠的化不开也就罢了,窒闷的气息都不顺畅了。“姐姐答应我,为了笑薇,一定好好照顾自己。白云庵不便男客居住,石黔默会居于山下的村庄里,时常入庵为姐姐请平安脉。日常所需,也尽可以知晓他来安排。” 庄妃认真的听着如说的每一个字,满心期望能快点带着笑薇出宫走走。这座皇宫拘禁了她十余载,这滋味,当真是太难受了。略有些尴尬,庄妃不禁抚了抚自己的脸颊:“你别看我人还这里,心早就带着笑薇飞去白云庵了。” 如虽然替庄妃感到惋惜,却还是羡慕她出宫。皇上还在宫里,绵愉又小,她实在走不开也不敢走开。“姐姐放心,我自会禀明皇上。这几日你一定要好好调理身子,风寒痊愈就可随时出宫了。” 庄妃捣蒜般的点头,情不自已:“笑薇,你听见了么,母亲可以带你出宫了。” 从永和宫出来,如便想着尽早向皇上请旨,事成了就定下出行的日期,也省的庄妃提心吊胆的惦记着不是。“去养心殿吧,这个时候,皇上应该已经用过午膳了。” 芩儿微微一笑,扶着如坐上了肩舆:“娘娘心里总是惦记着皇上,正如同皇上心里也一样惦记着娘娘您呢。” 虽说是实情,可如担心着庄妃,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但愿吧。我总觉得心里还是空落落的。芩儿姑姑,你知道么,这些年看着身边那些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心里当真不是滋味啊。” “旧人故去,总还有新人进来。娘娘您的心空落落的,可这紫禁城的后宫却一点也不空落。”芩儿亦有所指,此时来说,也存了减轻如愁绪之心。毕竟总是感怀过往,太伤心力了。“昨晚上怜贵人酒醉,欲离席回宫安歇,娘娘您还记得么?” “自然。”如心想自己昨晚并未喝醉,才发生的事儿肯定不会忘记:“姑姑何故有此一问?” “晨时,娘娘您还再睡,奴婢等便没有禀告。小马子替皇上传话,说不过来咱们宫里用早膳的时候,捎带着说了一句。”芩儿压低了声音:“那怜贵人昨个儿晚上,竟然宿在了养心殿。” “哦!”如淡淡的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芩儿轻笑,想起了沛双的话:“娘娘可知道么,沛双姑娘是最看不过这一位的。说是带着一股子妖妖娇娇的调,明明不是那么简单,却总是装得楚楚可怜,奇奇怪怪的。” 肩舆拐进了通往养心殿的宫道上,如似乎想起了什么,只问道:“本宫有好些日子没翻看彤史了,连内务府的记档也唯看了些日常的账目开销。怜贵人侍寝的多么?” “似乎并不多,前一阵子,皇上一直忙碌朝政上的事儿。除了咱们宫里,也就是皇后那里逢十五过去坐坐。再有就是养心殿了。”芩儿不免舒了口气道:“怜贵人的牌子,怕是有几个月没翻过了。” 如还未开口回应,就听见不远处有女子啼哭的声音。低低的却伤怀,似乎还唔哝着什么。只是四下张望,又并不见人影,倒真是奇怪了。“青天白日的,谁胆子这么大,敢堵在养心殿外滋事?芩儿你去看看。” “是,娘娘。”芩儿也觉得奇怪呢,才一转身,忽然从一棵梧桐树后,蹿出一个人影来。“是谁?”芩儿被这样贸然的举动,惊得有些失仪。 “臣妾是钟粹宫,索绰罗氏荣心。”索绰罗常在好不容易止住哭泣,许是哭了很久,脸上的泪痕沾上些随风而来的尘土,看起来十分狼狈。 “你在这里做什么?”芩儿严厉的问:“可知无端竟然了贵妃娘娘,是要治你个大不敬之罪的。”说话的同时,芩儿抚了抚自己悸动的未平的心,莫名的与如贵妃对视了一眼。 索绰罗氏随即就跪了下来:“臣妾并非存心惊扰娘娘,实在是受尽了折辱,想求皇上替臣妾出头。可皇上这会儿正看着折子呢,守门的马公公不让臣妾擅入。臣妾不敢惊扰皇上,又觉得心中委屈,故而在这里啼哭。不想正逢如贵妃娘娘经过,求娘娘替臣妾出头啊。” “小主就是小主,好没规矩。”常永贵听见芩儿的声音,便知是如贵妃来了。“岂有这样拦阻贵妃娘娘肩舆的道理。皇上这会儿没空档子见您,您且回宫里等着便是。惊扰了娘娘,怕你吃罪不起。” 常永贵鲜少会这样动怒,显然也是觉得这索绰罗氏太过于出格了。庆功宴上闹腾的还不够,竟然堵在养心殿外闹腾起来。当真是不让人安生。心里厌烦,难免嘴上的话就重了几分。 如略微摇头,对常永贵淡然笑道:“不来也来了,不当拦也拦了,公公让她说就是。” “是。”常永贵略微往后退了一步,伸手让如贵妃将手搭上,扶着她走下来肩舆。 “贵妃娘娘。乾清宫的庆功宴上,臣妾贪酒多饮了几盏。不想安嫔连夜就将臣妾扭进了咸福宫,又是泼凉水,又是笞打脚心,弄得臣妾浑身是瘀痕。”索绰罗氏边说,边略微的扯了扯自己的袖子,露出青紫的伤痕。 看起来果然是小木条抽打留下的痕迹。芩儿不禁对如点了点头。 “纵然臣妾失仪,不该醉酒,可臣妾到底也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啊。祖宗家法规定宫婢都打不得,顶多训诫。除非犯了重罪,才交由慎刑司发落。更何况,臣妾到底是个小主。即便安嫔贵为嫔位,也不能这样欺辱臣妾不是。求贵妃娘娘给臣妾一个公道。”索绰罗氏边抹着眼泪,边理直气壮的讨要说法。到底也不是柔柔弱弱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如总觉得这个索绰罗氏根本就是向自己讨要说法,而并非什么安嫔折辱、欺辱。若果然如此,那么又是谁将自己允许安嫔替她醒酒之事,告诉了她呢? 心头微微一沉,如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先有怜贵人借酒醉退席,再有索绰罗氏从中败兴,皇上也不得不下旨撤席。皇上撤席,自己却要留下收拾残局,照顾宿醉的宫嫔。而怜贵人顺理成章的就留在了养心殿。 竟然无时无刻不被算计着。如想笑,眸中的冷光越发的端庄得体:“安嫔是否当真责罚了你,须得本宫细细查明。但你此时身上既然有伤,就该请了御医仔细看过,煎了药来喝。倘若留下什么痕迹,又或者病根儿,更加得不偿失。” 芩儿顺着如的话往下说道:“小主总得先顾着自己的身子,此事娘娘既然已经知晓,必然会权益处置。奴婢让人先送您回宫吧。” “如贵妃娘娘,您这么说,是不是怀疑臣妾的话呢?”索绰罗氏不依不饶,甚至有些胡搅蛮缠,她再度起身,兀自绕过芩儿与常永贵,怔怔的跪在了如身前。“难道臣妾会自己把自己打成这个样子,再嫁祸给安嫔不成么?安嫔与臣妾,不过几面之缘,为何臣妾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来嫁祸她啊?还是如贵妃娘娘因着信任,偏袒于安嫔?” 第二百七十一章:招认? “大胆。”如冷喝了一声,她不记得已经有多久,没有人敢这样跟她说话了。眼前这个哭的昏天暗地的女子,当真是不知死活。“本宫待安嫔亦或是待你,根本没有什么不同。同为皇上的宫嫔,必当同为姊妹。何故本宫要偏袒安嫔而令你受冤? 若非看在你浑身是伤,有初入宫闱不经世事,本宫绝不会轻饶了你。”敛住了怒气,如轻微的闭上眼睛试图平静自己的心:“趁本宫还未曾改变主意,滚回你的钟粹宫去。” “呵呵。”索绰罗氏冷笑一声,含着泪站起身子。“宫里之人皆赞如贵妃娘娘公正持重,款和为怀,却原来不过如是。” 芩儿恼怒,正欲往前走上一步,却见怜贵人从养心殿走出来。 常永贵瞥见如贵妃诧异的眼色,不免有些不自在:“奴才一时忘了禀告如贵妃娘娘,皇上方才正与怜贵人说话。” 怜贵人行了礼,见索绰罗氏哭成泪人似的,一张花猫脸,不免奇怪。却先与如说道:“皇上请贵妃娘娘进去。臣妾既然遇上了,自当送荣心妹妹回宫去。娘娘您别生气,看伤了身子。” 如不过是说了几句话,且并不见得有多么刻薄。怎么就显得她气量狭小了,何况从头到尾,这个索绰罗氏得理不饶人,自己还没责备她,就落人口实了。“那就有劳怜贵人了。经过咸福宫的时候,顺道请安嫔也过去钟粹宫,瞧瞧索绰罗常在的伤打不打紧。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本宫自当前去。” 心里越发的不得劲儿,如开始怀疑自己近来是不是过分沉醉。沉醉在与皇上的浓情蜜意之中,致使后宫里越发的没有规矩了。连才入宫没多久的区区常在,竟然也敢蹬鼻子上脸。 先前是因为庄妃的病势伤心,这会儿又被这不知深浅的人气着了,如只觉得脑仁生疼。但终于还是将所有浮动的心绪都沉了下去,换了一脸温暖的笑意,随着常永贵走进了西暖阁。 “皇上。”如福身的一瞬间,正瞧见桌上墨迹还未干透的画卷。 “如,来。”皇帝轻哂,满面笑意:“朕方才兴之所至,提笔为怜贵人画了这一幅扇舞图。你看看如何?” 走上近前来,如垂首仔细的看着,赞不绝口:“皇上的丹青出神入化,将怜贵人的曼妙的身姿画的这样婀娜。且将怜贵人的笑容勾画的这样活灵活现,仿若真人就在眼前,跃然纸上,当真是用了心的。皇上必然很喜欢怜贵人的舞姿吧!” 皇帝贴近如,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却带着丝丝缕缕薄荷的凉气,略微苦涩。“朕不过是兴之所至罢了。若论美貌,怜贵人怎及朕的如?瞧你这样小家子气,拈酸吃醋的可爱。” 如转过身,凝视着皇上的那个瞬间,眼眶便泛起了红意。 “怎么了如?朕不过是跟你玩笑几句,怎么哭了?”皇帝用双手,轻柔的拂去如眼尾的泪水,缓缓的呵着气,似乎要将那忧愁吹散进风里。“瞧你这般委屈,朕心疼。” “不是的,皇上,不是。”如忍了又忍,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难过。“不是那些。” “那是什么?”皇帝的口吻,犹如哄孩儿一般的宠溺:“你告诉朕,究竟是怎么了?”将她揽进怀里,用力了怕她会疼,不用力又怕她感觉不到自己的用心。 如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贴在龙袍上的肌肤刺刺的有些疼。许是给那龙鳞金线硌着了:“臣妾刚从永和宫过来,御医说庄姐姐的身子愈发的不好了。许……熬不到入冬了。” “什么?”皇帝愕然,方才的喜悦一扫而尽:“怎么会这样。都怪朕不好,忙于朝政,忽略了庄妃。” “皇上,臣妾心里难受。”如索性在皇上怀里哭了个痛快。唯有这里才是让她觉得温暖和安全的地方。“求皇上恩准庄妃姐姐离宫,带着笑薇去白云庵住上一段日子。臣妾心想,姐姐必然是不图宫里的这份儿热闹了,也就图个清净。” 抚摸着如的背脊,皇帝心中也是万千感慨,这些年对庄妃他也不是没有动情的。且说自从玉妃薨逝,也唯有庄妃能与如说上几句话。他也不愿意看见如这样难受。“朕会点一对骁骑营的侍卫,护送庄妃与固伦公主去白云庵,其余的事宜,都照你的心意办。” “谢皇上,谢皇上。”如不住言谢,泪水打湿了皇上胸前好大一片。敛去了泪水,如重新扬起明亮的眸子:“臣妾失仪,让皇上难受了。” “傻丫头。”皇帝抚摸着如肩头,动容道:“朕从来就喜欢这样的你,嬉笑怒骂都来的特别真实。何况素春也是个可怜的人,朕心里也总觉得对不住她……和你一样难受。” 如凑在皇上身前,柔柔道:“有皇上心疼,臣妾与姐姐有皇上这样的宠爱,已经足够了。”这样抱了好一会儿,如觉得双腿都站的有些麻木了,才想起钟粹宫还有一摊子事儿等着她去权宜处置呢,不免道了声乏,就从西暖阁退了出来。 临走前,如不经意的又扫了那幅画,怜贵人舞扇子的模样,果然撩人入心,否则何以皇上会画的这样传神呢。 到底是女子,明知道夫君是天下至尊的男子,也会希望他有那么一点点的“一心一意”。 转到钟粹宫的时候,如才发觉连皇后也惊动了。 荷欢领着两个小宫婢,似乎已经等候了多时。“如贵妃娘娘万福。皇后娘娘吩咐奴婢领着您进去,请您随奴婢来。” 芩儿扶了如,跟在荷欢身后往里走,目光传递着心声:钟粹宫娘娘可比皇后熟悉多了,怎么要皇后身边的人来领路呢! 如当然明白芩儿的心思,微笑道:“姑姑从前就是这钟粹宫的掌事宫女,本宫诞下栾儿的时候,姑姑也回钟粹宫照应过一段日子。最清楚钟粹宫里里外外的,想必除了姑姑再无旁人了。皇后娘娘许是忘了。” 荷欢知道如贵妃不是为了让自己听才说这番话,饶是希望借自己的口舌说进皇后耳中去。大抵是如贵妃没有看穿自己的心思吧。纵然是伺候在皇后身边,荷欢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过分出格的事情,她唯一的心愿,便是能平平安安的出宫与家人团聚。 这么想着,她不知道怎么就顺嘴溜出了一句:“奴婢是奉命带着娘娘进来,旁的事儿当真一概不知。” 芩儿微微一滞,随即道:“也没有问你什么话吧,知不知道是你自己的事儿。” 荷欢一惊,悻悻的闭了嘴,再不敢多说半个字。直道拐进了南苑,荷欢才松了口气:“皇后娘娘在里面等着贵妃娘娘您呢。” “嗯。”如淡漠的应了一声,待宫婢推开朱红的漆门,没有多想就走了进去。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如瞧见皇后气定神闲的坐着品茗,身旁是怜贵人陪着。安嫔与索绰罗氏各自别着脸跪在地上,像是没有看见如来一般,谁也不愿意挪动一下。 怜贵人待皇后对如贵妃说了声“坐吧”,才缓缓起身朝如行了礼:“方才与娘娘在养心殿遇着,这会儿又聚齐儿在这钟粹宫了,可谓有缘。” “有缘又如何,本宫前来又并非与如贵妃叙旧。”皇后不悦的瞪了怜贵人一眼。 惊得怜贵人连忙收声,顺从的垂下眼睑,再不言语。 皇后这才满意,兀自看了看头顶的梁栋。“如贵妃可还记得这间厢房么?” 她这样一问,如才稍微注意了一下,这么看着,像极了从前朱佳氏悬梁自尽的地方。只是当年她没有怕过,现在又岂会惶恐不安呢。“厢房来来去去都是一个样子,左不过是主子里面的人不同,喜好不同,才有了这样那样的差别罢了。皇后娘娘何以这样问,臣妾实在不明白了。” “本宫的失误,皆是从这间厢房而起。”皇后的口吻并不严苛,只是经历了许多载风雨,略显得沧桑浑厚。“当初你才入皇后,便逼死了绣女朱佳氏。她含恨而终,将自己挂在了这梁子下。” 索绰罗氏闻言,不由得冷颤着抬起头,惊恐万状的睨了一眼那横梁木,慌乱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皇后不咸不淡的说:“当时要不是先皇后护着你,本宫又怎么会纵容你这样蛇蝎心肠的毒妇留在宫里。” “造化弄人。”如频频叹息,却没有半分悔意:“若是再让臣妾选一次,对朱佳氏说的那番话,依然不会更变。恐怕皇后娘娘今日的教化,未必奏效。” “好。”皇后隐隐透着杀意的眸中,忽然闪过一丝雀跃:“早知道你是不会顾念从前的种种。若是真愧疚,又怎么会安稳至今。本宫前来,只是要你如实交代,当初为何要令安嫔装扮成柳氏罪妇的样子,活脱脱的险些吓死本宫?你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第二百七十二章:激怒 如横眉,微微扫了安嫔一眼,忽然笑了出来:“皇后娘娘有何证据,是臣妾指使了安嫔吓唬您?不会仅仅是凭着安嫔红口白牙说的这番话吧?” 安嫔闻言,不由得抬起了头,怒气冲冲的对着如发难:“如贵妃娘娘,枉费臣妾真心向您投诚,三番两次的为您出谋划策,劳心劳力。您怎么能这样对待臣妾呢?是您吩咐臣妾替索绰罗常在‘醒醒酒’,时候竟然又将她打到遍体鳞伤来陷害臣妾。 臣妾不过是灌她喝了好些醒酒汤罢了。不错,臣妾承认,是想借着此事,树立臣妾的威信。可下手那样重,岂非是搬起石头砸在自己的脚上,分明是您要把茉蕊闭上绝路。” 一股脑的怨骂,如听得一清二楚,皇后自然也听得真亮。索绰罗氏更是不依不饶:“难怪如贵妃百般不肯替臣妾出头呢,原来皆是出自娘娘您的巧妙安排。不错,如贵妃您颇得皇上的爱重,位分有尊贵,膝下有固伦公主和五皇子固宠。只怕这后宫大半儿都要攥在您的掌心里了。 臣妾不过是才入宫的常在,没有子嗣之功,更不似信嫔那样,可以仰仗母家的光环。只是臣妾好歹有一股傲气,若是如贵妃不肯还臣妾公道,臣妾必然要请皇后娘娘替臣妾做主。皇上天纵英明,不可能被奸佞欺瞒太久,待到水落石出之日,敢问贵妃要以何等面目面对天下人?” “好好的,说着说竟然是冲着本宫来了。”如抿着唇瓣,低头浅笑。云淡风轻的从容,让她看起来甚至有些淡漠的不近人情。“本宫的确是吩咐了安嫔替你醒醒酒,但她是灌了解酒汤还是笞打你板子,唯有你才清楚。” 笑里添了三份嘲讽之意,如平和道:“难道板子都打在你身上了,你还混沌的分不清那人出手的人是谁么!究竟是你真的喝的太醉了,还是这解救的法子根本不顶用呢?” 皇后清了清嗓子,蹙眉道:“索绰罗常在,你这些事等会儿再说不迟。本宫还未弄清楚,安嫔装神弄鬼的吓唬人这一桩,如贵妃要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如对上了皇后的双眸:“数月前,四阿哥感染天花恶疾,臣妾忧心难耐,遣了身边最得力的芩儿姑姑亲自于阿哥所照拂。直至四阿哥病愈,芩儿姑姑才转回永寿宫伺候,这一笔帐何故皇后不提。 并非如心思浅显,非要旁人记挂着才好。皇后也不能以莫须有的罪名,强扣在臣妾身上吧?不念臣妾的好也就罢了,还要让臣妾万劫不复您才安心么?” 提及四阿哥,皇后握紧了双拳,那段难以忘怀的日子,每时每刻都是煎熬。“身为额娘的,不能守在自己孩儿病床前的滋味儿,如贵妃你饱尝过么?绵忻病着,本宫都要急的发疯了,可是你竟然还不让本宫去阿哥所探视。是何居心……” 金光闪闪的护驾将皇后的兰指妆点的无比锋利,尖锐的指向了如的脸颊。“幸亏上天庇护,绵忻平安无事,否则你钮钴禄如要拿什么来赔给我。这也就罢了,分明是柳氏罪妇将那脏东西带进宫来的,你竟然还留下柳絮絮的性命,是要她继续惑乱宫闱,来向皇上的龙裔索命,替她姐姐复仇么?” “无稽之谈。”如冷了面庞,只觉得好笑:“怪人需有理。柳绵绵是柳绵绵,柳絮絮是柳絮絮。姐姐有错,妹妹就要死么?那后宫同为一体,宫嫔们同心同德伺候皇上,皆为姐妹。照皇后娘娘您的心意来说,岂非后宫的姐妹都难逃厄运了。” “牙尖嘴利。”皇后极尽凉薄的白了如一眼,满心的怨怼。“真当本宫没有法子治你了么?” “臣妾不敢。再说如从未有半分僭越之心,不过是皇后您自己以为的罢了。”针尖对麦芒的场景或许已经有很久未曾瞧见,这一回,如也不愿意向皇后示弱。 怜贵人一直沉默不语,额上的冷汗不住的往下落。好似这样的场面对她来说,还当真就是从来未曾经历过。偶尔妃嫔们口舌两句,互相揶揄倒是常有的事儿。可两宫娘娘这样兵戎相见,她真怕自己万劫不复。 谁让她头脑一热,趟浑水了。本以为弄得索绰罗氏一身伤,就可以令安嫔恨了如贵妃去。怎么会料到皇后也会卷进来。眼看着局势就要不受控制了,怜贵人的心因为害怕而抽搐不止。只得硬着头皮劝道:“皇后娘娘、如贵妃娘娘息怒。千万不要伤了和气。” 皇后猛然转过脸,凶狠的眸子如钢刀一样扎在怜贵人的脸上:“本宫与如贵妃讲话,几时轮到你一个贵人多嘴。滚出去。” 未曾料到,皇后当真会赶她出去,怜贵人欢喜的几乎要落下泪来。却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将这样的泪水化作委屈,缓缓的落下来,别有一番凄美。“是,皇后娘娘,臣妾告退。” 如最熟悉皇后的脾气,心知她这会儿必然又要胡闹了。撒泼撒气在所难免,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疯魔的事儿,遂缓了口吻道:“皇上恩准了臣妾可以去阿哥所探望两位阿哥。皇后娘娘若是真心点击四阿哥,不若随臣妾一并前去。” “你又想起什么幺蛾子?”皇后冷笑一声。“不是用皇上来压制本宫,就是拿四阿哥来要挟本宫。钮钴禄如,后宫并非真就是你一个人的。你也别欺人太甚。” “随便皇后怎么说,臣妾问心无愧。”如懒得再与她争论不休,冷冷的凝视这会儿跪在地上的安嫔一眼。“墙头草,两边倒,这样的人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本宫这里容不得,未必皇后就能容得你,安嫔,你好自为知吧。” 在这样的时候,如贵妃没有匆匆离去,反而还肯对她说这样的话。安嫔忽然恍然大悟,必然是有人从中作怪,否则如贵妃何以要花功夫,来对付已经山穷水尽的自己啊。 恨不得将头上的簪子拔下来刺在腿上,安嫔怄的险些发疯了。她怎么会这么笨,轻易就中了旁人的圈套。亏她还以为自己经历了这么多,早已经看尽了后宫里的人心。“如贵妃娘娘,臣妾知错了……” 只是无论她怎么哭诉都好,如的心早已坚硬如铁,必然是不会再信她的任何一个字了。 皇后愤懑的扬起身子,一脚瞪在安嫔的肩头:“昔年庄妃让芸常在日日刷洗恭桶权当惩罚,本宫觉着重了。现在看来,不足以惩治你这样两面三刀,朝三暮四的蹄子。荷欢,把她给我拖出去,随着那芸常在刷一辈子的恭桶便罢。” 荷欢声音颤抖的应了是,硬着头皮将安嫔扶了出去。 只是这会儿,安嫔似乎领悟了什么,并未向皇后告饶,温顺安静的随着荷欢走了出去。远远的走出钟粹宫之后,她忽然不舍的回头瞧了一眼。泪落如雨般的喃喃道:“终究还是不属于这里,终究是回不去了。皇上,为何您当初要赞誉臣妾‘善解人意’,为何要把臣妾捧在手心又狠狠摔在地上啊……皇上……” 荷欢的脸色早已胜过雪般白,除了陪着安嫔落泪,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眼前的这些人与事,真的让她觉得很害怕,深深的害怕。 人去屋空,内寝之中只剩下皇后与满身是伤的索绰罗氏。 皇后大汗淋漓,许是因为暴怒之故。这会儿平静下来,便觉得身上发冷,一直冷到心里。她甚至忘了身前还跪着个人,忽然就蹲下了身子,紧紧的将自己抱住,瑟瑟的颤抖起来。 “娘娘,您没事儿吧?”索绰罗常在唬了一跳,连忙凑上近前问道。 “滚开。于你无关。”皇后使劲儿的推开了她,却觉得心更冷了。无论多么用力的保住自己,都无济于事。 许是觉得这是个亲近皇后的绝佳机会,索绰罗常在不顾身上的疼,又一次贴了上去。“娘娘,谁让您这儿难受,您只管让她加倍偿还便是。左不过是个妃子,又怎么能及得上娘娘您正宫皇后的尊贵。” 这话,犹如一记耳光,劈头盖脸的打在了皇后的面颊上。“本宫如何做,用不着你教。你且瞧着吧,钮钴禄如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言尽于此,皇后重新站了起来,旋身而去。 第二百七十三章:黄蜂尾后针 储秀宫的侧殿,倒是真真儿的热闹。皇后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么花枝招展的宫嫔,苦大仇深似的嘤嘤哭泣,或是滴滴沥沥或是委婉的呜咽声,非但没有搅得她心浮气躁,反而使她越发的舒坦。 “好了,各位妹妹们,都别哭了。”皇后慈惠而威严的声音,引得一众宫嫔纷纷侧目。她见众人都仰起脸来,才继续说道:“你们的委屈我都知道,这些年来,后宫之中唯有如贵妃得沐圣恩,你们之中的许多人,怕是一入宫来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呢。” 这话说的人伤心,又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宫嫔呜咽起来,那声音听上去很虚幻飘渺,又让人惊悚不安。总归能揪住人心最柔软的地方. “若是让皇上看见你们这个样子,必然要心疼了。”皇后轻轻的摇了摇头,惋惜道:“尤其是索绰罗常在,荣心你。”口吻里满满都是哀怨:“凭白的遭了这样的罪,又不晓得那伤痕处理的不好,会不会留下痕迹……” “皇后娘娘,臣妾委屈啊。”索绰罗氏不由自主的哭了起来,歪歪斜斜的就跪在了皇后面前:“娘娘,纵然臣妾不该饮那么多酒,失了仪态,惹得皇上扫兴了。如贵妃娘娘也不该下狠手这样对待臣妾啊。事到如今,依然不肯还臣妾一个公道。臣妾倒不如一头碰死在这殿上,再不必受如此的屈辱了。” 言罢,索绰罗氏挣扎着便要起来。 皇后的脸都唬得白了,连忙吩咐人拉住了她。虽然心里未必真的是在意眼前的女子,但戏要做得真实才有人看么。“荷欢,你去替本宫扶起荣心来。” 荷欢应声,恭顺的走到索绰罗氏面前,双手将人扶了起来:“常在,您别恼,当心自己的身子啊。”身旁的章佳氏也低声的劝了几句,总算是先哄住了她。 皇后蹙着眉,唤了淳嫔一声:“淳嫔与如贵妃也算得亲厚,对此事,你又有何看法。” 其实皇后身边的荷欢来请自己时,淳嫔心里已经有了定论。皇后这一回,必然是要跟如贵妃撕破脸了。 淳嫔的目光微微转动,如皇后一般惋惜的睨了索绰罗常在一眼,幽然叹息:“这事若搁在臣妾身上,也必是要难受的。倒难为了荣心妹妹,还这样轻的年纪。”淳嫔的话说的很浅,浅的既听不出对如贵妃有什么怨怼,亦不表明自己是否赞同皇后的心迹。 这样折中的法子,皆因淳嫔自己尴尬的身份。她从前是跟着皇后的人,却又因为皇后的不信任被搁置多时。也基于此因,多次向如贵妃投诚都不得其果。淳嫔心里怎么会不恨呢。 恨归恨,淳嫔轻易也不敢应承皇后什么。安嫔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么。 皇后冷冷的笑着,将怨恨泯于眼底:“淳嫔,本宫知道你的心思。你与安嫔并不同,她本就是本宫的家生丫头,一朝飞上枝头,竟然处处与本宫作对。叫人岂能不怨。” 淳嫔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滞,随即又马上缓和了过来:“安嫔兴许是一时的糊涂,可总不会糊涂一辈子。倘若她愿意站出来说明事实究竟,请皇上为索绰罗常在主持公道,总算是将功补过,悬崖勒马呢!” 这正是皇后想听的话,如今从淳嫔口里说出来,说服力似乎比她自己说要强些。 “不错,皇后娘娘。臣妾也赞同这么做。”章佳氏梦凡平时便与索绰罗氏走得近,如今听得淳嫔这样鼓舞人心的话,不免附和。“若是安嫔肯站出来指证如贵妃娘娘,恳请皇上做主替荣心妹妹讨回公道,是最好不过的了。” 皇后微微一笑,示意章佳氏稍安勿躁,转首又对信嫔道:“信嫔近来恩宠优渥,想来最能体会圣意,不知你觉得可妥当么?” 信嫔知道皇后的心意,更知道如贵妃的恩宠稳固至极。倘若想以此来撼动如贵妃,恐怕是以卵击石,效果并不见好。遂只笑道:“臣妾不过是依仗母家之功才讨得了皇上的欢心。实在愚笨的不敢揣测皇上的心意,还望娘娘恕罪。” 连自己凭借什么而获宠,都敢当着众宫嫔的面儿讲出来,可见信嫔是有备而来。淳嫔心里有些不痛快了,比之信嫔的稳操胜券,自己当真是草率了些。怎么皇后一逼迫,就满嘴的胡说起来。 脸颊不自在的红热了起来,淳嫔厌恶的偏过脸,再不愿意多说半个字。 皇后却道:“本宫心意已定,你们都好好听着。为肃清后宫纲纪清君侧也好,为索绰罗常在与本宫自身也好,如贵妃专横跋扈之势都不能再纵容默许。你们当身处何地,本宫不逼你们,各自回宫去想个清楚罢。” 众宫嫔方才起身,与跪安,又听皇后补充道:“但无论最后如何决计都好。本宫的心意,你们是都明白的。” 这话分明是警告之言,众人脸色均严肃了起来,连连应是,终才告退。 皇后唤住了信嫔与淳嫔:“本宫还有一事不明白,请两位妹妹留下慢慢详说。” 信嫔与淳嫔各自冷剜一眼,却顺从的返回了自己的座位。 “本宫听闻,有一种蜂,虽然也采花粉酿蜂蜜,却比一般的黄蜂毒性要强些。若以尾厚针蜇人,那痛楚竟与被蜈蚣咬相差无几。不知两位妹妹可曾听过?” 淳嫔不以为意的随口道:“臣妾只听过‘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的民间说辞。” “异曲同工之妙。”皇后微微笑道。 信嫔一直没有说话,双拳却极力的攥紧,许是太过用力,竟让掐断了自己三寸长的指甲,“嘣儿”的一声。 “本宫自问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可若说道侍弄些花花草草的,虫虫鸟鸟的倒是极为有见地。”皇后的眸中闪过一丝窃喜,她庆幸自己敏锐的发觉了隐藏的很深的信嫔。“那种蜂子京城并不多见,想弄入宫来更是不易吧!” 淳嫔也来也不是心思浅显的人,皇后都说的这样明白了,她又岂会听不懂。目光犹如小剑一般刮过信嫔的脸颊,诚然道:“活的蜂子弄进来不易,死的却可以,所幸那毒针不是还在么。” 信嫔有些躁动不安,一双眸子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寒光:“臣妾愚钝,实在不知道皇后娘娘再说什么。” “哦?”皇后唤了小毕子来,随行的竟然还有跟在信嫔身边的冯安。 其实信嫔鲜少会让冯安跟在自己身边,从来都唯有花丛伺候着似的。以至于淳嫔根本认不出冯安是谁。 皇后瞧见淳嫔有疑惑,不禁道:“这人是冯安,伺候在信嫔身边的。只不过明面儿上的事儿不做,做的唯有内里见不得光的事儿,所以后宫许多人都不认识他。” 冯安倒是比小毕子更会来事儿,一个千儿打下去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奴才好些时候没顾上给娘娘请安了,还望娘娘恕罪。” 这么明显的事儿摆在了眼前,倘若信嫔还不明白就当真该死了。“皇后娘娘,原来冯安是您的人。” 皇后不置可否,颇为得意而笑。 冯安却不爱听了,讥讽道:“信嫔娘娘这话可所的不在味儿上,奴才是紫禁城的奴才,皇上与皇后才是奴才的主子。自然,信嫔娘娘您也是奴才的主子,可当奴才的,不得听最该听的话么!您也别怪奴才坦白,那蜂子的毒针,是奴才千辛万苦才弄进宫来的。 否则怎么能助您铲除了诚妃娘娘呢,又怎能能代替诚妃娘娘举荐少将替皇上效力呢。不过奴才也必得实话实说,这事儿瞒着谁也不能瞒着主子不是。亏心亏德之事,做奴才的又怎么能不揭发了出来呢!” 淳嫔瞪大了双眼,连连冷叹:“好哇,好阴毒的计谋啊。难怪从御医身上追查至今,我仍然找不到你分毫的失误。竟原来,是你自己动的手,好歹毒的心啊。谁不知道诚妃娘娘时常针灸活络筋骨,你将蜂子尾针刺在诚妃娘娘的经络上……” 皇后含笑,连连点头:“若非本宫自幼玩弄花草虫鱼时,不慎被那种蜂子蜇过,也不晓得那毒会致使叮咬处肿起麻风病一样的大包。不瞒信嫔,本宫已经吩咐了人去瞧过诚妃的身子,一清二楚,你还可以如何辩驳呢?” 猛然站起身子,淳嫔当真觉得浑身是劲儿:“皇后娘娘英明。信嫔毒害诚妃再先,有顶了诚妃娘娘的荣耀迷惑皇上在后,实当严惩。” 信嫔忽然觉得置身严冬之中,血液像凝固了亦像是流淌干了,连头脑都不灵活了。好不容易潜伏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就要成功了,一旦她当上了信妃那么她就更有能力与如抗衡了。何况朝野之上还有人里应外合,互相依托。 怎么……就败露了? 是她做的不够好么? 电闪雷鸣之间,她猛然清醒过来:“是你,是你。”她将兰指指向高高在上的皇后:“是你一步一步,引诱我走上这条不归路的。是你害我的,你这毒妇。” 第二百七十四章:危机四伏 皇后还未出声,小毕子和冯安已经将信嫔按在了地上。 淳嫔见皇后这个态度,心知信嫔这条命算是保住了。令信嫔也站在皇后这一方,控诉如贵妃,势在必行。倒吸了一口凉气,淳嫔又有些欣慰,好在方才自己是替皇后出谋划策了,否则指不定皇后又会出什么法子来惩治自己。 不过是短短一盏茶的功夫,淳嫔的心来来回回的变,折腾的她满身冷汗不说,连心都平静不下来了。 信嫔挣扎了两下,很快就没有力气了。“什么都在你的算计之内,好狠的心……”她如没有骨头一样瘫在地上,无力的落泪。终于还是没有成功,这么多年的隐忍与努力,终于还是没有得到预期的目的。 “别怕。”皇后轻柔的语气,听起来很能抚慰人心:“本宫知道你的心思,与其一早就跳出来与人争斗,倒不如忍到现在。毕竟如贵妃一人独大,也替你省去了不少麻烦。你不必一个一个的算计铲除,只要击败了这个只手遮天的女子一切也都有了。 真到了这个时候,本宫一定圆了你的心愿就是。” “娘娘……”信嫔有些难以置信的仰起头,眸子一转,忽然也明白了什么。此时果然就将自己交给了皇上,对皇后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白费了她苦心筹谋这些时候。 皇后要的,不过是她认认真真的听话罢了。 “淳嫔,你去扶她起来。”皇后的声音不容置疑的肃清,既没有讨好的意思,也不十分客气。“本宫留着你,并非是因为宽容慈惠那些伪善的说辞,而是因为你还有些用处。”这话像是说给信嫔听得,又像是说给淳嫔听得。 总归两个人都有些颤颤巍巍,谁也不敢显露自己的心思来。 淳嫔虽然动作略微有些僵硬,但还是扶起了信嫔。而信嫔明明知道自己是被皇后算计了,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听她的差遣。不错,她是想过取如贵妃而代之,但前提是如贵妃独大,后宫再无人能与之分庭抗礼。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受着皇后的胁迫,迎合皇后的心思,让自己走在刀尖上与如贵妃正面冲突。这是多么危险和可怕的。纵然她真的能助皇后一臂之力铲除如贵妃,事后也难保皇后不会赶尽杀绝。 本就没有任何信任可言,更何况她是皇后。 皇后从信嫔闪烁的眼神里,看穿了她的心思,不满道:“你心里应该清楚,皇上最痛恨的是什么样的女子。从前的李氏也好,完颜氏也罢,才处死不久的柳氏罪妇也罢,哪一个不是欺瞒了皇上的毒妇?你连自己的族姐也可以残害,还潜伏在宫里这么久,藏匿了这么多心思,若一旦让皇上发觉了你的真面目,后果如何?还要本宫提点你么?” 信嫔张了张嘴,半晌没有声音。 “皇后娘娘,臣妾心想,信嫔最是聪慧,亦懂得隐忍,必然通晓关窍。不妨给她些时间让她想个明白的好。”淳嫔忽然替信嫔说话,完全也是为了自己。 这样性急冲冲的答应了皇后,怕是对谁都没有好处。 “也好。”皇后颔首:“本宫从不喜欢强人所难,你们自去想清楚也就是了。”抚了抚手上的红宝石指环,那闪动的璨光很是耀眼。就是喜欢这种感觉,光彩闪耀的不说,且是正正经经的大红色。“只不过本宫没有什么耐性,也就以今日为期好了。待到明日,后宫有将是怎样崭新的春城呢!” 淳嫔福了福身,恭顺道:“臣妾谨记娘娘的话,必然会仔细斟酌的。” 皇后摆了摆手,吩咐冯安道:“好好送你家娘娘回去吧,记得,好好照顾着,别出什么岔子。” 冯安那叫一个得意,嘴角紧着都要咧到耳垂上了,嘹亮的拉着长音儿应道:“!” “小毕子。”皇后脸上的笑意丝毫不见踪迹,眼底流淌的愉快的,尽是长年累月积攒的怨恨:“看着这些人,谁都不许往永寿宫去,或者接触到永寿宫的任何人。这一次,决不能再出任何纰漏。” “皇后娘娘放心,司职的侍卫都是娘娘您的亲信,必然不会有错。如贵妃即便再精明,宫外的侍卫调动,她亦不能了然。一双眼,唯能看得清的,也就只有永寿宫和阿哥所罢了。”小毕子寻常的话不说,开口就落在点子上。 “好。”皇后得意,甚少有过这样舒畅的心绪:“本宫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日子快点过去。等本宫再下一点功夫,就必然让如贵妃难以招架了。荷欢。” 荷欢一直蹙着眉,似乎是在听见了皇后的话,亦其实什么都没有听进去。这会儿听得皇后唤了这样一声,心都揪起来了。“娘娘有何吩咐。” “本宫听闻皇上已经恩准了庄妃出宫,往白云庵暂住,且还是带着小公主同去是么?”皇后像是再说一件无关痛痒的闲事。 “正是,娘娘。”荷欢不敢多言,谨言慎行。 皇后自然不理会,自得其乐似的喃喃道:“也好,当走的都走了,如贵妃可真就是孤立无援了。放眼后宫,还有谁敢忤逆本宫的心思。瞧着吧,钮钴禄如,有你哭的时候。” “阿嚏”如紧忙拿着丝绢掩住了口鼻,浑身发力。气郁了好些时候,这会儿还是吃不下东西。吃不下东西倒也罢了,好似还贪了凉,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沛双忧心的不行,变着花样的送了好些小菜、糕点来,皆不奏效。“小姐,您没事儿吧?” “是啊,娘娘,皇后的脾性您又不是知晓。何必放在心里呢。”芩儿替如满上了茶盏,温热的茶气带着一缕清苦的滋味儿,徐徐的腾起。 “我自己倒也罢了,只怕皇后又生出什么邪念,扰的后宫不宁。这个时候,皇上的心情好不容易才平复了些,实在不该旁逸斜出的再滋生乱子。”如只觉得头疼的厉害。“许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了,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儿……” 乐喜儿在门外吆喝了一声:“主子,庄妃娘娘身边的花儿来了。” “请。”如登时心惊肉跳的,连呼吸也越发的轻浅:“花儿,你这个时候过来,可是庄妃有什么不适么?” “娘娘宽心。”花儿怕如贵妃着急,忙解释道:“并非是庄妃娘娘身子不适,反而是娘娘急着要出宫呢。昨个儿东西已经打点妥当了,皇上也吩咐了侍卫护送。娘娘让我来问过如贵妃的懿旨,若是再无不妥,想明儿一早就启程。” 如深深的敛气,慢慢的笑了出来:“无碍就好,既然姐姐觉得合适,那就明日启程吧。届时,我自会早去相送,烦你知会你家娘娘一声。” “是。”花儿福了身,由乐喜儿带着退了下去。 “这时候走,也未尝不是好事儿。”如喃喃自语:“宫里的事儿,想必姐姐早已经厌倦了。实在无必要在耗下去,倒不如走了清净。” 芩儿有些顾虑,想了想,还是问道:“娘娘可是觉出什么不对来了?莫不是皇后哪里有什么法子……” “安嫔被皇后发落去刷了恭桶,还能有什么法子。那安嫔也真个是蠢,是不是小姐您的主意,她也分不出来么?分不出来也就罢了,怎的还跟着皇后瞎起哄?”沛双极为不满:“就算她不明白小姐的心意,难道这么些年还看不清皇后的真面目么? 皇后叫她责难索绰罗常在,她还真就敢下手。皇后如今一拍手,什么包也沾不上,她赖不着您,就得自己个儿去刷恭桶了,什么事儿呀。真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一股恼怨怼的话,说的十分畅快,沛双这才觉得心里的怨气渐渐散了个干净。“罢了,现在舒服多了。不然小姐您也骂个痛快,让自己好过些,看憋坏了自己。” 如摇了摇头:“按皇后的性子,她不信任的人,若不是到了最后关头,是绝不会再用的。淳嫔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以至于到现在还是个嫔位。我猜,暗中使索绰罗氏遍体鳞伤的,若非她自己,就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 这个人很聪明,很适时的挑起了皇后与本宫的争斗。倘若这个时候宫里有大动作,她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稳固自己的恩宠。” “怜贵人?”芩儿脑子里一下子就闪过了这个人。“娘娘不是说,日前皇上还亲自画了一幅怜贵人舞扇的丹青么!” “奴婢从一开始就觉得那个怜贵人没有这么简单。哼,好阴险。再者,那个索绰罗氏轻狂又没脑子,让人当了刀子使还感恩戴德。一看就不像心思深沉的人。”沛双眼睛瞪得又圆又大,恨不得跳出来白那怜贵人一眼才好。 “给我煮一碗姜茶吧,热乎乎的喝下去,早早睡,明日还得早起送庄妃与笑薇出宫呢。”如虽然百般不是,却也没觉得有什么迫在眉睫之事。她哪里会预料到,危机濒临,正向她张开了双手。 第二百七十五章:天地皆苍茫(大结局) 天刚蒙蒙亮,如的肩舆已经抵达了永和宫门外。原想着许是自己早来,庄妃与笑薇合该还未曾动身。谁知她人还未走进宫内,宫人们已经簇拥着庄妃走了出来。 “姐姐怎么这样早?”如略微有些狐疑:“这天才亮呢。” “天才亮,心却敞亮许久了,经不起等,愈发难耐了。”庄妃的笑容略微有些俏皮。看上去竟然是那么的清丽可人,好似一下子年轻了许多。“总之皇上已经恩准了,如贵妃该不会不许吧!” “额娘,笑薇也想早些出宫呢!”笑薇揉了揉双眼,似揉去了困意,精神饱满的样子很是兴奋。“好不好嘛,额娘?” “当然是好的。”如笑逐颜开,合不拢嘴似的:“难为姐姐与笑薇都这样开怀,本宫又如何做得丑人,拦着不许你们去。可去归去,一定当心身子。”如攥住了庄妃的手:“姐姐要好好照顾自己。” 庄妃略微有些感伤,不想破坏了气氛,以笑容掩饰了去:“如贵妃是怕我照顾不好笑薇么,你且放心吧,绝不会饿着她的。” “笑薇长大了,也会好好照顾母亲,额娘放心。”笑薇似模似样的拍了拍胸脯,像是承诺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 逗得如与庄妃前仰后合,满面春风。 石黔默正于此时迎头走来,远远就听见了如贵妃与庄妃欢愉的笑声,心里荡漾着一股暖流,已经许久没有看见她的笑颜了。 “两位娘娘万福金安,微臣来迟了。”石黔默依然如旧的恭顺,早已经习惯了将心里的秘密埋藏的很深,也习惯了对着如贵妃的时候,保持恰到好处的疏离。既让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又不让她觉得自己“存心不良”,看似简简单单的一件事,石黔默练习了许久,终于才能不着痕迹的做好。 如正高兴,脸上的笑意依然明显:“有劳石御医,一路上替本宫好好照顾庄妃与公主。白云庵毕竟偏僻,石御医与侍卫居于山下的村庄,不比宫里或者你府上,辛苦你了。” 在石黔默听来,如贵妃的声音好似一串骊珠似的歌喉,竟然是那样美妙动听。他略微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腼腆道:“贵妃娘娘太见外了,微臣职责所在。托赖娘娘信任,才有幸走这一遭。只当游山玩水了。” 话这么说着,石黔默又觉得很不对劲儿,连连补充道:“自然,也请贵妃娘娘与庄妃娘娘安心,微臣必然不敢贪图玩乐,务必尽心。绝不会让两位娘娘失望的。” 庄妃扑哧一笑,许是心情爽利的缘故,看着石黔默这样的拘谨少不得玩笑两句:“罢了罢了,石御医不知是畏惧如贵妃的威严,还是怕本宫脾气暴躁不好相处,几乎日日见面,竟还是这样的谨小慎微。旁人不知道的,还当是本宫刁钻。 本宫不好相处倒也无可厚非,总不能因着你几句话,毁了咱们如贵妃娘娘的清誉不是。娘娘可是咱们宫里最宽惠的主子了。” 被庄妃这样一捉弄,石黔默的脸果然红的唬人,猪肝一般的血色。连连垂首致歉:“微臣疏失了,是微臣思虑不周,还望娘娘恕罪。” 如松快的哂笑,不免道:“石御医,只怕你再这样嗦下去,天都黑了。庄妃娘娘还走不走了。” “是。”石黔默抹去了额头上的汗水,郑重道:“请如贵妃娘娘安心,微臣一定竭尽所能照顾好庄妃娘娘与公主。” 这一回如没有笑,如石黔默一般的严肃:“拜托了。” 轻轻拍了拍如的手背,庄妃感激道:“多亏了有你,替我设想的如此周到。倘若……你可要记着早些来接笑薇回宫,她一个人,必是要害怕的。况且我亦不希望她知道……” 如艰难的点了点头,伤怀不已:“盼着姐姐早些回来,如此时这般精神爽利。” “好。”一个字囊括了庄妃复杂不定的心绪,她不知道自己除了这个还能说什么。也许她还能陪着笑薇度过一些快乐的时候,也许那快乐会很短暂,也许……更多的也许是她所不敢想象的。 终于上了马车,如目送庄妃与笑薇离去,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向开朗乐观的沛双此时触景伤情,也不免偷偷的抹着泪。主仆几人,迎着清晨清新的风,站在永和宫的宫门前,远远的目送庄妃离去。其实已经看不见马车和侍卫的身影了,却依然能听见那车声辘辘。 谁也不知道究竟站了多久,却是东方的天际,一轮黄橙橙的太阳冉冉升起,温暖了彼此的身子,还有心房。 轻柔的闭上眼睛,贪婪的享受着此时的美好。如只想多站一会儿,手上还残存着庄妃的温度。 芩儿几乎是以跑断了腿的速度,从永寿宫赶到了永和宫门外,大老远就瞧见如贵妃立在哪里。上气不接下气道:“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猛然一惊,犹如晴空霹雳一般。如心慌的厉害,只轻声问:“出了何事?” “姑姑慢慢说。”沛双也是吓了一跳,芩儿甚少会这样失态。她紧忙走了几步,将芩儿扶住,又拍了拍她的背脊,帮她顺了顺气。 “皇后娘娘……带着一众宫嫔,于乾清宫门外……跪谏。”芩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许是跑的过猛,胃里一股**辣的东西往上顶,直叫她想呕。“求皇上……罢免娘娘的贵妃之位。孰不知,京城之外,战乱有变。皇上……正与诸位大臣商议要事。这时候闹后宫之争,未免太不是时候了。” “糊涂。”如怨恨之情溢于言表,急匆匆道:“先赶过去再说。” “可不就是糊涂么!”沛双也着急了:“乾清宫是什么地方,皇后竟然撒泼到了朝臣面前。自取其辱便罢了,谁不知道皇后就是个空皮囊。难道连皇上的颜面也不顾全了么?毕竟是家事,要闹,好歹也等到下了朝,往养心殿再说啊。” 如催促了奴才们加紧脚步,却没有接沛双的话。在她看来,家丑不可外扬只是一个方面。此时各地涌现大量的起义军,连京中也藏匿着白莲教的党羽,后宫不睦这样的事情,只怕会为皇上徒添烦扰。甚至传扬出去,会扰乱军心也未可知。 这个皇后是怎么会这样没有深浅。 芩儿方才一阵狂奔,还没回过气来,现在跟着肩舆疾走很是吃力。可她心里着急,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儿,关系着江山社稷,再怎么吃力也得跟上如贵妃的步伐,平息这场风波。一段路走下来,让她汗流浃背,似淋了一场大雨,衣裳尽湿透了。 沛双看着自家小姐不说话,竟也沉了声音,只将自己随身带着的帕子塞进了芩儿手中。 乾清宫门外,常永贵连小马子已经给皇后跪下了。 皇后迎着风,正面朝着乾清宫以汉、满文书写的匾额跪着。身子挺得笔直笔直,纹丝不动。唯有鬓边垂下的流苏,迎着风颤颤巍巍,摇曳不定。 皇后身后,便是安嫔、淳嫔与信嫔三人,并肩跪于其余宫嫔之前。再往后,怜贵人、章佳氏,身上还带着伤的索绰罗氏,鲜少出来见人的芸常在亦在其中。 很显然除了与如贵妃交好的庄妃、佳贵人,病中不便出行的诚妃,还有困在启祥宫生不如死的柳氏以外,其余的人都随着皇后纹丝不动的跪在了这里,出奇的目的一致。 常永贵连求带哄的,头都快磕破了,皇后就是没有半点心软。这样一僵持,事情就越发的不可收拾了。就连皇上贴身的御前侍卫也传唤了不少来,生怕皇后一时冲动,冲进了乾清宫去。 “哎呦娘娘啊,奴才求求您了。眼看着皇上正与各大臣商议军机要事,您就行行好先回宫去成么?”常永贵焦急的脸色煞白,哭腔道:“奴才给您磕头了,这事儿若是要让大臣们看见,您说皇上的面子可往哪儿搁呀。再者,有损您凤仪威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您看这么着成吧,待退朝了,奴才一定请皇上移驾储秀宫,好好听娘娘您诉诉委屈,成么?皇后娘娘,您就甭为难奴才了,这皇上要是龙颜大怒,奴才可担待不起啊。” “用不着你担待。”皇后的声音微乎其微的颤抖,却不是那么明显能听出来。“本宫不是在这里担待这么。皇上不让本宫与诸位妹妹进去,那臣妾等就守在乾清宫门外。直至皇上恩准一见。” 小马子也是跟着着急,可师傅都没法子了,他一个小太监能有什么辙啊,干着急!师傅每向皇后叩首一次,他都得跟着磕头,胀痛不说,且头昏脑胀的。恨不能架着皇后就回去才好。 “朕不是奴才拦着娘娘不让您进去。只是起义之战有变,皇上与诸位大人也是焦头烂额。这个时候若是您真闯宫进去了,必然是要冒犯天威的。奴才只担心,娘娘您要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得遭皇上一顿责骂。甚至……甚至是责罚! 求求您了,您就先带着各位主子、小主回宫歇着吧皇后娘娘。奴才敢保证一定让皇上过去储秀宫听您诉委屈还不成么,奴才这儿给您磕头了,皇后娘娘,求您心疼心疼奴才吧。”自打跟在皇上身边儿,常永贵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孙子的。 一天尽然就将一辈子的头都磕完了,着实太让人无法言说了。 “你能保证什么?”皇后嗤鼻,极尽反感道:“早若能如此,何至以有今日啊。常永贵,你别想瞒着本宫,你与那如贵妃根本是一丘之貉。本宫也不问那如贵妃给了你什么好处,今儿你也别想拦着本宫劝谏皇上。 倘若如贵妃不废,本宫说什么都不会起身的。等着瞧吧,究竟是皇上的心硬,还是本宫与诸位妹妹的膝盖硬。这么多人的性命赌她如贵妃一人的,可及否,常公公您说呢?” 有些话,自然是常永贵不敢说的。皇后这哪里是要与如贵妃斗个你死我亡啊,这分明是拿着大清的百年基业来赌后宫的恩宠高低。弄不好,配上的可不仅仅是几条人命。 改弦更张的可怕危机就在弹指之间,却怎么也说不明白。常永贵真心觉得,倘若如贵妃是皇后,便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小马子,你去求如贵妃娘娘来。”常永贵本来是皇后与如贵妃一碰面,就是针尖对麦芒,争斗愈演愈烈。可现下这么看,如贵妃若是不肯挺身而出,拯救这场劫难,或许会有更可怕的危机,吞噬掉整个大清国。 “。”小马子在心里舒了一口气,如获大赦,总算是不用再磕下去了。可才站起身子,就瞧见如贵妃已经乘着肩舆来了。“如贵妃娘娘来了。”小马子险些哭出来。想来如贵妃深明大义,必然能阻止这场宫闱浩劫。 皇后没有扭过身子去看,岿然不动。脸色越僵硬的有些唬人,好似一只饥肠辘辘的大虫,随时会将猎物吞之下腹。 威严与美貌并重,傲骨与气势同在,如沉了一口怨气,凝聚在丹田之上,步伐稳重的走上前来,带着妃嫔们各自不同的目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哼。”皇后轻蔑的险些笑出声来:“奸妃当道,本宫如何万福,又如何金安。如贵妃可真会说笑。” 如微微俯下身子,从容道:“皇后娘娘若是不满臣妾的行为,怀疑臣妾德行有亏,自可以将臣妾带去储秀宫问话,何以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不怕凭白的辱没了皇家的颜面么?这里可是乾清宫。” “正因为这里是乾清宫,本宫才要跪谏,皇上每每在此与朝臣商议军国大事,亦知道这里是整个紫禁城最庄严肃穆的地方。绝不容许任何偏私的行径。”皇后慷慨激昂,一番话说的头头是道,丝毫没有退让之心。 “娘娘三思。”如略微服软,折下腰肢低声道:“倘若让朝臣看见了后宫此种境况,恐怕要对咱们的皇上失去信心了。若是连他们都没有了斗志,谁来平叛逆,谁来匡扶皇上雄霸伟业。皇后娘娘难道真的忍心,让皇上背负如此屈辱的骂名么?百年之后入土为安,皇后娘娘又要以怎样的面如来对待大清的列祖列宗?” “那么,你自行请罪啊,换成是你跪在这里。”皇后露出得意的神情:“本宫就知道,在你心里最要紧的就是皇上。旁人对皇上或许有爱有恨,或许淡若浮云。你却不是,你不是一直自诩与皇上情比金坚么?要你为皇上为大清做出这么一点点小小的牺牲,难道你都不愿意么! 钮钴禄如,当着后宫这么多妹妹的面儿,若你肯一力承担所有罪责,本宫当即就起身返回储秀宫去。连同众人一并退下。否则……就别在这里惺惺作态的装好人。纵然皇上会心,可旁人的眼睛都不是瞎的,难道不会看么?” “只是这样么?”如将心一横,索性一问到底:“只要我钮钴禄如今日命断于此,皇后便肯罢休了是么?” “不要哇小姐。”沛双急的跳脚,连连道:“您不为自己,也得为五阿哥与小公主着想啊。若是您有什么闪失,他们可怎么办?没有额娘的孩子,是多么可怜,难道小姐您会不清楚么?您忍心让他们与您同样艰辛的挨过来么?” “住口。”如沉痛的闭上眼睛。臻首为笑:“若是以本宫的性命,换取皇家的尊严与皇上的威望,又何尝不可。皇后娘娘身为嫡母,自当替臣妾好好照顾两个孩儿。幼子无辜,还望娘娘多费心。” 见如贵妃去意已决,怜贵人不免轻咳了一声。这一声不算重,不过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显得很不合时宜。 皇后似想起了什么,转身对安嫔道:“不是给如贵妃准备了好‘伏罪状’了么?” 芩儿听着皇后的话,不禁握紧了如的手腕,瞪大双眼道:“娘娘您可千万别犯糊涂啊,皇后娘娘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倘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五阿哥与固伦公主的日子也绝不会好过。再说,若是您真的自裁了,便是认承了所有的罪状,您要您的孩子们以什么面目活在这样的深宫之中啊。 难道要顶着您根本就不曾做过的罪名,活在耻笑之中艰辛的熬一世么?娘娘,您可千万别犯糊涂啊。” 如接过淳嫔递来的伏罪状,一条接着一条的看下去。脸色越发的土黄,犹如死人一般。“串通安嫔毒害宫嫔之一,指使安嫔于后宫之中装神弄鬼,惊吓皇后之二。入宫十数年,毒害宫嫔龙裔不计其数之三。……以毒虫入体之法,残杀先皇后之十。” 有些哭笑不得,这些控罪写的极其潦草,甚至有编造之嫌。具体的时间、地点、年份都没有,可想而知编造者是在多么仓促的情况下赶写出来的。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笑意蔓延在她依然明艳绝伦的脸庞上:“难为皇后替臣妾想的如此周全。” “你再不济,也是皇上的如贵妃。从前本宫亦是从贵妃之位攀上来的。可惜你没有这个福气。”皇后横眉竖目,吩咐小毕子呈上匕首来:“这匕首锋利无比,想来没有什么痛楚。你且在这状子上画押,当着众人的面儿认承了所有的罪,本宫便成全了你的怜子之心。 自然,也成全了你,为皇上为大清的宽仁之心。横竖你都不吃亏,本宫也是念在这么多年的姊妹情分上。待到你死后,必定为你哭上三哭,以示哀悼。” “皇后娘娘,这未免……”常永贵看不下去了,他是跟在皇上身边的人,体念的必然是皇上的真心。“皇上如今正在殿内,未能兼顾此事也是无可厚非。求娘娘待皇上自行决议,万勿擅自做主啊。” “擅自做主?”皇后最后一次凝视着常永贵,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凤驾之尊的仪态,不紧不慢道:“如贵妃不死,本宫便不起来。话说的这样明白了,常公公可还要拦么?究竟在你心中,是如贵妃要紧,还是皇上的颜面要紧。方才劝解本宫的时候,话可不是如今这么说的!” 被皇后这样一堵上嘴,常永贵当真是只能嚼自己的舌头了。 如趁着众人没有防备,迅速的从小毕子手上取过了匕首。 “小姐,不要啊!” “娘娘,不要啊!” 沛双与芩儿几乎异口同声,边说着话,边动作一致的扑上来抢如手中的匕首。 “放开我,放开。”如的声音威严而没有温度,似乎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总归是要死,你们姑且让我似的痛快一点吧。要我看着皇上为难,我做不到。你们可明白么?” 风似乎听懂了如的话,将寒意吹进了每个人的心底。带着低低的,微微的,不被人听见的呜咽。若有似无的拨弄着每个人,最痛的那根弦。 如从没有想过,自己风光了些许年后,会意这样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她说:“沛双,最遗憾的,便是没能为你安排一个像样的婚事。没好好把你嫁出去。我从没求过你什么,这一次,求你不要干涉我的选择。” 她又说:“芩儿,让你跟在我身边,吃尽了苦头,当真是为难你了。如果可以,替我好好照顾绵忻与笑薇。” 临近死亡的这个时候,如忽然想起了第一次与嘉亲王见面的情景。想起那个温文尔雅,又平易近人的王爷,如的心又忽然温暖了起来。 她轻轻割破了右手的食指,嫣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溢出来。颤抖的按在了伏罪状上,如忽然觉得心中坦然起来。“皇后娘娘,斗了这一辈子,臣妾胜了您许多回。这一回,当真是输的一塌糊涂了。” 皇后轻柔的闭上了眼睛,惋惜道:“说的是呢,往后没有如贵妃,只怕本宫该寂寞了。” “小姐。”沛双“嘭”的一声跪了下来,她真的做不到看着如去死。她宁愿那刀剑儿抵在自己的脖颈上。“求您了,不要。” 淳嫔咬着唇瓣,不住的流泪。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难受,这样不忍心如贵妃离去。她将头垂的很低,泪水扑扑簌簌的往下掉,越是竭力想要掩饰,却越是不能。 安嫔早已经麻木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心还在不在。不哭不笑,无喜无悲。这就是她要的结局么?后宫里的女子非得一个一个这样死去么?或者下一个就会轮到她吧。 芩儿也跪了下来,却不敢再看如的脸。她知道,如贵妃从来都是有主意的,又执拗又坚定,决计好了的事,再不会听旁人的劝。有千万个理由,让她觉得如贵妃的选择没有错。可同样有千万个不舍,让她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 冰凉的刀刃,贴在自己脖颈的那一个瞬间,如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脑中浮现的,是皇上深邃而温存的目光,是栾儿咯咯笑的可爱,是笑薇唤额娘时的亲昵,是绵愉不停的扑棱的样子。 “嘭……”的一声巨响,犹如惊雷炸响了天际,险些震穿了耳膜。众人皆惊。胆小的宫嫔甚至尖声惊叫了出来。 常永贵警惕的意识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忙拦了如贵妃道:“娘娘您别冲动,许是出什么大事儿了。凤印如今还掌在您的手中,后宫的娘娘也好,小主也罢,总得听您的吩咐不是。” 皇后心悸的难受,听了常永贵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如贵妃掌管凤印,她凭什么,这张伏罪状已经清清楚楚写明了如贵妃的罪过,难道你还看不清楚么?谁借给你的胆子……” “不好了,不好了。”几个疯魔的小太监边跑边嚷:“神武门沦陷了,有大量叛军杀进宫来,不好了……” “什么?”如惊得差点就跌坐在地上,大清国开国一来,从未发生过这样骇人听闻之事。着实令人难以置信。“神武门是进攻守卫最森严的宫门,怎么会有叛军杀进来?” 脸色大变的自然不止如一个人,皇后难以置信的站起了身子:“还愣着,小毕子,你去看个究竟。宫里其余的侍卫都死到哪儿去了,快传本宫懿旨,务必守住神武门。” 小毕子愣了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听皇后的话。毕竟常永贵方才的那一句话说的很明确,凤印是掌在如贵妃手中的。 “你还不去。”皇后恨恼的不行,却见小毕子瞟了如贵妃一眼。 愤恨的目光之中,闪过一丝期望,皇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儿。分明就很恨眼前的女子,却不得不寄希望于她身上。 如将匕首塞进刀鞘里,正经了脸色道:“常永贵,你务必带着御前侍卫,守住乾清宫。增派一切可以增派的人手,隐秘的将乾清宫保护起来。切记不要太张扬,无疑是告诉叛军皇上就在此处。另外,任何人不准进出,直至宫中恢复戒备,可保皇上安然无恙。各大臣亦不许擅自出宫,以免遭祸。 小马子,你迅速分派人手,通知其余宫门封锁戒备。事关紧急,所有宫门皆不许使用除皇上手谕,或钦赐的令牌以外之物。宫中的侍卫若不够用,尽管增派内监持武器顽强抵抗。确保所有人的安全。再怎么艰辛,也得抵抗住宫外外地的继续侵入。于皇宫内部瓦解叛军。” 常永贵与小马子得了令,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忙照办。 “沛双,你身手最好,这个时候,除了皇上这里。就只有阿哥所最需要守护。”如艰难的说道:“务必要保全四阿哥、五阿哥的安慰。阿哥所本就有侍卫看守,你想法子隐藏起来。” “是小姐,奴婢遵命。”沛双落泪,眼看着与小姐就要天人相隔,谁能料到竟会有这样的变数。许是上天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才故意安排了这一出戏。她很想保护在如身侧,却知道比起自己的安慰,小姐更惦记着阿哥们。 于是沛双不再多说什么,小心的朝着阿哥所的方向,一路奔去。 “杀呀……”似万马奔腾呼啸而来,那浩荡的气势已经临近内宫范围。 宫嫔们个个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惊慌失措的不知当如何是好。 乾清宫内,皇上这才知晓宫外之事,忙不得就要去瞧。他惦念着如的安慰,却被众臣拦截在宫内,拼命护着不许踏出宫门。无计可施,皇帝的心里满满都是一宫门之隔的如,发生这样的事儿,她必然会害怕吧,必然会希望自己就守在她身侧吧? 皇帝愈发的沉不住气,只得闭上双眼,一遍一遍的告诫自己要冷静。 “娘娘,其余人应该去何处才安全?”芩儿看着已经乱成一锅粥的宫嫔们,不禁慌乱。“各个宫门戒严,想来宫中已经没有多余的侍卫可以随行保护,若是分散回各宫去,只怕性命难保。” “去奉献殿。”皇后忽然道:“奉献殿一直有侍卫驻守,无乱如何都不会撤退。”这话说完,皇后情不自已的与如对视了一眼。 如不计前嫌,郑重的点了点头:“事不宜迟,皇后娘娘,请您带着诸位妹妹往奉献殿暂避。” “那么如贵妃你呢?”淳嫔含泪道:“不和我们一起避祸么?” 如摇了摇头:“本宫放心不下,自然要守在这里。倘若有什么事,好歹有个照应。快走吧,迟了怕来不及。” “如贵妃娘娘,您和我们一起走吧?”安嫔泪如雨下,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心里会如此的不舍。愧疚与懊悔犹如沸腾的热油,一下子泼在了身上,疼的她只能哭泣。 “别说了,本宫还要吩咐人去接应诚妃、丽贵人。她们独自留在宫里亦十分危险。”如转身正欲吩咐乐喜儿,却听信嫔急切道:“让臣妾去背姐姐来奉献殿。” 芩儿忧心,连忙要拦她:“娘娘,这怎么行,只怕此去很危险。还是让奴婢……” 信嫔推开芩儿的手,坚决道:“我已经害了姐姐一次,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丢下她了。纵使是死,我亦要与姐姐死在一起。”话音落,她便旋身冲了出去。 如紧着吩咐乐喜儿:“快去追她,保证她的安全。实在赶不到奉献殿,就择一处安静的地方藏匿起来。切记,不到宫里凯旋的号角吹响,万万不能出来。” “是。”乐喜儿蹿了出去,才拉长音儿应了这一声。 很快的,众人皆散了去,唯有芩儿一直不离不弃的陪在如身侧。四下刀光剑戟,杀戮之声惨绝人寰。空气里充斥着血腥的气息,连青砖地也染成了嫣红的颜色。 如紧紧握着芩儿的手,藏匿在乾清宫外的一处偏房里。所幸是要保护皇上周全,这里还有些埋伏在宫内的侍卫。总算比较安全。 以为自己很坚强,可当耳边充斥着唯有垂死挣扎者的惨叫声,与刺刀穿过身子都嚯嚯声时,如还是禁不住会颤抖,她当真是怕极了。连神武门都攻陷了,那京城会变成什么样子?庄妃姐姐才出宫不久,会不会正遇上这场浩劫?笑薇会不会有事?如越想越害怕,越害怕就越忍不住要去想。 这样顽抗的抵御之战,许久都不曾结束。如就这么与芩儿抱着,动也不敢动。 芩儿知道如贵妃在忧心什么,于是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任由她哭,任由她颤抖,依然不离不弃。 “芩儿,我是不是好没有用。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如不敢放肆的哭,她怕引来叛军对皇上不利。可那种恐惧是没办法抑制的,深深的恐惧让她只能默默的落泪。 “不是的,娘娘。若非由您镇定自若的指挥,宫里指不定会乱成什么样子。”芩儿安稳的口吻很是温和,似一双手柔柔的抚慰这如心里的痛楚。“且奴婢这么看着,这群叛军没头没脑的瞎撞,根本分不清楚东南西北,显然是巧合攻进来的。并未与宫里之人里应外合。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尽数被斩于当场。皇上必然安全。” “芩儿,你听?”如忽然听见飞马奔驰的声音。“怎么会有人骑马而来?莫非……莫非是……” “二阿哥?”芩儿如心思一致。 “让我去瞧瞧。”如挣开芩儿的手,飞快的跑到窗棂边,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捅破窗纸,屏住呼吸往外看去。“是绵宁,果然是绵宁。”其实并非只有绵宁,连镇宁也在。“太好了,芩儿二阿哥来了,皇上必然安然无恙。必然的。” 如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痛哭流涕,只是这样的希望来的太慢了,令她的心饱受煎熬。 镇宁一脚飞踢,恰巧将一名叛军踢进了屋来,连门都砸掉了。芩儿惊呼,连忙扑向了如:“娘娘,您没事儿吧?” 那叛军依然奄奄一息了,如看清楚了才不由得送了一口气:“无碍,无碍的。别担心。” 镇宁似乎听见了如的声音,没头没脑的就闯了进来。“如贵妃娘娘,您怎么样?” “多谢关心,本宫无碍。”如镇定了自己,忽然却又急切起来:“你手上的,那是什么?你是如何得来的,快说啊。” 镇宁将那红蝴蝶绳结递到如手中,事实上,他从得到这绳结就一直握在手中不肯送开。“是石黔默。” “他怎么了?笑薇呢,你快说话。”如真心急了,一张脸青白交替,眼中不满了血丝,看上去既狼狈又可怖。 “我在宫外遇上石黔默的时候,他……已经身中数刀……不行了。”镇宁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遇上了叛军,因认识宫中侍卫的穿着,便向庄妃娘娘与固伦公主痛下杀手了。石黔默说……他拼命护住了公主,慌乱之中交给了一位农户。” 如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听得了这一句,才敢出气:“笑薇……怎么会这样?是额娘害了你……不行,让开,我要去找笑薇……” “娘娘,您别这样。”芩儿跪倒在地,牢牢地保住如贵妃的双腿:“小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必然不会有事,您得保全自己,日后慢慢找她回宫不迟。何况,还有庄妃娘娘呢!” “庄姐姐?”如缓了口气,焦虑道:“你可看见庄妃了,她如今何在?” “已经送回永和宫了。”镇宁蹙眉道:“永和宫哪里的叛军已经清理干净了。” “我去看庄姐姐。”如踢开芩儿的环着自己的手:“别拦着我,让我去看庄妃姐姐。” 镇宁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却没有阻止:“芩儿姑姑,我陪着如贵妃去。” 芩儿这才安心的点了点头,由着镇宁抗起了如就往外走。 如紧紧闭着双眼,肝肠寸断,仅仅把自己当成麻袋包一样,任凭镇宁扛着往永和宫去。手里紧紧攥着的唯有那个蝴蝶结,那是笑薇最喜欢的头饰啊。 “庄姐姐。”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以为她是在永寿宫里的,却不想才走到永寿宫门口,间看见庄姐姐倚着红漆宫门,直挺挺的坐着满身是血。她身侧,一条长长的红痕,格外刺眼。 “怎么会这样?”如歇斯底里的吼叫不止,惊醒了紧闭着双眼的庄妃。 “如……如……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好好照顾笑薇……对不起……”庄妃伸长了双臂,要握住如的手与她说话:“都是我……非要出宫……对不起,是我害了笑薇,是我……” 如低下头,看见方才庄妃死命捂住的腹部,竟然连肠子都流了出来。一口气没抽回来,只觉得肺生疼生疼的。她迅速的蹲了下来,一把攥住庄妃满是鲜血的手:“姐姐,你看,这蝴蝶结是笑薇的,你看啊。清晨,我送你和笑薇离开的时候,就是扎了这个蝴蝶结。” 庄妃强打气精神来,用她那已经模糊了的双眼,仔细的看了着:“是笑薇的,是……笑薇的。” “笑薇没事,姐姐,你别担心。石黔默用自己的命,救下了笑薇,已经送去了一户妥当的人家,有人照看着。待宫里的叛逆清干净,我就会接笑薇回宫来,好不好姐姐?”如强颜欢笑,只觉得有人在撕裂她的心。 “当真?”庄妃艰难的问道:“你没骗我?” “当真。”如斩钉截铁:“骗谁也不会骗你是不是,庄姐姐,你可是笑薇的母亲啊。” 庄妃惨白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笑意:“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如……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今日不说怕是以后没有机会了。” “说,姐姐你说。”如抽泣不止。 “我的那个孩子,其实……不是你害死的,是我,是我自……己……”庄妃欣慰的闭上了眼睛,再没有什么愧疚和担忧。 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仿佛庄妃的容颜最终定格于微笑。她哭喊着,嚎叫着,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可惜这一切,庄妃再也听不到了。 镇宁真的很想冲上去,将如抱在怀里,攥紧的拳头缩了一缩,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他还是退开了,亦只能退开。 “如。”那沉稳的男声,喜极而泣,亦不顾天子之尊,疯狂的扑了上来:“感谢上苍,你真的没事。” “皇上。”如总算回过味儿来,感受到皇帝温暖的怀抱,任由泪水默默的流淌。 “放心吧,叛军都尽数剿灭,没事了,没事了。”皇帝紧紧的抱着如,痛快的落泪。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什么才对他最为重要。“如,朕不能没有你,决不能。” 后记:皇后与其余宫嫔皆安然无恙,这样的浩劫让她看清楚了很多,也想到很多。总觉得自己是真的不该再糊涂下去了。信嫔在返回景阳宫的途中遇刺身亡,死的时候表情却极为坦然,后追封为信妃。淳嫔在最后关头终于醒悟了,看着如贵妃将利刃架在脖颈之事,她终于发现自己经被如贵妃所感动了,只希望能真的伺候在她身侧。耳濡目染,希望能学到她宽惠的可贵品德。安嫔做回了宫婢,日日于下院做些粗重活计,过她最终渴望的踏实日子。手上越累,心里越踏实。二皇子绵宁救驾有功,皇上必然视为后继之君…… 如很想找到笑薇,可屡次派人出宫探访找寻,均未果。也许是上天,想给笑薇一个不一样的未来。只是她想了很久,也不明白庄妃临死前的那句话究竟是何意。 咱们的沛双姑娘,终于出嫁了,嫁给了那个她心里一直渴望的男子! 郭络罗玉淑之情归何处 这是江南最好的时候,风轻云淡、花香鸟语,柔和的阳光慵懒的散在湖面上,泛起粼粼波光。郭络罗玉淑在紫藤亭下捧着女论语看得津津有味,却是阿玛与幼妹毫无预料的走进这宁静的画卷里。 还是身边的婢女兰彤提了个醒,唤道:“老爷好、二小姐好。” 玉淑这才回过头,谦笑着搁下手里的书,起身行礼:“阿玛来了多久?女儿只顾着看书,竟未发觉。” “姐姐素来喜静,手上捧起了书本便是瞧不见别的了。阿玛想来早已见怪不怪,哪里会与姐姐您计较。”说话之人,正是幼妹郭络罗玉娇。 玉淑也不恼她,含笑抚了玉娇红扑扑的脸颊,问道:“怀里抱着什么?一路上走来可热了吧,怎也不交给丫头们来捧?” “这样贵重的东西,丫头们怕不精心弄脏了。白白浪费了阿玛一番心意,也必然赶不上好日子了!”玉娇水汪汪的眼睛,流动着恰到好处的温热喜悦,将心底一丝怜悯掩埋的很深。任是谁也不曾发觉,她的真心竟如此愉快。 伦达在心里叹息一声,脸上堆着谨慎的喜色,接着小女儿的话茬道:“玉淑啊,阿玛今日前来,就是为了给你这些东西。你自己好好看看,趁着还有些时候,不喜欢了也能再置办。” “阿玛。”玉淑很是困惑,只感觉阿玛和玉娇有什么事瞒着自己。迟疑间,玉娇已经盈盈跪地,双手将怀中的托盘高高举起。 “玉娇你这是……”玉淑记得,这个妹妹心高气傲,但凡有什么,总要攀比人上,从未对谁服过软,折过腰,这一刻却如此婉然的跪向了自己。一颗心,犹如水中映月,颤颤悠悠,若隐若现,好似看明白了,却又根本不知。 玉娇见姐姐迟迟不肯接物,不由得睨了阿玛一眼:“此等喜事,旦请阿玛告知长姐,方不辜负天恩。” 伦达沉着的点头,却没有对上玉淑的眼眸,更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皇上选秀的圣旨已经到了家中。阿玛心想,以你的相貌才智必能当选,为家族增光。” “阿玛,您说什么?女儿怎么听不明白?”玉淑的心一点点的下沉,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气,忽然乌云遮日,黑压压的怕人。“我与俊甫早已有了婚约,阿玛您如何会不知晓?若将女儿送入宫去,岂不是欺君么?” “是姐姐错了。”玉娇从容的起身,由着侍婢拍净了她膝上的尘土才道:“是舒穆禄氏与咱们郭络罗氏有婚约在先。” “那有什么不同!”玉淑惴惴之中,愁绪万千,根本未能细细体会玉娇的话意。“我与舒穆禄俊甫早有婚约,阿玛为何不奏报朝廷?自古好马不配双鞍,一女不侍二夫,阿玛您怎可这样为难女儿呢?” “姐姐又错了。”玉娇笑靥如花,眉目间腾起寒凉之气。“不是阿玛与你为难,而是姐姐您与圣旨为难,与皇恩为难,与郭络罗氏为难。” “玉娇。”伦达的口吻略带责备:“你先回房去吧,阿玛自有话对你姐姐讲。” 玉娇甜美微笑,示意婢女揭开盖在托盘上的橙锦:“阿玛,不是玉娇对姐姐无礼。只是唯恐姐姐钻进了汉人教化的死理儿中,迷惑了自己的心。”言罢,玉娇提起一件珠翠环绕的正统大襟儿旗装,略微一抖便披在了玉淑肩上。也是这一下,玉淑忽然感觉被一座山压下,难受的无法言说。 “女儿也想如姐姐这般好命,却偏是不足二六年华。而咱们家只需一位陪王伴驾的宫嫔即可,也只得劳动姐姐穷尽一生心血,为家族增光了。”言罢,玉淑轻巧的行退身礼:“如此,女儿就告退了。” 伦达微微点头,隐隐透着不安,好言温抚道:“玉娇还小,难免莽撞,言语多有不妥之处。你是嫡亲的长姐,一母同胞,切莫与她计较。” “阿玛安心就是,女儿不会。”心情所致,玉淑的声音听起来极为轻软,淡淡的若有似无。 “那就好。”伦达握住女儿的手,眼神会意摘下玉淑身上披着的旗装:“玉娇让阿玛惯坏了,难免任性。可玉淑你却不同。咱们郭络罗一门人丁单薄,若非如此,阿玛也必不会委屈了你。” 玉淑扬起头,看着天际漂浮的白云轻移,再不觉得美。只是头晕目眩:“阿玛,是不是只有这个法子了?” “圣旨已经到了,阿玛也将你的名讳如实奏报给朝廷了。”伦达长长叹息:“你从小到大事事自己做主,阿玛也从没求过你。这一次,权当让阿玛做回主吧!何况,能成为天底下最了不起的男子的妻房,是你的福气,也是咱们郭络罗氏的福气。” 看着阿玛两鬓的霜色,玉淑的心一下子软了,也许这就是她的宿命吧。“那舒穆禄家的婚约,当如何为好?” “阿玛自会退了婚,前去请罪。必然能求得谅解。这一世,是阿玛亏欠了你与俊甫。”伦达老泪浑浊:“可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的事啊!谁让你阿玛唯有两个女儿呢!若是再多一个,只怕也有转机。” “女儿只求一件事,盼望阿玛能如我所愿。”知晓事情再无转机,玉淑也死心了。 “只要是能做到的,阿玛都依你。”伦达心里也有说不出的苦,自觉愧对了女儿。 玉淑沉下头来,看着葱白的指尖,苦涩溢满了心间:“让女儿见俊甫一面,亲口退婚。若此,变总算有交代了。” “既然无缘,玉淑你又何必要为难自己。不如还是让阿玛……” “不!”玉淑抢了话头,努力的微笑道:“阿玛,就让女儿亲口告诉他吧!唯有亲口说,才不会觉得亏欠太多。” 素来温婉柔顺的女儿,似乎是首一次这样没有规矩的打断了自己的话头。伦达岂会不知道她心里有多么难过。“罢了,阿玛答应你。玉淑,阿玛对不住你,郭络罗家对不住你。 玉淑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优雅而有礼的福了福:“那女儿,就安心等待阿玛的安排。”这样生分的告退,尽诉了她内心此刻的意冷心灰,从未想过自己的命运竟会在朝夕之间就面目全非。 皇宫啊,那是什么地方啊,紫禁城里千百年来亦不知囚禁了多少枯骨红颜。自然,这些均不是玉淑最担心的。一腔的情意早给了俊甫,她要拿什么来面对皇上?面对那个威严而陌生的夫君啊? 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回绣楼,磕磕绊绊几欲摔倒。若非有兰彤一直扶着,玉淑不知自己究竟会难看成什么样子。 “小姐,事已至此,您万万要宽心啊。”兰彤将帕子放在水里绞了,略微扭干就递到玉淑的手中:“擦一擦泪吧,您这样子让二小姐瞧见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得意了。” “我没有哭。”玉淑感觉不到自己在落泪,心底的痛楚早已经让她没有了其余的知觉。“你去告诉阿玛,明日,明日一定要俊甫来。” “是。”兰彤心疼小姐,也不敢草率。临去禀明老爷之前,还特意吩咐了两个小丫头照应着,生怕出什么岔子。她虽然没有真心喜欢过一个人,不知道那种锥心的滋味儿。依旧感同身受的替小姐感到可惜与心疼。 为着这件事儿能尽早解决,也算了了小姐的一桩心事儿。兰彤哀求了老爷好半天,终于才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天明时分,兰彤像往常一样伺候玉淑盥洗。推开房门才发觉,床铺干净整洁,根本没有动过。“小姐,您一夜未眠么?这怎么行,很伤身子的。” 玉淑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渐渐露出笑意:“我想了一整夜,心里才平静下来。或许宿命如此,身为女子的根本就强求不来。何况阿玛是一品命官,滋养一家的皆是靠朝廷的俸禄,也怨不得他。” 心里最割舍不下的,唯独是对俊甫的那一份情。说重不重,说轻也亦不算轻。想着不该再有不舍之心,又不是说放就能放开的。“兰彤,你看看我,还能入眼么?” “小姐是咱们府里最美的女子了,不,是整个旗下最美的女子了。自然是最好的。”兰彤细细的端详着眼前的郭络罗玉淑:“虽然一夜未免,可也不损您分毫的容姿。让奴婢为您绾个好看的髻,稍加点缀就更好了。” 玉淑点了头:“我亦希望,俊甫永远都能记得我今天的样子。” 这话有点的慌,兰彤不禁虎着脸道:“小姐,您是要……您可别吓唬奴婢啊。” “放心吧,兰彤。”玉淑被她慌张的模样逗笑了:“若我有事,阿玛岂非要痛不欲生了。何况,郭络罗氏族的荣耀还悬于我一身呢。又怎么可以因为我的一己私愿,牵累旁人遭罪。” 兰彤没有再说什么,用心的为玉淑上了头,细细的施粉,有挑选了她最喜欢的饰物,精心的装扮了一番。“小姐,您稍后,奴婢这就去前院等着。若是人来了,奴婢就径直请过来。” “去吧。”玉淑唯有点头。其实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对俊甫开口。可仔细一想,既然皇上的圣旨已经到府中来了,舒穆禄府又怎么会不清楚呢。也许他也彻夜未眠,如自己这般痛彻心扉吧! 玉娇心烦意乱的站在前院的亭子里,身边是侍婢兰裳。两个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盯着大门处,生怕眼珠子一错,那人就飞进来了。 “阿玛也真是的,怎么就能答应了她呢。”玉娇愤懑不已,明艳的桃红胭脂非但没有勾绘出她的楚楚动人,反而愈发衬得她心浮气躁:“悔婚哼,分明就是不娶她了。还在那里自作多情的弄这些幺蛾子做什么?” 兰裳亦附和着二小姐的话,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当真是自不量力的。都已经是待选的绣女了,还竟然要与男子约见,这样的不安生。若是走漏风声了,岂非要旁人笑咱们府上没有规矩么?” “给我把人看住了,绝对不能让他进来。”玉娇轻咬贝齿,眸中冷意森森:“想和我作对,也得看看她自己有没有这个斤两,鼎好的福气也在我之身,容的了她作祟!” 正说着话,玉娇惊讶的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兰裳,你快看,是不是俊甫哥?” “是的,小姐,那真真儿就是呢。”兰裳略微有些撇嘴:“小姐,人家一请,舒穆禄少爷就来了。都说见面三分情,您可不能心软任由他进去啊。” “还用你说么!”玉娇没好气道:“瞧着吧,本小姐有的是法子。”言罢,玉娇揉搓了自己的双手,先兰裳几步迎了上去:“俊甫哥,您怎么来的这样早?可是惦记娇儿了么?” 俊甫的脸色不大好看,双眼之下还泛着青黑之色,见是玉娇迎了上来,不动声色的错开了身子,并未与她正面相对。“二小姐好。” “俊甫哥。”玉娇痴怨:“怎么唤的这样陌生。是你心疼姐姐了,还是后悔和玉娇……” “别说了。”俊甫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陌生的阴冷表情。“你想说什么,我心知肚明。既然已经应承了你,便不会食言而肥。” 玉娇哪里受过这样的气,若是旁人胆敢这样折辱她,轻践她,她必是要十倍的讨还回来。可俊甫不同,那是她心仪的男子,为了他什么都可以不要。甚至不惜牺牲自己亲姊姊的幸福,这点气又如何不能受? 兰裳见情形不对,看着舒穆禄少爷是当真动气了。忙不跌道:“二小姐,您可要保重身子才是。若是有分毫的损伤,奴婢可担待不起。” 无疑,这话是给玉娇提了个醒,她随即捂住了腹部,死死咬唇:“俊甫哥,我腹痛难耐,你快扶我回房吧。” 俊甫太熟悉玉娇的心性了,他知道完完全全都是她的把戏,愤恨、怨怼甚至恨不得将她撕碎的冲动齐齐并发,最终只如惊雷炸在他自己一个人的心上,再无其他宣泄。 “俊甫哥,我……”玉娇正要继续撒娇说些什么,俊甫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小心而又僵硬的扶住她的手臂,那么疏离,那么嫌恶。 玉娇却极为开心。“俊甫哥,有你在我身边,我才不那么怕了。” 兰彤远远的看见了这一切,那一瞬间,她的心犹如被人剜了去,疼得她以为自己竟然死了。屈辱与怨愤的堆积在她心头,只化作一颗一颗的热泪。除了死命的捂住自己的口鼻,不发出一点声音,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若是让大小姐知道了这些,她该如何自处啊。兰彤越想越怕,心乱如麻。瑟缩着身子,躲在假山石后颤颤不止。 “别哭了,何必这样委屈自己。”玉淑的声音平静而柔和,却显然不如平时那么圆润好听。手上握着一条丝绢,递到兰彤面前:“我自然知道你是为了。傻丫头,你瞧,我都没有哭,你哭什么?” “小姐。”兰彤显然没有发觉玉淑是何时出现在这里的。对上她的眸子,她却真的发现,这一回玉淑果然没有哭。“奴婢没用,竟然忍不住……其实或许事情不是您想的那个样子,咱们还是别瞎猜了,自己吓自己。” 兰彤一定不知道,此时此刻,她笑得比哭还要难看。那么努力的想说服自己去信,一个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事实,自欺欺人,究竟是为何呢?玉淑叹了口气,轻轻的拍了拍兰彤的肩:“我去瞧瞧便知,你哭成这样,还是回去洗把脸换件衣裳吧。” “小姐,您别去。”兰彤知道玉娇的性子,若是这样去,大小姐必然要吃亏的。“何必恶心自己?” “不清不楚不是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玉淑没有再多言,兀自朝着玉娇的厢房走去。 “你疯够了没有?”舒穆禄俊甫极尽咆哮的声音,很远都能听到。 玉淑几时见过他这个样子啊,或许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你是不想承认了么?”玉娇哭得梨花带雨,凄凄哀哀的让人心疼。“我哪里比不上她啊?你为何非要去见皇上的女人,是疯了么?赌上你们舒穆禄一族人的性命也在所不惜么?事实如此,你何必这样执着。俊甫哥,我一定会好好爱你,她能为你做的,我一样能做到。” 玉淑就在玉娇这样坚决表明心迹之时,迈进了玉娇的厢房。 兰裳不由一惊,慌忙道:“你怎么进来了?这是二小姐的厢房。还不快出去。” 俊甫与玉娇皆是一惊,二人的心思却大相径庭。 玉淑自然不理会一个丫头的话,兀自往里走。兰裳见她痴痴愣愣的,不免着急,作势就要去拦:“都说了您不能进来!啊……” 兰裳的话还未说完,玉淑一个巴掌批了过来,当即抽在兰裳粉嫩的面颊上。“我是郭络罗府的大小姐,岂是你一个奴婢能吆五喝六的。再者,皇上的圣旨已经到府中了,我已经是绣女的身份,更容不得你在我面前推三阻四。” 唬得脸都白了,兰裳再不敢造次,捂着脸呜的哭着跑了出去。 “玉淑,你听我解释。”俊甫知道瞒不住她,亦不想瞒她。“并非是你向我解除婚约,我实在愧对于你。我……”那些难以启齿的话,他实在不能宣之于口,心里焦急,脸上的颜色越发的不好看。“总之,是我对不起你,玉淑,忘了我吧,好好保重自己。” 玉娇一听这话,当即就急了,一把将俊甫从玉淑面前扯了回了自己身旁。“有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你与玉淑,根本是清白如水的。所为的婚约,也只不过是郭络罗府与舒穆禄府的婚约。我既然已经有了你的骨肉,嫁给你为福晋自然是名正言顺的。你究竟在怕什么?玉淑她会吃人不成。” 真的有一股冲动,玉淑很想一脚踢在玉娇的肚子上。竟然是这个原因,致使舒穆禄俊甫背信弃义,竟然是这个原因,令阿玛巴不得自己赶快入宫。谁让郭络罗府,唯有两个女儿,选秀必不能推。那么,唯有她走了,成为了皇上的女人,才不至于妨碍自己的妹妹与自己的情郎成婚,也不会令阿玛愧对皇命。 这是什么世界啊…… 玉淑没有哭,亦没有说话,她忍着,撑着,一遍一遍在心里告诉自己,她挺得住。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情意,终究不过是负累罢了。“恭喜你们了,如愿以偿。”玉淑轻轻的仰起头,缓慢的转过身子。 “不是的,玉淑,你听我解释。”俊甫也慌了,她眼里的玉淑从来都是温婉可人的样子,哪里会有这样的威严与冷漠。从身后环抱住她并不是第一次,却一定是最后一次。“玉淑,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个样子。” “你疯了,你放开她啊。”玉娇也急了,她怎么能忍受自己的心上人,当面抱着另一个女子。且还是她嫡亲的姐姐,她拳打脚踢,又哭又吼,却怎么也掰不开他用着玉淑的手。“舒穆禄俊甫,你这个混账,你快放手啊……” 玉淑看上去很平静,亦没挣扎,却在谁也没有看到的那一个瞬间,拔下了头上的金钗。恶狠狠的朝着舒穆禄俊甫的手臂,刺了下去。 眼前是舒穆禄俊甫难以置信的表情,因为痛楚而显得扭曲。耳边是玉娇心痛不已的惨叫与谩骂,空气里充斥着腥咸的血腥味儿。玉淑忽然就笑了:“俊甫,你与我再无拖欠,老死不相往来。” 看似决绝,却是情到浓时。玉淑知道,她此生再也不会如此这般的去爱任何男子。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心死。哀莫大于心死。 …… 十数年后,舒穆禄俊甫依然忘不了玉淑的那个背影。每一次看见自己手臂上的伤痕,那痛楚就会再现。像是不断重复的提醒着他,究竟自己有多么可耻。 直道玉妃薨逝,皇帝下旨以贵人的位分安葬,且不入妃嫔陵园时,他才知道,原来她也过得不好。或者和自己一样,无心无爱的活了这么许久。 俊甫发觉自己已经控制不了对玉淑的想念了,于是他托人找到了宫里的小太监,去偷玉妃生前留下的遗物。还向那小太监详细的描述了金丝香囊的样子,那是他给她的定情信物。倘若还在,便不负此生相思。 然而,当如贵妃派人将东西送回舒穆禄府的时候,俊甫知道,他再不能让玉淑孤孤单单的走下去了。 于是,玉妃薨逝的百天之日。舒穆禄俊甫将自己挂在了自家的梁栋上,朝着玉淑安葬的方向,手里还握着那个香囊。 王素春之何来爱恨两茫茫 我叫王素春。 犹记得十多年前,我带着满心的欢喜,穿着精致的旗装,乘着鸾轿,被抬进了这座金碧辉煌、庄严肃穆的宫殿。就此改写了自己的一生。 太多太多的心酸与无奈,折磨了我这些许年,我怨过恨过,亦认命过,却丝毫改变不了任何事。于是,我学会了隐忍,学会了置若罔闻,甚至学会了装死。当心不在了,你便不会觉得生活有多么累人,度日如年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点消遣,寂寥时光的一点慰藉罢了。 但我想,很快就不用再看见这绵延不绝的红墙,四四方方的蓝天了。越来越多的血,从我的身上流出来,没有特别的痛楚,只是很乏力。让我爬向永和宫门外的每一步,都变得格外吃力。可我不能停下来,我不能屈服,若是笑薇回来了,一定会来永和宫找母亲的。 这种信念,支撑着我的终于安然的爬到了宫门口,拖着我千疮百孔的身与心。 轻轻的闭上眼睛,我只感觉身子轻飘飘的浮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似乎难以维系,只觉得冰冷的皮肤逐渐的僵硬,再无法得体与明媚了。 耳畔,忽然传来如贵妃哀痛欲绝般断肠的哭声。那声音凄凄婉婉的,显不出如贵妃明艳绝伦、仪态万方的高贵。却是我能听到的,来自这个世界最后的声音。 这样枕着如贵妃的臂弯离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何况我手里,还握着笑薇头上那鲜红的蝴蝶结。那是笑薇最喜欢的花绢。 你猜的没错,这一生,我最割舍不下的,也唯有笑薇而已。 紫禁城往白云庵去的路其实不算长。可谁会知道,竟然遇上了起义的叛军。我知道骁骑营的侍卫们都尽了全力。我不能原谅的,却只是这样没有用的自己。为何那样兵荒马乱的时候,我会弄丢了笑薇?我为很么没有尽全力的护住她? 她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哭的声嘶力竭,又会不会有性命之虞? 我永远忘不了,穿过辇车厚帘刺进来的刀尖,嚯嚯作响。害怕与恐慌让我紧紧捂住了笑薇的口鼻,生怕她哭出一点动静。那一瞬间,我毫不迟疑的将她挡在了身后,任凭刀子在我身上乱割乱刺。 身上的痛楚,似乎并不明显,反而是身后来自笑薇的颤抖,让我格外的心疼。那才是真正刺在心上的刀,我忽然很害怕,万一那刀尖足够的长穿过了我的身体,伤到笑薇该如何是好。 不过很快,挥刀的人便停止了进攻,他们掀起帘子,淡漠的看着浑身是伤且瞪大了双眼我的,邪佞狂笑着向旁人挥刀冲过去。 我的心在笑,笑薇应该没事了。可是我的身子却不听使唤,想动也动不了,甚至连眼睛也睁不开了。后来又发生我真的不知道,只是当绵宁将我唤醒过来,问我伤势如何,我只哭告诉他笑薇不见了。 绵宁并没有看见笑薇,他怎么能告诉我,并没看见笑薇呢。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有笑薇养在身边,才让我觉得此生没有虚度。我不能没有她,尽管她不是我亲生的。 若果时间可以倒流,请跟着我一起回到刚入宫的时候。 我已经记不清楚,第一次看见钮钴禄如,是在她选秀的那一日皇上赐了永寿宫给她独居,还是什么时候。 但我却清清楚楚的记得她的样子,绝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这类艳俗的词语能够形容的。那是一种奇妙无比的感觉,只要看了她一眼,我保证你会过目不忘。她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能牢牢抓住你的心。即便你嫉妒的快要发疯,内心还是不断的告诉你自己,她真的很美,不可方物。 从看见她的第一眼,我便知她与我是同一类的人,聪明、冷静、沉稳、骄傲。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做了一个让自己懊悔后半生的决定。那便是扶摇直上九万里,一定要成为皇上身边最得宠的妃子。不为旁的,仅仅是那份与生俱来的傲气。 可惜我没有很好的家世,又是汉家女子,我知道摆在我面前的这一条路,当真是很难走很难走的。 我是皇上亲自下旨,恩准比其余绣女早三日入宫的。才入宫的当晚,皇上便翻了我的牌子。永和宫也仅仅赏赐给我一个人住。这样的殊荣,是我梦寐以求的。能成为天底下最了不起的男子的妾侍,我自然希望能被他捧在手心上。 皇上很温和,也很平易近人。他喜欢我倚在他怀里,握着我的手说话。我会大着胆子,抚摸他唇上的胡须,甚至是腮边那些新长出来,扎扎的胡茬。 他从不对我瞪眼,笑着听我说话。红烛夜影之下,我们谈笑风生。时而轻歌曼舞为她奏一曲《凤求凰》,时而手把着手的绘一卷丹青。 三日的功夫,幸福溢满了我一整颗心,在皇上之前,我从未对旁的男子动过少女之心。一旦爱上了这天下间最尊贵的男子,我的心竟然可以如此疯魔的不受控制。每每对望,我总希望能从他眼中得到赞许肯定的光芒,充满了浓浓的甜蜜。 当这些美好的东西添满了我的心,才明白刹那芳华,原来幸福来的这样快,又这样短。仅仅不过三日而已。自此之后,皇上待我便不那么甜美温热了。 纵然他时常会来看我,纵然他还是会将我的手托在他的掌心,可心却远了。那滋味,着实冷透了我的心。自然,你也猜到是为了什么,我便不再赘述。 从那以后,我更加肆无忌惮的装起蠢来。处处表现出我的浅显、嫉妒,既是为了迷惑旁人,亦是为了自保。当所有的人都以为我轻狂跋扈,必然更加侧目于出众的钮钴禄如。更何况,妒忌是女子的天性,有谁会不在意这样的女子来分享自己夫君的爱呢。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钮钴禄如当真不简单。 当着诚妃的面,捆打了满口胡说的梁氏,保住了钟粹宫的一干人等。并借此巴结了诚妃,神不知鬼不觉的成了皇后的心腹。就连逼死了朱佳氏,亦可以无惊无险的逃过一劫。 向皇后献策,不畏惧得罪贵妃,钮钴禄如稍微用心就稳稳的保全了自己的地位。 在我看来,她只要继续向皇上献媚,便能一朝飞上枝头了。谁知,她竟然非但没有心急着在皇上那里下功夫。反而越发大胆的在皇后面前卖乖。弹指之间,就连莹嫔也败下阵来。且还是在莹嫔怀着帝裔的时候。 非但如此,三两下就戳穿了简嫔陷害她的阴谋,又拉拢芸答应…… 我开始焦虑起来,甚至可以说是害怕。那种深深的恐惧让我愈发的不自信,当我面对着钮钴禄如的时候,心都在颤抖。 虽然我掩饰的很好,虽然我很会做戏,可依然没有半分的胜算。就连掩饰自己的情绪,也变得很吃力。这个时候,我已经知道身边伺候的楠儿姑姑是贵妃的人了。不,应该说是皇贵妃的人。 先皇后大去,宫中权势变更。贵妃成了掌宫的皇贵妃。许许多多的东西,越发的让人看不清楚了。 也许很幸运,我有了皇上的骨肉。亦非常的不幸,竟然是在这样的时候。 我知道楠儿无时无刻不再算计我腹中的骨肉,只为皇贵妃容不下我腹中的皇嗣。我也知道,就连钮钴禄如亦有这样的打算。 只是,你知道我有多么的可笑么? 当我知道钮钴禄如会同皇贵妃联手的时候,我竟然欣喜若狂,我竟然想到了一个绝好的法子。任由她们的计谋在我身上得以施展,一来可以韬光养晦,二来,皇上必然会为我心疼。皇贵妃不惜牺牲自己的皇女,来博得皇上的怜悯,短暂的获宠。还有莹嫔,不正是依仗着这一点重新获得了皇上的垂注么? 那么我为什么不可以? 聪明的女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懂得利用自身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换取自己想要的。倘若皇上知道我的孩子是因为如贵人才没有的,那么他一定会怨怼于她。 而我,非但可以重新被皇上宠爱,亦可以挫击了恩宠优渥的如贵妃。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我一步一步的走上高高的城楼,于是,我跋扈的立于众人之前。 于是,在众人疯魔一般的冲下城楼之时,我亦迈着勇敢的步子,挺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往下冲…… 一切都如我所预料,之后的之后,皇上待我真的很好。可哪种好,永远换不来心底的缺失。我再也不能,有属于我自己的孩子了。 老天啊,你是不是真的要这样折磨我才甘心呢? 没有了孩子,不能再有孩子了,这对我是多么致命的打击啊。懊悔、愤恨将我吞噬,我痛恨自己为什么这样蠢,为什么非要用这样的法子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为迟已晚。 亦是在这个时候,我竟然发觉了如贵妃的好!她不是我意象中的那种女子,她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处处弥补于我。助我成为庄妃,有情有义,甚至就连自己嫡亲的女儿也愿意养在我的膝下。 越是这样,我越不敢对她讲出实情。其实根本就不是她的错,是我自己的故意。 宿命,竟然这样无情的和我开了这样的玩笑。好在还有笑薇……我紧紧的攥着手里的蝴蝶结,含着微笑缓缓的闭上双眼。 这一世悔不当初,我不怨任何人,只恨自己而已。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om/